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那么林延潮这六品翰林,要任亲民官,不是要贬至八品县丞?
但话也不能说。
申时行身为阁老虽在天子面前保荐了袁成望了一番。
不过袁成望的上谏不仅扫了天子的颜面,也是扫了申时行的颜面。申时行虽是保了他一番,但明显力度不够。
林延潮是申时行的门生,他不会袖手旁观。
天子与申时行商量完后,这时太监道:“宣林延潮觐见。”
林延潮听了当下脑中排空一切,来至亭中,向天子行礼道:“草民林延潮叩见陛下,圣躬万福。”
天子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往池里抛鱼食,然后对申时行道:“申先生,你看这鱼儿虽游远了,但只要朕一抛鱼食,这不,又游回来了。”
天子这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了。
申时行在旁道:“天子牧天下之民,赐万物生长,这鱼儿就算不吃鱼食,但见了陛下,也会万鲤朝天,以沐圣恩啊!”
林延潮心道,论君前奏对,自己还要和申时行好好学着。
天子闻言很是满意地道:“申先生之言,真乃枢臣风范。”
天子从池边回到了亭中,然后看着伏在亭中的林延潮,居高临下地道:“林延潮,你可知朕为何又传你回宫吗?”
林延潮道:“回禀陛下,草民在北镇抚司后接旨,令草民三日内离开京城还乡。草民接了圣旨,正于今日离京,但就在路上突闻陛下传召。”
“草民这就立即进宫,但于陛下传召所为何事,此实在不知。”
天子冷笑一声走至林延潮面前道:“真不知道?那朕问你,你家眷在何处?”
林延潮奏道:“回禀陛下,草民之家眷就在东直门外候着,等草民见过陛下后,即一并会和,返回福建老家。”
天子闻言显然不信,看向张鲸。张鲸却是向天子点头。
天子微微讶异,对林延潮又问道:“那申先生上密揭,为你求一亲民官是何意?”
七百八十章 进言
待天子问出这一句时,林延潮有几分不知如何开口。
好比诸葛孔明,当初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辅佐。这是君主对臣下礼贤下士。这比起当今读书人,削尖了脑袋考公务员而不得,诸葛亮当然是真偶像。
若是反过来,诸葛亮去三顾刘备,那么如此历史上,诸葛亮的形象就要掉分了。
这谁先‘顾’谁,很关键。
面对天子之问。
林延潮断然矢口否认道:“回禀陛下,此事草民实在不知。”
张鲸在旁道:“大胆林延潮,天子面前不可撒谎,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天子目光微眯,张鲸这话说得好。
欺君之罪,论罪当杀!
林延潮微微抬眼却见申时行却从容自定地抚须。
林延潮与申时行师生数年,猜想以申时行之能,绝不会将自己暗中求官之事泄露给天子。
所以林延潮向天子道:“启禀陛下,草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草民愿即刻出宫,回侯官老家,耕田读书。陛下,请允草民告辞。”
“慢着。”天子欲言又止,不由狐疑莫非真只是申时行一己之言,而并非是林延潮所请。
随即天子看向申时行问道:“申先生,林延潮说他不知,那你为何又给朕上密揭让他放一亲民官呢?”
申时行道:“回禀陛下,林延潮身为御前讲官,却行言官之事,越职上奏,此乃其罪矣。”
天子听申时行之言,霁颜道:“申先生所言正是。”
“不过臣以为林延潮乃陛下钦点,继商文毅公后又一三元之才。若是削籍为民,于其才而言实是太可惜。但是林延潮之过错,又不可不罚。臣以为与其将他弃用,不如将他贬出京去。以翰林任一亲民官,清流降为浊流,既可作为惩戒,又不辜负了陛下举才惜才之美意,此乃两全其美。”
以翰林任亲民官,也是惩罚,但比削籍却是好了一筹。
天子闻言不置可否,而是看林延潮神色如何。
但见林延潮却是神色如常。
天子忍不住向申时行问道:“若降亲民官,当作几品?”
申时行道:“参较袁成望,臣以为可贬林延潮为县丞。
天子闻言道:“以翰林为县丞,那可是屈才了。”
天子看向林延潮问道:“林延潮,让你任县丞如何?”
林延潮垂首道:“草民之荣华富贵皆陛下所赐,非陛下钦点,草民如何能中状元,点翰林。亲民官县丞,也是陛下之恩典,草民怎敢挑剔。”
听了林延潮之言,天子不由满意心想,林三元终于服软了。
这时林延潮却接着道:“只要陛下不让草民就当初上谏之事,自食其言。草民愿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此言一出,亭子中倏然一静。
唯独池旁鱼儿,仍是扑腾着尾巴,一个个仰着,等着天子投饵。
此刻天子却将饵料尽数掷在地上。
“林延潮,你到现在还觉得当初上谏之事,是对的吗?”天子之言,可知震怒。
亭子四周太监与宫女皆是吓得跪在地上。
这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饶是张鲸,申时行二人,也是额上冒汗。
张鲸在旁道:“林延潮,这里是天子御前,不是诏狱之中。圣驾之前,还敢顶撞,不要性命了吗,还不快向陛下认错?”
张鲸出言,但申时行却是一言不发。
林延潮的背后也是被汗水浸透了,袖子里的双手握紧,口中的牙咬得紧紧的。半响后林延潮肃容道:“陛下十年理政,天下治隆唐宋,远迈汉唐。”
“但草民以为陛下之英明神武虽远胜唐宗宋祖,仍略逊于尧舜,民以此耻之。民请陛下愿广开言路,以辩邪正;善纳忠言,内防己过。如此草民死而无憾!”
说完林延潮叩首。
这时突刮起了风,吹皱了太掖池上的水波。
侍驾一旁的太监见状立即取了厚氅,往天子身上披上。
而这时太监却见得天子嘴唇微微嗡动,眼眶微红。
天子看着林延潮,缓缓道:“自朕亲政后,还没人在御前,胆敢对朕如此说话。朕知道你是忠臣,心底有天下,有百姓,也有江山社稷。”
“你与朕同龄,你儿子与皇长子也是同日而诞,你之才华朕赏识,那句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朕一直记在心底。你我名为君臣,但私下朕却将你视作知交,可是你可有将朕当作知交来看?”
“你为官这三年,朕自问待你不薄,但你为了天下百姓,你们读书人心底的公义正道,你将朕之君恩放在了何处?”
林延潮闻言道:“陛下君恩,草民当粉身碎骨报之。”
天子点点头,长长出了口气道:“你的话,朕记下了。”
顿了顿天子道:“昨日河南巡抚杨一魁上万民书,替河南官员百姓谢朕救赈之恩。朕很高兴,想起你当初上谏,故而这也是你的功劳。故而朕当时已是草拟圣旨,准备让你去南京任尚宝司丞。”
尚宝司,乃掌管天子的宝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