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新春伊始, 正月初一惯例在未央宫前殿举行大朝会。
这是景泰十一年的正旦会,为祝女帝继位十周年,自是空前盛大。天未亮,宗亲百官便按照阶品依次从殿前场地上、到殿门廊下、再到殿中候着。
未至平旦,天光未开,原还是乌蒙蒙一片。但总算后半夜雪停了,从廊下至宫道, 半丈高的铜雀龟台上烛火高燃, 加盖琉璃罩,发光中生出一点暖意。
衣丞令领宫人给外场的官员们依次发放紫金手炉,道是天子特赐。这处露天场地上候着的乃是九卿座下六百秩至一千八百秩京官。
正旦日逢雪天, 乃自然事。
能到这处的京官也都能用得起紫金手炉,甚至很多人袖中便怀揣着一个,乃官宦人家寻常物件罢了。
然自然事, 寻常物, 如此凑在一处,却是从前郢至今数十年中头一遭。
一时间场地上掀起一阵叩谢天恩的潮涌声,诸臣伏拜, 潮声化水, 看让人看得清楚。
最先看见的自是殿门两侧侯在廊下的人。乃从杜陵邑而来的前郢宗亲以及部分世家勋贵, 还有此番从各地入京的刺史及以上官员。
这会闻声望去,众人还有些许疑惑。
时值考工令领人过来给廊边炭炉加炭,往常只有延往前方御道的两个青铜龟炉点着炭火,今日左右两侧每隔丈地便点上炭炉,将廊下烘烤得如同烧着地龙的内殿。
遂有刺史问道, “天子未至,外场何故跪拜?”
这一问, 好几位郡守和州牧亦围拢过来。
考工令作揖行礼,恭敬解释。又退身督促侍者好生添炭,莫有遗漏。如此问话观闻的众人看一排排炭炉,又看场外同僚,多少心中熨帖。
左廊处十余人身披斗篷,手捧暖炉,女郎雍容,男儿风流。只是贵者贵矣,妆容衣衫皆低调,深衣不绣纹,锦袍着哑色。这会亦眺望外场跪拜后起身的泱泱群臣,耳中灌入各地官员对女帝的赞誉褒奖。
女郎中以舞阳夫人为尊,到底是太后之母,纵是没有了长公主封号,然于前郢宗亲而言,依旧是独一份的尊荣,数位侄女皆是前郢宗室女,同陈婉一般大小的年纪,这会都围着她簌簌低语。
舞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
明明此间皆是公主王孙,然场外跪拜者所向却不是她们。
明明这是她们自幼长大的地方,但她们却再难跨进殿去。
殿内。
此时此刻未央宫的前殿内。
所处乃江氏宗亲,从边境而来的长沙王穆平,中山王韩云,定安王樊篱,一直镇守京畿的楚王章继,以及他们的王妃和子嗣。还有便是三公九卿十余位重臣。
舞阳的目光从殿中重重人影滑向她对面不远处,同在廊下的赵徊身上。
那个前郢皇室中最年轻的后裔,比苏彦长不了几岁。
曾经的宁王殿下,如今的永宁侯。
当年便是他在得到苏彦断箭后,率先领宗亲部于雍门称臣,跪献传国玉玺。是故在杜陵邑的这些年,他是受女帝恩隆最重的。
“是我献玺称臣不假,但阿姊莫忘了,皇兄可是您射杀的。比起我为保族人性命屈膝称臣,您为保住您女儿在新皇身边的地位而射杀皇兄,你我之间非要论个高低贵贱,恕我直言,我要比你高贵些。”
“你放肆!是黄汤淹醉了你脑子,还是秦楼楚馆里的货色缠软了你的骨头?我缘何射杀皇兄,难道只是区区为吾儿吗?”
“唔!您不止为您女儿,那自然与我一般,还为族人。既为族人,如今合乐安生,又要闹甚?”
