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麦穗其实并不想过多插手人类和虫兽之间的事。
这两者本是同源, 就算她再次宣誓了为人类效忠，可心中留下的芥蒂也无法抹平。
但如果和李序有关……
天色清朗。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少年已经凑了过来。
李序没有廉耻心, 倾着身子, 唇舌主动又灼热。等把小Alpha亲迷糊了，松开手, 摸摸她脑袋。
“真乖，回去给你奶吃。”
麦穗：！！！
她低下头, 涨红着脸充当蘑菇, 手却不自觉抓了他袖子，表示她想要那个奖励。
小Alpha腼腆归腼腆, 但到底也是Alpha。
平日里敛着尖牙与利爪, 显得乖巧无害，可当嫩肉主动送到口边时, 她绝不放过。
李序半蹲回去，操作无人机检查起建筑内部。
他倒没使坏, 比起逗小Alpha, 更像是在给小朋友发她喜欢的礼物, 态度自然。
“你知道我有绝对直觉, 那你知道是怎么实现的吗？”
麦穗一愣，摇摇头。
这还是李序第一次主动说起他的能力。
少年聪明, 察觉到她之前闷闷不乐的点, 也不挑破, 直接了当告诉她。
“是变红。”
他拨动滑杆。
“有危险的东西在我视野里会变成红色，危险程度越高, 就越鲜红。所以上次带你离开巨刺森林, 就是专挑没变红的地方走。”
原来如此。
麦穗沉吟：“那你当时忽然选择去菲尼克斯, 也是因为这个？”
“我没有那么厉害。”李序笑了，“我能感知到的，只有即将发生的危险。”
哦——
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太考反应力，尤其在战斗中。
麦穗在脑中模拟出完整的对战场景。
攻势绵密之时，根本来不及辨认，那些颜色反而会让大脑多处理一道信息。与其依赖绝对直觉，不如依仗战斗本能，所以李序和人对战，还是靠的日积月累的技巧和经验。
她输得不冤。
“我以为你的能力是身体强化。”
“那也是。不如说那才是我自己衍生的能力。”
麦穗微愕，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序道：“绝对直觉是李清霜，也就是我和蔚照母亲的能力。”
麦穗竖着耳朵安静听。
少年却没再解释，只是话锋一转：“你昨天面对蒂欧妮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麦穗花了两秒反应过来：“很不舒服，就像当时在瀚海星赛场面对花海一样。但她精神又不像虫兽那样扭曲痛苦。对了，她好像很不愿意我们看见她的手。”
麦穗回忆：“面朝我们的时候，她会把手背到身后。背对我们的时候，又会把手抱到身前。前后都有人的时候，她就用工作簿遮挡手部。这很奇怪。”
李序不意外：“李清霜失踪前和她状态一样。”
麦穗沉默一会儿，瞳孔蓦然一缩，心里浮现出一条隐秘又不可置信的线。
“扎卡里威尔斯的第二种能力，很有可能是因虫化而产生。他儿子继承了他的虫化，多半也继承了他的能力。而你，继承了你母亲的能力，你母亲是帝国将领，帝国正有人在经历着虫化……”
这条线一串就如手心的纹路一般清晰，麦穗合拢手掌，紧紧攥住，想到扎卡里·威尔斯说的那句话。
——你就不想知道，你的恋人是怎么死在下一场比赛的？
如果李清霜的能力是因虫化而生。她把这个能力传给了李序，虫化会不会也传给李序？
李序，会变成虫兽吗？
屠龙的少年变成了龙。
另一个世界里，李序最后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呢？他又会怎么样？
麦穗不敢想。
她恍然记起昨天上官巴兰看见李序时，说了一个“qing”字。
是李清霜的清吗？
李序没她想得深。
“我来伊甸园，是因为我看见的天空岛，是红色。”
他想要知道真相，想要确定天空岛会不会伤害他要庇护的人们，所以就来了。
麦穗其实还想问他，如果发现自己虫化了会怎么解决，但李序已经召回无人机，站起来。
“走了。”
麦穗跟他翻窗跳进去。
眼神比之前暗了很多。
她不愿意插手人类和虫兽的纷争，但如果和李序有关，她的策略就必须改变了。
……
伊甸园的内部比外表看起来更压抑。各色精密仪器罗列，呈现出繁杂华丽的美感。
空气中飘荡着死气与血气。
身为战士对这个总是格外敏感，麦穗环顾四周。
附近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战斗不久，破壁残渣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一痕绿色溶液淌在倾覆的保险柜边——也许是她的错觉，周围乱七八糟的擦痕不像是鞋印或者抹布，倒像是……有人趴在那里舔过。
