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地府阎罗(1 / 1)

仙欲 未聆风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七章地府阎罗

红衣女无声地在路上走着,走得有些心不在焉,走得有些失魂落魄。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对自己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到现在还有点恍惚,一切仿佛都在亦真亦幻之间漂浮摇摆,捉摸不定。

那个人微笑着看着自己,看得自己有些眩晕,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有一点点熟悉和亲切,又有一点点欣喜和恐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那个人深邃的眼眸里光晕流转,自己竟然移不开眼睛。透过那异样的光芒,自己好象回到了一个遥远的时代。那青山绿树,那碧水蓝天,那红瓦白墙和错落的村庄,一点一点模糊而又清晰地展现出来。

村外的草地上有孩子在玩耍,屋顶上冒起的袅袅炊烟预示着人们生活的殷实与满足。忽然间,她注意到了两个小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注意到他们的,只是突然间就闯入了她的心灵深处。

正午的阳光洒在他们脸上,却并不火辣。他们在玩着泥巴,堆起又坍塌,又堆起,又坍塌。加水,和泥,捏成各种的形状,他们玩得兴高采烈浑然忘我。他们在天真地笑,小小的眉,笑起来有可爱的褶皱。

眼前逐渐地朦胧起来,象是隔着一层透明的水层,震荡起一环又一环的涟漪,画面诡异地扭曲变形,终于消失不见了。红衣女发现对面的人正在略带犹疑地看着自己。在这个时刻,他和她都没有想到,就在眼睛相对的一瞬间,红衣女就看到了岁月的痕迹,只是,却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应该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吧?”声音略微低沉却柔和无比,宛如春天里阳光照耀下小河边那和煦的风。听着他这样问自己,不免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知道?只是不知道为何,自己却也并没有问,只是将怀里的东西交了给他,一只小小的绿玉簪子。

在自己怀里的东西没有什么比这绿玉簪子更普通,可是却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这绿玉簪子更珍贵。因为,这是自己亲娘的遗物,唯一的遗物。那个冰冷彻骨的冬天,当娘亲把最后一点心愿说完了的时候,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点燃了最后一把火之后,自己就开始到处流浪,一边流浪一边温习娘亲所教授的古怪的功夫。终于到了现在,自己有能力完成那个遗愿了,自己终于站在这个人的面前了,可是依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那个男人还在呆呆地看着那绿玉簪子,仿佛里面有一道破解不开的难题,又好象有什么东西吸引他极力想进去探个究竟。

接过绿玉簪子的时候,自己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好象时光已经倒流,在那夏夜的微风和蝉鸣里,自己手里拿着簪子,在温柔地打理裳裳的头发。裳裳的红衣很美,巧笑盼兮的她穿上红衣仿佛天仙下凡一样,红色,一定是专门为她而生的吧。定了定心神,男子看了眼前的红衣女子。耳边似乎又响起裳裳温柔的话语,言犹在耳,人却已经远去。

好半晌,终于等到男子开口说话了。“她,她临别之时可有什么话说?”语调更为低沉了。沉默了一会,红衣女抬头看着对面的人,淡淡地答道:“她希望你能去看看她。”又是一阵寂静,一丝风都没有。

她希望自己去看看她。几个字,却仿佛无上的法力劈在自己身上,令自己痛彻心扉。那个裳裳的女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她只是默默地做事,从来没有什么要求。而现在,自己终将会去看她吧?这么多年自己历尽磨难,不也是等的这一天么?

“好,我先带你去休息,明天,明天的午夜我们就出发。”坚定而沉稳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三天之后,一个令整个灵鬼界震惊的消息以飞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十殿阎王转轮王作乱,连败五位掌殿阎王之后脱逃,现不知去向。

无论在什么地方,消息都是传播得最快的,尤其是具有爆炸性轰动效应的消息。十殿阎王作乱的消息无疑是极为轰动的,它引起了轩然大波,并且还在以非常迅猛的态势在向各界传播。

仙界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仙界有李长风。李长风成仙得道的时间没有人知道,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而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却只有李长风知道了。众人只知道的是,李长风在仙界的时间最长,最大的爱好是吃,虽然别的道行功法不怎么样,但是纵横五界之内,却没有人比他的消息更灵通。为什么灵通?从来没有人知道,那是李长风自己绝对的秘密。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刻,李长风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十殿转轮是什么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年,嘿嘿,当年,是多少年以前了?午夜练功,雪地追狼,那一前一后两个矫健的身影,依旧经常会出现在梦中。

那个时候他可不叫转轮王,那时大家还只叫他小凌。他们一起随师父修行,两个人毕生的心愿就是要象师父一样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因此两人刻苦修行,努力向天道迈进。而小凌更是刻苦,每次李长风吃饱喝足了就躺到床上睡觉,而他却还在灯下聚精会神地参研图谱。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一起遇到那个狐妖。

那是一个夏天,太阳火辣辣地在天空烤炙着大地,所有的生灵都躲藏起来逃避阳光。小凌和李长风坐在一个碧绿的水潭上,确切地说,是坐在水潭中一快非常罕见的巨大的石头上。背后的上方水如同珠帘一般洒下,落到潭里激溅起大片的水花,隆隆的声音也仿佛给燥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

师父叫他们坐在这里参禅悟道。他们有两个师父,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两个师父教弟子的方法是截然不同的,一个说东,一个必然说西,一个行南一个必然转北。但是奇怪的是,教出来的效果却都很好,因为李长风和小凌的修行突飞猛进,甚至有时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但是今天,两个师父却出奇地意见保持一致,让他们到这里打坐练功,名之曰修身炼性。

