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是老林寺吗?”张炭的眼到处找寺里的匾牌,“我看是谋财寺。”
老林和尚撷下了戒刀,“你给是不给?”
张炭摊开双手,惨笑道:“我现在哪有那么多银子?”
“没有银子,”老林和尚道,“银票也行。”
张炭发了狠道:“好,赔就赔,谁教我们理亏在先。但我只有答应你:我会赔!银票我也不足。君子重然诺,你信是不信?”
老林和尚鹫眼一翻,道:“你是谁人,为啥我要信你?你要我相信你,凭什么?”
张炭是张三爸之义子,年纪虽轻,在江湖上辈分其实甚高,他本来正待说出自己师承来历,但回心一想,他一向不仗恃师承先人名头闯荡,他认为大丈夫真汉子要扬名立万,就该靠真本领,而不是仰仗自己有什么父母、师承、朋友,何况,对他而言,出不出名,并不重要,他只顾和一些好玩的朋友做好玩的事,跟知心的兄弟做对得住良心的工作。
于是他说:“我姓张,名炭,外号‘饭王’,只会吃饭,大和尚你信得过就信,信不过便休。我占你和尚庙,本无恶意,只不欲牵累你寺里的弟子,可是到头来还是把贵寺搞得一团砸,这是我不对。既然我不对在先,你说赔多少就多少。钱,我现在没有,日后总是记得还你,你信最好,信不过,便任凭你处置,但不是现在。”
老林和尚斜着眼打量张炭,“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处置你?”
张炭照实回答:“因为现我要打架。”
老林和尚喟道:“人在江湖,一定打架,看是文打武打,心战还是力战而已,你是为啥而打?”
张炭道:“为朋友、为伸张正义,也为了铲除国贼而战。”
老林和尚摇首不已,“这样听来,你是输定了。”
“为什么?”
“通常真的是为了这么伟大的目标而战的人,都一定会输得很惨,少有胜算。”
“也罢,输就输吧!”张炭说,“人生里,有些仗,是明知输都要打的;有些委曲求全、忍辱苟活的胜局,还真不如败得轰轰烈烈。”
老林禅师略带讶异,“看你的样子,非常圆滑知机,没想到像你这种聪明人,想法也那么古板得不可收拾。总有一天,你会给你这种性恪累死。”
张炭一耸肩道:“死无所谓,我只怕啥也做不成、什么也做不到便死了,那才教人遗憾。”
老林笑道:“老衲没看错,聪明人总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但一个真正有智慧、大智大慧的人,还知道去做一些不该做但却必须做、必须做而本不该做的事。看来,你果真是许笑一的人。”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天衣居士。
“既然你肯赔钱,又是天衣居士的人,老衲也不妨买一送一,赠你三言两语。”老林和尚鹫眼里闪动看介乎于奸滑和慧黠的锐芒,“你们在这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幌子,到头来,还是白做了。”
张炭因心悬于战友蔡水择的伤势,本不拟多说,忽听老林和尚这样说,大为讶异,诧然问:“怎么?”
老林喟然道:“我以前也是咤叱风云的大军将。”
张炭道:“我看得出来。”
做过大事的人的气派是不一样的,常人要装也装不来,既然有了要掩饰也掩饰不掉。
老林以一种怀想公瑾当年的语调道:“的确,两军对垒的时候,双方寸土必争,奋勇杀敌,一寸山河一寸血,但对两方主帅而言,只一句话、一点头、一个错误的判断,就可以把千里万里辛苦得来的江山尽送于人,生死肉搏的是旗下的壮士、麾下的勇士,但闲坐帐中、把酒挥军的是主帅。军士虽勇,但仍得要有个好将军,才能有胜局,才打下胜仗。”
张炭冷哼道:“天衣居士并非安坐帐中,他可比我们都身先士卒。”
老林道:“我知道。他不是那种要人为他送命的人,如果他是,他早已安然当成了朝中红人了。”
张炭道:“你知道就好,这儿没你的事,我照赔钱给你就是了。”
老林道:“可你却知不知道,天衣居士是把你们诳来了?”
张炭一愣,随即怒道:“你少挑拨离间,再这样,我可把你当做是蔡京一伙的!”
老林笑道:“你别误会,老衲绝没意思要破坏你对天衣居士的崇敬之情,老衲只是说,你以为你们这样做,把事情都揽在身上,闹得愈大,能一时拒敌,就可以引来敌方主力,让许笑一可以安然渡咸湖,入京杀蔡京,是不是?”
张炭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出家人决不是贪财那么简单,当下暗自提防,随时准备出手。随时准备出手攻击——其实这个意念一生,人就在备战状态。
——该攻击他哪一处是好呢?
眼睛?
不,太残毒了。
脸部?
不行,也太直接了。
胸口?
不能,攻不进的。
下部?
不可以,太卑鄙了。
张炭突然发现了一点:
无论什么部位,自己都找借口,无法进击,其实有两个原因——
一是理不在己方。
有些人,一旦师出无名,动手无理,便下不了杀手。
这种人,世称之为侠者。
至少张炭现在的心态便是如此。
一是对方太厉害了。
老林和尚看来毫无防守。
但他每一处要害都已先行封死。
张炭根本攻不进去。
他攻不进。
也不想攻。
所以他只防范。
并没有立即动手。
只问:“你怎么知道?”
老林和尚双眼精光四射,忽而问他:“你刚才想杀我?”
张炭答:“不是。我只是想向你出手。”
“为什么没下手?”
“因为理不在我。”
“还有别的原因吗?”
“因为我还找不到你的破绽。”
“为什么你想向我下手?”
“因为你不只是这儿的住持,你知道那么多,说得那么多,必有图谋,难保不是蔡京一党的人。”
老林和尚的眼神熠熠地望了他一阵子,才哈哈笑道:“你错了,我告诉你那么多,正因为是念在你的诚实!”
“诚实?”
“还有谦逊。”
“谦逊?”
张炭忘了自己几时有谦虚过;何况,在这诡讹万变的武林中,说一个人“诚实”其实往往就是在骂他“老实”。
而要在这翻覆无常的江湖求存,最最要不得的就是人“老实”。
“你明明是‘天机’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但你刚才受我多次逼迫讨钱,你都没亮出这字号来。能不以家底长辈炫示以人,在危困时仍能有这等操持,这是谦逊。”
张炭奇道:“这事跟我干爹无关,是我搞砸了您的寺庙,我哪有颜面搬他老人家出来!”
“你刚才因疑虑而想对我动手,你也直认不讳。”
张炭率然道:“那我的确是想向你偷袭动手啊!”
老林道:“便是这样,所以我告诉你,其实,元十三限根本是来了这儿。”
张炭一震,“什么?!”
老林道:“不但是他,连天衣居士和你其他的战友,全都在甜山决一死战。”
张炭错愕,“你怎么知道?!我不相信!”
老林道:“其实理由很简单,依许笑一的性子,绝对不会置他的门人、徒弟、友朋不理。他这种人,就算牺牲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