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梦(1 / 1)

你也是蘑菇吗 爱荔丝 259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3章 如梦

宝贵的头发被阿福当做遮挡的窗帘,蹭上不少尘埃,饶是好脾气的沈歆也火冒三丈。她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不想它竟牢牢地抓住几撮头发,拖着她一起疼。她忍痛一根根救出头发,倒提起阿福在空中泄愤。

“你今天一点都不乖!”

人间小姑娘没有询问阿福是个什么物种,巴巴地接住它,在怀里掂两下安抚,居然奇迹般地哄住了它。

她笑呵呵地打圆场,“嗳,小家伙淘气,别怪它。闺女,不生气啊。”大花猫在她脚下转悠,她挪不开步伐,对着里屋喊:“茉莉,家里来客人了,拿点零食出来。”

喊了几声没动静,却让她自己咳嗽起来。人间小姑娘抱歉地对沈歆说:“我太惯着她了,估计这会儿在听歌呢。我给你拿啊。”

她抱着阿福,步履蹒跚地走进房间。里面传出一声尖叫:“你!你怎么阴魂不散的?阿婆,就是这个东西把我的袋子咬破的!”

“茉莉,小声点,家里有客人。你的零食放哪了?分点给姐姐吃。”

“这是我的,为什么要给别人?”

小女孩被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通,才不情不愿地抱着几包小饼干走到沈歆面前,“喏,给你一包。”

“谢谢你。”沈歆嗅到一股浓郁的白兰香,不禁低头近距离地打量她。

这人间小小姑娘十分瘦小,眉毛淡而细,眼睛尖而长,生了一副伶俐相,而香味来自她衣襟上别的两朵新鲜采摘的白兰。

没等沈歆再说什么,她已经拆了一包饼干自顾自晃到门口。她瞧见桌上放的歪瓜裂枣,问沈歆:“是你把那个丧门星带来我家的吗?”

沈歆同她解释:“它不叫丧门星,它有名字的,叫阿福。”

名叫茉莉的女孩嗤笑,“这是个什么名字?土死了。”

自己的起名水平受到质疑,沈歆心里不大舒服,但念在这人间小小姑娘才丁点大,没见过世面,便宽宏大量地不同她计较,只说:“你即便不喜欢阿福,也不能这么说呀。这样不好。”

“关你屁事咧。”茉莉吃完了手里的,眼珠溜溜一转,迅速抽走了她那包未开封的饼干,对她做了个鬼脸,脚底抹油地溜回房间。

“你为什么抢回去呀……”沈歆甚至来不及抓住她。

沈歆决定不跟小朋友计较。

她慢慢地踱去屋子里的露天小院。院子里栽满了植物,勉强剩下足够转身的空间,露出方方正正的一角天空,混了泥沙的雨水从屋檐的断瓦上滴下来,滴进正下方的水盆里。

在一众低矮的花草中,有一棵树突兀地屹立其中。可树干太纤细,枝头仅存的几片叶子在风里飘摇。

透过墙上的窗户能看见人间小姑娘在房间里铺床的场景。她弯着腰吃力地掸被子,再缓缓地挺直身子捶一捶。有时她被飞扬的灰尘呛到咳嗽两声,实在咳得停不下来就靠在床榻休息。

沈歆在树下站了许久,有种莫名的情绪在胸膛里滋长。她回忆起另一个画面,那是晏方思站在树下合上老者双眼的瞬间,白兰花扑簌落下。

阿福不知不觉爬到她的脚边,抬头望她。她第一次觉得这双灰色的眼珠里充盈了多重交织的复杂情绪。它只是口不能言,并不是不能说话。

“你……”

恍然间,她似乎隐约意识到什么,却模模糊糊的,总也不真切。

“茉莉没陪你玩吗?这孩子真是……”人间小姑娘扶着腰从房里走出来,“来,闺女,新采的白兰花,最后的两朵了,我给你戴上。”

沈歆笑着应了她,“之前你送给我的花呀,被阿福啃了一半,提前枯萎了。”

人间小姑娘为她拉正衣领,“这花开不长久的,几天就败了,不用惋惜。等开春了,荻水镇上处处有卖。”

“嗯,那我下次买很多很多白兰花送给你,好不好呀?哦,你不用担心,我有钱,买得起的。”“嗳,好。”

沈歆念着晏方思在门外站得久了,于是辞别,“我差不多得走啦,有人在等着我呢。阿福,我们回家了。”

阿福在她三步开外停下。

“你不走吗?”她蹲下来问它。

阿福挥舞着小爪子,摇摇头。

沈歆问:“你要留下?”

