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宋应昌抚须不言。
林延潮道:“我听朝鲜的官员说,你入朝至今以来不曾见过朝鲜国王一面,甚至连他亲自求见也是不见。”
宋应昌入朝后,朝鲜国主以及不少朝鲜官员求见,但是都在宋应昌这吃了闭门羹。另外宋应昌还有一点被朝鲜君臣诟病,那就是迟迟不肯过江,一直到了平壤之战后这才过江。
但汉城没有拿下后,宋应昌却又立即将行辕搬到义州,此举在朝鲜君臣看来,大有一旦局势不利,宋应昌就立马脚底抹油跑到义洲的打算。
不过这一点上,朝鲜君臣倒是错怪了宋应昌了,让宋应昌更靠近内地的主意是林延潮出的。这让宋应昌以便事事向朝廷请奏,而不是擅作决断,对于一名根基不稳的封建大吏而言,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唯独林延潮没料到的是,宋应昌为何与李如松关系如此之差?
宋应昌道:“实不相瞒,确实如此,但是你是明白的,不是我不愿见朝鲜国王,而是怕担上干系。”
“背一个里通朝鲜的之名?”
宋应昌道:“是的,你也可以看着宋某在避嫌吧!但是宋某现在也确实为难啊,当初平壤大捷后,朝廷本以为可以一战而克,故而连连催动进兵。但碧蹄馆后,大军缺粮不说,宋某还听闻朝野上有些风言,说宋某受了朝鲜国主多少多少之贿,故而之前力主出兵,而今又要将咱们的家底子都搭上去。”
林延潮道:“所以正因你担心言官的弹劾,因此才让李提督退兵四百里的。”
宋应昌道:“这是其一啊!你也知道宋某身为经略,但却是人微言轻。在战守之策上,还是要多听本兵那边。”
“所以也是兵部的意思?”
“恩,本兵担心再战不利,折损了朝廷的天威,让女真,朝鲜看轻虚实。所以让宋某约束一下,让人马退至铁山就食待援。同时……同时也看下朝鲜到底有无自保之力,若是没有,索性退过江去好了。”
林延潮点点头,这就是文官的思维啊。
明朝高层其实一直计算着这一战的成本问题。帮助朝鲜,当然有大义的名分。
朝鲜事明朝一向还算恭敬,文化上仰慕中华,另外大家都以理学治国,理念十分接近。
明朝虽有心救朝鲜,但成本上也是要考虑,当初李如松出兵时,石星就筹集了五十天的粮草,想要速战速决,一旦拖过五十天大明这边就要断炊了。
现在双方陷入僵持,明朝当然要考虑朝鲜能不能扶起来,若真是付不起的阿斗,那么以后要在朝鲜屯兵输粮,这样的开销这就大了。
所以这时候天子在诏书里朝鲜国王大骂了一顿,意思就是你到底行不行?怎么被人一战打成了这样。同时国内言官也曾记掺合进来,提出了将朝鲜分国之策。
所以以分国来对朝鲜施压,也是天子给林延潮圣旨,让他作为此来朝鲜的任务,倒不是林延潮一人的主张。
但反过来,李如松身为名将,却是想继续打的。但宋应昌的种种举动就成了拖后腿的行为。
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平衡左右
山间突而下起了骤雨有些湿寒。
车辇馆内,林延潮与宋应昌二人对坐分食这一锅野菜豆腐粉条,倒是令身上稍稍暖了些。
接着陈济川又给林延潮端来一壶米酒,林延潮对陈济川道:“外头下着大雨,想来川军士卒还未来得及扎营避雨,你让他们暂到馆下来避雨。”
陈济川称是后离去,宋应昌看在眼底道:“刘副总兵乃将门之后,平云南之乱,破缅甸数万大军,实在是一员不亚于李提督的大将啊!”
历史上第二次征朝时,正是刘綎取代李如松出任征朝总兵官。
林延潮哪里不知宋应昌的意思,笑着道:“古之名将爱兵如子,一视同仁,林某不才学之一二罢了。不过刘副总兵倒真是能征惯战之将,我曾在心底将李提督,刘副总兵比作古之名将,制台可知是哪两位?”
宋应昌道:“愿闻经略高见!”
林延潮道:“吾以为李提督,刘綎,可比卫霍二人!”
宋应昌听林延潮的意思神色一僵,林延潮将李如松比作卫青,无疑是告诉你不许动他。
宋应昌勉强笑道:“卫青起于贱隶,转战万里,无向不克,声威功烈震于天下,古今名将无以过之。而且卫青并非将门之后,其将才可谓乃天之所资也!”
林延潮朗声一笑道:“时祥兄说的是。”
宋应昌见林延潮称他表字,脸色稍好看了一些:“宗海,还是称我时祥吧。”
林延潮点点头:“我在京中时候,就听闻你与提督不和,难道将帅真的不能和睦处之?”
宋应昌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非几句话能言尽的。其因是我浙人,当初南军入朝是我一力向大司马举荐的,但后来南军北军矛盾重重,入朝后两边起了好几次冲突,此事当然怪在我身上。而李如松对我早就有所不满,一次竟在众将面前言我一味只知火器之威,而不知铁骑冲阵之厉,将士之血勇,宋某也是节制数省,封疆大吏,他如此说我当时在众将面前实在是下不了台。”
“其后碧蹄馆李如松身陷重围,我又劝他身为大将者,不可轻身冒险,一旦有失必是全军震动,折损了天威。哪知他竟以为我在讽刺他不胜啊!”
林延潮道:“纵是如此,碧蹄馆之战,两边战得也不过是五五之数,但在向朝廷的报述之中,倒是令朝臣以为反而是我军败了。”
林延潮心想,似李如松这样的名将,心气一定极高,眼下人人都在他说败了,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宋应昌闻林延潮面责,心知当时他上疏一来是与李如松争气,二来也自觉得缺兵少粮向朝廷求援兵,故而将情况说重了三分。
宋应昌道:“此中的事,我并没有想得太周全,但是我无愧于皇上的托付,也是为了整个大局。此后的局面宋某完全就拜托经略维持了!”
此话换个意思,以后你林延潮一人主张,我宋应昌不管了。
林延潮微微一笑道:“诶,时祥,你我是自己人,故而我才直言不讳。我与李提督素不相识,平日根本没有往来,我怎么办会站在他一边呢?”
宋应昌脸色好看了许多,这才是文官之间应该说的话嘛。
林延潮又道:“可是时祥,有一事你或许还不知道,李提督身上有圣眷在!”
宋应昌惊道:“此事当真?”
林延潮正色道:“你我如此交情,我怎么会骗你。”
宋应昌沉吟道:“倒不是怀疑经略,只是辽东李家若真有圣眷在身,怎么会连遭贬斥呢?”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