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捉虫)(1 / 1)

独一 谢朝夕 1 万汉字|3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 82 章(捉虫)

许是回到了久违的怀抱, 祝深安心地嗅着钟衡身上的熟悉味道,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几天长途跋涉的紧绷与疲惫有如潮水一般向他袭来。

等到钟衡将他抱回房间的时候, 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无意识地勾住了钟衡的脖颈不肯松。

明明已经睡着了,却仍像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样。

钟衡小心翼翼地守在他的身边,就连呼吸都放得很慢,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一样。一想到祝深不远万里过来找他,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钟衡的心就好像被一万根针同时蛰过。

等到祝深醒来时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他这一觉睡得很饱, 从床上坐了起来,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换成钟衡的了, 棉被一层又一层地堆盖在他的身上,显然是怕冻着他一样。房间里没有电来维持暖气,甚至连热水都无法烧开,这是唯一一个行之有效的取暖方法了。

许是心里经了一遭生离死别, 他对没有钟衡在的房间隐隐有些恐惧, 生怕好梦易碎,一眨眼钟衡便不在了。

正想下床去找钟衡, 钟衡就来了。

别动。钟衡见祝深要下床,紧张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床边。

祝深的眼睛一寸也不离钟衡, 两人对视许久,祝深紧张的神情渐渐消失, 眼睛倏地一弯,终于笑了。

可钟衡却仍板着一张脸。

祝深朝他身边凑近, 岔开了二指,朝他脸上比划了过去:笑啊。

钟衡轻轻捏住了他的手指,带进了被子里,又忍不住将被子的边角压得严实,仍不发一语。

笑一笑啊。祝深说。

钟衡沉眸看着祝深,后者话音刚落,前者就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耳畔的声音好像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小拾

祝深知道钟衡要说什么,回抱住了他,双手轻轻拍着他宽阔的脊背:我在呢,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钟衡的声音变得更哑,声音里透着责备,不知是在责备他,还是在责备自己:这么大的雪,不该来的。

可我想见你。祝深尖瘦的下巴抵在了他的肩头,吞吐的气息萦绕在了他的耳畔:非常想见到你。

话音刚落,他被抱得更紧了。

即便是很紧,却依然是有度的。那力道像是敞开了胸怀,将自己身上的温暖都交付给祝深,或者说,任祝深随意汲取一样。

祝深不禁摇了摇头,即便担心后怕成这样,他还在克制着自己。

我在新闻里看到有客机失事了,以为是你。怕钟衡与自己共情当时的心境,他只简要地说了说,又岔开话题问:我的衣服在哪里?

钟衡松开了他,走去衣架边帮他拿来了他的棉服。

祝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怀表:给你。

钟衡接过怀表,面露不解:这是?

生日礼物。祝深低下头,今年的生日礼物稍微晚了一点,但明年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家里还有一幅画,是我为你画的,你回去就能看到了。

钟衡紧紧握住了怀表,难得看上去有些无措,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眼睛里汹涌澎湃着,漆黑眸子里的水雾转啊转。

不想知道它叫什么吗?

什么?

祝深看着钟衡,一字一顿道:独钟。

他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传进钟衡的耳朵里,却又带着别样的心动。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姓氏,自祝深嘴里说出会这样地好听。

默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哑着声音重复:独钟

舌面隆起抵住软腭,靠鼻腔共鸣成声,舌尖一松,便好似于山涧巨谷中敲出了一响圣钟,经久不散,萦绕心间。

祝深点头:是,准确来说是祝深情有独钟的独钟。

听到这,钟衡的手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祝深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双手紧紧贴着,互相交换彼此指尖的余热。他真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明知道却还故意问钟衡:你是高兴的?

