劾大臣,无事不弹劾,无人不被弹劾。
故而张居正在位时,钳制言道,御史台内众言官,不敢鸟鸣一句。
现在张四维感到言道失控时,为时已晚。
张四维再想制约时,已是来不及,吏部尚书王国光,梁梦龙先后被言官弹劾罢免,御史台的老大左都御史陈炌,因牵扯张居正余党的罪名,正一天一封奏章的向天子请求致仕。
而弹劾陈炌的,正是自己的下属,都察院里的御史们。
连都察院的一把手,言官们都敢弹劾,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干的。
言官彻底没有制约,先是御史魏允贞乘胜追击,书直斥吏部,兵部选官制度不公平,都是授意于阁臣,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令只知道逢迎送礼之人升官,而德高望重之人却历久不得升迁。
这话看起来是十分大义凛然,政治正确,但对于内阁,司礼监,吏部警告的意思却很明显。
魏允贞这一书,张四维气得大骂,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是了。
不仅如此,魏允贞再度奏言,说了两点一点是张居正在位时对吏部,兵部人事多有插手,以后内阁当引以为戒。
这条也罢了,第二条将张四维直接气得晕倒过去。
这二条说,科考为天下之公,内阁辅臣不应以权谋私,取内阁之子为进士,科名与才学不合,理应给予罢免官职。
这奏疏完后,给事阮子孝生怕张四维听的不明白,直接点名道姓,说如张居正三个儿子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前阁臣吕调阳之子吕兴周,马自强之子马慥张四维女婿尽皆高第,应核其名实,以平天下读书人愤恨。
言官明面弹劾张居正三个儿子,科考走关系进士,暗则骂曾身为会试主考官张四维取了张居正儿子,以及自己女婿,此举实是徇私舞弊。
还有张四维走关系进士的长子张泰征,那是不是也要革除功名了
什么叫我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张四维整天在那边喊着\'事归六列,言归台谏\',好嘛,现在言归台谏了,人家已是来拆你的台,把张四维也给坑进去了。
张四维不得不撰亲自阵辩解,说成祖建置内阁赞理机务,虽有辅臣不贤因前臣行私而欲臣不与闻吏兵之事臣此非祖制。
至于宰相儿子进士,宋朝宰相韩亿四个儿子都进士,也没听说当时有人说什么,臣又不是秦桧取其子徇私那等,为天下笑柄。
最后补了一句,你们再这样冤枉我,我唯有乞骸骨了。
天子当然不会让张四维辞相,立即训斥了魏允贞一顿,挽留张四维。
但天子奏章刚下,魏允贞好友户部郎李三才出面为魏允贞辩解,又被天子训斥,直接贬官。
这场斗争张四维虽看起来获胜了,但魏允贞,李三才此举却得到了言官的同情,名声大振。
这是赢了面子,输了里子。
张四维到了这个地步,终于明白自己对朝局失去控制。
历史,张四维对言官失去控制的局面,向好友浙江巡抚张佳胤书信里绝望地写到,朝堂局面,仆已决意引退,不意圣意窥器奸固,不许仆去,而群小乃自相怨构,奸态尽形亦可丑。
而这个时空张四维身在内阁值房里,看着奏章也是面色土灰。
言官如此也罢了,现在天子对言官失去控制之势,不但没有制止,甚至还予以鼓励。
天子下旨,让之前本弹劾潘晟等大臣的牛惟炳等二十多名科道言官升职以示奖赏,此举等于示意\'尔等不要停\'。
这旨意,张四维还不得不答允,因为牛惟炳等人都是他张四维的门生,之前多亏他们才弹劾倒潘晟等人。
张四维不由掩卷叹道:群怨如沸,本辅真是引火烧身啊。
董书见张四维如此问道:相爷,为今之计可有转圜余地
难,除非圣意有所改变,但你看现在,圣是鼓励这些言官抨击朝事,弹劾朝臣。
董书闻言道:圣这是鉴于之前张忠相权过大,故而欲引言台,以遏制阁权部之意。言官们窥得圣意,故而这才一发不可收拾,相爷为今之计只有重新钳制言台,否则以后你哪还有说话的余地
张四维道:难,若是本辅现在请陛下重新钳制言台,是自食其言。那些得势的言官们必会掉过头来攻讦本辅。这是林宗海所言将太阿予人,将伤人伤己。但若言道再如此下去,恐怕将来本辅相位不保不说,还要被重罪。
相爷不必有此忧心,陛下不是下旨挽留了吗
张四维摇头道:圣心难测,今日本辅于张忠之事,尽力周旋,他日本辅若有此难,申吴县肯替老夫这么尽力吗
董书不愧是张四维头号军师,想了半天出了一策道:相爷,言台失控之事,既是林宗海早有预料,何不如将此事问一问他算他没办法,也可借此投石问路,问一问申吴县的意思看看能否与申吴县修好。
张四维目光一亮道:此倒是高策,你立即替本辅致书给林宗海,让他今晚来本辅府邸一趟。
当张四维书信送至林府时,林府下人不敢怠慢,马送到正在申时行府的林延潮手。
这一个多月来,申时行一直在\'称病\'之。
针对张居正,冯保一党的清算,他没有过问。其实大家都知道他的为难,申时行若在内阁,面对对冯保,张居正余党的清算,他是办还是不办呢
一面是张居正的旧恩,一面是皇帝的意思。
所以申时行还是在家歇着好。一面歇着,一面申时行还向天子书说,自己称病没有在内阁理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恳请辞俸。
天子表示,工资你还是照领,先生你安心在家养病好。
天子是要保申时行,但百官却揣测不透天子的意思。这几日来,申时行门庭冷寂,平日络绎不绝门来拜会的官员,尽是不见。
唯独林延潮却出入如常。
林延潮看了信后,不由笑了笑,递给申时行道:张蒲州已有悔意。
申时行看后摇了摇头道:难矣,若是当初张蒲州听了你的话,此事尚有可为。但眼下言道已握权柄,怎么可能又将此大权,双手再奉还回去
是啊,自古以来,大权皆易放难收。林延潮道。
顿了顿林延潮问道:恩师可有什么高见
申时行道:眼下要扭转乾坤,唯有在于圣意。只要陛下一句话,还是可以收钳制言台之效,但眼下陛下仍欲继续清算楚党,怎么肯让言台这时候停下来。
再说算收权,这句话又由谁来说张四维是不行,说了是食言而肥。老夫也不行,身处嫌疑之地,若是进言,陛下会以为老夫替楚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