第137章
虚空里的邪物因为宋悦的存在而数量大减。
对应到调查局那头, 则发现近半年来，他们几乎没接到一例跟邪物相关的任务。
所有任务评级都在三星及以下，这对整个局里而言，绝对算得上一件喜事。
至于沈辛和袁灵他们参与的那次五颗星任务, 评估部部长已经因为渎职受到相应的惩罚, 同时针对新进员工也加大培训，杜绝再次出现星级评估失误情况。
极地任务转瞬成为过眼云烟。
袁灵坐在轮椅上, 看着办公大楼一楼过道末尾挂着的相框。
照片里, 阎卓笑得略显憨厚, 再配上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袁灵忍不住笑出声。
“分局长也太过分了，居然选了这张。”
这是他们刚升上高级调查员时拍的照, 那天阎卓刚结束任务回来，来不及好好打理, 随便用水龙头打湿头发，薅了薅，就这么站上去了。
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冉烟半分无奈半分感慨，最后操控轮椅，缓缓离去。
行至半路，忽然, 她想起来什么，于是调转方向, 先去了调查局内部的小超市。
“袁姐最近喜欢喝美式呀？我下次多给你进一点。”超市收银小妹看见她怀里抱着的两大罐咖啡粉，笑着问。
袁灵淡淡一笑：“不喜欢喝, 买来送朋友的。”
出了小超市, 转向朝目的地而去。
调查局很大, 下面除了办公大楼、医疗中心、超市之外，还有自办的学院、宿舍楼等等。
失去双目的沈辛已经不适合再出任务，他的上司高崎一便把他安排进学院，当理论课老师。
这其实是一桩美事，多少调查员退休后都求不来这么一份安稳工作。
沈辛却并不开心。
尽管表面上看，他对局里和高崎一的安排很满足，然而只有袁灵私底下知道，沈辛志不在此。
咚咚咚~
由于坐在轮椅上够不着门铃，袁灵直接叩门。
门拉开，她撇撇嘴，把两罐咖啡粉递上去：“这下够多了吧？”
戴着局里为他量身定做的透明眼罩，沈辛弯起好看的眉眼：“够了~”
“进来吧。”
侧身为袁灵让出一条路，然后关门。
袁灵嗅到满屋子的咖啡味，忍不住蹙眉：“你还是少喝点，一天到晚把咖啡当水喝，身体受得了吗？”
沈辛笑了笑，慢吞吞收桌上的书：“没事，我喜欢苦味。”
袁灵啧了一声：“自讨苦吃~”
眼神转向他桌上收起来的书，看见上面的书名后，眉头蹙得更紧几分。
“你真的要去？”她抬起头，严肃地问。
彼时沈辛站在窗边，阳光洒在他半个身子上，仿佛是他本人散发而出的微光。
袁灵心脏噗通一跳。
半年过去了，沈辛依然还是那个沈辛，无论受过多重的伤，他永远都那么坚定，就像光一样，不畏惧黑暗，奋力地照亮四周。
安静的办公室内，只听见沈辛淡淡的一声“嗯”。
袁灵能感到自己呼吸停了那么一瞬，但很快，她调整心绪，扬起一抹笑：“那好，需要我做什么，我帮你。”
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
袁灵深知自己做不到。
只要一日不去那个地方，沈辛便一日不会停止追寻。
罢了，她在心中浅叹口气，谁让他是自己最崇拜的人呢？只要能让他实现愿望，她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通往虚空的传送之门并不好开启。
调查局内外皆有非常严格的管控，一旦有开启迹象，将会触发警报，迅速被逮捕。
三个月前，沈辛就失败了一次。
念在他对调查局有功，局长最终只关了他一个月，然后把他重新放回学院，并告诫全局上下，没有他的命令，绝不允许沈辛踏出局里一步。
所以这次，袁灵以出任务为理由，偷偷将沈辛带出调查局的监控范围，来到30公里外的无人旷野。
“你是知道的，万一你回不来，我可就要遭殃了。”袁灵故意加重语气，“所以麻烦你，一旦找到人，赶紧想办法回来，OK？”
沈辛自然知道她嘴上不饶人的性子，浅浅一笑：“好，我尽量。”
说完开始在半空画符。
从他们所在的世界去虚空，需要消耗极大能量，这也是为什么沈辛又按兵不动了三个月。
然而第一次画符，以失败告终。
沈辛捂着胸口，微微喘气。
袁灵关切地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可看着他坚毅的神情，终是默默咽下劝说。
第二次，沈辛用尽所有力量，终于将符号稳固住。
还差最后一笔，就将大功告成。
沈辛侧过头，用不存在的双眼看着袁灵：“无论未来结局如何，你和冉烟都要好好活下去。”
话音落，笔墨被添上，传送圈打开。
他一脚踏入，卷起微微清风。
等袁灵反应过来时，沈辛已不再，光圈也随之消失。
袁灵摸了摸自己胸口，只觉得里面空落落，有说不出的苦涩感。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旷野，静静想了很久。