少年就像看见黄瓜的猫，排斥到甚至扔了块布覆上。
麦穗轻轻点头。
她记得姜朝阳和师弥都提到过这种东西的存在。
麦穗不露声色退开半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找个主机机房，把蔚照的芯片植入进去。”
……
蒂欧妮曾曰：“不要试图侵入伊甸园，不管是身体行动，还是黑客技术。”
结果现在，他们不仅身体行动侵入，还要黑客技术入侵。
麦穗想：不愧是一身反骨的野猫。
正是工作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地震，亦或是刚才所见的战斗痕迹，伊甸园显得有点冷清。麦穗潜行时偶尔见到几个路过的研究员，神情疲惫又麻木，像极了他们赛博星的社畜。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很有意思。
伊甸园的监控很少。
根据蒂欧妮的说辞来看，这里应该是禁地般的存在。但安保措施却寥寥可数，实在是让人意外。
麦穗一路都在数遇见的摄像头，等李序提示“到了”的时候，才不过11个。
有意思。
作为星际顶级的秘密区域，摄像头数量还不如海底城一条街多。
麦穗看向前方蓝色大门。
研发部监控室。
——师弥副裁判所在的部门。
麦穗与少年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推开门。
房间里屏幕荧亮环绕，光线交织的正中间，坐了两个工作人员，背对着他们。
两人想也不想，几乎同时出手，工作人员连声闷哼也没能发出，便徐徐栽倒下去。
李序看了眼“尸体”，忽然皱起眉。
“怎么了？”麦穗发现他神色不对。
“倒下后倒反而变红了。”少年说。
麦穗明白过他的意思，毫不迟疑：“我去外面望风。”
她和李序分工合作，一个植入程序，一个阖门出去。麦穗找到个安全的隐匿点，潜伏下来，耐心等待。
果然，没蹲一会儿，走廊里就响起了声音。
“有小老鼠的味道！我闻到了小老鼠的味道！有小老鼠闯入了不该进的地方！”
尖利，突兀，是个女人的声音。
随着长廊的延展而回荡，有些刺耳。
麦穗循着来源往尽头看去，却见那边空无一人，晨风拂过，只有廊下花叶轻轻颤动。
有声音，但没人？
她心中泛出一丝古怪，蹲得更低。
女人还在继续：“小老鼠在哪儿呢？我会找到你~不要让我找到你~后果会很严重~”
说到后面，她居然哼哼了起来。
随着不成调的曲子迸发，响动逐渐接近。
可不管是哪边走廊，都没有半个人影。
麦穗敛着呼吸，思考对策。
如果现在她发消息，让李序撤离，他们应该能全身而退。但监控室两个倒地的员工，无一不证明着“有人入侵过”这个事实，这样一来，伊甸园不仅会加强自身管理，还会加强对学生的管理。他们下次想要入侵，就很难了。
但如果不撤退——
麦穗看向走廊下方的呼吸灯。
随着声音的接近，连成一排的小灯有序亮起，就像捕捉到了一个透明人的热量。
这是个看不见的敌人。
对方可能是沿着介质过来的，比如电路。也有可能本身的能力就是身体变透明。
但具体如何，只能去赌。
因为两种模式的解决方案不相同，一旦赌错了，就会非常棘手。
麦穗攥了攥手，将手指从光脑上放下来，转而悄悄摸了个烧瓶。
呼吸灯已经越来越近了，再一拐弯，就能进入李序所在的监控室。
就是现在！
她忽然掷下烧瓶。
玻璃砸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怦然炸开一地粉末！
那女声蓦的一停。风过，静得毛骨悚然的走廊宛如没有一个人存在，可信号灯却如一条滑腻的蛇，忽然调转了方向，悄无声息朝麦穗所在的空间游移过来。
果然！
不管是哪种隐身方式，引开她都是第一任务！
麦穗纵身一翻，跳到走廊上方的钢铁管道上。
伊甸园建筑不像海底城逼仄，也就是这高大繁杂的空间给了她好机会。
麦穗沿着刚才观察好的路线迅速前进，抵达一枚停转的巨大齿轮前。
前方有薄薄光线透来，似乎通向了一座钟楼顶层，麦穗感知了一遍，没有探查到有人存在，她立刻越过中间孔洞钻进空间。
“嘎吱、嘎吱。”
有节奏的声音四面八方环绕上来，少女抬头一看，瞳孔微微放大。
怪不得这里头没人——这哪里是房间，根本就是个巨大的钟表内部！
发条扭动，柄轴伸缩，阳光随着棘爪的转圜而一轮一轮地洒入。
帝国是不是讲究得有毛病了？
精细小巧的电子表不用，非要用这么大一个空间装载原始机械来驱动钟楼。
背后传来女声的尖啸。
“小老鼠跑了！小老鼠跑了！小老鼠跑了！”
她愤怒得连隐匿踪迹也顾不上了，一连叫了三声，那信号灯便跟着叫声方向流动。
