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潮接过诰书后,见这封赐的诰书,背面绘着端锦荷的图案,用抹金轴,卷头卷尾都有‘奉天诰命’数字。
这诰书一品也有一品的等级,这正好合乎林延潮眼下三品官员的等级。
这官员诰书的字数多少也有讲究,官位越高,当然字数就越多。
林延潮郑重收好诰书,然后摆在香案上,此刻他神情凝重,心情不能平复,一时不知说什么话。
官场升迁之时,得意时,欣喜若狂,不可一世,或矫情镇物,故作淡然,神态万千,不能一一而道尽。
林延潮没有想故意矫饰什么,但整个人还是紧绷在那里。
朱赓久在官场,身为吏部侍郎,对这一幕也是司空见惯,他与林延潮并肩站在一起,对众官员道:“林部堂与本官相交多年,林部堂才学无匹,人品贵重,读书为官都有许多值得称道之处,吏部自杨太宰而下,都对林部堂评价极高。这正如圣旨里所言众士具瞻,四方属望。”
有朱赓这一番话,等于代表吏部对林延潮撑腰了,也缓解了林延潮现在有些不知所措的境地。
林延潮定了定神,应答道:“小弟年轻资历浅,不敢当少宰如此称呼,以后还请少宰多多提点才是。”
在官场上,吏部尚书地位仅次于首辅,而吏部侍郎则能与其他五部尚书抗礼的。所以林延潮与朱赓现在虽是平级,但是他必须要放低自己的身份了。
朱赓笑道:“不敢当。”
然后文选司郎中邵仲禄也是出面道:“部堂大人,为官八载七迁,不到三十岁即已起居八座,但比起为学十五岁中解元,十九岁中状元,三元及第不知孰难,孰易?”
“但会推之上,九卿皆推部堂大人为第一,而后御笔圈用,可见无论是圣上还是是因为人微言轻,而此刻说,就是不想将来有执政一日时,说一套做一套。张居正变法前车可鉴,而我之变法,则堂堂正正,水到渠成。
林延潮说完一拱手道:“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请诸公明鉴!”
堂上无比静默,众官员们此刻都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好的,附和还是反对。
所以他们选择了集体的沉默。
然后同样就在这时候,堂外却响起了一片的掌声。
众官员望去,但见站在堂外的二十余名庶吉士们都是双手鼓掌,举袖试泪,感慨而泣。
一千七十四章 平步青云
林延潮说完之后,堂内众官员都是忧虑是否接这个话茬,因为这是一个当大干系的问题,为官最忌讳就是说话不够谨慎,而授人把柄。
反观庶吉士们却不一样。
为官之初最是意气飞扬,在翰林院里也没有沾染各个衙门那保身慎言的风气,又加上林延潮为他们教习时,这些人早就经过一番变法事功理念的熏陶。
所以林延潮敢在这时说出效仿张璁张永嘉这样的话,他们绝对在心底支持。
这时候堂内官员仍是无人说话,连叶向高,孙承宗他们也谨慎地想说什么,他不是不敢说,而是怕说了以后卷入一个‘变法党’的名头,如此反而对林延潮不利。
倒是这时堂外一人朗声道:“部堂大人所言真振聋发聩。”
众官员看向堂,朱赓心想哪个人这个时候竟敢作声,于是道:“堂外何人说话?”
“回禀少宰,学生乃庶常袁宗道。”众人看去但见是当年会试二甲头名的袁宗道。
朱赓知道公安袁家的名声,也知道此人乃官宦之后,又是林延潮的学生,本来要重责的,当即放缓了脸色,朱赓温和地道:“诸公面前,年轻人既有如此胆量,不如入堂一言,让本部堂一闻高见。”
“学生谢过部堂大人。”
袁宗道大步迈入堂中,一点也不为自己年轻,尚未授官而有所胆怯,反观他朗声道:“学生承蒙林部堂教诲,每日在翰林院读书,学的就是如何学成,以报国家天下之用。”
听了袁宗道的话,众人都是点头。
连朱赓也是露出赞许之色。
“林部堂教诲我们,平日我等为官不在于为官,而在于敢为天下先。张永嘉为官搢绅之士,嫉之如仇,谋身之处虽有不足,然而却功大于社稷,莫大于是,理应值得我们庶常效仿。”
朱赓捏须呵呵一笑,走到袁宗道面前,上下审视了一番然后笑了笑道:“后生还真敢说话。既是为官,德在第一位,为宰相,器在第一位,此乃德业的根本。当然张永嘉的功业也是可观,世庙对于张永嘉也是察其诚而信之用之,呼其元辅罗山而不称其名,这也是恩典了。”
“先人的对对错错,本来就评价不完,至于效仿当然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可一概效之,也不可一概弃之,当然今日我等还是贺林学士升迁之喜,至于张永嘉的功过,不妨日后再提。”
朱赓这一番话将事情揭过,撇清了责任,又不得罪林延潮,并强行结束了话题。
林延潮点点头道:“少宰所言正是,伯修,少宰的提点你可记住了吗?”
袁宗道拱手道:“学生谢过少宰。”
然后袁宗道退至一旁,众官员本是悬着的心都是放下且一并追捧道:“果真是少宰大人,词乃金玉之言。”
“字字掷地有声,见我等不能见也。”
“拨云见雾,大音希声啊!”
朱赓闻言朗声地笑着。
事情揭过,下面众官员一一上前向林延潮道贺,轮到刘虞夔时。
这位隆庆五年的老翰林治学比林延潮久,为官资历比他深,让对方向自己道贺,林延潮一时不知说什么。
但见刘虞夔对林延潮,拱手道:“老朽一生自负读书为学不逊于人,但比起林部堂而言,今日方知读书为学上还是欠缺了知行合一,今日多谢林部堂这番肺腑之言,好一个敢为天下先。”
林延潮一愕,随即笑着道:“翰长过誉了,林某不敢言什么天下先,只是为学为官上都有一份固执而已。”
刘虞夔欣然道:“固执好!固执的好!林部堂在礼部任上,老夫会拭目以待。”
说完刘虞夔转身离去。
轮到孙继皋时,他向林延潮一揖,林延潮忙道:“以德兄,你我相交多年,如此真折煞我了。”
孙继皋爽朗地笑着道:“我与刘直卿一样,都以为自己治学为官上不见得有弱于你地方,但宗海不随大流而默,就以这份敢为天下先而言,孙某不如。”
“孙某在朝阅官无数,但论大丈夫不介于富贵贫寒,立于功名,有其才而申其用者,唯有宗海也。”
林延潮念着‘有其才而申其用’几个字,这不正是自己一生所求吗?林延潮当下笑着道:”以德兄这一番赞誉,说我心底去了。林某不敢推辞,以后当以此砥砺而行。”
林延潮深感欣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