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绣是景泰三年, 东齐袭边, 他领兵前往新城;这是第三回……
江见月自午夜梦醒后, 便未再入眠。
起初是因为骤然地起身,动作大了些,惊到与她同榻就寝的孩子。两岁大的孩子,安静乖巧,只是实在身子太弱,极易受惊。她尚且惊魂捂着胸口回想梦中场景,孩子便在她身侧战栗起来。
她提了口气, 以为他又要发病,慌忙唤醒他。
“长生!”她唤了他两遍。
长生便睁开了眼,不再瑟缩。朦胧惺忪的双目中,闪出一点细小的光。
他先笑,然后眯着眼,糯糯糊糊道,“阿母……困……”
开口间将一只露在外头的手乖觉地伸入被衾,翻身靠向江见月。
江见月看了他一会,闻他呼吸匀称,又见他露出的半边面颊上,终于养出的一点血色始终不曾退去。
于是松下那口提起的气,低头亲了亲他。
她本靠回了榻上,像以往无数次孩子惊醒或者发病般,在他好不容易睡着后,轻轻俯拍他。
盼着他多睡一会,多吃一点,多与自己笑一笑。
夷安嗔她,“成日让孩子对你笑一个笑一个,果然有用的,瞧瞧我们的小长生,逢人就笑,笑起来这样好看。”
长生长得像她,又像他。
像他的是一双标准的瑞凤眼,眼尾微翘,星眸水亮,笑时风流缱绻。左眼下有一颗她曾经的泪痣,大家都说如此又添俊俏。
总之养到如今,虽汤药不断,但下榻后披袍踏靴,也能偶翻书卷,偶奔廊下,是个小郎君了。
就是瘦了些。
江见月在他醒时捏他面颊,在他睡时摸他背脊,叹气,“阿母年幼不得食宿方瘦弱不堪,你如今什么都有,要长肉啊!”
不长肉也不要紧,你好好长大就成。
以往,她这样安抚他,他睡着、睡熟、发出鼾声,自己的一颗心便也慢慢平静下来。夜深人静,就她母子二人,她觉得也很好。
但今晚梦醒之后,孩子重新睡下,她却半点无法定心。鬼使神差,从箱底寻出这个绣囊绣着。
就在这会,观过滴漏垂眸再绣的片刻里,她又扎到了自己指腹。统共就绣了两朵如意纹,便将手扎了三回。
这会扎得有点深,一颗滚圆的血珠瞬间冒出来,来不及抿口吮|吸便滴落在香囊上,将正面的“平安”二字染上鲜红色泽。
像极了梦中模样。
他一身都是血。
江见月抓着那个香囊,呼吸有些急促,下榻传人。
“陛下!”在长廊守夜的阿灿已经更衣理妆毕,正好过来,便见殿门豁然打开,披发赤足的女帝气息不匀地站在她面前,将她吓了一跳。
“陛下,可是小殿下……”
“去尚书台,看一看有没有东齐最新传回的卷宗。”江见月截断她的话,话毕重新回来榻上。
她松开手,怔怔看着手中针脚歪扭不平的香囊。
是他不知道的一个香囊。
*
这日是十二月十四,尚书台并没有关于东齐的最新卷宗。最近的一次是是十二月初九收到的由飞骑送来的苏彦手书。
【拜吾皇万岁:今十二月初二,东齐宫城八门皆破,乃大捷。待收其降书,得其玺印,不日三军即归。臣苏彦叩首。 】
端博古朴,是他的笔迹。
稍欠腕力,当是刚下战场,身子疲乏。
末笔勾连,是大捷,心中欢喜。
晌午时分,江见月在宣政殿批完奏折后,重阅东齐卷宗。将这份手书来回地看,心中稍定。何论这是五日前才收到的,下一封自然不会这般快。而下一封,该是告知三军回来的时辰了。
果真如此。
十日后,十二月廿四,再得卷宗。
【拜吾皇万岁:今十二月初十,东齐去国改州毕,一切顺遂。至此,世上再无东齐,皆为大魏疆土,乃陛下不世之功也。然因近日当地发生民乱,臣留此治理,遂让三军七万先归。臣领两万定民乱,待民乱定领余军即归。臣苏彦叩首。 】
是熟悉的笔迹。
只是比前头愈发腕力不足,字迹尚有虚浮。
“这还有参将李顺的另一份卷宗,七万大军乃十五日中午出发,都想除夕夜前归来,故而行军甚快,估计廿八日便可抵京。” 章继回禀道。
“好啊,此番东征,将近两年,将士们着实辛苦,这会赶来与家人团聚,自是再好不过。”陈珈接过话头。
“那陛下,臣来准备祝祷仪式吧,如此胜仗城郊接迎总是需要的。”温如吟乃九卿之首的太常,专职礼仪和太学,这会亦是欢悦,只是语中略带遗憾,“可惜苏相未归,不然就更热闹了。”
“无妨,待苏相归来,届时劳太常再做一场便可。”薛谨笑道。
