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年

　　宋姿清楚李婶的心里在想什么, 她挨着李婶坐下，伸手拉着她的胳膊，两个人显得很亲昵, 因着这番动作，李婶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她没有女儿, 唯一的儿子生得也晚，生完成军之后她的身体就没以前那么好了, 老李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再生，所以没有女儿也成了李婶的一点遗憾。

　　宋姿刚来家属区的时候李婶看她太年轻, 还担心跟这个邻居也会处不来，没想到这孩子性格这么好, 她难免就会多照顾几分，心里也是把这孩子当自家的疼了。

　　就是因为这样, 即使李婶知道她们回老家不自在, 也想着让她们回去待几天，免得她公婆在村里乱说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李婶叹了口气, 回想到什么脸色都差了几分, “村里那些老婆子, 就是只狗从她们跟前过去都得说两句闲话，更何况还是过年这种日子, 你们不回去, 你婆婆只会在外面说是你撺掇的。”

　　“我知道的, ”宋姿被李婶的话说得有点想笑，但是她也明白李婶的考量, 就连她也是公婆去世后才不经常回老家过年的, 这样就算同辈的人再有什么说头也只是兄弟关系不合, “您放心吧，我们回不回去没什么，钱票回去了就行。”

　　就上次她回老家的情况来看，唐秀香是个爱面子的，轻易不会跟外头的人说家里人的不是，不然以前高青柏过年没回去早就该传遍整个村子了，而且高青柏也会做好面子上的工作，跟家里说过年值班回不去的。

　　“真的？别是为了留在家属区过年骗我的吧？”

　　李婶已经有点相信了宋姿的说辞，跟高青柏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知道高青柏的爹娘有好几个儿子，老大老二都还过得去，最受重视的是最小的那个，只有老三高青柏夹在中间不讨喜欢。

　　“这有什么好骗您的，今年肯定是这样了，明年应该要回去。”

　　她倒是想待在家属区不挪窝，但一直在家属区过年是不可能的，总不好让老家那边次次寄信过来催她们回去过年。

　　“那感情好，”明年的事明年再看，确定了她们在这边过年，李婶这才露出点高兴的样子来，“去年过年一点意思都没有。”

　　李婶想起去年过年就有些不满，家属区这边大部分人都回老家了，冷清得很，宋姿她们夫妻俩又没办法不回去，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守岁也没什么年味。

　　“您家不是三个人都在家吗？”这年头买不起电视，春晚也还没播，只能吃着东西聊聊天，一晚上也很容易过去，就连她们在老家也是坐在一块聊天吃东西熬到十二点。

　　宋姿对在老家除夕那天晚上的印象只剩下放烟花，聊天嗑瓜子和送高二嫂去医院。

　　“别提了，”李婶摆了摆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光是想起来就觉得脑瓜子疼，“跟他们爷俩坐一块还不如早点睡。”

　　李婶卖了个关子，示意宋姿等过年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了，宋姿便也知趣地没再继续往下问。

　　月底的时候林玉给她回了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罐子麦乳精，宋姿疑惑了一瞬间，想到原文中男主的身份就想通了，林玉也是舍得，她那几条腊肉的价值可比不上麦乳精。

　　林玉在信中提到她已经把宋姿给的肉偷偷拿给了高二嫂，高二嫂挺开心的，还说下次再给宋姿寄别的，林玉还说高二嫂拿到腊肉的当天一家四口就回了娘家，宋姿估计她们是把肉拿去娘家吃了，半点也不想留给家里，高二嫂也是个促狭的性子。

　　之前给林玉的信里说了她们今年不回家过年的事，林玉觉得挺遗憾的，宋姿也没想到她们今年不回去，去年还跟林玉说到时候过年要聚一聚，看来这个约定是得推到下一年了。

　　既然留在家属区过年，宋姿对过年的兴致也提了起来，去年回去什么都没干，吃的也不好，一点年味也没有，唯一值得记住的就是高青柏带她去放烟花的事，宋姿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些烟花有多好看。

　　说起烟花，宋姿跟着李婶去采购之前还问了高青柏这方面的事，“咱们今年要不要买烟花来放？”

　　然而高青柏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是皱了皱眉，宋姿一看到这个表情瞬间就没了期待，其实她心里早有了预期，家属区这边没有比较空旷的地方，在这种屋子密集的地方放烟花容易引发火灾。

　　果然高青柏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拒绝，他特意强调了一句，“军区这边放不了烟花。”

