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重的担子,我都得承担。”元十三限很少说那么长的话,可是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流畅,仿佛每个字都是他身体里每一个部分所组成的,对他而言,自是熟悉无比,“我这趟镖是走定了的,也押定了的。谁要来阻挡我的,都是我的敌人,也就是劫我镖的人——你想,我这镖行局主,会让你们得逞吗?”
然后他眯着眼审视天衣居士,“你不是答允过我:不出江湖的吗?你既已毁诺,我杀你也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说过的算话,拍活了你的穴道,给你一拼的机会,这已够公平了吧?”
天衣居士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没什么不公平的,但是非自在人心。无论你怎么巧过饰非,助纣为虐,只为一己之私,只图自身之利,还是瞒不过天下人耳目的。蔡京为逞私欲,勾结外敌,屠杀异己,采办花石,涂炭生灵,这是人所共知,也人神公愤,他说民怨民愤是乱党盗贼黑手遮天所造成的,其实是流寇盗匪是他只手遮天蒙上欺下而造成的。诸葛为的不是支持昏君,而是尽量以朝廷官臣的力量,约制天子的放纵,劝使其能为万民谋福利,拒外贼保疆土,这非为谋个人之晋身也,亦人所深悉,其实不管黑手白手,能使国家兴旺发达的就是好手。你押的这一趟镖,本是你自家的事,但如果押的是贼赃毒物,我们也能闭目不理吗?是,我本不出江湖,但这一趟,我是抱必死之心来阻止你。四师弟,你收手吧: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未必都能称心如意,但决不可以为了教自己如意称心,来使许许多多的人都不称心不如意,自己做了什么事,首先得要在良知上讲得过去;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那就说什么都是假的,轰轰烈烈过一生,不如快快乐乐过一世,大丈夫,与其惊天动地,莫如顶天立地。琴为知音断,马为明主驰。你为心若豺狼的蔡京卖掉大好身手,值得吗?”
元十三限懊恼了起来:“我只知道我要打倒诸葛小花!”
天衣居士紧迫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处处都胜于我。”
“你妒嫉他?”
“我恨他。”
“你这样做岂不是为了对抗神而沦为魔?”
“我不管神魔,我只要打倒他。”
“无论要打击谁,都不值得为了向对方报复而出卖了自己。”
“我也是你师弟,他也是你师弟,可是你却先出卖了我!”
“他对你错。我不是要对付你,但我支持他:因为你做错。”
“人生在世,总不能老选对的事情做。多少人在开始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他做错,其实他只在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而已。”
“回头是岸。”
“我身后已没有了岸。”
“但身前有。”
“咄!”
元十三限兀地一声暴喝:“我把你擒住了就可以把诸葛正我这伪君子引出来,我杀了你就可以大挫你们这干逆贼的气焰,你就是我的岸!”
说罢,他只虎虎地说了一句:“动手吧!”
只见偌大的一尊达摩神像,挥动了狮般的拳头!
第三章 我变变变……2 邮局
眼看元十三限就要动手,天衣居士兀然叱道:“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
元十三限一怔。
这是《山字经》里的一些浅白的经文,可是因为元十三限所习的却是倒错的,虽然到最后仍然给他通悟了《山字经》的无上境界,但由于他所学的途径大异,故而乍听这五指诀法,大为震讶。
天衣居士身法如魅,迅疾游动间大殿烛火依然不晃不闪,然而却把老林禅师、蔡水择、张炭、“无梦女”连同赵画四都扫荡出殿外去。
天衣居士依然长吟:
“禅慧轮智识。精定盖力行。忍念光愿想。戒进高方受。檀信胜慧色。瓜在事瓜往私瓜事石瓜,慧信胜檀色。方进高戒受。愿念光忍想,力定盖精行。智慧轮禅识……”
这原只是十指异名。《山字经》本是一种由外而内的修为法经,但元十三限所得抄本,则是句式颠倒,内容倒错,虽仍给他另自破悟出别有天地,但这回乍听原句,也一时为之愣然。
这时,天衣居士已迅快无伦地搬动佛殿内的神像。
佛殿内本有十八尊罗汉,碎了两尊,另有四大天王像,本还有两座菩萨,但一已随着天衣居士现身而碎成片片,另一则与元十三限结合,成了神魔之间的“人”。
这剩下的二十座神像,只不过稍经转移变局,佛灯便立即黯淡了下来,连像老林禅师这么熟悉这佛寺地形的高手,还有像赵画四眼力警觉那么高的好手,竟然都不大看得清楚在佛殿内的情状。
——那只不过是搬移了几尊泥塑的的神像,局面立时有了这么巨大的变异!
蔡水择因为伤重,以为是自己视觉已模糊,于是勉力张望不已,张炭怕他心惧,连忙据他所知而作解:
“我也一样看不清楚。我想,这可能是居士在施‘大曼荼罗法阵’。据说,世间每一事、每一物俱有它所定位,亦有其主神,所以有些种子在这土壤能成长,在彼土壤可茁壮,但在其他土壤则必枯死,或长为异物。又有些人在某地郁郁难伸,不得其志,对某些所在则头晕眼花,呕吐不止。但在某地即能心旷神怡,尽展所长。究山河,草木、国土、器具、音声、言语,既有情亦非有情,只要定其所位,就能融会相离,纤妙宏伟,各展其无边威力。看来,居士所用的正是此法。”
蔡水择闻言急道:“你既知法,为何不去襄助居士臂力?”
张炭苦笑道:“我只知法,但没有功力破法,连入其法也不得其法,只怕助居士不成,反害了居士。”
说到这儿,忽尔听得一声长噫,仿似从天衣传来。
老林和尚脸色一变,急掠而出,已出了寺门,抬头一看,长空飞檐,只一轮清月,哪有谁人?
这边厢老林和尚只闻太息,却啥见不着。
那边厢元十三限却见着了自己、不是自己、还有邮局。
“邮局”是一个地名——元十三限出生地的名字。
元十三限的出生地很奇特:因为在那儿没有人睡觉。
在那儿,不知为了什么,没有人能睡得着。
这独特的习惯,早在元十三限降生之前三十九年已发生了:据说这么一个夜晚,在“邮局”的人,人人都梦见收到一封给人拆开了的信,上面写着“无梦”两个字;之后,大家不但没有梦了,甚至连睡眠都没有了。就像是着了一场厉害的诅咒。
元十三限在童年时最令人惊异和最坚忍的突破就是:
他设法入睡。
他不接受没有睡眠的风俗,他千方百计入睡。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能入眠了。
但不是在晚上。
而是在白天。
从此他习惯了白天入睡。
晚上他醒来。
多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