李长风依然带着酒葫芦,手里拿着一块什么东西。每打坐一会,就拿起那块物事来啃上几口,然后对着葫芦饮上几下。而小凌,却坐着一动没有动,宛如木雕泥塑一般,在正午的烈阳下好象睡着了。就在他们都要以为今天一切都会地过去时,一缕淡淡的香气飘了过来。

李长风首先张开眼睛,鼻子一抽一抽地象老鼠一样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然后,三晃两晃就消失在了后山的密林里。时间不大却又跑了回来,跳到小凌身边一顿左摇右晃,直到小凌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他就趴在小凌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话。

年少的人总是烂漫而又多情的,当他们看见了她的时候又证明了一点。小心翼翼地穿行了半天之后,一幅绝美的画面映在了两人眼底。一弯溪水如玉带一般蜿蜒流转,远山含翠郁郁葱葱,近溪水的地方有一个红衣女子正在专心地洗涤着一块白纱,诱人的香气隐隐传来。许多年以后李长风仍然无法忘掉那张惊艳的侧脸,至于小凌,相信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当天晚上两个人就被师父查出身上带了妖气,在师父前所未有的严厉逼问下,一向老实的小凌居然一口咬定全天都在碧玉潭中练功,叫李长风很是吃惊。而李长风一向都油滑得紧,师父根本就不奢望能从他这里问出什么来。

李长风以为事情到此就已经过去了,可是直到很多年以后,当两人艺满功成准备下山的时候,他看见和尚师父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给了小凌。下山之后死磨硬泡着终于打开了包裹,也看见了里面那红色的小小绣花鞋。李长风很是吃惊,他怎么也想不透和尚师父怎么会有一双女人穿的那么艳丽的鞋子。而只有小凌才知道师父给了自己多么大的宽容和鼓励。

师父从一年前开始,传授自己一种奇怪的法诀,和每次传授的方法不同的是,这一次师父没有告诉这口诀是做什么的,需要注意哪些东西,而只是叫自己记住口诀和用法。还有一点,这个口诀师父并没有传给李长风。现在终于知道,原来两个师父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可笑自己还以为能瞒天过海。

走到半山腰,李长风远远看见一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立在路旁,亭亭玉立含笑看着他们走近,李长风当时就有些眩晕。而当他看到老实巴交的小凌居然嘴角带笑走上前去,温柔无限地蹲了下去,慢慢地为那女子纤纤细足穿上了师父给的那双红色绣花鞋时,李长风的心脏再也没有抵抗住巨大的压力,当场就昏厥了。

随后的漂泊时光是最令人陶醉的了,三个人行走天下广布恩惠,以期修身修性修心修神。期间少不得要遇到佞鬼狂魔淫妖损道,自然是见一个超度一个了。只是小凌和李长风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段日子,种下了一个大大的祸根。

三个人积累功德渐渐声望日高,终于有一天仙界降旨,二人已经功德圆满可以到天界供职了。即使满怀不舍终究也要分开,在山盟海誓一番之后,小凌和绝代风华的妖狐裳裳忍痛分开。随后,李长风二人来到仙界,而在刚刚到仙界的第二天,现在已经被称为凌尘真人的小凌就被派往地狱执掌第一殿去了。此后的岁月,三人一妖分别在三界各自修行,却也偶尔通一下信息。

在三人联袂行走天下的时候,曾经合力诛除了一个魔头,不知如何那个魔头闯进了人界,并搞得生灵涂炭苦不堪言。正巧三人路过就顺手除了去。哪想到这魔头的师父却是个大大有来头的人物,神通广大,因为李长风和小凌都已分别在天界和地府,守卫森严兵丁众多,所以他竟然派人在三人分开之后悄悄地潜入人界,要将裳裳拿住要挟凌尘二人。裳裳近年也是妖法大进,那魔头使尽浑身解数仍然只是斗个旗鼓相当,正在斗得紧要关头,裳裳几岁大的女儿一身小红衣从山林里跑了出来,眼见女儿跑到危险地带的裳裳一个分神,被那魔头趁虚而入打成重伤,自身却也被裳裳临危反击所重创,于是仓皇逃逸。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可是妖狐裳裳一身的修为也已经云散烟消,终于在三个月后魂飞魄散,永远地消失了。

听了自己女儿的叙述,转轮王凌剑休无上威仪的脸上透出无尽的沧桑。年少的往事如无尽星空中的点点繁星闪现在自己的脑海里。阴风拂面,吹起寥落的长发,黑暗中,无声的泪滑过脸颊。

当自己带着女儿走出地狱第十殿的时候,大门洞开,门口只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没有人知道转轮王即将一去不归,除了那集黑暗于一身的青离牙。当转轮王无声地转过身去之后,那扇象征无上权威的大门就重重地关上了,青离牙孤傲萧索的身影也一并关在了里面。

转轮王,一个声威显赫的名字,一个至高无上的称号,曾经深深地刻在无数人的心里。不光是因为十殿转轮王主管五界生灵的轮回,还因为他千百年来那无敌的威望。

凌剑休一离开轮回殿,无声的威煞就已经惊动了几个人。九殿平等王是最先感觉到的。当他急急忙忙飞出殿外的时候,正看到转轮王那山岳一般的背影在路上等着他。千年的同僚,平等王一方面深深地同情转轮王的遭遇,一方面却不免为他担忧,擅自离职因私废公的罪名可是很重的,万一天庭震怒,那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平等王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留下转轮王为好。但是,凌剑休只留下了一句话,平等王就转身进了平等大殿,再也没有出来过。“我意已决,多谢相送!”

