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靠时,除了无锡当地的官员外,也没有出现顾宪成的身影。
此时已是十二月初,冬雪已是下,林延潮穿着厚氅在船边眺望无锡城的景色。
这时船下有人来禀说是东林书院的高攀龙求见。
林延潮微微讶异,然后道:“有请。”
不久陈济川带着一位二十七八的年轻人来到林延潮面前,对方拜倒后言道:“晚生高攀龙拜见大宗伯。”
林延潮扶起高攀龙笑着道:“是叔时兄的高足,当初京里一别,许久不见了,今日看来更是出众了。”
高攀龙连忙道:“大宗伯赞誉,晚生实不敢。这一次闻大宗伯路过无锡,本来老师要亲自前来相见,但无奈抱恙在身,故而只能让晚生代劳。”
林延潮闻言道:“叔时兄身子有无大碍?我记得他一向既是如此,我去他府上探望,来人”
高攀龙连忙道:“不用了,大宗伯不用如此,老师他老师他”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我明白,看来叔时兄还未谅解我。”
高攀龙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一时不知如何说。
林延潮叹道:“我与叔时兄乃同年至交,入朝时相互提携相互照顾,当年我下诏狱,全仰仗叔时兄极力周转,担了杀头的风险在天子面前为我进言,此情我林延潮一辈子记在心底。”
高攀龙闻言也是道:“晚生明白,当初老师在心底也是一直把大宗伯视为至交啊。”
然后林延潮道:“后来的张鲸之事,我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不愿意多做解释。眼下我任礼书,以后在朝堂上说话多少还有些分量。你替我转告叔时兄一声,他的复官之事,我一定尽力奔走,此举不是为了让他承我的人情,而是朝堂上不可以缺似他如此耿直忠正的大臣!”
高攀龙闻言心道,林三元果真如传闻所言,是与老师一般的正人君子啊,若是他们能一并在朝堂上该多好,一起规谏政事,以正君心,如此国家就有希望了,只是可惜老师与他失和,看来永无修好可能了。
高攀龙有些黯然道:“多谢大宗伯了,但大宗伯也知老师一向甚是执拗,什么人什么事拿了主意就难以改观,但我回去一定将大宗伯这番话转告给老师。”
林延潮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就有劳你了。”
高攀龙走后,陈济川跟着林延潮回到的船舱里。
船舱内有火盆,林延潮脱下外袍,坐下伸手烤火以解寒意。
片刻后船娘端上来蔬果肉饭。
林延潮听说林浅浅,及自己两个儿子已吃过饭休息了,当即也捧起饭来用饭。
这船上的船家饭,都喜欢把肉菜放在米饭上吃,如此肉汁菜汁都渗入米饭之中,吃起来格外香甜,饭后再喝一碗茶足以。
林延潮如此吃完一碗饭,虽是意犹未尽却道:“饭吃七分饱,不可再用了。”
陈济川当即给林延潮斟茶还道:“方才我还担心老爷你一肚子气,但见老爷胃口这么好,却是放心了。”
林延潮闻言放下茶盅笑道:“我没有气,倒是你一肚子气才是。”
陈济川不由问道:“老爷,我不明白,你屡次三番示好,但这顾宪成如此不识抬举,你又何必再礼下于人呢?”
林延潮闻言道:“怎么说顾叔时有恩于我,无论如何我在面上必须敬重于他,否则会令官场上的人说我忘恩负义。”
陈济川道:“可是我听丘师爷说,顾宪成主讲东林书院时,他在学生面前可是没少说你的不是,甚至有诋毁之词。这东林书院有几百弟子,而且不少人都是官宦人家,顾宪成此举实在、不利于老爷你啊。”
林延潮闻言不怒反笑道:“我正怕顾叔时不编排我的坏话,他如此说我倒是放心了。”
陈济川茫然不解地道:“这是为何?”
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催促
船外夜色已是降临。
听闻陈济川问自己为何容忍顾宪成,林延潮笑了笑,命人点起烛台然后顺手从茶盘将茶盅尽数取除摆在桌案上。
林延潮先取一个茶盅,然后将木制的茶盘盖在茶盅上,轻轻一触再扶住茶盘道:“济川,你看这一个茶盅顶一个茶盘,定然是不稳的,随意轻轻一触茶盘即是倒下。”
然后林延潮又添了一个茶盅上去托住茶盘,再一触道:“这两个茶盅南北对峙呢?虽看似稳固了一些,但稍用力触之不是倒向西边,即倒向东边,如此还是不稳。”
最后林延潮再添了一个茶盅上去然后道:“你看这三个茶盅,此为三足鼎立,如此就大体稳了。”
陈济川恍然道:“那么老爷要抬举着顾宪成为茶盅吗?以老爷今日的身份地位而言,实在太看得起他了。”
林延潮笑了笑,历史上万历二十三年顾宪成创立东林书院,到了万历三十四年时已可左右内阁大学士人选,李廷机受之攻讦,竟不敢上任为宰相。
谁也没料顾宪成的厉害,竟以一个讲学的书院撬动政局。
而现在仅仅是万历十八年,顾宪成创立东林书院已快一年了,但听闻已经有不少读书人不远千里赶到无锡来听他授课。
吴苏之地,读书人最多,地方又素来有议政论政之风,并且无锡又靠着运河,交通也是极为便利,加上顾宪成的名望与才识,历史上东林书院最盛时有几千几万读书人从四面前来集会听他演讲。
当然现在东林书院还在萌芽状态,林延潮若铁了心,付出一定代价强要摁未必摁不住,但问题是为什么要摁,没有顾宪成,天子与王锡爵以后就要来摁自己了,如此自己不是成了这个时空的顾宪成。
想到这里,林延潮道:“你不可小看此人啊!众同年之间,以往他与我最交好,我最不愿为敌的也是他。当然以后如何说谁也不知道,当然就算我没有抬举他,但没有顾叔时还有其他的顾叔时。其实这是好事,若我与顾叔时没有失和,今日同流,那反而是取祸之道。”
“故而我与顾宪成分,反而可为犄角。”
“老爷,小人稍稍明白了一点了,但小人听老爷提及犄角,那是兵法上的分兵之计,犄角之事即两边当唇齿相依。若是顾宪成分明对老爷有敌意,若是他以后得势,攻讦老爷你呢?”
林延潮点点头道:“所以我今日特意来无锡一趟。现在我强他弱,今日又礼下于人与他示好,你会承我这个请,就算将来回到朝堂上我还要在天子面前保荐他。”
“如此顾叔时还以为我惧他三分,以为我处处不敢得罪于他,事事让着他。到时若他再言我的不是,那么朝堂上的舆论也会自然而然偏向于我。当然他也没把握同时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