直到被一声突兀的警报打断，她才撇撇嘴角。
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的啊。
“沈辛，你一定要和宋悦活着回来。”
黄扑扑的荒漠中，突然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
沈辛嗅嗅鼻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如今的他没了双眼，但其他感官仍在，嗅觉、味觉、听觉、触觉以及直觉，都能让他迅速适应各种环境。
再加上局里给他特制的透明眼罩，其具备的光线抓捕功能，可以让他在大脑中形成一副特殊的光线图，从而代替原本的视觉。
这个功能有点类似于红外线，虽然没办法恢复到正常视觉，但能有个模糊画面已经很好。
靠着大脑里的光线图，以及鼻尖嗅到的气味，沈辛小心翼翼迈开步子，朝气味的来源走去。
他以为自己撞见了邪物厮杀，对此已做好准备。
然而当眼前画面变得清晰，他愕然愣在原地。
地上躺着被撕碎的邪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而正在吃邪物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挂念了足足半年之久的宋悦！
呼吸骤然停滞，眼神顺着宋悦的背脊向下。
她的上半身很完好，跟正常人一样，可是下半身却不是人的腿。
而是一堆蠕动纠缠的触手！！！
调查员最害怕的理智坠落！
并且看她贪婪进食的模样，其坠落程度基本已到后期。
换句话说，现在的宋悦很可能已不是人。
沈辛怔怔地望着宋悦背影，不肯接受这个结果。
他都还在跟自己做抗争，她怎么可以先行坠落！
因为心绪不宁，他的身子晃了晃。
脚下踩着的砂石发出嘎吱声。
嗖！
半人半怪的宋悦猛然转身，浑身跟炸毛一般，警惕又充满恶意地盯着沈辛。
沈辛看着她此时的模样，满嘴鲜血，满手血肉，哪里还有半分人的模样？
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不敢轻举妄动，宋悦也没有上前，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仿佛在试探。
下一秒，只见眼前人突然转回去，调动身下触手，如一只灵活的爬行动物，迅速离开！
“等等！”
沈辛追在后面，想叫住她。
但她的速度快得离谱，之前在极地时，她就已经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反应力，如今坠落成半人半怪，身下的触手更是快出了残影。
哪怕沈辛有10级的基础傍身，竟然都没能追上。
嗖嗖几下，前方的宋悦消失。
沈辛猛地打住步子，着急地寻找起来。
“宋悦！我是沈辛！”
“我来带你回家！”
声音传播开，却没得到一丝回应。
沈辛只觉得失魂落魄，心底像被挖空了一样。
宋悦是他亲手带进的极地，保护她本该是他的职责。
然而最后却被她保护！
身为高级调查员的自尊不允许他承受这份恩情，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潜力，前途也一片光明，他不允许她变成这个模样！
强压下心底的痛，沈辛一路走一路喊。
忽然身后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跟上来了！
转身，定睛。
5只邪物！
其中1只还是……！
沈辛骤然睁大眼，浑身血液仿佛凝滞！心跳也跟着停了一瞬，接着猛烈跳动起来！
是它！
那只杀了他爸妈的邪物！
——人面狐！
他不会认错的！
类似于人类的脸，像狐狸一样的身体，尾巴又长又大。
最重要的是，它的左眼下方有条长长的伤疤，那是他爸妈临死前用武器划出来的痕迹。
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见了杀父仇敌。
沈辛冷笑。
用单体技能焚天跟它打了个招呼。
如龙形的火焰呼啸而出，凡事被火苗触碰之处，统统化为灰烬。
其中就有2只邪物躲闪不及，身体被火龙直直对穿，当场死掉。
然而人面狐却一脸狡黠地跳开，眯起的黑色双瞳中满是得意。
“你是五十年前那对人类的孩子？”
“咯咯咯，味道真好闻。”
“就是不知道是你爸妈的肉好吃，还是你的肉更美味？”
居然会说话了！
这是沈辛的第一反应。
该死，邪物若是会说话，代表其已经进化到最高等级。
他一个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不过，那又如何？
