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麦芽？”下去的路上, 乔红砂问。
温璐静低低回答：“麦穗的姐姐。”
“亲姐姐。”
“亲姐姐。”
从来没听说过。乔红砂在心里嘀咕。
细碎脚步声在塔楼中轻轻回荡。
被楼梯环绕的一个个透明小房间在窗户微光下折射出淡蓝色荧光，红色的WARNING警告封条被染成了紫色。
有点眼熟。乔红砂想。
到了最下面一层，温璐静示意, 旁边一位男生立刻凝视向前方, 太阳穴上流光转动，眼睛里飘过一串串字符。
过了片刻, 他回到现实，伸出手臂, 从手腕内侧拉出一根感应线。
乔红砂看得瞠目结舌。
这就是传说中的赛博神经病？他们恨不得将自己身体改造成一台主机。肉|体苦弱, 机械飞升。
男生用感应线鼓捣了一阵，终于一声“咔哒”响, 随之整个巨塔都开始震动。
乔红砂抬起头, 看见上方小房间螺旋一般往四周转开，贴到楼梯旁, 而中间空出来的这块地面赫然一扇圆形气密门，也同样旋开。
“就是这里了。”温璐静说。
现在下方情况不明, 荒坂队伍又没有机甲, 不能去冒险, 麦穗让他们暂时回到阁楼等待, 自己则和乔红砂往下走。
“我想起那是什么了。”路上，乔红砂忽而道。
麦穗：“？”
乔红砂回首看看楼梯口的微光：“我是说那些小房间——你听说过鳗鱼公交吗？”
麦穗：“知道。”
一种虫兽。之前虫潮时, 她还屠了几只。
乔红砂：“在我们贫民窟, 有些黑市商人会偷偷搞来这种虫兽。因为它能让人体会到世界上最极端的快|感, 恰好贫民窟的大半人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快|感。所以他们愿意花少量的钱，排队去接受鳗鱼公交的毒刺。”
麦穗愣了愣, 忽然明白了“鳗鱼公交”这个名字的深意和恶意。
乔红砂低下声音：“虽然正常来讲, 鳗鱼公交狩猎是靠毒液麻痹敌人, 自己再咬掉敌人脑袋。但实际上它的毒液注入过多也是会死人的，每年我都能看见一些施用毒刺的人脸色发蓝含笑死在路边。”
麦穗无法想象靠虫兽获得快乐的凄惨，但她能理解。
“所以它和小房间有什么关系？”
乔红砂：“黑市商人们用来关押鳗鱼公交的房间，就和那些小房间一模一样。力场稳定器、营养管线、隔离屏障、观察孔……他们将其戏称为看守所。”
麦穗一顿，怔了一会儿，忽然眯下眼，缓声道。
“地图上这片区域叫废弃工厂，如果上面的房间是用来关押虫兽的话，那这座工厂会是用来做什么的？”
没有回答。
也许一切到了地下就能揭晓。
两个人穿过长长的楼道，抵达一扇新的气密门。
这扇门没有锁。
“小心点，”麦穗感知到了门后的异样，“后面有虫兽。”
她推开门。
刹那不计其数的藤蔓排山倒海涌来，比之前更粗、更快、也更难缠！
“没完没了。”乔红砂不耐烦地啧了声，挥刀冲进去！
这次她们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在阁楼上得到过补给，应付起来不像之前那样痛苦。
十几分钟后，战斗结束，麦穗踩在枝蔓堆上抬眼看去，瞳孔微微收缩。
——一座雄伟的地下看守所。
远比上方那废弃的建筑更庞大浩瀚，数不清的透明单元排排伫立，一眼望不到头，泛着幽幽冷光。
大型管道在黑黄色墙壁上攀爬，药品柜与战备箱随处可见，让人倍觉渺茫的粗壮圆柱上布满监视器。
如果它没被破坏的话一定是庄重而严密的，但现在这座实验室里充斥着红色残骸。触须刺破透明单元墙壁，又被两位战士砍断，七零八落。陈列柜倒在地上，与红色鲜血混杂在了一起。
乔红砂心中震撼，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半步，脚步声在钢筋水泥中层层扩散，不知飘向了何方。
“你看那边。”乔红砂指了指。
麦穗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一片巨形储存柜如水族馆的玻璃缸一般展开。
里面全是虫兽。
不同形状，不同级别，死去多时。不知道是它们，还是从被藤蔓刺破的展柜孔洞中渗出的溶液，散发出一股恶心的臭味。
“星际不是不允许任何势力私自持有虫兽及其尸骸吗？”乔红砂憾然问。
这是公民们的常识——她亲眼见过铤而走险的黑市商人被击毙，也见过被虫兽尸体侵蚀扭曲的人类。
麦穗点点头：“不是帝国给的权限的话，那威尔斯就是严重触犯了联邦法案。”
因为简单杀死虫兽并不代表终结，只有它们身上的特殊力场消掉才代表完全灭除。
而全星际唯一能处理这种力场的地方，是帝国空岛。
乔红砂往后退了一步，深吸气口，觉得思维已经短路。用脑子这种事，很累。
她不再去看那些让她后背发凉的虫兽标本，转而环视周围：“这里好像没人。”
“那边有电梯。”麦穗刚才就看见了，“我们接着往下走。”
之前麦穗的确感知到荒坂副据点下方有一片空间，她以为只有一层楼，但没想到有两层。