后者抿直了嘴唇,眼睛漆黑得像是倒挂的天幕。

祝深不无得意,凑近了,更近距离地观察着钟衡的反应,揶揄一般道:钟生真是很高兴呢。

钟衡回望着祝深,攥紧了手心,天幕上好似在翻涌着不知名的情愫,这就要夺眶而出了。

是不是?祝深凑得更近了,将他的唇印在了钟衡的唇上。

钟衡再也忍不住,扣着祝深的手臂,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抵,气息相错,分开的一刹那间隙,祝深好像听到钟衡说:高兴。

他在心底暗笑,果然。当钟衡反客为主地加深这个吻,攫夺他口中的空气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可即便是这样,钟衡还是紧紧掌握着分寸,仿佛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生怕弄疼了他一样。

钟衡的手一路往下,却又在布料与皮肤接触的边缘堪堪停住了,替祝深整理好了衣服,甚至理了理他微乱的头发,指腹停顿在他面颊被处理过的细小伤口的上面,再落不下去。

祝深不明所以,仍攥着他的手腕,指腹抵着他的手背逐渐下滑,再次与他十指相扣,似乎是在重新邀请。

第78章

可钟衡却克制住了,声音陡然变硬,犹似强忍:这儿太冷,你腿上还有伤。

祝深噘着嘴,只得作罢,可很快他又不依不饶地问:那回去呢?回去?

他可真是太会利用自己这张脸了,眼下带着几缕被树枝冰锥刮伤的细小伤口,脸颊上被风雪凌|虐后的血丝还未尽消,鼻尖微红,眼角似勾,长睫扑朔,就这样直直地盯着钟衡看。

钟衡无奈地笑了,默默移开视线:嗯。

祝深这才高兴起来,又对他说:很早我就想说了,我不是玉,碎不了,你不用对我这样小心翼翼的。

钟衡闻言有些愣怔,转眸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祝深眨着狡黠的眼睛,将钟衡的手往被子里带:我刚硬着呢,你要不要摸摸看?

钟衡抽出手来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他沾着薄红的鼻头,皮肤很薄,甚至有几分剔透,别开了头,钟衡还是那句话:这儿太冷,你腿上还有伤。

真是一个古板的大闷葫芦啊。祝深忿忿点头,行,倒看你忍到几时?

忽然,钟衡迫近了,眼角眉梢笑容尽敛,语气冷硬:刚刚这话是和谁学的?

啊?祝深一时哑口无言。

见到钟衡眉头一皱,祝深立感不好,拿出屡试不爽的套路,埋着头就往他怀里钻:都怪李经夏!成天教我说骚话!还好钟生和我结婚带我从良,不然我现在可是社会毒瘤,人间渣滓,如意山小流氓

钟衡摸着他的脑袋轻轻叹息,语气不无温柔:你啊你

你啊你,真是巧舌如簧,尤擅四两拨千斤。

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偏就吃你这一套。

两人抱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外面的雪早就停了,道路上的积雪也被扫了大半,此时阳光刺眼,便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这浩大的强光之中融化了。

祝深问他:还没有来电吗?

问过前台了,说今晚就会陆续供电。尽管祝深被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裹着,可他仍然不放心:你是不是冷?

祝深本想说你把我裹得这么严实我哪里还会冷啊,可脑子一转,声音顿时变得可怜巴巴了起来:冷死了。

钟衡目光一震,马上解衣来到床上,你靠着我就暖和了。

这可真是正中祝深下怀了,他分了一半被子给钟衡,两人这又凑到一张床上来了。

祝深靠在钟衡的肩头问:之前这里又黑又冷的时候你想起过我么?

嗯。

想我什么?

钟衡望向一边,试图岔过去。

尽管喜欢祝深这么多年了,可面对祝深,他还是不习惯剖析自己的心事。暗恋的时间太长了,久而久之他就好像将自己束缚在一只厚重的壳子里,里面阴晦黑暗,暗无天日,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带着满腔从不为人道的爱意负重前行。

而沉默就是那只壳子的保护色。

可祝深不许。

他非要钟衡直视自己,也直视他的感情。

于是他说:你书柜后面的那一扇门,我推开了。

钟衡瞬间哽住,呼吸急促,心跳飞快,启了启唇,什么话都没有说出,难以置信地望着祝深。

想问我看没看?

钟衡倏地睁大眸子。

当然看了。

钟衡的手臂微不可见地颤动了起来。

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

钟衡低下了头,攥紧了拳,克制着抖动。

你想问我什么感想?

钟衡一语不发,看上去竟有些无措又可怜。

看着我。祝深的双眸紧紧盯着钟衡。

钟衡便产生出一种及其挫败的感觉,只得无力地看向祝深,声音喑哑:你都你都看过了?

