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在身上格外清爽,林延潮想起,大学返校拿毕业证时。那一刻与学生生涯告别,最后看看校园景物,以及师弟师妹的情景。
而明天传胪之日,即是自己释褐之日。
授官之后,自己就不是士子(学生),而是官员(公务员)了,算是踏上职场了。
看着四面对自己羡慕不已的监生。林延潮主动大方地向他们拱手作礼,这些国子监监生也是回礼,一并道:“前辈真厉害!”
“前辈。贺你们平步青云啊!”
林延潮不由笑着拱手,而卢义诚则是陶醉在这一刻,平日沉默内敛的他,也是大声道:“你好生用功。将来也有如我等金殿传胪的一日。”
三人行至国子监门口。
几名新科进士也是刚领完礼服走了出来。这几人笑着道:“这位不是会元郎吗?”
林延潮不认识,拱了拱手,这几人自我介绍道,原来一位是无锡顾宪成,另一位是商丘魏允中,其余三四名是苏吴的进士。
林延潮听了立即道:“久仰大名,听闻两位曾来寒舍拜访,当时醉酒失了礼数。请勿见怪。”
这位顾宪成自己可是如雷贯耳啊,历史上东林党党魁。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没料到却在这里相见,还成为了自己的同榜。
一旁魏允中谦和地笑着道:“岂敢,宗海兄乃真名士自风流,醉酒又何妨。我等二人当日能见那一篇锦绣文章,已是不虚此行。”
一旁顾宪成却道:“宗海兄,真乃大才,方抵京时,阁下一篇漕弊论,搅得京城风风雨雨不能宁,而后又南宫一试夺魁,真令吾等惭愧不已。”
顾宪成的话里透着锋芒,魏允中怕林延潮不喜道:“宗海兄,顾兄说话一向如此,请不要介意。”
林延潮笑着道:“魏兄,说我乃真名士自风流,我倒觉得顾兄如此坦率,才是唯大丈夫能本色呢,我俩真是绝配。”
这两句对仗的很好,顾宪成不由一笑,而魏允中笑着道:“不愧是会元郎,真才思敏捷。”
一名新科进士道:“在下两年前在苏州书院读书时,听闻宗海兄有过目不忘之能,日诵百卷书。当时就想一见,而今日能与宗海兄同榜,真乃我等之幸。”
顾宪成听小伙伴们,都是赞林延潮,顿时又有几分不服气道:“是吗?这世上,真有人能过目成诵?”
林延潮听了笑了笑,没说什么,而一旁林世璧素来知道林延潮本事,自己在他那吃亏好几次。
林世璧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既是这位顾兄不相信,不妨一试啊!”
林延潮白了林世璧一眼心想,怎么交了这位损友,平白替自己拉仇恨。
顾宪成负手道:“那么正好,我有一事不解,明日金殿传胪,我等登殿朝见天子不说了。那么在汉唐以前上殿朝天子,百官是否当脱履?”
一旁魏允中道:“当然如此,古者以跣为敬,登殿朝见天子不得着鞋履。唯有萧何那等大功臣或者是曹操,董卓那般的权臣,方才剑履上殿的。”
卢义诚也补充道:“此一时彼一时,汉唐时,器具不备,人都坐于地上,铺一张席,所以入室前必脱履。到了本朝,就不必了,太祖制曰,常朝仪时百官着鞋履觐见。明日金殿传胪时,我等自当穿着鞋履,否则就是失仪。”
顾宪成扫了卢义诚一眼道:“这些我当然知道,故而我说是汉唐时,入殿觐见天子。既是卢兄如此高明,那么我就问你,古人既脱履,复脱袜否?”
卢义诚听了一愣道:“礼书上只云脱履,未说脱袜啊!”
“卢兄不知?”
卢义诚想了一会,满脸惭愧道:“这我真不知。”
魏允中也是道:“顾兄,这问得太偏,我也不知。”
顾宪成又看向林世璧,笑着问:“天瑞兄,如此好整以暇,想必是知道的。”
林世璧哈哈一笑,一副不屑回答样子道:“我自是知道,但我不答你,让宗海来答就是。”
顾宪成冷笑一声,向林延潮拱手道:“那么请教宗海兄了,若是你身在汉唐,得以授官觐见天子,入殿既脱履,又复脱袜否?”
“劳顾兄相问,脱袜。”林延潮不假思索地道。
“典出何故?”顾宪成追问道。
“左传!”
“何篇?”
林延潮朗声背诵道:“卫侯为灵台于藉圃,与诸大夫饮酒焉。褚师声子袜而登席,公怒,辞曰:‘臣有疾,异于人。若见之,君将之,是以不敢。当日卫国大夫褚师声子着袜登席,故而为卫侯所斥,顾兄以为我说得可对?”
顾宪成听林延潮答了出来,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而一旁魏允中,卢义诚等其余几名进士对视一眼,皆心悦诚服地道:“宗海兄真奇才,我等服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金殿传胪
传胪之日,即释褐之时。
所谓释褐,就是一名读书人要脱出往日所着的青衫,换上官服,这也就是神童诗里说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大明朝两京十三省,亿万子民,三千举子,三年一选,只有一人能大魁天下士。
寅时过后,京城之内,夜仍深沉,天色未亮。
紫禁城犹自在沉睡之中。
马车在大街上飞驰,坐在车里的林延潮掀开车帘,正见高大深沉的正阳门楼正从脑后一晃而过。
避在道旁拿着竹梆子的更夫,从眼前一掠而过,融入夜色中去。林延潮回头朝北望去,如巨龙盘卧的紫禁城露出了小小一角。
“老爷小心受风,乱了发鬓,金殿上失仪!”车座上的展明好意提醒道。
林延潮点点头,放下了车帘。马车经棋盘街直往大明门而去时,萧瑟冷清的京城,也是一点点的醒来。
此刻东方未曙,天上繁星犹亮。
通往皇城的通衢上,渐渐开始喧闹。
车马辚辚,车马驰过尘土飞扬,大小各色官轿一乘接一乘抬过。
官员的随从们提着风灯,照亮着官衔牌。上朝之间都是匆忙,京官若是晚睡些,坑还没热呢,就要起床了。
官员马车轿子在京城通衢大道并驰还好,但遇到巷口胡同,只是各自亮官衔牌,按照官位高低先行后走了。
通衢之上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吵吵嚷嚷,马车与轿子。从四方汇集往着大明门而去。
此刻天空依旧阴沉灰暗,大明门前庭燎辉煌,城楼上玉漏滴沥。城楼下大门紧闭。
无数马车轿子停靠在门外,夜风掠过,风灯的罩子左右摇晃,灯骨敲打在马车的边沿上,发出清响。
灯火摇曳中,却阻止不了大明门外灯火辉煌的景象,这处成了京城夜色里最明亮的所在。
林延潮在马车里将进士礼服整齐清楚后。然后下了马车。
大明门前,多是头戴乌纱帽,穿着蓝罗袍的新进士们。与一旁的参加朝例的百官而言,新科进士的袍服上,只是少了补子而已,其他都差不太多。
新进士来的要比百官更早。故而人数也是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