宣政殿中,诸官皆喜气洋洋。
一来是为国之大捷。
二来乃因苏彦。世家欣慰他在行军快忽慢,屡遭皇命训斥,将本来灭齐的巨大功勋磋磨的功过相抵后,这会定民乱,总算又能赚回一些功名。而雍凉一派,则是赞叹其确实忠心不二,只留了所需人手,没有以定民乱为借口,拥重兵晚归,以示威望。
然明明是大喜的事,江见月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个梦。
因梦中场景徘徊脑海不去,她便有些失神。
夷安悄声唤了她两声。
“此乃我大魏开国迄今最大盛事,且按诸卿意。”江见月回神,想了想又道,“传少府,让他重排除夕宴,此归来六百秩品及其以上的将士,皆可入未央宫参宴。”
宣政殿论政毕,朝臣告退,江见月留下夷安。
“陛下气色不好,年关多雪严寒,可是小殿下又累你操心了?”夷安从宫人手中接来新换的暖炉,捧给江见月。
“不是,长生近来很好,入冬后就上月一场风寒,如今都无事。”论起这厢,江见月眼中盈盈闪光,笑意流转。
她捧着那个暖炉,掌心贴在上头慢慢摩挲,指腹越捧越紧,指甲都微微泛白,似在竭力索取上头的温暖。
半晌方松开,轻轻呼出一口气,“阿姊,劳你走一趟建业。”
夷安满目疑惑。
江见月垂下眼睑,同她将前头做的梦讲了。
“臣当陛下,是对苏相生疑呢!”夷安闻言,松了口气,“陛下这厢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江见月抬眸看她。
“陛下,您今日既提起同苏相私事,那且容臣多言两句。昔日苏相在京,您不愿见他,或许初时是当真不想见。可是后来您的不想见,是否是因为他总是在的,足够让您安心,便觉得见不见都无所谓。”
“而到如今,他出征近两年,离你千里之遥,且成日面临刀山火海,随时悬于生死之间,你便渐生思念,更生惶恐?”
“朕没有!”
“可是皎皎,你眼睛都红了。”
“你退下吧,朕谴旁人去。”江见月有些恼怒。
夷安顿了顿,“陛下,非臣抗旨不遵,只是实没必要。再者,眼下臣除了在禁中,在您的身边,臣哪也不会去的。”
夷安这会所指,是发生在今岁八月里的一桩关于立太子的事。
眼下太子还未立成,宫中便已现端倪,虽然不臣者已经清除大半,但她依旧不放心,自当寸步不离天子。
江见月闻她这话,为前头的态度,道了声“对不起”。
夷安嗔笑她,只道,“若陛下还是担心,三千卫的秦堂尚在那处,臣传信让他再复一次苏相境况。”
许是又想起了立太子未遂的事,她对苏彦的怒气便重新腾起两分,只合了合眼道,“不必了。要是真出事,归来的将士岂会无声。”
年关将近,她亦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午后,又銮驾前往杜陵邑。
历时一年半,由前郢宗亲集资建造的殿宇新成,请她观赏。她本想独自前往,然需在此过夜。长生长这样大,还没离开过她,于是一道带了过来。不是没有担忧,毕竟这处是前朝宗亲,毕竟长生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但是回想八月事件,江见月愈发明白来日路,他们母子注定不好走。与其藏着掖着,不如让他早见世人。
是故,长生离宫,见到的第一波臣民,乃是前朝旧人。
很圆满的宴会,赵氏宗族中永宁侯赵徊给长生奉上点心,舞阳抱过他,比他稍大的小翁主拉着手。
江见月将他抱在膝上,诸人向他叩首。
只是些许感慨,是夜月色朦胧,她于窗前观雪落,想起十四岁那年来此一遭,与他诉情肠,偷偷藏下他的一缕头发同自己的一缕合成的一股青丝,却在当日便不甚弄丢,或许那会便昭示了遗憾。
她回首看榻上小儿,幸得还有他。
翌日回宫,长生又眯着眼睛,同她笑,“阿母,出宫玩。”
江见月摇头,“只能偶尔出去,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见孩子不吭声,她便又道,“马上除夕了,那日会来好多人,他们会讲好多事,讲如何保卫我们的社稷,如何拓宽我们的土地……总之,也有新鲜事的!”
