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楼在清朝时称为体仁阁,乃是内务府的银库锻库。
不过现在却是闲置,林延潮在文楼里等候,从楼里看去展明带着人远远站在宫墙下盯梢着。
不久林延潮看到张鲸来此,这一次张鲸没有如以往那般在宫里坐着八抬大轿,前呼后拥的排场,只是带着几名随从来到阁前。
见此林延潮点点头,不是张鲸低调,而是大家避人耳目,如自己这等奉驾官最忌讳的就是与内官结交。
张鲸进了阁,当即关了门看向林延潮。
二人不说话,相互对视了片刻。
张鲸目光有些阴沉,身着绛红色的蟒袍,以貂鼠皮毛罩肩,行来时双手负后,这形容气度,用一句倾朝权宦来形容也不为过。
“林先生何故对咱家见疑?其中是否有一二误会?”张鲸瓮着声说道。
林延潮冷笑道:“公公难道不知吗?天子突然召见,斥责林某在翰林院教习庶吉士时,所言违背太祖祖训。这话是谁递给天子的?难道不是公公你吗?”
张鲸知道此事,他确实要暗算林延潮一把,故而将此事秘奏,哪里知道天子却突然召见了林延潮。
张鲸一听知道坏事,后来想要弥补时,已是完了。
张鲸低声道:“林先生息怒,这事是咱家疏忽,你听……”
“疏忽?”林延潮打断张鲸的话质问。
张鲸被林延潮这疾言厉色吓了一跳,他何时被人如此训斥过。
而林延潮却是不把张鲸的反应放在眼底,你张鲸之前不是很屌吗?现在呢?有本事再给我大声一两句试试啊?
林延潮厉色道:“张公公,一句疏忽就可以打发吗?那么以后林某疏忽的地方也请公公见谅了!”
张鲸被林延潮此言呛得胸闷,一肚子的气是发不出,以前林延潮把柄抓在自己手中时,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是恭恭敬敬,彼此称兄道弟,说话时也是低眉顺眼的。
现在他居然敢质问自己。
除了当今天子外,天下有几个人敢与他张鲸这么说话?
可是现在张鲸也有把柄被林延潮拿在手上,人证物证具在,只要林延潮捅破此事,就会引起。”
展明驾着马车,将二人带到了翰林院。
林延潮请二人入了学士堂,然后命值吏上茶后摒退左右。
入座后林延潮即对二人道:“当年林某上二事疏,若非两位仁兄相救,林某早就命丧于诏狱了,所以此事不是林某有意瞒着两位仁兄,实在是……是风险太大,故而不忍二位仁兄陪着林某冒险啊!”
听了林延潮的话,赵南星将茶盅重重一放,恼道:“宗海这话如何说来?难道你把赵某当作是那些贪生怕死的庸碌之辈吗?若是赵某当初真是这样的人,当年又怎么会与叔时一并在天子面前力陈于你无罪。”
顾宪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太史公曾言,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大丈夫不惜死,但惜为何而死。为了裁撤净军之事,而被贬谪,夺官,罢职的官员不知多少,然而顾某死都不怕,又何惜为三斗米而折腰,此事宗海没有通知于顾某,实是没有将我当作朋友。”
林延潮立即解释道:“顾年兄,实是误会我了。天下可以没有我林延潮,如同大树飘去一叶,何足惜哉,但唯独却不能没有顾兄,赵兄。”
说到这里,林延潮偷看顾宪成,赵南星二人神色,他这一句话是从方从哲那边偷师来的,然后现学现卖。
但看顾宪成,赵南星二人神色,却是此计得售。
林延潮道:“吾何尝不知此事风险极大,但总要有人去做,但万一责任也由林某当之。而只要顾兄,赵兄仍在,那么朝堂之上正气犹在,就怕的是我等都被牵连进去,将来何人来主持公道,此乃林某的苦衷,还望顾兄,赵兄能够明白。”
一千四十章 交换
赵南星现任是吏部考功司郎中,顾宪成任吏部验封司主事。
虽说一个不过是五品官,一个是六品官,但都是实权官员。
特别是赵南星,考功司是吏部仅次于文选司的要害部司。
赵南星在朝堂上的实际地位,甚至不逊于现在庶吉士教习林延潮。
庶吉士教习看的是将来,而考功司的权力随时可以变现。从这一点上看,林延潮权力还逊色赵南星一筹。
而林延潮的党徒在升迁上的运作,时常要拜托到这两位同僚。
不过林延潮明白顾宪成,赵南星的政见与自己颇有不同。
顾宪成,赵南星二人在朝中更倾向于清议,而林延潮的布局却是在天子,内阁,翰林院,从这一点而言,他的立场是在政府一边。
顾宪成之所以没有跳出来站在赵用贤,李植他们一党,是因为他也是申时行的门生,若是没有这一层关系,顾宪成恐怕是对申时行也是很有意见的。
林延潮在内朝,顾宪成在外朝,长远来说,两边要对立,还是要彼此借重?
也就是说将来大家是敌是友,实是不好说。
这一点要从东林党说起,东林党到底是什么?
朋党还是政党?皇太子党?清流党?
或者说是依附江南士大夫的政治集团?为大地主,大商人利益带盐?
这些其实对也不对。
因为文官集团,大体上是为商人地主这利益集团带盐,并不独东林党如此。
准确的说,东林党应该更像‘在野党’。
如三大佬,八君子都是被皇帝,内阁排斥削职后,到了民间聚众讲学,并持清议,在江湖议论庙堂,针砭时政。
这就是顾宪成说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也是顾宪成,顾允成老师,薛敷教的祖父大儒薛应旂所言的‘古者谏无官,以天下之公议,寄之天下之人,使天下之人言之,此其为盛也。’
所谓在野党有几个特征,帝党,执政党拥护什么,他们就反对什么,如矿税,国本,官宦干政。
历史告诉我们,执政党在位时,是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特别多,但换在野党上台,老完二人都是大笑。
齐世臣走后,钟羽正与户科都给事中田疇入内。
钟羽正替林延潮把话与他分说后,田疇勃然大怒,他虽上了年纪,但是年轻时读书那股倔劲仍在。
但见田疇起身离椅正色道:“你们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内廷养三千净军,以三千之虚名,糜三千之实费,天子竟带头吃空饷。我泱泱大国,居然出此笑话,你们还持此为己功?”
“林学士,老夫素来敬仰你的为人,若要以此为条件换的天子那边裁撤净军,此事说出去我户科绝不能答允!除非是我田疇死了!”
田疇神色激动,说得口中唾沫乱飞,大多都喷在了身旁的钟羽正的身上。
钟羽正敬他是官场上的前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