这稍微一耽搁,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阎罗王,七殿泰山王就都已经在路上横刀立马严阵以待。但是没有人能拦得住转轮王凌剑休。不论如何攻击,都如石沉大海一样。凌剑休的那一袭金边黑袍仿佛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吞噬体,所有的攻击都被吸收得无影无踪。在出尽了法宝仍然无功而返的时候,转轮王轻松地离开了。临走时微微一抖黑袍,掉下来的法宝利器堆成了一座小山。

篇外篇回首前尘

云层慢慢地聚合,又慢慢地飘散。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仿佛有种莫可名状的等待在前方冷冷地注视着我。宿命,一个神秘而沉重的字眼,不断地在我眼前升起又落下。理了理身上的黑袍,我默默地转过身,清冷的风吹过脸颊,感觉舒服极了。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发生,说不清道不明。很多人都不明白,因为他们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轮回。可是我相信。世间的教化大多是说人死后万事皆空,所有的东西都云散烟消不留痕迹。其实他们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一直在换着不同的姿态切切实实地存在着,一如因果报应,循环往复丝毫不爽。

我相信宿命,但是我并不惧怕它。因为我相信,宿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的力量有足够的强。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我是轮回大殿的王者,掌管轮回的至尊,我是转轮王凌剑休。

自从我受天界任命进入地府当上第一殿阎王之后,着实进行了一番治理。原本繁杂琐碎的事物和程序开始改变,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所有的接引工作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因为我的表现也获得了天庭的认可。我想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功德圆满重回天界,继续潜修最后成就正果。

可是我不得不说世事的无常,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正当我以为一切就会这样走到终点时,生命中的轨迹却出现了一个意外,一个小小的却打乱了我平静的修行的意外。

那天我放走了一个鬼魂。接引使把他带来的时候,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着他不住地在大堂之上磕头哀求,我看了看判官,挥了挥手,叫他命令鬼卒带下去算了。因为他确实是阳寿已尽,不能再返回阳间了,除非进入轮回殿里重新投胎做人。千年以来,日日坐在这大殿之上,这样的事情见了无数,似乎心灵早已经麻木了。他仍然跪在地上哀求我,他的愿望是允许他回阳间去一次,看一看他世间的老婆,还了一个心愿。我看了看他的履历,他是一个木匠,手艺并不十分出众,却也勉强能够维持家里的温饱。父母双亡,却有一个温柔贤良的老婆。木匠整天为了生计奔波在外面,经历了无数岁月的风霜。而娘子则在家勤俭节约,辛勤劳作。虽然日子过得俭朴,却也十分恩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木匠也渐渐地老了。木匠心里一直有一个心愿。娘子跟着自己劳作了一辈子,却还没穿过一件象样的衣服,买过一件好点的水粉。这一天木匠接了一件大活,木匠心想,这下做完了,一定可以给老婆买件好东西回去,也让她好好高兴一下。木匠非常努力,干得加倍仔细,整夜整夜地赶工,因为他想早点回去。朦胧中,木匠好象已经看到那熟悉的羊肠小道,看到村边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也看到了娘子那惊喜的脸。

木匠病倒了,长年在外奔波,身体本就已经落下很多病。加上这些天持续的劳作,终于,他的身体光荣而又无奈地对他说:我要下岗了。可是木匠不答应,木匠还有工作没有做完,还有最大的愿望没有实现呢。木匠挣扎着做完了最后一件木工的时候,已经油尽灯枯。他顾不得吃饭和睡觉,拼命地往家里赶,日夜不停!终于,故乡蜿蜒的小河已经在望,槐树下孩子们的欢笑声也已经传到耳边,木匠依稀仿佛看到了娘子正在院子里喂着一群可爱的小鸡。娘子抬头了,她看见自己了!木匠高兴得要跳起来,他用力地想挥起自己的手臂和娘子打个招呼,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力气。

在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下,周围忽然死一般的寂静里,木匠看见自己倒在了离家一里远的土地上。木匠自然不知道,勾魂使者早已经盯上了他,只等着时辰一到,就锁魄勾魂了。木匠发现自己飘到了空中,而另一个自己却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木匠吓坏了。终于,木匠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因为,一个黑暗冰冷的身影在面前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而他手中的铁链,已经牢牢地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木匠依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却一脸的平静,生老病死,轮回往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使者带着一队鬼卒进来了,木匠突然惊恐了起来,大喊大叫挣扎不休。就在鬼卒们拖着木匠往外走的时候,随着他的挣扎,倏地从他的怀里掉出了一样物事来。而当我的目光凝聚在这物事上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会改变的了。

掉在地上的是一双小小的红鞋。小巧的造型,鲜艳的红色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

木匠突然发疯了一般,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鬼卒的连枷,抢到地上把那红鞋按在怀里,捂得严严实实,似乎生怕谁抢了去。我忽然间就笑了。我走下了案台,来到他的身边,笑着对他说:“可以让我看看吗?”望着他有些惊慌的眼睛,我又补充了一句:“看完我就立刻还给你,我保证。”

那双仿佛带着温暖的红色绣花鞋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深深地映在我的眼中,那一刻竟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千年以前那个花一样热烈绽放的年代,一个红衣女子纤纤玉足穿着一双小小红鞋翩翩而来。心,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好疼。

