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老里长多乃地方豪右,对于清丈之事阳奉阴违,若是再由他们向百姓告之,必曲解其意,甚至蛊惑煽动黔首,如此朝廷政令,就无法上通下达了。”
张居正听林延潮说完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林延潮听到这里,知张居正初步认可了他的意见,于是林延潮道:“下官以为,县令无法绕过乡老里长,再告知百姓。是因百姓多目不识丁,不仅目不识丁,更多乃不识法令典章所云。”
“比如这清丈八例所云,如这一句明清丈之例,谓额失者丈,全者免。让任何一蒙童来读,都能读懂其中之字,但清丈八例中到底说了什么他们却不知。政令之事既达之百姓,词能达意就好,若是百姓能看懂清丈八例上每一条写什么,自也不会被豪右蒙蔽了,如此自会拥护政令在地方实施,如此清丈之事,也当事半功倍。”
林延潮这一番话自觉得发挥的不差,但偷偷看了一眼张居正的脸色,却没有动容,反而是一副尔实在是图样图森破的表情。
但见张居正笑着道:“然也,不过仆早已料之,我曾令若是百姓不解政令,本境县官当以白话书写告示,告之百姓,便于政令通达,不被豪右蒙蔽。”
林延潮听张居正这么说,立即道:“原来中堂早有所料,是下官失言了。”
张居正还是淡淡地称许道:“宗海,能有此见也算难得。”
“不过……不过下官以为仅以白话所写还是不够。”
张居正道:“你觉得如何?”
林延潮道:“白话所云当然是好,但寻常地头百姓仍能不解,需举几个贴切身边例子才好。”
“下官打一个比方,夫妇家里有二子,长子家有余财,却不肯赡养父母,次子家中穷困,于父母赡养却有求必应。但夫妇偏心长子,只问次子要钱,如此可以吗?当然不可,这换个寻常百姓都知道的道理。”
“可眼下这夫妇不但向次子要钱,而且偏心长子,将次子给父母孝敬的钱,分给长子花销,以至于夫妇穷困。夫妇只能再向次子要钱赡养自己,到了最后次子卖了家里最后一头耕牛,一亩田,一件衣裳,仍不足赡养父母,还是被这对夫妇骂作不孝,最后只能离家出走。试问一句,这是次子的不孝吗?”
张居正听林延潮这么说,不由目光一亮道:“宗海,说得好!人伦大礼,就算是乡间的愚妇愚夫都是明白的,无论长子还是次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因此你这例子举得好,夫妇就是大明,长子次子就是豪富与贫民,仆推行清丈田亩之事,就是让长子与次子一并赡养这夫妇啊!”
林延潮见自己的见识得到了张居正赏识,于是见好就收道:“其实下官说的这例子,尚还粗浅,若是令中堂举之,必是胜过下官十倍。”
张居正看林延潮笑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宗海你这番话确实让本阁部大有启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是条条政令,都能如此简明易行,何愁上意不能下达,天子与百姓同心同德呢。”
“宗海这一番话,有见地,吾有所得,有所得!”张居正神采飞扬。
听了张居正夸奖,林延潮谦虚一笑道:“谢中堂赞誉。”(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师恩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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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拿权力进行切片细化,抛去执行权,监督权不说,那依次是知情权,建议权,否决权,决定权。
为何这么排呢?
因为有建议权一定有知情权,有否决权的一定有建议权和知情权,有决定权,一定有否决权,建议权,知情权。
打个比方,比如清丈田亩的条例,如户科给事中,内阁中书,户部下属官员都略知一二,这是知情权,他们只能知道政令如何,却不对政令提出建议。这也是为何林延潮进内阁后,一直谨言慎行的缘故,因为提了意见就越权了。
之后如户部尚书,内阁次辅,三辅都能对此政令提出自己的建议,进行修改,这是建议权,不过建议是否被通过,不在于他们。
条例通过在于户科都给事中,内阁首辅,他们可以对条例封驳,这就是否决权。
最后条例是否被执行,内阁,尚书,六科说得都不算,必须要天子颁布圣旨,才算最后生效,这就是决定权。天子认为不可,打回内阁,这就是否决权,若是若认为其中几条要修改,这就是建议权。
所以决定权高于否决权,否决权高于建议权,建议权高于知情权。按照通俗的话来说,依次知道个事,说得上话,能拿主意,拍得了板子。
老百姓家里儿子说爹要吃冰糖葫芦,女儿说这么吃不好,儿子说妹你还没五岁,家里没你说话的份,娘说想吃就买一个,我掏钱,爹说不行,家里我说得算。
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小户人家,权力都是这么分配的。
至于林延潮从翰林院借调内阁,就获得了参预枢务的权力,这也就是知道个事的权力。
尽管仅仅是知道个事,但比在翰林修撰史书,对朝堂大事双眼一抹黑,强了不知多少了。
今日张居正询问自己的意见,若是林延潮这几句话能被张居正赏识并采纳,那么张居正日后还有可能征询他的意见。也就意味着林延潮的实际权力,又向前迈了一步,这就是说得上话的权力。
想到这里,林延潮不由有几分激动,向张居正施礼后,就拿着会议记录走出了会揖室。
林延潮走到门口突见一个身影在走廊转角一闪。
林延潮虽看不清楚这身影,但依稀看得出是董中书。林延潮见董中书在转角,心想自己向张居正建言,张四维不会对自己生忌吧。
这念头在林延潮脑中一抹而过,随即心想这怎么可能。
眼下自己正春风得意呢。
如此林延潮在内阁就这么过着,除了每日忙碌些,日子倒也还舒爽。
林延潮也参与了几次内阁与六科的会揖,除了清丈田亩事外,还有在一条鞭法的实行。清丈田亩和一条鞭法,堪称张居正柄国两大法,林延潮参与会议时都记在脑中,每日有闲暇时将自己所见所闻都写下来,准备编撰成书。
一转眼林延潮在内阁轮直已是两个月,已是到了寒冬时节,不知不觉他已来京一年有余了。
这一日下了一场大雪,小冰河期的京师可谓是寒彻入骨。
林延潮今日正好休沐,于是让展明赶了马车出门,出门拜会蒙师林诚义。林诚义住的地方,在国子监附近。
本来国子监的监生要坐监。但这几年国子监监生滞留严重,故而不少国子监监生不得不搬出了国子监居住。
林诚义所住的地方,在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