麦穗回过头，见灯光闪烁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在下方。
——正对麦穗的下方。
如果那是个能力为“隐形”的人，现在一定仰头凝望上方。
她笑了起来，尖锐的咯咯声在走廊中回荡。
“我知道了~”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拖着愉悦的调子。
“小老鼠钻进钟楼了，是吗？”
隔着齿轮与光柱，麦穗几乎感觉自己和无形的双眼对上了！
她屏住呼吸。
好在接下来，女声变相印证了她一个猜测。
“钟楼啊，上不去，怎么办呢？上不去，那就找上官巴兰吧。那就找上官巴兰吧。”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个女人，也可能是女人的能力，只能通过电路游走，那么，她在下方，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
坏消息是，上官巴兰，昨天那个凭空出现斩杀虫化人的部长，她神出鬼没的能力恐怕很难应对。
正想着着，下面廊道忽然传出个声音。
温和轻柔，像是湛蓝天空下白鸽飘落的悠悠绒羽。
“佩涅罗珀，你又恶作剧了。”
麦穗一顿，透过孔洞小心看去。
有人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侧身望向这边。
他实验袍盈着风，身形修长，花朵发绳搭在纤细手腕上。
——梅尼亚。
不需要刻意去记他外观上的特征，就像李序一样，看见的一瞬间就知道是他。
“哼。”
麦穗听见了女声没好气地冷哼，不由得诧异眨眼。
佩涅罗珀——根据昨晚蒂欧妮的说法，是伊甸园信息部的部长，是AI，难怪她只能沿着电路移动。
但是，很奇怪。
从昨天部长们的反应来看，他们对梅尼亚都是又敬又爱的。
这位佩涅罗珀部长却没什么好反应——她明明是AI，按理说没有喜恶的AI。
而且比起常识中冷漠理性的人工智能，她的行为未免显得过于情绪化了。
伊甸园的古怪实在是太多，麦穗现在没有时间去一个一个捋清楚。
她往阴影里躲了躲。
下方佩涅罗珀阴阳怪气：“有只小老鼠遛进你放宝贝的空间里了，我帮你把小老鼠捉出来你还不领情。看来你是不需要我帮忙。”
梅尼亚无奈：“我听见了你说要找巴兰。”
“她的能力最适合进去这种地方了呀~”
“你上次也是这样骗了她去陷阱里。”梅尼亚叹了口气，摇摇头，轻声，“好了，快回到你的工作岗位去吧。”
“你知道我这次没有骗你！”佩涅罗珀怒气冲冲，整片空间里都是她的声音，“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疯子、人渣！你要是敢让我的帝国陷落，我不会放过你！”
青年对她的辱骂恍若未闻，安抚着发怒的AI，渐渐走远。
等他们离开，麦穗站起来，眼眸微微闪烁。
成年人的关系太复杂了。
小机器人一时半会儿是想不通的，只能记下来回去再捋了。
少女转过身。
眼下有比思考更重要的事。
她试探着往钟楼内部走了一步。
摆轮稳稳承住了她的重量，带动她往中间的金色的横纵轮转去。
小小一个空间像是奇巧的机械王国，却步步致命，稍有不慎，要么摔个粉身碎骨，要么被摆动的巨型铜条撞成肉泥。
麦穗走一步看三步，最后跳到窗边。
彩绘玻璃下立着个金台，上面摆了几张照片，基本都是同一个黑发女人，只有最中间是一张合照。
这就是佩涅罗珀说的宝贝？
麦穗几乎就要拍下来问李序是不是他母亲了。
可翻过相框，上面却没有李清霜名字。
只有“李图南”。
没听说过的人。
麦穗又拿起那张合照，翻过去，背面有一串人名。
上官淼、路易、蒂欧妮、李图南、清水凉子、梅尼亚、师弥。
顺序大概对应了照片上的位置。
麦穗看回正面。
里边人们都还年轻，看起来气质躁了许多，也活泼许多，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
最中间的李图南大大咧咧揽住前面两个女孩的肩膀，粉色花朵发绳给黑发增添一抹亮色。两个年轻孩子猝不及防被揽住，表情都有些惊诧，蒂欧妮更是吓了一跳，手中工作簿掉到地上，上面严谨记录着各项数据。
与她相对，背对镜头的师弥手中工作簿却乱七八糟，甚至还画了小人，橘色头发，大概是画的蒂欧妮。
梅尼亚在少女们身侧微笑，眉眼像远山，又像含情的云雾。
背景是实验室。
无数明亮的玻璃仪器，在这群青春意气的研究员手中，或变成治世的药，或变成杀人的刀。
麦穗看着默不作声。
李序。李清霜。李图南。
是不是他们姓李的人身上都带着这种热烈的艳。李图南明快，李清霜端正，李序则是骸骨沼泽正中盛绽的罂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