　　见宋姿有些失望，高青柏有些不忍心，脑子里回想了一下附近能放烟花的地方，又道：“到时候我带你去其他的地方放吧？”

　　“算了，”宋姿摇了摇头，她倒不是非看烟花不可，主要是觉得烟花这个词跟过年挂钩，感觉那样要热闹一些，“既然放不了就不折腾了，正好大家坐一块儿聊聊天也挺好。”

　　今年聊天的对象换了，不是她一点也喜欢不起来的唐秀香夫妻，而是李婶她们一家，两家关系比较好聚在一块过年，宋姿对于聊天也没那么抗拒，甚至还很期待过年。

　　六九年的春节比六八年要早那么十来天，宋姿知道要早点去买年货，但不清楚具体什么时间比较合适，就跑到隔壁让李婶去的时候叫上自己。

　　一月底的时候她们就去了市场，过两天就是二月，宋姿收拾好自己跟李婶出了门。

　　“李婶，咱们都要去买些什么啊？”

　　去年她和高青柏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去镇上赶集就是为了玩，只买了张年画还有些炮仗，那张年画现在还放在家里的衣柜里，也没说要拿出来贴上，过来之后完全忘了这么一回事儿。

　　轮到自己当家作主了反而不太知道要买多少东西了。

　　“你跟紧我，咱们先去供销社买点花生瓜子糖粒子。”

　　李婶显然有经验，带着宋姿就往供销社走。

　　这边除了家属区的人过年回家，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周围的村子都回来这个供销社买东西，因此宋姿刚一到市场就明白了李婶说的跟紧她是什么意思。

　　到了年关，大家都要出门采购，就算家里再揭不开锅，也会买点儿东西回去图个喜庆，宋姿跟在李婶身后差点被挤开，只好伸手拉住李婶的胳膊，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这才没被挤散。

　　到处都热闹极了，不管是卖肉的摊子或是其他的摊子，边上都站了好多人，个个小贩都忙得不可开交，热闹极了。

　　她们顺着人流到了供销社，里头的人跟上次抢布一样多，甚至还有得更多，宋姿有了上次的经验，加上李婶在前面短暂地挤出了一条路，两人顺利地挤了进去。

　　屋子里嘈杂得厉害，宋姿差点被挤掉了鞋子，这次她们没挤到前头，在后面等了好一会儿，宋姿感觉耳朵都嗡嗡响了，前面的人才开始往外走。

　　一共买了两斤糖，三斤瓜子，三斤花生，这分量两个人吃看着有点多，不过都是耐放的东西，冬天就是吃这些炒货。

　　等两个人到了外面互相看了一眼，宋姿的头发散了，鞋子后帮被踩掉了，李婶也是乱糟糟的，两人提着东西乐得不行。

　　“咱们先回去一趟，这些东西也难提。”

　　宋姿点了点头，合起来八斤，提一会儿觉得不重，一直提着就很累了，反正人一直都这么多，到不如先把东西放回去。

　　这次的糖多买了几种，那种带彩色包装纸的买了半斤，还买了半斤奶糖，姜片糖和冬瓜糖各半斤，这两种要比前两种贵上一些，表面裹满了糖霜，宋姿尝了一口，甜到掉牙，是熟悉的味道，小时候到处都能买到这种糖。

　　把东西放在家里，两人又往市场走，要不是人多眼杂，担心买东西的时候顾不上自行车，再加上自行车进去难走动，她都想骑自行车去了，起码能放点东西。

　　这次她们的目的地在另一个方向，这一片区域稍微冷清一点，当然是对比的供销社，其实人还是不少，宋姿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一片红。

　　走进了才发现这里是卖春联窗花和红包之类的东西的，难怪放眼望去只剩下红色。

　　除了那些之外，还有各种成品半成品，比方说红毛线，红袜子，红毛衣。

　　对比起平时黑白灰的风格，这里显然鲜亮许多，宋姿跟着李婶走在里面，买了两幅对联，买了几张窗花，还买了几捆红毛线打算织两件新毛衣。

　　相比之下李婶就克制多了，除了带着年味的对联窗花，其他的什么都没买，宋姿对她能捂住自己钱包的行为表示称赞。

　　除了她在采购年货之外，高青柏也没闲着，头一天搬回来一箱子橙子，隔几天拿了一袋子柚子回来，等二月过了几天的时候他直接运了小半头牛回来。

　　宋姿估量着是一头牛的十来之一，是连着腿的那部分，她看到的时候都震惊了，“我说，你这都是从哪里搬回来的？”

