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当初自己求学的张厝村吗?
林延潮走到村外田边的阡陌上,雨水浇溉过山边的草木,焕然一新。
故地重游,但路上的村民,都早已是不认得自己了,只是在看见自己蓑衣下的青衫,还以为是哪位秀才下乡了。
村口进士牌坊依旧耸立,洪塘社学里孩童们清脆的读书声从里面传来,一种久违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林延潮走进社学,乡间社学门一推就开,门里也没有大社学里的斋夫上来闻讯。
院子里的龙眼树早已是亭亭如盖,明伦堂上朗朗读书声一遍又一遍传来。
林延潮走到廊下,将蓑衣斗笠放在墙角边滴水,透过窗格看去,老夫子并不在。
至于社学里儒童们,也不是当初的同窗,但见儒童一个个背着双手,听着胸膛,满是稚气的脸上,认真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林延潮忽然想到,为什么孩童时候读书很欢乐,但后来长大后大家读书却渐渐变得辛苦了。
刻苦勤奋这样虽是不错,但读书读得苦了,就是路走错了。
背了一阵,儒童们背书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林延潮沉浸在沉思里依旧不觉,直到一名儒童走到了自己面前问道:‘请问你会念千字文吗?‘
林延潮蹲下身子,看着儒童明亮的眼睛道:‘会啊!‘
那儒童道:‘我们先生病了,两三天没来社学了。先生辛苦,我们不敢催,这几日我们三字经都背了几百遍了,想学千字文村里却没有一个人能给我们讲,你可以来教我们吗?‘
‘好。‘
林延潮整了整衣冠,梳理了一下发鬓,他记得林垠,林诚义当初与自己讲课时,都是很注重仪表的。
自己也当以灯传灯。
林延潮走到明伦堂上,看着桌案后儒童们一双双明亮,渴望求知的眼睛。
‘这是你的书,咱们社学就五本千字文课本呢,这本是最好的了。‘那男孩给林延潮递上一本翻得皱巴巴的书。
林延潮看了书,愈发熟悉,这书不正是自己在社学里,用得那一本吗?
林延潮一点一点地抚着书页心底道,真是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林延潮将书还回去道:‘你们拿去看,这千字文我会背啊!‘
‘是吗?太好了。‘
这男孩捧着书下去,所有儒童都是端端正正的坐着。
林延潮背着手,朗声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念!‘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念!‘
。。。
林延潮一字一句地念着,下面的儒童听得无比认真,仿佛如海绵般一点一点汲取的水分。
看着儒童们求知的眼神,林延潮想起了种种过往经历,红尘十丈,磨志读书,科试连捷,乡试解元,山长身死,这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
林延潮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道理,不就在眼前吗?
第两百六十一章 故人重逢
在圆滑世故为成功学的今日,林延潮深感那个时代道之不行。
穿越到这个时代后,他中了举人,在这紫醉金迷之世里,沉迷久了,愈发热衷于权力钱财,愈加沉沦下去。
而今林延潮从这些孩童的求知认真的脸上,仿佛看到自己读书时的初衷。
窗外的雨渐渐已是停了,天空放晴。
朗朗读书声回荡在社学,令路过的村民们不由驻足旁听。
一篇千字文讲完。
林延潮忽问道:“你们来社学读书是为了什么?”
下面儒童嘻嘻哈哈的,一人抢先道:“我说,我说!”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先来!”
对方站起身来嘻嘻笑了一阵道:“我又忘了。”
众儒童哈哈一阵大笑,林延潮温言道:“你先坐下,想好了再说。”
这时另一名儒童道:“我读书是为了识字,将来好如我爹一样,替人家算账!”
林延潮点点头指着另一人问道:“你呢?”
这儒童犹豫了下道:“我不知干嘛要读书?但爹娘叫我来读书,我就来了。”
众儒童又是一阵嘻笑。
一人大声道:“我努力读书,是为了将来娶我们家隔壁的阿花!”
众儒童们顿时一并刮脸嘲笑道:“羞,羞!”
那说要娶阿花的儒童,顿时红着脸低下头。
林延潮也是莞尔一笑。
“那大哥哥,你读书是为何啊?”
林延潮忽然想起这个问题,自己刚入书院时林垠问过自己,自己用孟子的话,答说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
而今林延潮看着儒童们。笑了笑道:“大概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吧!”
儒童不解问道:“这句话出自哪里?”
林延潮道:“出自大学章句,以后你们会读到的。”
“大哥哥,你能再给我们读一遍千字文吗?你声音很好听啊!”
林延潮点点头。于是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念至一半,林延潮却见门外人影一闪。
林延潮当下大步走出门外道:“归贺兄!”
对方被叫住回头,勉强拱了拱手道:“原来是你来了!”
林延潮道:“先生不在,我在教他们千字文,你也是来替先生来的吗?”
张归贺点点头道:“先生近来时常病,下不了床。却惦记着学生。我虽连童生不是,且在家读书准备明年县试,但偶然来代一代课还行的,不过既是你来了,就用不着我了。”
林延潮道:“那倒是我越俎代庖了,不过在下好歹也是这社学弟子,先生有病,弟子服其劳也是应当的。对了先生,病得如何?”
张归贺道:“都是老病了。先生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张总甲想要换一名先生,但社学里的学生们却舍不得他走,他也不愿意走。”
林延潮听了诧异,没料到说话尖酸的老夫子,竟然这么受学生爱戴。这画风不对啊。林延潮道:“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
林延潮与张归贺一并望向明伦堂里,那些儒童们,然后聊起来来。谈及过去事,张归贺忽道:“五年前。我们二人就在堂上同窗共学,我觉得院里龙眼树是那么高那么大,待后来虽不觉得了,却现在念起以前来。”
林延潮听了这话不由感触甚深。
“先生?你怎么来了?”
张归贺站起身来,林延潮亦是见老夫子走进社学大门。
明伦堂里的儒童们,一见老夫子都是涌了出来,一并拥在他的身边道:“先生,你来了!”
“先生,你病好了吗?”
老夫子比数年前所见更苍老了几分,但见他对儒童们倒是十分和蔼地道:“还好,在家不放心,看看你们,我不在时候,你们有没有用功?”
儒童们一并道:“我们有用功!这位大哥哥还教我们千字文呢?”
但见儒童们一并指向了自己,林延潮双手环起捧前,走进三步,向老夫子行了弟子礼:“弟子林延潮,拜见先生!”
老夫子面上错愕一抹而过道:“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朝我一个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