判官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跟随了无数年的男子,只见他怔怔地凝视着掌中那双红色绣花鞋,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却一动不动,竟仿佛瞧得痴了一般。突然,一股无形的压力向自己涌来,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自己连同周围的人齐齐地被震退了两丈多远。惊讶的判官忐忑不安地望向那个黑衣的男子,却见他刚好望向自己,对自己说,派人送他去一次吧。判官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瞧着空处,好象有些发呆。下一刻突然回过神来,马上兔子一样跳起来,一溜小跑去执行命令了,而木匠的头在地下磕得咚咚有声,宛如一面大鼓敲击在众人心里。

我放走了那个木匠,心里有一些安慰,有一些坦然。可是随后自己却被天庭传讯,说我徇私枉法明知故犯,要我交割了第一殿的接引事宜,准备接受惩罚了。终于,在等了数天之后,我被押送到了魔界和冥界的交界线上。几万年以前的大乱之后,阴间其实很是安静了一番的。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往事渐渐被人们淡忘,而新的冲击又将开始。魔界的生灵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被派到那个地方来阻止那些越界的魔怪。那里十分荒凉,比第八殿阎王都市王的地盘那里还要荒凉。只是,虽然那和冥界一样黑暗重重,却能够看见天边的霞,它们每天都开放在天空中,血一样鲜艳的颜色,好看极了。正当我凝神看着那美丽的景色的时候,一只越界的小魔王偷袭了我。我很讨厌他打扰了我的好兴致,于是我轻轻地挥手,将他象烟尘一样地抹去。

小魔王的死激起了魔界那些怪物的怒气,从那以后,每天都有一批怪物来和我打斗,但是都在我的面前彻底地消失了,无声无息。那一天,我依旧在天边看着盛开的霞,那和纤纤的鞋子一样鲜艳的颜色在我眼中显得无比温柔。这时,我看到了他,魔界的一方霸主,野王尊。

那时候野王尊也在看着天边的霞,他那一刻的眼神我想我恐怕永远都忘不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魔王居然有那么温柔的眼神。我知道他是来替他那些部下和子孙来报仇的,因为靠近边界的魔界地域恰好是他的天下。眼神交错,刹那间我们就已经明了,似乎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没有多余的语言,那惊天一战就在我们之间爆发了。

完全没有留手,我一出手就是地煞天罡聚阴雷,而这样威力程度的招式我在地狱的数千年里还从没有用过。一道一道的冥气混合着银白色的闪电向着空中冲去,慢慢地聚合成一团一团的雷球。我轻轻地招了招手,它们就象箭一样飞快地射向了面貌如画的野王尊。我并没有狂妄到认为这一招就可以把他打得形神俱灭云散烟消,可是他展现的实力却着实令我大为吃惊。一圈亮银色的光带以他为圆心迅速地升起,迅速扩大到十丈方圆,所有的阴雷没有近到身前就已经炸开,腾起的烟尘布满了天空。他居然会仙诀。

我想这个魔王的出身也许和我有某种程度的相似,而会仙诀的魔头可不是好对付的。相信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因为随后我们都用了全部的力量来完成那致命一击。全身映在青蓝色的火焰里,我发出了“万盏金莲”,和尚师父说过,我的这一招比他年轻时用的好得多得多。而即使“祝融之火”和“万盏金莲”加在一起,居然也没有敌过野王尊的“天魔之戮”,从他身上发出了一片红色的海洋,令人眩晕的红色布满了天空和大地,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过后,金色和红色都消失不见,周围的山峰已经被炸平了。我们两败俱伤。

这时候,只见野王尊一挥手,顿时他的后面出现了无数的魔兵魔将,无边的魔煞冲天而起。那一刻我想我完了。要是没有皇朝的出现。

幸好有皇朝的及时出现,没有一个魔将敢来挑战后来的平等王皇朝,群殴也一样不行。皇朝发出令人胆寒的“天地同怒”之后,在无边无际的尸体面前,众魔鬼终于停下了脚步,而皇朝的脸也已经惨白如纸。野王尊无言地撤退了。

我一直都不明白我为什么又会被天庭派到冥界,还到了轮回殿执掌生死轮回。只是我发现当我再次伤愈回到天庭交差的时候,很多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好象有一点点阿谀奉承,还有一点点惊恐和畏惧。后来我到了地府才慢慢地知道,自从我和天魔野王尊一战之后,我的名字就已经传遍了三界,转轮王凌剑休从此成了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孤儿。要不是和尚师父把我带回卷龙山,我早就已经在街上饿死了。我有时候就在想,要是我没有被师父带回来,那时死掉了,现在会轮回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是读书的秀才,居家的女子,还是出家的和尚?假设是没有答案的,如果一直是假设,那么就永远没有答案。

在卷龙山我遇见了李长风。那时他正在偷吃一只鸡腿,见到我看了很是惊慌,抹了抹袖子藏了起来就要逃走。我忽然说了一句话,他就呆在那愣住了。我说,你要是逃走,我就告诉和尚师父。于是,到了后来,李长风那剩下的半个鸡腿就到了我手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滋味的鸡腿了。

我们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就学完了和尚师父和道士师父的学问。他们没有表现得很高兴,似乎我们就应该这样才对。可是后来我们挨了骂。那是后来有一天,我们在中午的镜潭上打坐练功。长风依然啃着鸡腿喝着偷来的道士师父的酒,我则在坐着养气。忽然间我闻到一缕淡淡的香气,淡,却是极香。正在思索的时候,长风已经在摇我的肩膀了。后来我们就一起看见了纤纤。那时候她正在溪边浣洗一方白纱。我想当时长风一定有和我一样惊艳的感觉,因为他的鸡腿掉了他都不知道。