上层就已经很诡异了，谁知道下层又是什么。
两人坐在电梯上，都有些沉默。
“这里有血。”乔红砂脚碾向一块铁皮，“很旧的血渍了。”
“外面很多通道都很狭窄，我猜平时工作人员不会穿戴机甲。血肉之躯和一群虫兽呆在一起，难免会有伤亡。”麦穗不意外。
电梯嘎吱到达目的地，她抿住唇，敛目感受了一下。
“有虫兽。”在黑暗之中密密麻麻，躁动不安。
五感继续深入，片刻后，她霍然睁开眼。
“还有人！”
两人都没有多想，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齐齐冲了出去！
这一层的枝蔓更加粗壮，几乎有水泥管大小，里面血色汩汩流动，宛如心跳泵张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它们蠕动着，却不是朝向麦穗和乔红砂。毫无疑问，那是奔着里面脆弱的人去的！
乔红砂一刀戳进血液管道中。
那东西嘶鸣一声，来不及挣扎，刀光已经在它身体里风驰电掣，转瞬之间，藤蔓裂成了两半。
麦穗也切出圆锯，绞入一片闻声攻来的触须之中。
鲜血四溅，尖啸回响。刀光剑影如同狂风暴雨。
更多的藤蔓蜂拥而至。
“它们好像……退去了。”
被破坏了大半的防爆门边，一个男生看着骤然离去的红色怪物，愣了愣。
“你在看哪里？！”耳边突然一声暴喝，一道身影冲上来，“现在哪有时间给你东张西望！”
男生吓了一大跳，侧过脸，一条触手猛冲而来。
铛的一声！
刀刃与坚壳碰撞，发出骇人声响，同伴替他拦下了这道攻击。
可没有机甲的人，怎么可能是3S级虫兽的对手，能被光刀快速砍断的触手，现在连条刀痕也没留下，反而猛地一卷朴刀，连着握刀的人，一把拖出房间，甩向实验桌。
“嘶——”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实验桌震颤倒塌。女生脑袋撞到桌沿，疼得钻心，生理眼泪让眼周不自觉泛出一圈红。
不等她咬牙坐起来，那边突然传来尖叫：“麦芽！！！”
女生抬头，看见那藤蔓自上而下，直冲自己胸膛而来！
毫无疑问，这一下，她会死。
额头上汗珠细密。
朴刀被甩飞了，距离她大概三米远，她连冲过去捡起刀，在临死前与这条藤蔓同归于尽都不行。
身体微微发抖。
尖叫越来越响亮，没用的男人腿都软了。
电光石火之间，又有轰轰声传来，似乎是撞开满屋墙壁器械，粗暴地穿过走道奔来！
那藤蔓已经到了麦芽面前最后一厘米，就在这时，一道刀光忽然落下！
光亮刺眼，带着呼啸和风声，力道之大，地面都裂开了一条黑色的缝！
藤蔓顿时僵硬了动作，驻留在胸膛前最后一厘米，啪嗒一声掉落下去，蜷缩萎靡。
硕大的机甲手臂伸来。
麦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感觉身体被托起，让她重新站直。
“没事吧？”机甲里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麦芽一愣，刚才剧痛都能忍住的眼泪顿时滚滚掉下。这是生死存亡关头，面对至亲之人，放松下来后的本能反应。
她一时不知道该去擦眼泪，还是该怎样，连要说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事，我没事。谢谢，谢谢。”
“哪有没事。脑袋流血了。”麦穗温和的说，“带伤药了吗？”
“带了。”麦芽觉得鼻子更酸了，慌慌张张去翻凝胶，准备递给麦穗时才想起是自己受了伤，抬手摸摸自己磕到的地方。
手心一片红。
3S级虫兽何其凶残，砸她那一下，只让她受了外伤，算是万幸了。
说话的时候，乔红砂也踩着一地碎屑走了上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话音刚落，防爆门那边传来怯怯的声音：“外、外面的虫兽？”
原来这在呢。
乔红砂抬起眼看，见学生们正挤在一起，透过被虫兽撕裂的洞口望着她们。
她刀一收，爽朗笑了：“都死了。我们杀完了。”
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钻出来。
他们看起来狼狈极了，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驳，自己的，同伴的。情绪也不如阁楼上的学生高昂，恹恹的。
“一个、两个……”
似乎看出了乔红砂在做什么，带队的女生说：“我们还剩14个人。”
荒坂副据点总共70个人，现在加起来只剩36个，下面这批学生更是死伤惨重，怎么可能提得起精神。
“这位是？”
麦穗见其中有个人没穿战斗服，也没带校徽，那泛光的地中海脑袋不太像和他们同一个年龄段。
当然，不排除这是选修了编程的机甲系学生。
不待其他人回答，男人先开了口。
