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和宋纪这样的人成为情侣这件事, 对于姜白榆来说几乎有些难以想象,以至于他第二日醒来,心底还残留着些许不真实感。
只是当姜白榆第二天打开手机, 看见微信聊天栏里多出的那个陌生头像, 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确实多了一个“男朋友”。
今天起得晚了些,姜白榆计算了下时间, 发现有些来不及,便索性不吃早餐,打算收拾好后就直接前往教学楼。
这个时间点寝室的其他人还在睡, 姜白榆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 等他从卫生间里出来时, 寝室的门也正巧被人从外用门卡刷开,走进来的男生姿容冷清,对方看见姜白榆时也有些意外,似乎也没想到会直接和他打了个照面。
温池砚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提着手里的东西反手将门关上。
眼睫和面颊上都湿漉漉地沾着水, 姜白榆对男生偶尔会像这样早归的情况见怪不怪, 点点头,低声说了句“回来了”,就想绕过对方去床位上抽纸把脸擦干, 然而在经过对方身侧时, 却被一股力道攥住了手臂。
一袋尚且温热的早点被人塞进怀里, 姜白榆下意识接过, 反应过来后迟疑地去看温池砚已经站在自己位置前的侧影,“……给我的吗?”
“嗯。”温池砚神色很淡, 语调也毫无波澜,“买多了, 不喜欢就扔掉。”
姜白榆没有无缘无故浪费粮食的习惯,眼下虽然对这个少有交流的室友突如其来的关心之举表示疑惑,但他也没有直接拒绝对方好意的打算,他想了想说,“谢谢,多少钱我转你。”
温池砚闻言略微偏过头来,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两眼,接着随口说了个数字。
姜白榆点点头,打开手机正打算给他转账,恰在此时,顶部的消息栏也弹出一条新消息。
宋纪:记得吃早餐。
姜白榆顿了顿,还是选择给对方回了个“好,随后拎上书包和早点,想着在路上边走边吃。
他先前同温池砚的交流很少,对方性子寡淡,平素话不多,而且对方似乎除了忙完成学校的课业,还要帮忙打理家里的产业,平常在寝室里的时间不多,今天的举动就更显得令人意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袋早点无论是分量还是口味都格外符合姜白榆的习惯,体贴到让他不可避免地产生某种熟悉的错觉。
然而这样的想法只存在一瞬,姜白榆的思绪很快就被即将展开的课程占满。
下课后,姜白榆留在实验室里和教授讨论了一下这节课的实验结果,刚从里面走出来,就被倚靠在墙壁上等着的盛锦跨过来一把揽住了肩膀。
“走,吃饭去。”
“其实你可以先去吃的。”
姜白榆扭头看了眼将半个身子都斜靠在自己身上的男生,他不太习惯被人等这么久,此刻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盛锦咂咂嘴,“要没个人等你,你不知道和那老头聊到什么时候呢。”
“也不知道这破实验有什么好做的。”
姜白榆没解释,笑着摇了摇头。
人各有所长,就像他也不太理解像盛锦这样的人偏偏会对法律条文格外感冒一样。
他们寝室是很奇怪且少见的混合寝,四个人都来自四个不同的专业,平日里课表不同,又在不同的楼里上课,所以见面的机会不多,因此像今天这样一起约着去吃饭的时候也相当少。
姜白榆独来独往惯了,对这种日常没什么感觉,倒是在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盛锦像是把他划进了某个的圈子,才在课间时提出要和他一起吃饭。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闲聊着走到半路,身后倏地响起一道柔和的嗓音——
“白榆,盛锦!”说话的人快走几步,从身后走到他们身侧。
齐若扬起一个和善的笑,“我刚好也下课了,是要去饭堂吗?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盛锦听完,饶有兴致地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今天不是身体不舒服让人帮你请了假?”
齐若脸色僵硬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后来感觉身体好多了所以就来上课了。”
姜白榆看着眼前的状况,侧头瞥了眼盛锦,见他虚着眼神色懒散地看过来,眨了眨眼征求了一下对方的意见。
盛锦挑了挑眉,哼了声,“看我干什么,走呗。”
三个人一路同行,全程基本上是齐若在找话题,姜白榆时常附和几句,盛锦则没什么表情地走在另一侧。
然而没走多久,姜白榆就被人再次拦住。
“同学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大学校园本就是非常开放的环境,因此当下这样的场景倒也算得上常见。
面前的女孩儿笑容明朗大方,眼底藏了些期待,姜白榆看着,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非常抱歉,我已经有正在交往的对象了。”
那女孩儿看上去有些失望,但还是说,“没关系,祝你们长长久久!”
“白榆,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啊?”女孩儿走后,齐若好奇地凑上来问。
姜白榆顿了顿,回答,“昨晚。”
盛锦听见这个回答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只偏过头看了眼姜白榆的神色,见他的神色并不勉强,才轻轻“切”了一声。
“刚确定关系呀。”齐若笑了笑,接着状似寻常地问,“那……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普通人或许不会多问性别这一层,但姜白榆眨眨眼,很坦然地回答,“男的。”
“啊……”齐若有些惊讶,“白榆……你是那个吗?”