长生还听不懂这些,但见母亲讲得认真,便又慢慢笑了起来。
除夕宴,江见月抱着长生坐在未央宫前殿的御座上。
八月事在前,女帝还敢如此携子出来,原有耿直的朝臣要出声。但今个是除夕,没有人不想过个好年。
于是君臣尚且和乐。
长生眨着一双漂亮的凤眼,难得眸光熠熠,精神甚好。
他看完左侧高官,又看右侧宗亲,转而又观左侧第一个席案,转首望向这日严妆冕服的母亲,好奇道,“阿母,那里是谁?怎空着?”
长生若再大些,就会发现他母亲这会看向他的目光,正是从那处收回的。
江见月想了半晌,道,“那是大魏的丞相,你以后见到他,唤他苏相便可。”
长生乖顺地点了点头,许是这日的宴会久些,他挪了挪身子,歪入母亲臂弯睡着了。江见月正受百官的敬酒,也没低眉看他,只一手举樽一手娴熟地揽过他。待饮酒毕,便轻轻俯拍他背脊,无声哄他入眠。
殿内人与灯重影,殿外烟花与雪花纠缠,一切朦胧又虚幻,唯有龙椅上一对母子的轮廓格外清晰。
尤其是女帝的姿容神态。
她端坐在九重丹陛的御座上,怀中抱着年幼的孩子,面容含笑,眼中盈泪,圆满又遗憾。许久,望向殿外虚空的眸光,终于缓缓垂下,全部凝到了稚子身上。
十二冕旒染着铜鹤烛台上极耀的光,轻轻摇曳,模糊她容颜。
“皎皎!”山高路遥的南地建业城中,苏彦从榻上睁开双眼。
许是喊得急切了些,扯到伤口,惊到周遭陪侍的人。
最先上来的是苏瑜,唤了他一声“叔父”。他还未应声,两个医官便接连上来,一个切他脉搏,一个观他伤口。
苏彦的神思慢慢聚拢,想起前事。
十二月初十,他在章合宫遇刺,当下便合了眼。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到底没有将意识散尽。
贴身的侍卫围护而来,他撑开眼,对李肃说,“封禁消息。”
这是他最后清明神识里,留下的话。
才攻下的建业,才收缴的降军,断不能因他此刻情形外泄,而引东齐死灰复燃,南燕趁虚而入。
这两点贴身的将领们都能领会,但却犹豫是否对内封禁消息。也就是要不要立刻传信给长安城中的天子。
他们的这处顾虑,还是防的两国,恐途中泄露。但又思如此大事,不可不报。
苏彦没有让他们为难太久,他在被送往章合宫的一处殿宇就地抢治中,在医官以数枚银针刺入穴道护住他心脉的时刻里,撑起一口气,将话交代清楚。
“不报禁中。”
“传苏瑜速至。”
这是在被刺后的一炷香里,他第二次交代事宜。
首为国事,原是属将门前头的顾虑。苏彦想,万一他被救回来,且当无事发生;万一救不回来,也可拖上一段时间,给煌武军将领做准备。
再为家事,他尚是苏氏家主,总要与下一任继承人交待好。他没有子嗣,便是有也无法承他姓,如此家主位还是要给苏瑜的。他还记得去岁在荆州见那少年的模样,有些话要与他说一说。
其实何止对苏瑜,还有苏恪,还有陈婉,还有杜陵邑的赵氏宗亲……他要交代好多事。
然交代再多,回首最想说的还是她。
可惜天不假时,血在流,毒在入,他再无法开口说话,沉入无尽黑暗里。只求天可怜他,命不至此。
天可怜他,命不至此。
他醒在四日后,毒素被控制排出大半。只是两处伤口都靠近要害,失血过多,无法下榻。
但还是在当晚披衣束冠,出现在人前。