看得不能再清楚了。祝深点头补充。

钟衡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他:会觉得我恶心吗?

祝深瞬间皱眉,牵紧了他的手: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你曾经钟衡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你说你最讨厌私生子,也拒绝过处心积虑接近你的人的告白。

其实,我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拾起的遗落在过去的阴差阳错,只占我喜欢的冰山一角。但我的喜欢,如果是你的负担的话,那我就缄默不提,抵死封存了。

祝深看着他,眼眶倏然变红,忙道:你不一样。

钟衡顿住,直直看向祝深。

我太迷糊了,所以才和你错过了这么多年,我甚至甚至弄错了送芝士蛋糕的人和风信子的背影,直到看到你送我的腕表我才知道原来当年在医务室照顾我的人是你祝深艰难而又絮絮地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可是钟衡全听懂了。

有过那么一丝震撼,可更多的还是心疼与无奈,见到祝深眼睛湿红,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了。

能怨什么?天意弄人?阴差阳错?

可是祝深已经在他身边了。

那么还有什么可责备的呢?

一只手揽过祝深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肩头,一只手轻轻遮盖住他的眼睛,钟衡轻声道:没关系,我在这。

都已经过去了。

我就在你身边,不要难过了。他温柔地说。

越是这样说,祝深越是难过,嘟哝了一声傻瓜,也不知是在说谁。

我永远不会认为你的心意恶心。祝深认真说:相反,我很喜欢,我真的很喜欢

钟衡的心跳个不停。

你呢?

什么?

为什么你要送我手表?

那是当时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祝深摇头,这不是他想听到的。

为什么送我手表?

那是我父亲送母亲的定情信物。

祝深仍不依不饶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小拾。

这下祝深终于满意了,露出了舒心的微笑:我也爱你。

黄昏渐渐来临,祝深想着钟衡刚刚所说的话,微微一怔。

他说他最讨厌私生子是什么时候?

印象里自己高中对姜遗并无那样大的敌意,即便有气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说出诸如讨厌他的话,那么应该就是小学?

天哪

钟衡搬来如意山那年正好是他搬去L国的那年,或许,他们真有短暂的交集?

祝深突然钟衡问:我们小时候见过,是不是?

一定是的。

他已经非常笃定了。

钟衡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底儿都要被扒干净了。

是什么时候?

你要自己想。

哼,我迟早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关于他们小时候交集的番外我写过一篇丢微博里了,去微博搜索番外应该能看到

微博@谢朝夕呀

深深:给我看看给我看看.jpg

亲妈:不可能的,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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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害有一丢丢就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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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饮途 10瓶;是小可爱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完结

然而祝深想了一个多礼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钟衡的工作快要结束, 他们即将回国的时候,祝深再也按捺不住了,忙给李经夏打了个电话, 场外求助:你第一次见到钟衡是什么时候?

李经夏一噎, 久久没答出话来,这是唱的哪出?

我总觉得,我小时候见过他。祝深认真地说:一定见过。

李经夏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确定吗?

是。

行吧你等会。李经夏马上又打通了阿鲁郦萝和池见电话,几人来了个连麦, 集思广益帮助祝深回忆他童年时候和钟衡的交集。

这场面很诡异, 一帮二十四五六的青年齐齐在电话面前回忆他们八岁时候的事情, 祝深还交代要面面俱到,那年发生的事情想起多少说多少。

池见一脸为难:我对钟家的人是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 但对他哥钟立就后来空难的那个还有点印象。钟立不是比我们大一些吗,仗着自己大,没少欺负年纪小的。

郦萝一下被点醒:是啊祝深,你八岁那年好像还找你哥教训过他。

我?祝深疑惑了, 有这事?

是祝淇哥哥吧, 阿鲁也想起来了:当时你哥就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拎到球场,警告他不许碰你, 也不许碰你的朋友,当时把我们帅的咧,一度我小学作文要写最崇拜的人, 写的就是你哥。

李经夏一下就切入了要点,问他:那么问题来了, 你哪个朋友被钟立整过?