“那个是哪个?话不会好好说?”盛锦面露不快,锋锐的眼尾微微上挑,嗤笑一声,“同性婚姻合法,那几个字说出来很羞耻?”
姜白榆见状赶紧拍了拍盛锦的肩膀,让他别这么激动,又转头温和地回答了齐若的话,“算不上,只是他刚好是男性而已。”
“……这样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齐若神色有些复杂,他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但在瞥见一旁的盛锦露出威胁似的神情后,脸色腾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姜白榆对于左右两边的状况似有所觉,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停住脚步有些抱歉地看了眼齐若。
“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盛锦今天和我约好了要一起吃火锅的,你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我等会儿给你打包点清淡的回去怎么样?”
他的这话无疑给了齐若台阶,而齐若当下也不太想应对盛锦的脾气,于是就顺着姜白榆的话表示下次再约,接着避开盛锦的视线扭头就走。
“怎么,怕我给他脸色看?”盛锦眯着眼,冷哼一声,语气不善。
“你看起来不太想和他相处。”姜白榆解释了句,顺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况且我确实和你先约好了。”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用勉强直接说就好了。”
盛锦闻言,顿时像是被人捋顺了毛的猫咪,脸色好看了许多,他伸手重新揽住姜白榆的肩膀,带着他望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等……去哪?”
“不是都约好了么,火锅。”盛锦笑了笑,语气上扬,“小爷心情好,这顿我请你。”
“——敢拒绝的话我会黑脸喔。”
*
晚上的补习难得结束得稍早,姜白榆从住宅区出来,难得放慢脚步,乘着晚风沿平时的路线向地铁站的方向走。
然而没过多久,姜白榆就发觉有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刻意降低了速度,缓慢地跟在他的身侧。
姜白榆隐晦地看了眼车牌,在对方还没有任何行动前,面无表情地加快了脚步,同时伸摸向衣服里的手机——
“阿榆。”
车窗摇下,内里露出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
“宋纪。”姜白榆蹙了蹙眉,停住脚步,“你怎么在这儿?”
他记得他并没有向对方说过自己补习的地点。
“顺路经过,来接男朋友。”
宋纪笑了笑,点了点一旁的副驾驶,“上车吧。”
姜白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上前打开了车门。副驾驶的视野相较于后座视野更加开阔,也更加直面路况,姜白榆抿着唇,不动声色地捏紧了安全带。
“今天感觉累么?”
“还好。”
“上了大学,就先别把自己逼那么紧,好好享受大学生活。”
宋纪用余光瞥了眼姜白榆白净的侧颜,眯了眯眼,“需要什么就和哥哥说。”
说着,宋纪单手支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打开身侧的收纳柜,捻起那张里面静静躺着的那张银行卡,放进姜白榆怀里。
没等姜白榆拒绝,宋纪就已经含着笑再一次开口,“阿榆、宝贝——作为男朋友,总有些送礼物的特权吧?”
“嗯?”
略微上扬的尾音不轻不重地撩了姜白榆一下,他沉默地看着手里那张卡,半晌默默将它收进了书包里侧的夹层里。
宋纪似乎对他的举动很满意,唇畔的笑意也深了些。
过了半晌,姜白榆捏紧胸前系着的安全带,垂下眼眸,忽然喊了宋纪的名字——
“宋纪。”
“嗯?”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似乎因为紧张,又或者因为对方“男朋友”的身份,姜白榆难得地话多了起来——
“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一次秋游,那个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但是老师让同学们都带自己喜欢的零食来和大家分享,于是我用攒了好久的钱买了一小袋散装夹心糖果——那样的东西,平时可能只有过年才吃得到,这听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我特别开心,因为那就是我当时最想要的。”
“班主任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看见我带去的糖后,大概觉得我可怜,就发动班上的同学们和我分享零食。”
那时候还小小的姜白榆,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推到了大家面前,只能站在人群中心,尴尬又无措地接受众人的好意,最后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很感谢那些愿意和我分享的同学,也很感谢那个发动同学们的老师,这是善意之举——他们也都是很有爱心的人。”
“但是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
“在富丽的高塔之上也有痛苦,在贫瘠的土地中也藏着快乐。身份和外在不能代表人的情绪和思想。”
“或许在你看来,我正在经历一个如何‘苦难’的人生,但事实上,正是过往的一切塑造了现在的我。”
“你所能看到的我。”
如果你喜爱的是当下的我,就不必觉得我可怜,也无须对我报以自上而下的怜悯,请不要忽视我可笑的、卑微的、仅存的自尊,请以平等的姿态与我相爱。
——这是姜白榆没有说出口的话,但宋纪几乎不经思考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车被缓慢停靠在路边,宋纪借着窗外朦胧渗入的月色,认真打量起身侧的少年。
姜白榆同他以往二十余年所见过的人都大有不同,仿佛带着某种天然的魔力,那双清远的眸子只需要这么直勾勾看过来,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足够让宋纪心底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疼痛。
这太神奇。
“我错了,宝贝。”
宋纪垂下眼睫,少见地不是那副带笑的风流模样,唇畔的弧度收敛,却显出更深刻的温柔。
姜白榆对上宋纪的视线,被他视线当中所流露出的过分复杂的情感弄得一怔,片刻,他舒展了眉眼,轻轻一笑,很罕见地对他说了句俏皮的方言——
“哥哥,你现在看起来好瓜噢。”
宋纪惦记了将近四个月的姜白榆的笑,就在这么一个毫不起眼却又恰到好处的瞬间,被对方呈现在自己眼前。
犹如昙花一现,乌云散去,青空下的人得以仰望高山上最悠远的那道月光。
宋纪喉结滚动,几乎难以移开目光,但在片刻之后,又忍不住抬手去遮挡姜白榆的视线。
“?”姜白榆不解,“怎么了?”