“族人之中,亦非人人愿意过此等合乐日子。我们的家园不再杜陵邑,该在皇城中。”
“阿姊都说了,不是人人愿意,且想想不愿意的。”
来皇城时,舞阳接了贵人的信,同赵徊谈话,姐弟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不欢而散。
一年又一年,舞阳隔渭水遥望曾经故土,倍感无力。
“小舅父,尝尝这个。”苏恪持了一壶酒,斟给赵徊,“暖暖身子。”
“这在未央宫门前,一会便朝圣,你少害我。”赵徊倚在廊上,半阖着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话这般说着,手却实诚地从厚厚的披风出探出,绕过酒樽,直接接来酒壶。
“陛下素来恩宠小舅父,我闻当日杜陵邑宴请陛下,属您抱小殿下最多,您还给他奉过点心喂过膳。”苏恪谴退侍者,自己接了那个酒樽,敬过赵徊,“我干了,小舅父随意。”
“陛下好说!”赵徊晃着酒壶品香气,桃花眼微微眯起,“我怕的是你那位胞弟,一会知我用酒,又要念我不尊君上,有辱礼仪。”
赵徊见苏恪饮干,遂又倒她一盏,打趣道,“你说,到底他是舅父还我是舅父!”
“如今,阿弟不会同小舅父论礼的。”苏恪垂眸看杯中酒,细眉如如远山挑起,“如此也好,省的他成日念叨你我,我们也可肆意些。”
“你道是想得开。”赵徊很是赞赏。
“要不然呢?” 苏恪轻轻叹了口气,嘴角挂着笑,“只他日,小舅父见了我阿母,定给我分辨清楚了,非我不担长姊之责,实乃有心无力。幸得我苏门正支还有苏瑜,不然……”
她将酒樽再碰长者手中壶,甥舅二人互敬对饮。
也不知从何处要来的酒水,甚是辛辣,赵徊见人面色浮红,遂余酒自饮,仰头灌下。酒几口入喉,几滴溅上面颊,滑入脖颈。
如此处在帝国朝会的正殿门口,很不像样子。
偏他饮酒毕,递还酒壶,却又将外甥女拦下。微醺之中,从袖中掏出一支累金凤碧玺步摇,簪在苏恪头上。
显然是醉意不轻,将她当作了入幕红颜。
“九弟!”一侧走来三人,领头一人冲他低斥。
“将小侯爷领去偏殿,莫朝圣了。”另一人招来侍者吩咐。
“你也是的,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剩一人扫过苏恪,呵了她一句,“这样纵着你小舅父。”
“我原只是想给小舅父暖暖身子。”苏恪面对三位舅父,到底势弱,只扶过赵徊,“我带小舅父去歇息。”
“莫怕!”赵徊拍了拍苏恪的手,看三位往舞阳身边走去的兄长,桃花眼映入那支步摇上的璀璨流光,半睁半阖挤出两分神思,话语低喃,“你我这般肆意纵情,左右是不成样子些,却是君者愿意看到的。人生在世,平安富贵已足!”
他拨了拨苏恪发髻上的珠钗,样子放荡不羁,话语却是清醒明白,只附耳悄声道,“同沉璧说,他做的好,名声权势换太平……往前走,好好走……”
赵徊酒量很好,今个大抵是饮得急了些,他瞧着苏恪,不免生出一点遗憾,叹苏门这辈的嫡系中流砥柱里,只出了一个苏沉璧。
苏恪能不拖后腿已是万幸!