祝深微怔。

小时候他也没大上外头玩儿去,如意山的发小们个个又有家里荫庇, 唯一可能被钟立欺负的只有

模糊一点画面在他的头脑里闪过,祝深以手抵唇,顿时大悟原来他小时候和钟衡真的有交集。

想起来了吗?大家关切地问道。

是钟衡。祝深闷闷地道。

原来他们一早就认识了。

他那时找他四哥去教训钟立只因为钟立欺负过钟衡。

思绪一下就回到了他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当时他独自一人捧着蛋糕去了山顶凉亭,见到了被钟立赶出家门的钟衡。当时钟衡头上还带着伤,瑟缩在山顶草丛边,是祝深亲手替他贴的创可贴,还与他分享了同一个蛋糕。

祝深怔怔然地呆坐在床上,心头好似被什么给蛰了一下,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时的钟衡就已经是个闷葫芦了,问他问题要很久才回答。

他问你叫什么呀?

过了许久,钟衡才低下了脑袋,轻轻地吐出了他的名字。

山风太大,一吹,祝深便将他忘在了脑后。

一同抛之脑后的还有他们圣诞节的约定。

祝深与他约好圣诞节要一起玩儿,要一起吃蛋糕,只是圣诞节那天傅云织带他去了L国,于是他们便有长达七年的时间没有再见过面。

房间的暖气开得很足,可祝深依然觉得很冷,匆匆地退出了群聊,缩在了被子里,望着天花板发着呆。

他八岁去L国学画到十五岁归国上高中是七年,十七岁去国外散心到二十四岁回国结婚又是七年。

七年又七年。

祝深无法再想下去了,钟衡为了他随口的一句约定,等待了究竟多长时间?

心里一阵绞痛,他蜷缩着身体抵御,不禁想到数月前钟衡发高烧时他和方姨说的话。

【他常生病吗?

没呢,阿衡身体很好,这么多年我也就见到他生过两次病而已。一次是他小时候,刚来如意山那会儿,因为有个小朋友失了约,他傻傻地在山上站了一天,被风吹得发烧了。

他在如意山也有朋友?

可能被人忘记了吧。还有一次是他大了些,读高中那会儿,高二吧,冒着雨骑车给人买东西,得了重感冒,在医务室呆了半个多月。】

原来,全部都是为了他。

祝深捂着脸,心痛到说不出一个字出来。

钟衡从不对他说自己过得有多么艰难,心里有多么难受,有苦有痛向来都是自己闷头忍下。

第79章

大概知道,说也没有用吧。

祝深咬着唇,默默想,现在可不一样了。

他们来日方长,今后他可要一点一点补偿才好。

他要把钟衡和他的所有遗憾全部补全。

我想起来了。抓起手机他就给钟衡发了一条短信,今年圣诞节要一起过吧。

电话很快就响了起来,祝深接了下来,问他:工作结束了吗?

钟衡低低嗯了一声,尽管夜已经深了,可一听到祝深的声音,所有疲惫便好似尽数消退了一样。

你想起来了。钟衡说。

会不会太迟了?

不迟,钟衡的语速很快,斩钉截铁一般,也许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又兀自强压了下去,转为一种稍稍低沉些的语气:你该睡了。

你多久回来?

钟衡轻轻拨开口袋里的怀表,大概一两个小时候,别等我了,睡吧。

你别挂电话祝深抱着手机侧躺着,回来之前别挂电话。

好,不挂。钟衡忍不住笑了。

他哪舍得挂啊。

祝深闭上了眼睛,听着耳畔手机里的钟衡的声音,就好像钟衡在他身边一样。

对不起太晚了,我这个破脑袋,想明白这些事情真的太晚了祝深哽咽着说,眼泪浸在了枕头里,洇湿成两滴细小的暗色。

一个人是为着什么才会在全然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下日复一日等待着另一个人啊。

光是想想,就很心疼了。

而钟衡什么也不为。

这样想,就更加难过了。

别说对不起啊小拾。钟衡轻轻哄: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晚真的不晚,你能看到就不算晚了。

即使我那么久都不给你回应?

即使你那么久都不给我回应。

我不,我就要给你回应!祝深的语气突然带着一丝泄气的暴躁:我要在每一天都回应你,啊烦死了让我也疼疼你吧钟衡!