后来的整个下午我都在打坐,可是再也没有养到半分阳气,整个脑海里都是那个红色的倩影。晚上回去就挨了师父的骂,说我们撞到妖了。我坚信那红衣女子不是妖,于是生平第一次说了谎话。后来我练功练得更勤快了,每天我都比长风多练很多时间,他说我疯了。我想我真的疯了,因为每天长风不在的时候我都会去偷偷的跑到后山,去看看溪边的女子还在不在。那段时间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每天的天气似乎都那么好。

后来纤纤偷偷地告诉我,那时候她每天都在那浣洗白纱,因为她在等我来。我的头兴奋地炸了开来,比当初元神第一次出窍时还要兴奋。后来,我天天瞒着师父和纤纤在后山见面,我们跑遍了整个卷龙山的每一个角落。

世事无常,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我从来没有想到纤纤居然会离我而去,因为那时候她已经修成了妖仙,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在一起了,可是传来的讯息居然会是这样。而那个传讯的女子居然这么象纤纤。我一眼就看出她是纤纤的女儿,我和纤纤的女儿,因为她的脚上还穿着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我颤抖着拿出另一只红色鞋子,温柔地蹲了下去,为女儿穿上那小巧的红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绿荫满地鸟鸣山间的时刻。当我为纤纤穿上那双鞋的时候,我觉得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想我去看看她。是的,我多么想去看看她啊,几千年了,现在想想,我真的不清楚这些年来我做的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无论做了什么,到头来都是一场镜花水月,万事皆空。我想我真的该为了纤纤做些什么了,地狱十殿阎王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站在我面前的是平等王皇朝。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并不想出手留住我。但是他是阴司的阎王,所以他飞出大殿来看看我。我仿佛又看见了在冥魔边界上皇朝那张苍白的脸。保重!你也保重!无声地互送祝福之后,我们转身分别。

前面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了。我轻轻地理了理身上的金边黑袍,带着女儿飞出了冥界。

风吹起我的长发,送来清冷的空气,呼,人界的风,真好!

第一章黄泉尽头

一条路,一望无际的路,从脚下延伸到天边。无数的人缓慢地走在路上,远远望去,象一条条蠕动的虫子。谁也不知道路的尽头有什么,谁也不知道路的尽头在哪里。可笑的是,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在这路上;可悲的是,这条路还是要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不,现在,至少现在,已经有人走到尽头了。

“小伙子,过来,过来,走了这么久的路,累了吧?喝碗热茶解解渴吧!”一个慈祥但又有些媚惑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一阵疲惫感袭来,脚步竟然有些不稳,怕是行了几千几万里了吧,真的是又渴又累啊。擦擦脸上的风尘,年轻人终于忍耐不住,坐在了路边的大石旁边,背靠着巨大的石块,微微地喘着气,略显清秀的脸上也慢慢有汗珠滑落下来,落在灰黑的地面上。

“小伙子,过来,过来,喝碗热茶吧!”慈祥的声音又再响起。拭了拭汗珠,终于抬眼往声音来处望去。首先吸引注意力的赫然是一口锅,一口银白色的锅。锅里冒着蒸腾的雾气,冉冉而起。奇怪的是,锅是凭空立在那儿的,没有任何的支撑,也没有任何的炭火来加热。锅的右边是一张桌子,斑驳破旧的外表让人猜不出是什么年代的了。桌上有一杯,一勺,一罐,此外别无他物。桌边,一个鬓发灰白慈眉善目的婆婆正在冲自己微笑。

“您,您是在叫我吗?”年轻人忐忑地问道。

“自然是叫你啦,这里哪有其他的人呢?”婆婆答道。

“哦?”年轻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烟雾蒙蒙,死气沉沉,哪里有半点人的影子!“这!这,婆婆,其他的人哪里去了?我怎么看不到呢?”

“其他的人?你忘了么,你一直就是独自一人走来的呀,这里很少有人结伴来的,难道你和别人一起来的吗?你记错了吧?”

“啊?我一个人来的吗?”年轻人突然愣住了,随着和婆婆的对答,僵硬的思维好象慢慢有些活络了。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因为眼前的环境,面前的婆婆,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滴冷汗慢慢地从额头渗了出来。

“年轻人,呵呵,是不是慢慢想起来了?”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原本慈祥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有种冷森森的味道。“是的,你想的没有错,你没有来过这里,确切地说,是你这辈子都没有来过这里。而一旦你来了这里,也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来了就回不了?难道……难道这里是?”

“呵呵,傻孩子,你转过身去看看,你靠着的大石头上是什么字?”

冷汗已经湿透了青衫,被风一吹有点冷飕飕的。他慢慢转过身,望向自己休息停靠的巨大山石。青色的山石仿佛从地面直接生长出来一般,孤傲地竖立在灰黑的地面上。而靠向大路的一面平整光洁,闪着蒙蒙的磷光,三个猩红的大字仿佛要跃石而飞,迎面呼啸着扑面而来,赫然正是“奈何桥”!

“啊----”年轻人发出一声惨呼,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变成青白色,流露出惊悚的神情。望着不远处那幽幽的黑暗处,呆立了半盏茶的时间,他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巨大的疼痛使他龇牙咧嘴。但是马上就被随之而来的巨大冲击给抵散了。“婆婆,难道,我死了么?我,真的,死了么?”