人间小姑娘艰难地躬下背,抱起阿福,疼爱地抚了抚它的脑袋:“既然它想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就让它玩呗。你过几天再来接它,行吗?”

“那麻烦你了呀。”

人间小姑娘像第一次那样送沈歆出门。她怀里抱着阿福,门槛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大花猫。

沈歆同晏方思走了一段,仍感觉背后有一道温暖的视线相随。她心念一动,对晏方思说:“我忘记一件事。”而后匆匆折返。

人间小姑娘依然在门口,站成守望的姿态。

沈歆气喘吁吁地停在台阶下,仰头对她露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对了,我有名字啦。是个善良的老爷爷给我起的。”

人间小姑娘怔了怔。

“我叫沈歆,你呢?”

“阿兰。”

***

晏方思与沈歆刚踏进家门,金来来便迎出来:“你们去好久,老韩打来几通电话确认你在不在,幸好我机智,说你一直在睡觉。”

“谢谢你呀。”

沈歆同她详细说了在外发生的事,才脱掉外套,披了件家居服。她把脸埋进厚厚的外套中,吸了满口花香。想着今天在抱阿福时外套沾了不少灰,需要清洗,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领子上的两朵白兰,托在手中端详。

白色的花苞顶端只微微绽开,瞧不见里头的花蕊。

啊,先前得姓名时荻水那位老者也赠与她一朵白兰。她踩着拖鞋去卧室床头柜中翻找,拿与人间小姑娘赠她的两朵比对。两只手里的花显然是同种,不过是盛放与含苞的差别。她一时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只觉得花香萦绕,睡意酣然,渐渐地闭上了眼。

晏方思与韩夕通完电话,便看到沈歆整个人歪坐在沙发上,身体一寸一寸地往下滑。他笑着摇头,轻手轻脚地托起她的脑袋,正要把人抱起来,她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寻到热源,顺势偎进他怀里。

他的手臂有些僵硬,放哪儿都别扭,于是放弃挣扎,任由她枕着,拉了条毛毯盖在她腿上。俯首时她头顶几搓不听话的短毛不时挠着他的下颌,他抽了几张纸巾垫在她脸颊,以防她挂在嘴边的口水滴到他衣服上。

“在做什么美梦呢?”

***

事实上,这是沈歆成精以来第一次做梦。

她回到初得人身后走过的小路,裹着几张大叶片在寒风中探索。不少低矮的房屋随她脚步拔地而起,她惊叹造物神奇,不觉加快脚步,没多久就陷入迷惑。此处颇为陌生,又似曾相识,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口,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乌发高束,身着广袖长衣,连忙颔首致歉,说的是:“姑娘对不住,是在下冒犯了。”

她不知如何作答,干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手去遮身上,却摸到了厚实的襦裙。她竟穿上了与这些人同样的衣裳,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不闻回应,便作揖离去。

她暗自舒一口气。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所知的荻水镇不同,可矮墙青瓦与临湖小筑间依稀能见荻水的影子。该不会……是好几百年前的荻水吧?她惶恐又欣喜,不知这时的相公是否与她师父熟识,亦不知该去何处寻他们。她只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心中竟也没有多么害怕。

她回过神时夜幕已然低垂,人烟渐稀。她发现自己正循着一股香味前行,香味引她至一盏摇晃的灯。

冷风刮起雪子,执灯的女孩打着哆嗦推开门,府邸中走出一位妇人。她在风雪中拢起肩上裘皮,踮足顾盼。

提灯的女孩惊呼:“夫人!门外有人!”

沈歆一下子紧张起来,僵滞地抬手想要说声冒昧。然而两人对门外的沈歆视若无睹,视线穿过她直至地上蜷卧的一人。

两人提裙下台阶,“公子,这位公子?”

地上的人蓬头垢面,仅着褴褛的破布衣,冻得浑身青紫。他半阖着双眼,颤动着双唇说不出话来,想必饿了许久,连抬臂撑起自己的力气也不剩。

妇人让女孩放下灯回府中找人,“公子先进我府邸喝一口热汤。”言毕脱下裘皮披风要往那人身上裹。

谁知那人忽地来了力气,倒爬着躲开,枯枝似的手挡在面前,连连摆了好几下。

妇人温声道:“公子莫怕,我无心害你。”

那人似乎非常不想让她触碰,极力后仰,拼命摇手。他嘴巴几度开合,可只能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气音,像被掐断在喉头,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沈歆奇怪不已,绕到他们跟前,终于看清了他由于惶然而圆睁的双眸。

这双眼要比夜色清浅许多,纵然映着一星灯火,也暖不了云雾一般缥缈而冷冽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