钟衡知他现在胡搅蛮缠大概是真困了,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那你每一天都给我回应现在要做的事是,睡觉。

顿了顿,钟衡不甚熟练地补充了一句:乖。

祝深被这一个字哄得没有脾气了。

他果真就陷进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很复杂的梦,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拼凑而成的。

他大概回到了他八岁生日那天,他给钟衡贴好了创可贴,还对他说以后自己都会罩着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祝深问。

钟衡难能可见地面红耳赤,告诉他:我叫钟衡。

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忘记了。祝深说。

两人分开以后,祝深转头就十分得意地与管家张叔炫耀:张叔,我今天认识一个很好的朋友?

张叔笑问:是吗,谁家的小朋友?叫什么啊?

祝深扬起下巴对他说:钟衡,他叫钟衡!长得白净人也乖,我可太喜欢他啦!

画面一闪,便是圣诞节。

傅云织拖着行李带他走去车库,他问傅云织要去哪里?

傅云织望着天空叹了口气,以后我们去L国会有新的生活。

可以晚一天再走吗?妈妈。

为什么?

有一个朋友在山顶等着我,我得去找他,他不喜欢我不告而别。

果不其然,祝深跑到山顶时,钟衡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了。

祝深将小蛋糕分他一半,笑着对他说:圣诞节快乐,虽然来迟了一点,但好在我来了。

钟衡好像笑了,声音糯糯:圣诞快乐。

童年的梦境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到了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中了。

为了守株待兔,逮到那个常在桌洞里给自己送芝士蛋糕的人,祝深特意起了个大早,藏在了他们班的门后。

十分钟后,他看见薄梁朝他们班走来,手中正拿着一盒芝士蛋糕。

又给姜遗送蛋糕了?他笑着问。

薄梁像被戳破了什么秘密,微微一赧,却不否认:嗯。

祝深继续藏着,直到,钟衡出现。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看到钟衡的那一刻,便知道他是为自己而来的。

他赶忙从门后跳了出去,矜不矜持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女孩子,这个人是为他而来,他也朝他跑去,就是这么简单。

给我的么?他站在钟衡的面前,抬手轻轻指了指他手里提着的蛋糕。

半晌,钟衡都没有说出话来,却诚实地递过了自己手中的蛋糕。

祝深问他:你会折爱心么?

嗯。

下次折给我,顿了顿,他补充:只许折给我!

钟衡眼神宠溺:只给你。

紧接着,钟衡的身影慢慢在他的眼前虚化,模糊在了眼里,如同隔了一层雾,看得不是很真切。

等到稍微清晰一些的时候发现他站在窗户边,窗台上放着一盆白色风信子。

祝深的脑袋突然变得很晕,梦里的自己应该是躺着的,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他睁不开眼睛,只能隐隐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试体温。

摸到那人的腕间,手表冰冰凉凉,甚至一端有一点点凸起的残缺。

他要走,钟衡不让,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无意识地呢喃:别走。

这一次,他终于拽住钟衡了。

我不走。钟衡坐在了他的床边,目光温柔似水。

很快便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耳畔是嘈杂的广播声,还没有顾得上分辨,便被钟衡强有力的臂膀锁在了怀里。

祝深,再见。他说。

祝深胸腔里跌宕澎湃,眼睛定定地望着钟衡。

末了,钟衡递给他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祝深打开了盒子,朝钟衡伸出了手:谁说我要走了?再什么见啊?快给我戴上啊笨蛋。

钟衡大喜过望,忙将盒子里的手表往祝深的腕上戴。

梦境虚晃,等祝深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和钟衡的婚礼现场了。

神父问他们:你们愿意成为彼此的终生伴侣吗?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都不离不弃?

两人异口同声说:我愿意。

谁都没有提前离席,这一天,祝深还吃到了钟衡特意为他准备的芝士蛋糕。

新婚快乐,钟生,我爱你。

新婚快乐,祝深,我也爱你。

这一回,在过去所有阴差阳错天意弄人的节点里,他们都握紧了对方的手。

祝深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双眼哭得通红。

钟衡已经回来了,见状忙抱住他问:梦到什么了?