冷意浮现上眼眸。
自从下定决心踏入虚空，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生而为父母报仇，他的存在，就是邪物绞杀器！
脚下如旋风，沈辛快速灭掉另外2只，跟人面狐缠斗起来。
十多分钟后，他开始渐落下风。
没有双目到底影响到他的反应速度。
而人面狐也专挑他的弱点下手，不断转化方位，迷惑沈辛。
最后不知道是不是玩儿腻了，沈辛突然察觉出一股强烈的杀意。
下一秒，人面狐的脑袋突然从他肩后笑着探出来。
咔嚓一声！
人面狐咯咯笑着，咬住了他的半截喉咙。
接着往旁边一撕。
血如喷泉喷洒而出。
沈辛忍痛，欲要反击。
一道快得根本看不清的影子从跟前闪过，并绕到后面。
唰唰唰！
刀光在脑后闪现。
人面狐被分了数块。
转过身，瞳孔里倒映着宋悦半人半怪的身影，跟之前见到的不同，此时的她眼中多了几分属于人的意识。
“我要吃它，你确定要这么看着我么？”
他听到她冷冷的腔调。
喉头轻轻一梗，他摸着流血的脖子，默默转身。
身后传来骨头嚼动的声响，嗯，不去想那个画面的话，感觉吃得还挺香？
脖子忽而上传来糯糯湿湿的触感。
沈辛想回头，却被身后人喝住：“不准转。”
沈辛：……
好（乖巧不动.jpg）
抚摸上来的是一截软叽叽的触手，触手轻轻裹住他的伤。
神奇又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裹住脖子的触手自己断掉，就这么趴在伤口上，渐渐地，与伤口融为一体。
没多久，他被咬掉的地方恢复如初，除了表面看起来稍微有些不平整之外，完全看不到一点受伤的痕迹。
沈辛惊住。
没想到触手还能这么用？
“疼吗？”他忍不住问。
身后传来嗫嚅：“没感觉。”
沈辛：……嗯，那就好。
身后的嚼动声渐停，沈辛终于被允许转身。
望着地上被啃剩下的狐狸尾巴，沈辛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他想问你还好吗……
可转念一想，这是个什么破问题？他一个瞎子都看得出来对方过得不好，问这问题不是专挑人痛处？
于是又想改口问她这半年经历了什么。
话到嘴边，还没问出口，先被对方打断。
“你怎么进来了？”宋悦盯着他，看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
沈辛实话实说：“救你。”
噗嗤——
宋悦笑出声。
似不再避讳她这奇怪的身体，她用触手将自己上半身撑起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而后道：“你看我现在需要你救吗？”
沈辛哽了哽。
然后垂眸：“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要是上次不被局里抓，说不定现在宋悦还有救。
也不知道宋悦在想什么，空气静默两秒，而后听她道：“没必要道歉，路是我选的，与你无关。”
当初她以为自己进来会死，这样兴许有回家的机会，没想到意外活了下来，而且一呆就是半年。
她从来没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哪怕不为回家，为了沈辛，她也愿意踏进来。
“怎么可能跟我无关！”沈辛的话打断她思绪，前者抬起脑袋，盯着她，“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走上这条不归路！我有很大的责任。”
“哦？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赎罪？”
回家这方面没有思绪，宋悦便不再多想。
她半眯起眼，饶有兴致地看着沈辛，同时伸出一只触手，在他白净的脸上轻轻婆娑。
这张脸，曾经拥有过很漂亮的眼睛。
可现在，没了。
她语气故意说得轻佻，眼神却骗不了人。
沈辛能明显感觉出，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双空荡荡的眼眶上时，充满了心痛与怜悯。
没管摸自己脸的触手，沈辛深吸一口气：“我会想尽办法让你离开这儿。”
哪怕付出他的命。
最后半句沈辛没说，宋悦却能猜到。
“不用这么严肃，”宋悦笑了笑，收回触手，往前慢慢爬行，“再等半年，我们就能回去。”
跟着宋悦来到她的老巢，沈辛顿时被洞穴里密密麻麻的残肢震住。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杀的？”
难以想象只有3级的她，到底如何在这吃人的虚空中活到现在？沈辛只觉得胸口又开始泛疼。