“恪儿记下了。”
“这便对了。”赵徊迈入偏殿,话语高了些,“正值盛年,衣妆这般素作什,舅父给你添妆。”他抬手将那支步摇簪得正些。
男人步履虚浮,笑声浪荡桀骜,引得正殿宗亲问何人嬉闹,廊下手足更是齐齐侧目,扼腕叹息。
本是前郢皇室中最有前程的后裔,这般浸淫酒色中。
一点插曲过去,一点天光流泻。
黄门唱喏,銮驾至。
诸人闻言理妆归位,臣奴伏跪如山丘。
灯盏如龙引路,先入世人眼。
再是禁军执刃现寒芒,让世人无法睁眼。
然后才是旗仗玄黄,伞仗如云,并左右羽林卫、三千卫,銮驾缓缓至御道口,尾随大长秋领六司宫人侍奉,再有重弓|弩箭队压阵断后。
车驾歇罢,山呼万岁。
銮轿掀起,女帝道了声“平身”,却并未下轿。
有人从最后的重弓|弩箭队前方翻身下马,行至銮驾前,先抱龙裔出銮驾,后扶女帝下车。不是旁人,正是官复原职,重穿凤池清波袍的丞相苏彦。
这泱泱近千人的场地上,女帝到来前,文武百官俱在,唯缺了他一人。
然无论是从官阶人臣论,还是从勋贵爵位论,苏彦都该在此迎候,不该同女帝同时现身,但历经了去岁六月的御史台公审,历经了昨日君臣二人先后离去、中央官署未见苏彦离宫的踪迹后,朝野原也对此见怪不怪。
既认了皇子生父之身份,自然便是女帝之皇夫,留宿椒房殿,同上大朝会便是正常。
反倒是苏彦这会未与女帝同乘御辇、却从重弓/弩箭队来,让朝野上下有片刻的惊愣。
原本心火上窜、被属下几番联名催促、欲要苏彦给出个解释的苏家军将领此刻心下稍安;而早些盛气凌人的三王面色不豫,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至于杜陵邑的部分宗亲,只相互眼风扫过,尚且一副平和避世的神色。
天子步上丹陛,先由太常主持祭祀大典。后入殿上座,由公卿百官和各地使节依次上殿拜贺,呈报去岁的收支文书。
如此便已两个时辰过去,江见月坐在冷硬的龙椅上,上下眼皮合了数次,这会猛地睁开,忽发现一直在身畔的孩子不见了。一颗心提到一半,阿灿忙指其下首。
左侧第一位上,青年郎君的怀中正缩着一只粉糯团子。邻座的御史大夫杨荣识趣地靠去第三位太尉处,腾出空间给那对父子。
苏彦本拍着孩子背脊,感知上头目光投来,遂抬起一张春风化雪的面庞,却不料御座上的女帝狠狠剜了他一眼。挪过视线,有些嫉妒地望着熟睡的稚子,偏自己腰背酸疼,又昏睡不得。
苏彦将她举止收入眼中,只继续抚拍孩子,偶尔抬首,眉眼温柔。
这处君臣乃眉目传情。
殿中的两派原也各自打着官司,都在等女帝后头的昭告。
昭告立幼子为储君,立丞相为皇夫。
然又小半时辰,这处呈报毕,女帝赐宴昭阳殿,亦不曾闻有何旨意昭示。
为时一个半时辰的宫宴,除了寻常的歌舞杂记,幻术表演等,另有两桩事引起一阵议论。
一桩是丞相归还了四个鎏金风铎。
此乃景泰八年,女帝御赐,原是长安高门皆知的殊荣。那会丞相被囚方归,女帝以此风铎相赠,堵世人悠悠之口,还其清白身。而如今既有御史台公审一事,丞相自不配再受如此恩典,归还乃理所应当。
其实不归亦无妨,这君臣二人间,于世人眼中,根本已辨不清真假。
然丞相道,六十四乃八八之数,不可有失。遂而重挂未央宫廊下,得其完整。只是隔着十二冕旒,青年丞相观君面,似无声向她讨要些什么。
女帝挑眉避过,并不理他。
第二桩事,乃宴中辨经会,十七岁的内廷祭酒方贻,在这一日名声大噪。
参赛者跽坐膝上,一人一席一案尔,输者离席,奉上席巾。这日,方贻连赢三十六席,乃抱素楼封楼后,内廷石渠阁中佼佼者,俨然又一方大儒的冉冉诞生。
女帝当场将他从六百秩提升至八百秩。
方贻跪谢天恩,转身又跪谢恩师。
却不料苏彦摇首,含笑道,“你天资聪颖,又勤奋苦学,今日成果乃皆是你自身修成。你我偶尔数日师徒相称,其实并未行入门礼,便也算不得本相弟子。若非要言谢,还是得谢陛下,领你读百书,诵千经,实非本相之功也。”
