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言道。
此刻李由气势已是弱了三分,出面道:“无论如何说焚天子诏书即是大不敬……”
闻李由之声,仪门之下负手面北的林延潮侧头看了他一眼。李由见此林延潮目光,虽不如何严厉,但当即收声不敢再言。
林延潮身旁的礼部左侍郎韩世能站出来道:“敢问公公大不敬之罪,哪一条是焚烧圣旨的?如此坐实,李沆皆罪也,何称名臣?”
李由虽说是文书房出身,但却不知这掌故。但见王五在旁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公公,当年宋真宗派使以手诏要封贵妃,其宰相李沆引烛焚烧诏书。”
李由神色一变,心道原来如此。
不仅李沆如此,宋朝文臣不少都很有风骨。曹太后有一次以文书给宰相韩琦言宋英宗的种种不是,而韩琦也是当着使者的面将太后的懿旨焚烧掉,并直接回奏道:“太后说天子的不是,真是何其古怪!”
但今日林延潮当礼部众官员,以及李由文书官公然焚烧圣旨,看得确实骇人但是却不是没有古人干过。
换作平日李由肯定是要质问再三,眼下心底大惧林延潮,此人当年以上天下为公疏而声震天下,连李太后,潞王都吃了大亏,又何况于他一名文书官。
林延潮背对着李由,仰天叹道:“事已至此,还请公公回宫禀告皇上,林某就不送了。”
闻林延潮之言,韩世能,赵用贤等礼部官员一并面向李由作揖道:“还请公公向皇上禀告,恕我礼部焚诏之罪!”
见众官员整齐划一的作揖,李由不由后退了一步,再看去众官员中唯独林延潮面北而立不作一词。
整个礼部的官员竟都站在了林延潮一边。
何为礼字?因为人心有不言而同然之公!看来这句话正如林延潮所言。
李由,王五对视一眼顿时为之气夺。
当即二人不敢再说,李由唯有捧起几乎烧成灰烬的圣旨回宫复命,到时不知如何面对,不过这一次办砸了差事,以后文书官恐怕轮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李由长叹一声。
而王五看了林延潮一眼,心道今日林延潮看似焚诏,但其实是冲着他家老爷王锡爵来的。
他必须立即禀告给王锡爵才是。
二人当即离去,走出礼部大门时,再回望了堂上。
李由忍不住对王五道:“林三元居然敢焚诏,难道不知皇上知道此事后,他被免职戍边吗?”
王五叹道:“公公有所不知,林侯官引烛焚诏,就是效仿李沆之举,若是皇上重责,岂非告诉天下,皇上的气量不如宋真宗吗?相反林侯官还因此名盛天下,更在当年上天下为公疏之时。”
李由摇了摇头,二人不由皆垂头丧气而去。至于礼科给事中也是赶紧赶回六科禀告此事。
李由,王五终于离去,此刻天色越来越暗。
礼部众官员此刻都以林延潮马首是瞻。
林延潮对左右官员道:“林某之所以焚诏,事出于急切未来得及与诸位商议,还请恕罪!”
众官员齐道:“我心与大宗伯心皆同。”
林延潮道:“不过有的话此刻林某要与诸位说明白。此诏出自于中旨,吾身为礼臣之前不曾闻之,恐怕礼科科臣,礼部部臣,甚至内阁同官亦事先皆未曾闻之。此置我等大臣于何地?”
林延潮此言一出,礼部众官员们纷纷道:“不错,大宗伯所言极是。”
“之前并没有诏书下礼部。”
右侍郎赵用贤道:“事必期于先定,而后可以必行,言必采于众人,而后可以必信。皇上不与大臣商议,而下中旨,此实为违制!”
林延潮道:“此为一也,若是三王并封,则冠服宫室混而无别,车马仪伏杂而无章,府僚庶采同而无辨,三王名分不正,如此猜望愈多。皇上虽明谕户晓,亦岂能解臣民之惑,息道路之疑乎?此为二也!”
“今首辅大学士平日以忠义自负,千里拜相海内无不延颈而望,但皇上以三王并封之意手诏于内阁,首辅大学士不采群议,不与百官相商,不能使皇上处无过之地。此诏书本应该有内阁封还,纵然元辅不能如引烛焚诏,但当如李泌委屈而叩请,反而如旨拟命。内阁不封还,我林延潮身为礼臣,司天下礼法之事,见此违制不得不引烛焚诏,此为三也!”
众礼部的官员闻此都是点了点头,此事于情于理皆合乎于礼字。
林延潮道:“不过纵然如此,林某还是愧对皇上的隆恩,此刻唯有引咎回府等待圣命,各位告辞!”
林延潮与众官员作了一个环揖,众官员们送林延潮后,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处置。
礼部官员自仪制司郎中何乔远以下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们都是围着左侍郎韩世能,右侍郎赵用贤一并问道:“如何是好?”
“两位部堂,如之奈何啊?”
韩世能,赵用贤二人对视一眼。
韩世能虽是左侍郎,但他行事中庸,怕担责任于是向赵用贤问道:“赵少宗伯以为如何?”
此刻在礼部衙中,众官员都是看向赵用贤,但见其厚实的腰身如山峦般凝实。
赵用贤略一沉吟旁顾左右道:“昔李迪不肯从谈,杨亿不从草制,今大宗伯焚诏,此皆乃我等文臣的风骨,我等虽是不才,也当为此略尽绵薄之力啊!”
众官员纷纷点头道:“不错,方才大宗伯也说了,三王并封出自中旨,内阁不封驳诏书,竟以敕下部,此责当在于首辅!”
“不错,此事当请教元辅一二。”
“什么叫请教,当称作质问!”
“谁愿去?”
“吾去!”
“愿同往!”
“同去!”
众官员们纷纷言之,当即所有礼部的官员一并前往找王锡爵质问。
而就在此刻,文渊阁里的王锡爵有些心神不宁。
茶盅数次在他手里举起又是放下。王锡爵沉思着这一次三王并封之策。
他明白此策很可能会引起下面官员的激烈反应,如果礼部尚书站在自己一边,他倒可以缓一缓,但若是不能,那么这就直指向自己了。
因为最重要一点就是程序不对。
比如三王并封真正的流程,应是由下面官员奏请,内阁替天子批示写上礼部知道几个字让礼部部议,然后礼部写出议覆本上奏,内阁再对议覆本票拟,然后天子批红,最后六科抄发。
而此事最大的问题,就是绕过礼部,出自于中旨。
虽说王锡爵与天子之前有默契在先,但是天子没有提及皇长子认皇后之事,这封诏书王锡爵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是可以封驳的。
之前王家屏,许国因不能揣摩圣意而离朝的下场,他是看在眼底了。他刚回朝,又才任首辅,不能将天子弄得下不了台。故而王锡爵没有封还圣旨,而是依旨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