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孩子,婆婆悄然叹息了一声。拢了拢鬓角灰白的头发,缓慢但肯定地说道:“是的,孩子,按阳世的说法,你确实是死了。你不信吗?呵呵,你仔细想想,你在走上这条路之前都做了什么?”婆婆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个魂灵,面上没有丝毫情感表露出来。

过了许久许久,年轻人慢慢地站起身,缓慢但坚定地走到婆婆前面的桌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婆婆,我不想死!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去,请您告诉我,如何才能回去啊?”说到后来,声音竟然颤抖而略微嘶哑。

婆婆神情一敛,变得认真而严肃:“孩子,刚刚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来了这里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呀!”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啊,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呢,我家里父母兄弟还在等我回去啊!他们一定在等我的,一定是!”他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面目由于过分激动而显得有些狰狞。但是,无论他怎么喊,婆婆依然是那副表情,不温不火,巍然不动。

不知道喊了多久,也许是累了吧,终于,一切归于沉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色的雾气慢慢地从地下悄然飘出,一丝丝,一缕缕,终于,大地之上完全被黑暗笼罩。整个世界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片死寂。

婆婆依然站在那里,锅里的水也依旧沸腾,只是,那银白色的小锅却已经变成墨黑色,仿佛与周围的黑暗溶为一体了。年轻人依旧坐在青石旁,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依稀有些破旧的衣衫半脱半穿地挂在身上。阴风吹起衣袂,发出细微的猎猎的响声。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彻骨的阴风。忽然,远处传来极细微的响声。慈祥的婆婆拿起桌上勺子,缓缓搅动一下锅里的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烟雾迷蒙中,渐渐显现出了一个身影。目光呆滞,动作僵硬。看装束是个道士,大约五旬上下的年纪,须发苍白,一身道袍破旧不堪,浑身打满了补丁,腰间还系着一根麻绳,却也是二根绳打个结凑起一根来的。

婆婆的脸笑的愈发慈祥了。“行路的人,过来喝碗热茶解解渴吧!”声音里仿佛有种磁性,行路的人慢慢地走到了茶桌旁边。婆婆轻轻地打开了罐子,指甲挑了一点粉末到杯子里,左手小指一曲一伸之间,一大滴晶莹的水滴凌空从墨黑的小锅里跳出,划过了一道弧线落到杯子里,转眼间杯子里就帽出蒸腾的热汽,一缕难以抗拒的香气回荡在四周。

那个落魄的道士本已经筋疲力尽,眼见此刻竟然双目放光,一下子抢前边,颤巍巍伸出双手要去抢那杯子。婆婆一动不动,微笑持杯,任由那道士一把夺过杯子,一饮而尽。却忘了那水乃是刚刚由滚烫的锅里分离出来的,喝得急了,一时被烫得五官挪移,大汗淋漓,瞬间便双手捂住肚子蹲了下去,显得痛苦不堪。

然而隔了不久,奇怪的事发生了。只见这个道士的身影渐渐地变得有些飘忽,居然整个身体慢慢地在变淡。阴风一起,居然有随风飘走之势。道士大急,手足舞动想要站直了稳定住身形,哪知道一动不要紧,只见不远处那幽幽黑暗里悄然飘出一道灰气来,似缓实快,眨眼之间已将他裹了个结实,瞬间就拉进了黑暗里。一时之间,寂静的桥边,再没有响动了。婆婆嘴角边的笑却显得愈发诡秘了。

一时之间,奈何桥边又恢复了沉寂。那个少年仍然坐在突兀的青石边静静地望着来路,而婆婆呢,依然在熬那锅沸腾了又沸腾的水。

来路上渐渐有喧闹的声音传来,仔细听来,似乎还伴随着大声的争吵。眉毛微微一挑,婆婆又若有所思地笑了。很快,路上就来了一群人,而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个红衣服的女人,远远望去,如一团烈火一般。只是鬓发皆白,面上透着隐隐的青灰色。在她旁边跟着一男一女,男的生得肩宽体阔,方面大耳,走起路来蓬蓬有声,仿佛一座小山在移动。背后居然还背着一把开山大斧,斧面居然有半个磨盘相仿,上面刻着篆字花纹。女的似乎很文弱的样子,扶着男子一步一随,却还是要随风而倒。嘴角隐隐的血滴,让人感到她的死很不寻常。

在他们旁边,是一个高大的锦袍老者。他走路的方式很怪,左脚向前半步,右脚缓缓跟进,快要迈过左腿时,身子突然微微一跳,仿佛要向前扑跌,却在半空中奇异地凝住,然后左脚继续向前半步。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看似弱冠的少年。眉清目秀,却在眉宇间透露出哀伤之色。少年面色灰暗,脖颈上似乎还戴着一根红线。

一群人渐行渐近,面目越发清晰起来。眼光一扫,婆婆心里不免有些吃惊。在婆婆的眼睛里,这一群人面上似乎都带着冲天的煞气,青里透黑,黑中泛红。这是怎么了?看样子是一家人,可是,怎么会突然全部横死呢?这段时间在阳间可是太平盛世,没听说有天灾兵祸呀。婆婆心里十分疑惑,面上却毫无表情了。至多是疑惑而已,生死之事,于她,已经毫无关系了。

此刻,争吵仍在继续。只见那红衣婆子阴沉着脸,斜觑着那锦袍老者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怎么样?看看你和那个小贱人养活的好儿子!”

那老者脸上青气一闪,怒道:“不关她的事,请你口下留德!”

“哟,口下留德,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倒轻巧!当初那畜生拿着刀子冲过来的时候,你怎么没让他积些阴德啊?我看当时那小贱人也没拦着哪!哼,他拿刀把你送到这来也算你的报应,可是为什么要把我们也牵连上?连过来送菜的小七都跟着受了罪!”说到后来,老婆子的声音已经渐渐凄厉,身子也不停地颤抖。

那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看在眼里,轻轻拉了拉婆子的衣袂,“娘,咳咳,算了,少说两句吧,反正现在木已成舟,咱们又都到了这儿,都不知道有没有来生了,咳咳,就别生这个闲气了吧!”