　　她指着屋里的橙子柚子和这块牛肉，合着去年的时候高青柏完全没发力，这往家里拿东西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那都不算什么，”高青柏的目光从两样水果上划过，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到牛肉的时候才有了波动，“这个才是宝贝。”

　　这点宋姿当然知道，市场上的牛肉比猪肉贵了一两倍了，这么大一块肉看着有几十来斤，想想都得花不少钱票。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不对啊，”宋姿想到票，她们家十一月底的时候刚买了猪肉做腊肉，今年没做那么多，但剩下的肉票是肯定不够买这么多牛肉的，那高青柏的票是从哪里来的，“咱家可没票买牛肉了。”

　　说完她眯着眼睛盯着高青柏看了一会儿，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慌乱的神色，但是没有。

　　“这四十来斤肉没花肉票。”

　　高青柏的话不亚于丢出一颗炸弹，把宋姿的神志炸得都不太清醒了。

　　“你刚刚说的是，没花肉票吗？”

　　宋姿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这世上有这样的大好事？难不成这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高青柏肯定地点了点头，“确实没花肉票，不过给了点其他的票，烟票酒票反正不怎么用，我就把大部份都给出去了。”

　　既然能用其他的票买，那就肯定不是在公家摊子上买的东西，宋姿大开了一下脑洞，“难不成这只牛突发意外去世，生产队做主卖了的？”

　　“差不多。”高青柏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宋姿觉得惊讶，这个时候什么都是国|家所有，哪个生产队胆大包天敢这么卖东西，一头牛可不是什么兔子鸡鸭的，不可能藏得很好，被发现了就是被举报的结果。

　　“你还真信了，现在哪有生产队敢私自卖东西，”高青柏笑得不行，见宋姿脸红红的，明显恼羞成怒，高青柏连忙解释，“是在屠宰场买的，有熟人在，他说不用肉票用其他票也能买个几十斤，我就买了四十来斤。”

　　“那这两样又是哪里买的？”宋姿指了指水果们。

　　“这不是买的，都是战友给我寄的，每年过年都能有这么多。”

　　难怪高青柏那么淡定，宋姿还是觉得有些无语，“你的熟人朋友也太多了，还个个都这么照顾你，也没见你回个礼。”

　　这样下去过几年高青柏就没朋友了吧，宋姿有些恶趣味地想道。

　　“年后再熏点腊肉给他们寄过去就好了，以前给他们寄的都是钱票，我可没有占便宜。”

　　高青柏力证自己的清白，宋姿这才放心了点，“那去年是因为咱们回去了所以没寄啊？”

　　“给他们寄了信过去说了一声。”

　　高青柏把牛腿拿到厨房里切成了几块，宋姿跟在他身后看着都有点发愁，“咱家又没有冰箱，这么些肉该放坏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高青柏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看小傻子的怜爱，“咱们吃不完，隔壁不还有两家么。”

　　往常宋姿都是往两边送东西，倒是真没想过要转手卖，仔细一想高青柏说的挺有道理，宋姿表示就先不计较他刚才的眼神了。

　　胡凌因为怀孕，今年她们夫妻就不回去了，免得路上颠簸，出了什么问题在火车上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她的想法也没错，她都已经七个月了，平时需要多注意。

　　见高青柏有规划，宋姿就没说什么了，由他拎着两块差不多大的肉出了门，家里没有称，也不知道具体多重，不知道他要怎么收钱。

　　等他回来之后宋姿问了一句，高青柏把钱和肉票给她，让她自己看，宋姿数了一下，肉票是十六斤的肉票，再看砧板上被剔出来的骨头，什么也看不出来。

　　高青柏摇了摇头，把剩下的肉也剔出来，家里的刀斩不动牛骨头，他只能这么操作。

　　“我又不是称，当然是掂量着重量往少了说，就当是给邻居便宜点了。”

　　好吧，原来没什么诀窍，宋姿没了探究的兴趣，转而继续琢磨起了剩下的牛肉，剩下的牛肉够吃好多天了，宋姿想了想，留了七八斤左右，剩下的都熏成腊牛肉。

　　当天正好是小年，宋姿的年货早就买回来了，干脆就没出去，在家里卤了两斤牛肉，又拿两斤做了饺子包子馅，两斤留着炒菜，剩下的两斤让高青柏帮忙做成了牛肉丸子。

　　晚上吃的牛肉馅饺子，喝的是生菜牛丸粉丝汤，吃的是辣炒牛肉，这么吃牛肉也是头一回。

　　小年过后就开始给家里进行一个彻底的大扫除，家里的地面都是水泥地，还没有像现代一样铺地砖，打扫起来也就省了拖地的功夫，泼点水扫完再把桌子椅子柜子擦擦，家里就弄干净了。