祝深擦了擦眼泪,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梦到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以后不会再弄丢你了。祝深闷闷地说。

钟衡笑了,抱紧了他。

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3=

*

太好了,我又有一棵现耽小树了,谢谢深深和衡衡愿意来我的脑洞,谢谢大家浇水和施肥,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番外的话先等等,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大概是被完结的喜悦冲昏的(),等我出门浪两天缓一缓再说。毕竟这俩月我和山顶洞人一样成天蹲床上码字,也是时候让我看看自己的女儿身了!

*

其实最初就是想写一篇暗恋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这么萌暗恋梗。

怎么会有一个人愿意毫无保留地喜欢另一个人那么久呢,即使得不到回应也要坚持下去?

我相信是有的。

一定会有的。

而最后那些曾经错过的会在别的地方重逢,遗失的又会在新的地方被拾到。

这个结局我很喜欢,所以正文就停在这里吧。

不过因为这篇文不是纯甜,有些地方如果用上帝视角来看会很憋屈,总之还是非常感谢大家能看下去,看到这里。我知道它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意见我真的有好好听,记下来了,也反思过,希望之后处理类似问题的时候能再娴熟一点吧,但愿我没有让人太失望。

*

下本叫《重生第一件事是还情债》,打算存个十几二十万字以后再开,毕竟裸更我还是有点虚的= =

下篇说的是一个满级上神砍号重生,记忆和仙法全部消失了,被他曾经他饲养过的小龙王捡了回去。小龙王是个哭包攻,忽悠上神当年他是如何对自己强取豪夺的,又说他们以前有多么恩爱,床笫之间有多么欢愉,上神不信他就哭咧咧。

毕竟哭包攻真的好,泪流多少X多少(我没有在开车ORZ)

不过小龙王在外面还是很刚的,只是对上神软uarr;硬uarr;兼uarr;施。然后上神就一边还着自己的情债,一边找着之前的记忆,套路着套路着就成真的了,于是HE了。

就在这儿求一个预收吧,番外写完写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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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等着我的番外吧~

【钟衡X祝深】关于恰饭

方姨的儿媳最近在坐月子, 她被喊回去帮忙,却又不放心没了她照料的小两口,一个人暗自苦恼了好几天。

为了让方姨走得放心, 两人索性就住在了钟衡结婚以前的那套公寓里, 地方虽然不算大,环境也没有桃源美,但胜在离钟氏很近。

既方便钟衡上班,也方便祝深蹭饭。

钟衡下班之后,两人牵着手就像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下班了一样, 扎进奔腾的人流与车流里, 在辉映的霓虹夜景里讨论着晚饭吃什么。

这时的钟衡, 目光透亮而温柔,听祝深说着一天的见闻, 心血来潮时得到的什么灵感,或者是周末的安排,无论说什么,钟衡的脸上始终都是挂着笑意的。

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他听得认真, 好像要将每一样都记在心里。

来到超市,祝深在前面挑, 钟衡推着小车在后面接,两人相视一笑,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祝深不知想到了什么, 突然问:你是不是很早就幻想过和我这样?

什么?冷藏柜前,钟衡停了下来, 双目盯紧了祝深。

祝深走到了他的面前,今天我在你们食堂吃饭的时候, 突然想到了,我们以前应该在食堂见过面的。

是吗?钟衡不动声色地问。

祝深凑近了,将手搭在他推小车的手上,反问道:不是吗?

自从祝深看过钟衡书柜后面的秘密房间以后,又陆陆续续地想起了不少当年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来,每一件事情的背后曲曲折折,其实或多或少都能和钟衡扯上些关系。

他们曾经是那样近,其实又离得那样远。

祝深说:我以前很爱去学校的食堂吃鱼,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食堂师傅给我的餐盘里淋了很多汤,我端着餐盘没看路,还把汤洒在了一个学长的身上他甚至都没有听见我道歉就直接离开了

钟衡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结一滚。

祝深看见了钟衡这样的反应,心知自己是说对了:那个学长是你,对不对?

当时那个学长转身就走,祝深还以为他是生气了,连自己的一句道歉都不愿意听下去。现在想来那学长哪里是生气啊,他只是面对着自己喜欢了很久的人,一时紧张无措又怕在喜欢的人的面前哑声失态,回避是他最最下意识的举动。

冷不防揪出这么件事来,钟衡轻咳一声,指向旁边的冷藏柜,答非所问:想吃虾吗?