“宝贝,你这个样子……”
熟悉的低沉嗓音带上了些哑。
“我这个样子怎么了?”姜白榆不明所以,微微歪了歪头。
“……没什么。”
宋纪放下遮着姜白榆视线的手掌,眸色微沉,倾下身,语气带了些哄,“宝贝,再对我笑一笑,嗯?”
“不要。”姜白榆后退,面无表情地拒绝。
“那换一个。”宋纪哑着声,在闻到姜白榆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时,男人几乎难以自抑地深吸了口气。
“我想亲你。”
宋纪幽暗的目光落在那双丰润的唇上,又重复了一遍,“我想亲你,宝贝。”
姜白榆疑惑地偏头看了他两眼,意外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会是二话不说就吻下来的那种人。”
说着,他伸手捏住宋纪搭在鼻梁上的眼镜一侧,将其推高,随后倾身吻上对方的唇。
如同蜻蜓点水般一触及离的吻,姜白榆坐回座位,眨了眨眼,“是要这样吗?”
“喀嗒。”
安全扣解开的声音像是某种宣召,姜白榆按下骤然涌现出的战栗感,没等反应,就被人扣着下巴,凶狠地吻住了唇。
起初对方还能耐下心贴着他的唇瓣进行啄吻,随后逐渐演变成黏腻的舔吮,在姜白榆下意识从喉间溢出几声轻哼后,宋纪顿时有些欲求不满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在姜白榆惊讶地张口后,就利落地占领了城关。
宋纪的吻是和他惯常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的凶,姜白榆被他牢牢压在身下,整个人被拢在烟熏沉木香的怀抱里,近乎于无法反抗地去承受他掠夺式的吻,一时之间甚至错觉自己是块被猎豹撕扯吞咽的肥美的肉。
起初姜白榆还能配合着回吻,但是渐渐地喘不上气后就生出了逃避的心思,然而每当他用力挣开一丝缝隙想要后仰喘息,立刻就被人压下来扣着脖颈追吻,彼此相交的唇舌几乎没有分开的时机。
“唔……”
姜白榆搭在宋纪胸前的手已经把对方的领口攥得皱皱巴巴,另一只手搭在对方背后,轻轻锤了锤,发出讨饶一般的信号,某个男人这才善心大发,颇有些意犹未尽地放过了他。
宋纪慢条斯理地舔舔唇,垂眸看着姜白榆泛起泪意的眼,搭在他后颈的手掌忍不住沿着那道柔韧的线条轻轻摩挲,待他缓过劲儿来之后,才自胸腔中蕴出几声闷笑。
“嗯?刚刚亲得不是挺果断的么。
“原来是纸老虎啊,宝贝。”
姜白榆惯常沉静的面容被人彻底打破,白璧似的脸沾上代表情欲的浅红,像是雪山上浮现出的霞光,在圣洁中又惹人浮想联翩。
宋纪盯着他这个模样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姜白榆有些不自在地偏开脸,才轻轻笑了笑。
“宝贝,乖,去坐后排。”
话音刚落,男人已经抬手将他腰侧安全扣打开,顺带俯身下来又吻了吻姜白榆微肿的唇。
“坐中间,安全带系好。”宋纪最后将吻落在姜白榆的唇角,才施施然起身,说,“去吧。”
姜白榆没说什么,乖乖下了车,按照对方交代的位置坐好。
坐稳后,姜白榆透过后视镜,对上宋纪镜片下那双含笑的眼,下意识抿了下唇问,“为什么?”
“阿榆太招人,坐在前面会让我不专心。”宋纪眯着眼,轻轻一笑,“这样刚好,哥哥一打眼就能看见你。”
男人并未提及别的原因,熟练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一边告诉姜白榆后排的车载冰箱里有准备好的甜点和水果,一边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内一片沉寂,姜白榆的目光从男人专心开车的侧脸,缓缓滑向窗外无尽的夜色。
彼时正值深秋,街边的行人大多都已经穿上了防寒的外衣,但至少于姜白榆而言,眼下应当是格外温暖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