苏彦接过方贻敬上的酒水,又道,“然本相受你此酒,乃庆祝你我今日为同僚,来日共效陛下矣。 ”
言罢,饮酒尽。
方贻微怔,须臾亦干此杯。
苏彦身在相位,于旧部朝臣,世家权贵,他自然还有威望;但他为士子的名声败落,抱素楼被封,对于大部分清流学子而言,骤降。而出身微末本就无甚根基、完全靠学识才华出头的方贻,便不该再在这处同他沾染关系,更遑论说是他门下弟子。若非要与之相关,则作他的同僚,作天子千里马方是更好的背景。
抱素楼虽然只被封三年,但是楼中人如薛谨、温如吟等皆已入朝为官,旁的七七八八也都在各府衙中。最关键的,他们都是世家子,关系盘根错节。
苏彦一向远谋,观如今天子,已在收世家权力。那么待长生上去,从他手中脱离的抱素楼,正好可以由方贻接掌,如此可以更稳更平和的削减世家势力。
方贻,如今在皎皎手中成长受栽培,自己亦可送他一程,如此作为扶持长生的第一股新鲜势力。
至此,满殿公卿多少识出苏彦的意思,心中或敬或叹,随君主共饮此杯,祝贺方祭酒。
至此,正旦日毕,昭阳殿宴散,再无旁的事。
朝中运转如常,直到二月二,龙抬头之后,女帝在三月初一的早朝提出,立长子江曜为储君。
群臣百官自无异议。
四月十六,上上吉,皇长子于德阳殿受封为东宫太子,入明华宫。
同日,女帝再颁旨意,暂不立皇夫,丞相暂掌苏家军。
数月前,正旦日上苏家军将领们放回一半的心,这日终于全部放下。然入夜时分,原本打算参加完储君册封礼后,便离去的三王,齐聚在了楚王府中。
怨声颇大。
长沙王穆平当年在先帝送葬日上,因质疑女帝,在苏彦手中吃过亏,一时没有说话。
故而这会先开口的是老大定安王樊篱,他已至天命,鬓角染霜,捋长髯道,“苏相既然认了孩子,天下也知道了这么回事。陛下这厢是何意思?难不成还要立旁人为夫?立了他正好让他将兵权交出来。”
“苏家军如今有十万,其中八万乃苏门嫡系。如此养在苏彦手中,他且还在相位上。”樊篱摇首道,“我就说到底是女儿家,干不成事!太子又是个娃娃,还不是都被苏七郎捏在手中。”
中山王韩云搁下茶盏,素指敲过桌案,“这厢我赞同大哥的话。帝国军队号称八十万实际吾等心知肚明,真正的精锐乃一半尔,四十万。这四十万中,苏家军独占十万,十万乃天子嫡系,由陛下和夷安共掌。剩下二十万,才是我兄弟四人分掌。若是此刻不下苏彦兵权,待他哪一日同陛下离心,吞了陛下的人手,届时纵是你我合兵,也未必是他对手。”
“他到底出生世家,身上流着一半前朝的血,非我族类。”韩云再三摇首。
“六弟!”殿中静了片刻,穆平终于开口,“你常在京畿,到底是何看法?”
章继扫过三位结义兄长,笑了笑道,“小弟有两个问题,先请兄长们解惑。”
诸人望向他。
章继道,“若是此刻,陛下让你们交出手中兵权,你们愿意否?”
“这,无缘无故让我们交出兵权。”樊篱冷嗤道,“我们终年守边,风餐露宿,说收权便收权,没有这样的道理。退一步讲,纵是我们愿意,底下属将也难说,说不定砍了吾等自个便起来了!”
话落,诸人笑了一场。
“这便是了嘛!”章继押了口茶。
“不是,六弟,苏七郎同我们不是一回事。”韩云指出疑点,“他不可同我们这般作比较。方才所言是无故收权,眼下陛下若立他为皇夫,便是名正言顺下他兵权,苏家军说不出旁的话来。”
“苏家军缘何说不出话来?相比你我十数年率领的兄弟,他们可都是苏门世代养着的家臣家将,骤然换主子,能不闹?”章继嗤笑,“他们不闹,除非是因为兵权从苏彦手中,换去旁的苏姓人手中,方可不闹。还有便是苏彦脑子发昏,自犯死罪,他们能不闹。譬如东征一般,苏彦行军出错,他们只好咽哑巴亏。否则,他们能不闹?翻了天都有可能!”
“我们说的就是这个理!”樊篱道,“并非说直接夺他们苏家军的兵权,乃趁着这个可以立皇夫的档口,给他们换个人领兵。苏彦甚是厉害,换个一般的,你我也安心,陛下也放心。”
穆平颔首附和,韩云点了一半头忽而抬眉,“难不成,恰恰是换旁人掌苏家军,陛下才会不安心?”