“白色雪人型机甲师机甲……我知道你，你是菲尼克斯指挥，麦穗。”
他说话时，口中隐约可见几颗金牙，对着麦穗绽开一个金灿灿的笑。
“我本来还约了你一个采访呢。我兄弟说你有潜力，没想到你真的打进战地赛了。”
麦穗顿了下，心底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自由之声》海底城分部主编？”
“你记得我？！”小金牙兴奋地叫起来。
麦穗：“我接受了采访的媒体就你一家，还被放鸽子了。”
小金牙不好意思的挠头：“事出意外嘛！对不起对不起，出去后我就补给你！”
麦穗：“不行，我现在身价很高。得加钱。”
她说着，又环顾一圈：“说说看吧，怎么回事？”
这个消失的主编怎么会和荒坂学生在一起？
众人神情晦暗，都有些缄默，最后领队的开口，长话短说。
“当时虫潮爆发，我们被迫和同伴分开，没办法，只好躲到这下面。一开始本来还安全，但后来冒出了个3S级虫兽……”
“或者说，就因为这里有3S级虫兽，那些低级虫子怕它，不敢靠近，才让我们安全了一段时间。”旁边一个女生插嘴。
领队点头，声音沉痛。
“3S级虫兽出现后，大部分队友都不幸牺牲了。剩下的人在逃跑时，遇见了金先生。”
“打断一下，我姓殷。”小金牙道。
“金……殷先生带我们躲到了这里。”
小金牙挠头傻笑：“那是因为我在这里躲久了，知道什么地方最安全。”
“虽然防爆门最后还是被冲破了，但确实帮了我们很多。”领队看看他，又看看麦穗，“至少拖延到你们来了。”
乔红砂捕捉到话语间的重要信息，心中一动。
“你们刚才说这里有3S级虫兽，是什么意思？”
“那边，”小金牙抢答，“就在我藏了摄像机的那个房间！”
麦穗和乔红砂对视一眼：“带我们去！”
二层看起来全是实验室。
移动时麦穗打量了一下周围，无数精密仪器闪烁着陈列在各个房间内，墙壁上贴着大大小小的光屏。
都已经被虫兽破坏得差不多了，暗红色在四处蔓延，一段巨大的粗枝横亘正中，天花板堆积着肉瘤般的红球。
领队女生：“就在这里。”
她推开门。
刹那光线好像都被牵引过来，吞没，整个实验室暗淡几分，麦穗低下头，看见自己机甲也被扭曲，毛茸茸的残影向着实验室中心而去。
那里，有个黑黢黢的洞口。
雾气环绕，虫兽已经筑巢。
又因为封锁装置，无法离开这片区域，愤怒地破坏着土地和生灵。
四周人不敢再向前，生怕被它吞噬进去。
麦穗与乔红砂倒是毫不犹豫，连互相递个眼神都没有，就要往前走。
这时，她手忽然被人抓了下。
麦穗回过头，看见麦芽正拽着他。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发白。
“你……你们要进去？”她问。
麦穗沉声：“我们同伴还在外面和虫兽分|身战斗，如果我们不进去消灭母体，他们可能都会没命。”
麦穗想抽出手臂，麦芽却拽得更紧，无意识的用脸蹭了下她机甲手心，那片冰凉好像唤醒了什么，她眼泪忽然汹涌。
“对不起，穗穗。”她说。
“没关系。”麦穗下意识道。
反应过来后，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居然微微笑了。
“我不认为那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矛盾。”
麦芽抬起头。
“我害你没去成康陶。”
“不是你害的。”
麦穗抽出手，拍了下她肩膀。
“你可以要，我也可以死磕着不松口。孩子找父母要东西本就天经地义。该反思的应该是无法好好引导我们，让我们仇恨决裂又各自背负罪恶感的大人们。别哭了，我没怪你。”
机甲很冰，但拍麦芽身上滚烫。
她觉得她妹妹也像机甲一样，冷淡孤僻，实际上温柔又强大。
3S级虫兽的巢，两个学生进去，谁都不敢保证是不是有去无回之路。
女生同理心强，领队的小队长不由得红了眼眶。
“你们一定要出来。”
“会出来的。”
她们转过身，朝虫巢步步走去。实验室的灯光一直将她们身影拖到众人脚边，两个女生，两个撑起天空的巨人。
身披光明，义薄云天。
——愿人类永存不朽。
作者有话说：
选修了编程的机甲系学生：……
穗穗：其实我也算选修了编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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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的想法和穗穗差不多。麦芽和棠鹊不一样，她只是被宠坏了，她内心是单纯的。
再者她是军人，她有军人的义气和血性。
她俩是被父母带毒的有情和偏颇的无情强行分隔开的。她俩本来能成为很好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