“怎么?到现在了,我还不能说几句吗?你们两个啊!”婆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点了点那如小山般的男子和那女人,“我早就警告过你们,说那畜生狼子野心,叫你们防着些再防着些,可你们倒好,都当成耳边风了。还不停地为他说好话,哼,秉性正直,醇良温厚,这些字他又有哪一点儿配得上了?”

那婆子好象骂起了瘾,在兴头上继续絮絮叨叨地道:“还有你这老东西,做了几年小官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居然背着我讨了个小的,哼哼,没想到你老了老了还起了这种心思。不过看着她也算面善,我也算默认了。可谁知道你们居然又弄出了一个儿子!进了家门不足半年,就多出了个儿子!咳,咳咳!”由于心情过于激动,老婆子一阵咳嗽,那弱小女子赶忙过来安慰。

那老者继续一飘一跳地走路,只是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闻言也不答话,只是阴沉着脸默默地走着。

“娘,您老人家别生气,现在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就听天由命吧。就算爹生前赚了无数的银子,现在不是也一样带不走?我们现在虽然不在阳世了,可是一家人不是还在一起吗?如果到了阎王老爷那儿判的好,说不定咱们一家还能在一块儿呢!”男子也过来边搀扶着母亲边劝说着。

“听天由命?哼,老天要是真有眼睛,我们就不会来这啦!现在不让我说,我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说着说着,语音慢慢低了下去,渐渐有些悲哀之声,“我怕,过了前面,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娘,不会的,您忘了么?白大人说过会来这里等我们的。我想他应该很快就会来了,我们再这等他一会吧。”男子说着,搀扶着老婆子就在古桌旁坐了下来,那老者却没有坐,虽然也累得有些喘息,却依然背负双手抬首望天,嘴唇翕动着不知道在言语什么。那弱女子抬眼看了看桌旁的几个人,向丈夫那里挪了挪,紧紧抓着高大男子的胳膊。片刻之后,惊魂稍定,一抬眼,却发现那煮水的婆婆正在冲着自己诡异地笑,一颗心登时又提起来了。

“行路的人,口渴了吧?要不要喝杯茶暖暖身子啊?”慈祥而温柔的话语又再次响起来了。

第二章奈何桥边

黑暗越来越深了,似乎只有那青石附近还有些微的光亮,周围的雾气渐渐聚集,越来越浓,越来越密。渐渐地,从那一片幽深的黑暗里,传出一些怪异的声音。似鸟鸣,似虎啸,仔细听又什么都不象,再想仔细听听,结果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行路的人,哪位累了,到我这喝杯茶吧,喝过了茶就可以继续赶路了。”婆婆不愠不火的声音依旧不厌其烦地推销着她的物事。

“婆婆,我们是来等人的,请您发发慈悲,不要赶我们上路好不好?我们知道您菩萨心肠,让我们再等等吧!”那弱女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大起胆子说起话来,脸上满是祈求的神色,“求您别让我们喝您的茶啊!”

“哦?”婆婆微微一皱眉,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在这等人?呵呵,‘奈何桥边莫等人,忘川河上休回首’,这句话你可听说过么?”舀了一勺沸水,继续道:“听你说话的口气,你们好象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呵呵,我有些奇怪,是谁告诉你们我的茶不能喝的啊?”

“这……”弱女子和丈夫对望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却都低下了头,什么也没有说。

“呵呵,不能说是吗?既然你们不愿说,那我也不强求你们了。你们能来到这里,也算是修来的缘分,就来尝尝婆婆我的手艺吧?”

“且慢!”一个略带稚气的男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声音来处看去,原来是那一直在人群后面走着的弱冠少年。“婆婆,我叫小七,是帮镇上三姑婆送菜的小厮。因为秦老爷家是大户人家,所以我经常被派去送菜。一直以来,从我爹娘死后,秦府的人上上下下都对我很是照顾,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他们。如果真的要秦大爷夫妇喝这杯茶,不如由我代他们先喝了吧。也为秦大爷他们争取些时间,等到他们要等的人,您看可以么,婆婆?”

这番话由一个弱冠少年口里说出来,居然一气呵成毫无停顿,显见着是在心里早就想好了的。而少年说完话之后并不旁顾,一双眼睛只是充满希冀地望着对面的婆婆。而旁边的众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并不多话只是默默做事的小七会在这会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都呆住了。

“呵呵,好孩子,好孩子!”婆婆听着听着忽然大笑起来,“我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知恩图报的人了,而且年纪又这么轻,真是难得啊。”

“呼~”,旁边的高大汉子秦石听了这几句话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心里想听这婆婆的口气,这下看来这孩子应该不用喝那奇怪的茶了吧。这也正是旁边众人的想法,虽然大家互相之间矛盾重重,但是在看待这样一件看来似乎与自己并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来,看法倒是并无二致。只是那一开始来的年轻的红衣女子,这时似乎双肩微微抖动了一下。雾气更深,而周围也好象更冷了。

秦石轻轻拥着自己的娘子,继续听那婆婆幽幽地道:“可惜啊,这里是鬼门关内,黄泉路末,奈何桥边,三生石旁。阎王殿上有律法,阴曹府内有行文。人死之后,魂魄会由不同的方式进入鬼门关。过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饮尽孟婆茶,荡过奈何桥。之后由专门的接引使带到阎王殿上接受审判。”