　　宋姿买回来的对联也被高青柏贴上了，家里的每个窗户上都糊了一张窗花纸，这些事情做完家里倒是多了几分年味。

　　除夕在大家的期盼中到了，这天宋姿和李婶商量好了在李婶家吃饭，她们夫妻俩带上想吃的东西过去就行，宋姿在厨房跟李婶一起忙活。

　　年夜饭一般都比平时丰盛，就连在老家那次也不例外，到了李婶这完全用不着宋姿炒菜，只需要把菜切好帮忙看着火就行，其他的她完全插不上手。

　　李婶的手艺一直很好，放在年夜饭上更是大展身手。

　　土豆烧鸡，芋头排骨，米粉蒸肉，清蒸鲈鱼，还有道宋姿带过来的蒜叶炒大肠，加上素菜一共十道，取个十全十美的好兆头。

　　宋姿帮忙把菜端出来，见高青柏还在跟李叔喝酒，经过他的时候踹了他一脚，叫他一起去装饭。

　　“你这下可真是不轻啊。”高青柏把饭装出来，低声对着宋姿道。

　　进门就知道喝酒，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坏毛病，只踢一下都是宋姿念在今天除夕的份上对他客气了。

　　“青柏头一回带媳妇跟我们一起过年，都是熟人，不要客气啊！”

　　李团长声音浑厚，声音略高了些，整间屋子里都回荡着他的话。

　　“这一杯敬李叔，”高青柏倒了一杯冲着李团长一口闷，等李团长喝了之后，又倒了一杯，“这一杯敬李婶，多谢您二老对我的照顾。”

　　喝了几杯酒，气氛越发热了起来，宋姿喝果酒都两杯倒，只好倒了杯糖水跟着喝一点意思一下。

　　吃过饭李叔露出了明显的醉态，但他说话又还算有条理，此时他们三个男人正在打牌，宋姿和李婶没什么兴趣，就坐在一边聊天。

　　想起上次李婶说跟李叔两个过年没意思，宋姿低声问了一句，她看着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情况。

　　李婶哼哼一笑，“你看着吧，等会儿就知道了。”

　　该说不说李婶的确了解李叔的每个状态，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宋姿就看见李叔一把将牌扔了出去，随即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嚷嚷着，一开始还有些含糊，几句话之后就清晰了。

　　“想当年我带兵的时候一枪一个敌军的头，那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

　　他指着坐在对面的高青柏和李成军两人，非常严肃，“战争不是儿戏！谁让你们睡觉的！”

　　宋姿感觉自己的嘴角抽了抽，眼神扫过李成军和李婶，发现他们俩脸上满是无奈加不耐烦的神色，总算知道了李婶说的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李叔的精力很足，一开始宋姿还仔细听了一会儿，后面发现李叔的话是重复的，就努力忽略他继续跟李婶说话，听他念叨了两个小时之后，她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跟李婶说什么了，满脑子都是想当年。

　　高青柏显然比她更有耐性，坐到了十二点过才拉着宋姿要回去，走出房门远离了李叔高昂的嗓音，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

　　“终于出来了。”

　　就连高青柏都不自觉地放松了肩膀，宋姿噗嗤一笑，“你知道李叔喝醉了是这样的吗？”

　　高青柏摇了摇头，显然对自己拉着李叔喝酒的行为表示了深刻的后悔，“以前喝得不多，我都是回家之后继续喝的，今天是太开心了。”

　　太开心导致他忘了李叔的酒量了。

　　对于这点宋姿是认同的，她从来没有哪一顿年夜饭吃得这么轻松过，她们坐在一块儿，就像一家人一样。

　　两人回了自家的院子，要进屋的时候高青柏突然拉住了她，沉声道：“新的一年也要快乐。”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二个新年，不出意外的话，未来还将一起度过更多的新年。

　　“嗯！新年快乐！”

　　宋姿回望他，眼里盛满了月光。

　　高青柏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似乎想要捕捉到那抹月色，宋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两人倾洒在地面的影子越靠越近，最终重合在一起，只剩下衣角摩挲在一起，不自觉情动的声音，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清冷的月色，没有人会来打扰这对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