章继长吁一口气,“近十万苏家军,掌兵者,要么是苏彦,要么是陛下自个,否则换任何人,陛下都不会安心的。”
诸人面面相觑。
章继道,“诸位兄长且将心放回肚子,咱们的这位陛下,控人心的手段,远胜儿郎。”
四月暮春的夜晚,星辰漫天,风中已经有了些热气。
诸人从楚王府离开,消散在夜色中。
“陛下,三王离开楚王府了,戌时一刻入的府邸,大半时候离开,离开时诸人神色平和,步履比之入府前松快……”
江见月坐靠在汤泉苑的池壁上,耳畔是沐浴前三千卫首领给她传的话。
藩王入京,同前郢宗亲一样,皆受监控。
“想什么呢?”苏彦比她先入汤泉小半时辰,本已梳洗毕,正要出汤,不想江见月进来,缠着不让他起。
他遂留下给她盥洗,见她阖目靠在池壁上,原以为是今近些日子累的,然被握在手中的玉足还不忘扑棱着水花溅他,便戳了把她的太冲穴。
“不许挠我。”旁人怕痒都是缩起来,江见月是直接还击,一下踢上苏彦胸膛。
不偏不倚,足心踢在胸上,微一施力下滑一寸,足趾间便勾住了小颗粒。
“这样小。”
“陛下大些才好。”苏彦拂开她抬得什高的腿,放入水中,“出冬入春,转眼入伏,陛下腰不疼了是吧。”
江见月挑眉笑过,起身渡水过去,伸手搂住他脖颈,“不立你为皇夫,当真不难过?”
苏彦合了合眼,“要听真话,还是好话?”
“都要听。”
“那先说好话吧。”苏彦道,“从为师为臣的角度,原该欣慰的。陛下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立臣为皇夫,苏门中原是把子檀当作臣的接班人培养的。但是他手有重疾,身上又无过硬的战绩,短时间内实难服众。苏家军的将领中,也不乏有仗着资历卖老的人,换帅当徐徐之。自然,最好的,是臣将这处兵甲直接归于陛下手。”
“果然是极好听的话。”江见月亲了他一口,“那真话呢,怎么说?”
“真话——”苏彦低头与她额间相抵,“臣给陛下掌兵,费心劳神,连个皇夫位都捞不到便也罢了。”
“陛下,可不许立旁人为皇夫!”
江见月抬眸看了他一会,咯咯笑出声来,“这是真话?”
“我觉得这才是好话,极还好听的话。”她笑了半晌,重新抱住他,本欲为君开门,容他进入歇一会,不料苏彦推开了她,披衣踏离汤泉,走两步回头道,“当然是真话,就不许人家惶恐吗?”
江见月立在热气缭绕的汤中,闻言虽不知他何故恼怒,又何故惶恐,但尤觉好笑,“与君言语,如何只回首不回身,你的人臣礼呢!”
她看着湮没在水雾中的人影,想起大抵是身前伞难收,又大抵是“由爱故生忧”,一时间笑得更欢了。
自然,出浴回殿时,江见月还是给了跽坐榻上等茶开的青年郎君三分面子。
她轻手轻脚绕道他身后,环住他脖颈,附耳道,“师父惶恐什么?”
苏彦摇着扇子,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可是由爱故生忧?”女郎的三分面子给了一瞬间,转眼戳破。
苏彦手中折扇顿下,不看她。
江见月便笑,咬着他耳垂笑。
苏彦痒得不行,将人抱来膝上,冷着脸道,“我且问你,我已经将四个鎏金风铎还你了,你何时将那莲花风铎还给我?”
江见月愣住,闹半天竟是为莲花风铎,原是不给他才害怕的。然再一想,她也不由生出几分惧色,低头咬住唇瓣。
“嗯?”苏彦蹙眉看她。
“我扔了。”江见月眼看他拢了折扇,握在手中尤似一柄戒尺,顿时改口道,“是长生,他将它们都踩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写得太慢了。然后我明天终于要回家啦,明天就不更了,省的我又要拖拖拖!后天开始恢复晚上十一点,尽量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