一来稳定三军,二来钟离筠的暗子当还在探寻他的情况,他需让他们看一看,他尚且依旧站着,掐灭钟离筠的妄念。
后索性以治理当地民乱为由,置榻于章合宫偏殿。实乃彼时,即便是数里外的小弥江主帐,他亦无力再回去。
只剩得一点力气,他还要用来做旁的事。
桌案点满烛火,照亮他阵阵发黑的视线;他要来一片人参吊气,医官还诺诺害怕他虚不受补不肯给,最后见他撑坐在案已经虚汗涔涔,方抖手送来。
他将参片抵在舌尖,伸手握笔,缓了许久待手少颤些,待眸光聚起些,方落笔写卷宗。
【拜吾皇万岁:今十二月初十,东齐去国改州毕,一切顺遂。至此,世上再无东齐,皆为大魏疆土,乃陛下不世之功也。然因近日当地发生民乱,臣留此治理,遂让三军七万先归。臣领两万定民乱,待民乱定领余军即归。臣苏彦叩首。 】
卷宗书写完毕,笔从他手中滑落,他伏案跌下。
剩一点虚光,见疾步上来的少年。心中难免抱歉,醒来的一个多时辰中,到底没来及和他说一句话。
合眼后,却又看见长安皇城中的她。对她亦是抱歉的,她说“东齐未灭,你不必回来了” ,他便一直当作是她在等他的意思,东齐灭掉,她就许他回家了。
但是,他要回不去了。
他落下一滴泪,不甘又惶恐。
至此合眼,醒来已是当下时分。
两位医官面上露出喜色,道是虽脉象尤虚,但尚且平稳。烧也退下去一些,如此醒之,当是好转之相。
“今日何日?”他被苏瑜扶着靠在榻上,记起前事然脑海中浮现的却还是梦中场景,她的模样。
“叔父,这日是除夕。”苏瑜观滴漏,亦是难掩欢喜,“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新春了。”
苏彦昏迷了半个多月,此番才醒,手足发虚,唇瓣干涸,吐话亦是艰难。
殿中一时沉寂下来,苏瑜给他喂了点水。
他缓过两分精神,眉头却蹙起,伸出空空的两手,目光四下寻视,眉间越皱越紧。
“叔父,您是寻这个吗?”苏瑜从案上拿来一个锦盒,打开于他看。
里面是一截被拢成两寸长、中间以金线缠紧系牢的青丝。
苏彦虚白的面容上,神色放松下来,晦暗的眼中攒出一点星光笑意,伸手将它握在掌中。
“您昏迷中总握着,但也有失力松开时,落在榻畔两回。恐丢失,我便收了起来。但医官说,您长久不醒,许这能给您一些心力,便让我每日放你手中片刻,过后收起。”
苏瑜不问也知是何人青丝。
苏彦自也不会特意说明。
但有些事总还是要说的,有些人也无法避过。
于是苏彦将手放入被衾,笑了笑,预备开口。却不料苏瑜先出了声,他道,“叔父身子尚虚,且歇一歇,有几句话容子檀先说。”
苏彦点了点头。
苏瑜便道,“说白了,也就一桩事。我这会在东征之战中立了功勋,陛下召我回京重任内史位。但我拒绝了,我想去幽州。我知那处尚乱未平,但是总也有我们自己的人手。苏家儿郎,掌文掌武,叔父如今这般,还是处理内政的好。苏家军处,您可慢慢分挪移于我。”
“叔父!”苏瑜拦下苏彦欲开口的话,只笑了笑道,“来荆州的这两年,初时也很想陛下,可是后来慢慢地也不怎么想了,想的更多更牵挂的是我阿母,是失踪的您,是无人掌门楣的家族。年少那点情意,竟也成镜花水月过去,化作深刻的愧意。感愧至深,误了陛下,也累了您。今赴幽州,算是为陛下、为家族略尽绵力,只是还望叔父顾看我阿母!”