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婆婆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众人的脸。缓缓的声音继续道:“自古有言,要去阎王殿,必过忘川河。想过忘川河,需经奈何桥。若上奈何桥,须饮孟婆茶。不错,正如你们所想的一样,前边不远就是忘川河,而我,就是孟婆。想过去,就得留下点什么,所以,无论你们怎么做,结果都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喝下我的茶。”说着转向小七道:“孩子,你过来,既然你有如此心愿,那就让婆婆调一杯最好喝的来,让你尝尝这阳世品不到的美味吧。”

其实,世间只知道有孟婆茶,却不知道孟婆茶不止有一种。一般的鬼魂在到了阴间的时候,是会喝两次孟婆茶的。只是,两次的孟婆茶会微微有些不同。第一次就是在人刚刚死后,要经过奈何桥去阎王殿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孟婆调的茶名字叫引魂香,功能是保证魂灵过奈何桥的时候不受外界的困扰,能直接以另一个形态快速通过到达奈何桥的另一端,那个道士就是这样被传送走了的。

第二次喝的时间则是众所周知的了,就是即将投胎之前,再次经过奈何桥的时候。世人大都传言喝的东西叫孟婆茶,实际名字却是断魂香!所谓断魂,就是魂断今生的意思,以往所有的功过得失爱恨情仇都随着茶的如喉而烟消云散了。从此以后,投胎重新做人。

而今天,先前有众人不肯喝自己的茶,这个小厮居然肯站出来为大家解难,孟婆心里对着小厮也是另眼相看的。所以,孟婆这次调制的茶和那道士喝的又不同了。这次的茶名叫镇魂香,功能是帮助新生阴魂调理气脉,以适应阴间的新环境,如果阳间有人横死或者生病或者饥渴等等原因而死,喝下镇魂香之后,死后带来的种种痛苦还会消失。

孟婆拿起汤勺,微微笑着伸进小锅里搅动,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渐渐飘到空中,和黑色的雾气慢慢融合。

秦石眼角的余光忽然感到角落有所异常,转目观瞧,原来是那红衣女子好象抵受不住阴冷,颤抖得更为厉害了。

香气刚刚飘出的时候,众人就已经迷醉了。人人眼中都流露出了欲望的神色,就连那弱不禁风的秦家娘子,也在不停地吞咽着唾涎,跃跃欲试地想接过杯子。而那一直呆坐在巨大青石旁的年轻人也好象恢复了清醒,往这里望了过来。孟婆闻着亲手调出的茶香,嘴角的笑慢慢漾了开来。

手指轻弹,淡淡的粉末已经贴在杯底。左手拿起那白色的杯子,右手食指在空中作势一引,淡淡的香气便已经回荡在四周。淡,却是难以抗拒。

就在众人都伸长了脖颈跃跃欲试的时候,小七已经走到了孟婆面前,双手平端,缓缓地接过了杯子。望着面前这个少年脸上出乎意料的平静,孟婆脸上不由透出一点讶色。怎么会?自己执掌接引灵官一位历经几千年了,还从没有遇到过在镇魂香下不迷失本性的人呢。难道这个少年有些来历不成?不可能的!就连修成大罗金仙的人也不敢轻乎我调茶的技艺,他一个弱冠少年,如何能够抵抗得了?只是眼前的事实明摆着这少年并没有受到影响,却又如何解释呢?难道,难道自己镇魂香的炼制方法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孟婆决定找出问题的答案,因为知道了原因对自己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微微一抬眼,发现小七正在左手托着杯底,右手慢慢转动茶杯,怔怔地在看着那闻名阴阳二界的孟婆茶。原来就在孟婆苦思冥想之时,小七已经慢慢将背子托到眼前,作势要喝了。

“孩子,这茶闻起来怎么样?香么?”孟婆慈祥地问道。

“哦?”小七闻言轻轻提鼻一嗅,“好象没有什么味道啊。”

“嗯?”孟婆闻言心里一紧,连忙问:“真的没什么味道吗?你再仔细闻一闻?”

“哦,呀!好象,好象有一丝丝的怪味。象苦菜香,象生灵耳合着炒出来的味道!”

“啊?”孟婆听了这话如坠五里雾中,百思不得其解。虽说灵魂入了阴世会阳脉尽绝,六识也只剩其五,但是刚刚进入阴曹的时候,还是会保留一些功能的。绝对不至于连这么强烈的香气都感觉不到啊。

只听秦石忽然说道:“不对,小七,这味道,有种说不出来的香,但是绝对不是苦菜香和生灵耳炒出的味道。对了,苦菜香和生灵耳?那不是那一天你去我们家里送的菜么?名字叫千里闻香,对吧?”

“哦,对啊!”用力闻了闻手指和衣襟,小七恍然大悟。“婆婆,刚刚闻到的乃是前些时我送到秦府那一道菜的香气,没想到知道现在还没散去呢。只是再香的气味我也很难闻得清啊,因为那些天不小心,睡觉的时候着了凉,伤风了好些天,鼻子已经塞住了。”

“啊!”孟婆听了这番言语心里不由又急又气。可笑自己还以为这少年是何方来的大人物,竟可以抵受亲炼的镇魂香。却原来是伤风堵塞了鼻子!难怪自己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名堂了。不过,这个小子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耍了自己一次,真是千年未遇之事。

心里略微有些不痛快的孟婆仿佛已经失去耐心了,灰色的袍袖轻轻一挥,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么也就此作罢了。趁着茶还热,你就快快喝下去吧,别枉费了婆婆一番好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