宋悦却很平静，用触手将残肢往旁边挪了挪，给沈辛腾出个位置：“嗯，用来计时的。”
然后跟他大概讲明虚空的时间变换规律，平均每12小时破土一只邪物，她就靠杀这些邪物来为自己计算时间。
沈辛：“难怪这半年调查局没接到任何一起跟邪物相关的任务。”
原来全拖了宋悦的福！
这样看来，宋悦回调查局后应当有一席之地。
这样再好不过，沈辛暗中庆幸，到时候拜托高崎一给她安排个教师岗位，免得她以后再冒生命危险出任务。
此时连沈辛自己都没意识到，面对宋悦，他已经产生不该有的护犊子想法。
调查员最忌讳感情用事，而他，从宋悦消失那天开始，就犯了忌。
空气变得沉默。
感受到她在看自己，沈辛重新抬起头：“怎么？看我干什么？”
宋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虚空呆了半年，她已经很久没有人的情感和思维。
可今天，在她进食时，忽然发觉身后多出一束她期盼已久的目光，整个脑子仿佛活了过来。
她想起来人类该有的模样，也想起了人不该以邪物为食。
那一瞬她的心无比慌乱。
就好像偷吃苹果的小孩，被家长当场发现。
她慌不择路地跑掉，只希望刚才她丑陋的一面不要被他看见。
一个人躲在巢穴里很久，哪怕听到对方的呼喊声，她也不想出去。
洞穴深处有个小水潭，她窸窸窣窣爬过去，对着水潭照自己。
真丑！
这样的她哪里敢再与对方见面。
后来，她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意识到有邪物盯上了沈辛。
抛掉之前乱七八糟的想法，她飞速冲上去，将那只差点咬断沈辛脖子的人面狐当场水果切。
对于讨厌的邪物，她喜欢用吃进肚子的方式来泄恨。
所以她把人面狐吃掉了，当然，出于面子，不能让沈辛看见。
看到她走神，沈辛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宋悦回过思绪，想起他问的问题，脱口而出：“看你好看！”
噗——
这下轮到沈辛捧腹大笑：“哈哈哈，我好看？我现在眼睛都没了，谈什么好看。”
宋悦却立马否认：“不！你什么样都好看！”
重要的不是眼睛，而是那种气质，气质！
宋悦在心中敲锣打鼓，掷地有声。
沈辛一下子收住笑意，认真凝视她：“你也是，不管你什么样，你在我心中都是那只爱哭的小花猫。”
已经半人半怪的宋悦：……
能不能别提爱哭这个点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那么好哭！
属于人的那部分渐渐苏醒，宋悦能明显感受出，她体内想要嗜血的冲动被压下去不少。
不过她现在毕竟不是正常人，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给沈辛提了个醒。
“有些时候我不太能控制住自己，如果发现我变得躁动，记得多喊喊我。”
只要一听到他用好听的嗓音喊自己，宋悦发现自己的理智能回归一些。
沈辛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说了声“好”。
又随便聊了一会儿，宋悦把她摸索出来的信息跟沈辛讲了一遍。
说到半年后虚空会出现时空裂缝，届时他们便可以离开这儿时，沈辛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个。
宋悦不自然地摸摸鼻子：“从某只邪物那儿打听来的。”
沈辛：“打听？”他怎么不知道这吃人的玩意儿还会主动分享情报？
宋悦顿时心虚，连声音都小了几度：“……我威胁它，它才说的。”
沈辛：……
“怎么威胁？”
宋悦：“……就，一边削它的肉，一边重复问话，然后它就说了。”
沈辛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猜，你最后还是把它吃掉了？”
宋悦：“那当然！磨磨唧唧半天不回我话，不吃它天理难容！”
沈辛：嗯，确实是他多虑了。
完全没注意到沈辛欲言又止的表情，宋悦将这半年没说过的话全都吐了出来。
直到听见外面竹笋山破壳的动静，宋悦直起身子，往洞外爬行：“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出去计个时。”
沈辛哭笑不得：“好。”
曾经让调查员闻风丧胆的邪物，彼时在宋悦面前，竟然沦为了计时工具。
作者有话说：
099不喜欢喝美式咖啡的由来，在这一章讲到。沈辛为了不让自己精神松懈，天天强迫自己灌黑咖啡，给孩子都灌出阴影了都~ o(一︿一+)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