苏彦看眼前少年,伸手握他肩膀,“我们都对不起陛下,但大错在叔父,该果断时优柔,该顺和时蛮横,原同你没有太大关系。你此去幽州,莫负包袱,只一心效力社稷,为家族争荣便可。”
苏瑜埋首,片刻抬起的双目中眸光清亮坚毅,郑重点头,“子檀铭记。”
去病如抽丝。
转年正月下旬,苏彦方彻底清毒。
二月末,可以下榻,然体虚禁不住寒气,无法外出。
直过了三月,到四月中旬时,终于恢复了七八成元气。而此时建业的动乱也于月初基本平定,唯剩一些扫尾事宜,由建业牧处理即可。苏彦遂上疏回京。
开年以来,原也有过几回关于公务的回奏,江见月亦是如常回复。寥寥数句,苏彦总是来回的看。
自然看不到公务以外的话。
她说,“丞相辛苦。”
又道,“卿自保重。”
每一句都是君主待臣子的礼遇,再无其他。
苏彦回头一想,也觉自己可笑,分明是自个要瞒她的,连着回去的三军将士都不知情,又何论她。
苏瑜问过他一回,“叔父何必这般瞒着陛下?她若知你伤重,许就心软了。”
苏彦没有说话,自除夕醒来,他不是没这样想过。
但他怕她知道后着急,又怕她不着急。
与其这般,不如不说,左右又捡回一条命,可以回去她身边,旁的都可以慢慢来。
五月里,他回沙江北岸的新城完成最后一桩事。便是查阅景泰四年赵励乞骸骨后,原两万赵家军的去向和当下情形。
如今大魏兵甲已过四十万,其中煌武军三十余万,苏家军接近十万,还有一部分便是赵家军。
赵家军前头共计两万,这五六年间,卸甲致仕者近半,而剩余一万余人分散在煌武军各处,有在西线梁王处的,有在汉中苏家军处的,而其中大部分都在东北幽冀一带。
苏彦的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这万余人品阶都不高,七成兵甲中为将领者最高不过八百秩校尉,而三成皆是伙夫,军医,御马者等。
苏彦阅卷毕,心中安定不少,如此赵家军便不再有战力,对女帝亦不存在威胁。然到底是老牌军士,也立过功勋,且回去上疏请求加恩之,如此可再增天子仁德。
五月中旬,苏彦领剩余两万兵甲回来长安。
走时是景泰八年的五月,如今已是景泰十年五月,光阴打马过。
城门口的銮驾上,昔年少女已经有了妇人模样,和纯粹至极的帝王威严。即便是隔着十二冕旒,苏彦一眼望去,她的眉宇间亦皆是冷肃庄宁的迫人神韵。
五月初夏,日光晃眼。
苏彦有些恍惚。
他的左掌间,还握着那截青丝。
那是景泰二年的年关,十四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冒雪奔赴杜陵邑,同他说真心。她将一截青丝放入他手中,说,“师父,皎皎喜欢你,你便不能喜欢旁人。”
他将青丝还给她,将她训斥了一顿。
后来她气跑了,屋中地上留了这截青丝,他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留存至今。
她归还了镯子,玉佩,拿走风铎。
幸得还有一截她已经忘记的青丝,尚留他手。
苏彦掌心濡湿,面上浮起温柔笑意,隔光影看见江见月款款向他走来。她越走越急,冕旒摇曳,赤珠作响,如花笑靥比阳光还明艳……
他几欲蹙眉让她停下,谏她为君者,端也,礼也。
然暖风拂面吹醒他,高昂的心绪刺激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他终于回神,她尚在城门口,端坐銮驾中。
他看到的是景泰四年,他从新城归,来此迎候他的少年女帝。
是君主,但带着满腔珍贵的情意,不受控住奔向他。
而非眼下,她从銮驾出,未往前踏一步,只含笑举杯,道一声“丞相辛苦。”
“谢陛下厚爱。”苏彦随她饮酒毕。
垂首看她重上銮驾,待銮驾先行,方策马伴驾,入皇城回禁中。
他将那截青丝藏入腰封,余光瞥见銮轿中眉目沉静的人,忽想起那一旨诏书,想起抱素楼中的临行别宴。
她问,“悔不悔?”
彼时不知情贵。
苏彦,你悔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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