祝深挠挠他的手背,不许他转移话题:是不是嘛?

第80章

钟衡反握住了他作祟的手,索性承认了:是。

祝深忍不住将头抵在他的肩侧,叹气:你啊

钟衡知他这层叹气的意思,轻轻说:别遗憾,现在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尽管这样,祝深还是觉得有些触动,他道:后来我每天都去食堂点鱼,想看看那位学长在不在,我泼了他一身的鱼汤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钟衡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怅然,低低地说:他出现过的。

他知道你喜欢吃鱼,他每天去食堂都会留意那个窗口,在茫茫人海里匆忙扫上一眼,迅速定格你所在的位置,紧接着他便会坐在你身后第四排斜侧的角落里,看着你和身边的朋友们插科打诨。但他嘴拙,从来都不敢走到你面前,只是将你遥遥地望上一眼,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真的吗?祝深从他肩侧离开,退了两步,定定地望着他。

嗯。

那你带我去阿张哥的鱼店的那一次,其实是想着食堂那回的,对吧?

钟衡无奈笑笑:什么都瞒不了你。

别瞒我。祝深认真地说:我希望你以后,心里想什么都能够直接跟我说。

好。钟衡点点头。

祝深将信将疑,那你现在想什么呢?

想你。

这回,倒是轮到祝深羞赧了:谁叫你说这个啦!!!超市呢这可是!

钟衡只好牵着他的手,与他聊起了适合超市的话题:今晚想吃虾吗?

想。祝深低下了头,两人并肩推着小车继续逛。

两人嘴上的笑全然止不住了。

提着大包小包食材回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亮了灯,两人走到厨房,默契地互相给对方套围裙,然后洗手做饭。

其实最开始搬进来的时候钟衡是不愿祝深来厨房的,他总觉得祝深不该闻见这样的烟火气,他坚持将祝深赶到了外面。

这公寓不大,厨房又是开放式的,祝深要走也走不到哪里去,就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钟衡面前叹气。

钟衡每切一刀,他就叹一口气,钟衡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了?

祝深开始了他的严厉指控:现在你都不愿意我和你呆在一个空间里了么?我们的三年之痒要提前到了么?好,既然如此,那我

别走。钟衡忍不住开口挽留,明知他在开玩笑,可眼里的急色却是真心实意的。

祝深早就知道了,欲擒故纵,真的,对钟衡屡试不爽。

自此,厨房也有他的一份了。

他别的不会做,唯一会的打鸡蛋的手艺还是从甜品店为钟衡做生日蛋糕学来的。

说来真是丢人,但钟衡却夸他厉害。他被钟衡正儿八经的严肃夸奖哄得迷失了方向,也迷失了自我,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凭借着打鸡蛋的手艺去做国宴了。

所以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管怎样,两人都还挺高兴,于是今晚决定连手做一个滑蛋虾仁。

钟衡先将腌制好的虾仁在锅中翻炒了一下,放进祝深打好的鸡蛋液里,伸碗给祝深。祝深则配合地用筷子在碗里来回搅动,让虾仁与蛋液充分融合,然后又将碗推到了钟衡那边。

钟衡将碗里的鸡蛋液和虾仁都倒进了锅里,重新开始翻炒,等到蛋液凝固之时,钟衡关上了火,用余热将他们炒熟。这个时候出锅的蛋与虾的口感一定是最嫩滑的。

装好了盘,交由祝深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撒葱花。祝深十分坚持由自己完成这么有仪式感的事情,毕竟这小葱花是他用剪刀亲手给剪的,剪了足足八分钟,吹毛求疵力保每个葱花大小是一样的,看上去均匀又漂亮。

钟衡无奈,也就随他去了。

祝深将两人合作完成的滑蛋虾仁摆上了桌,钟衡又炒了个宫保鸡丁,做了个白灼菜心,开了碗豆腐鱼片汤,想了想,又给祝深做了个拔丝香蕉。

钟衡在灶前炒菜,祝深就腻在他的身后,给他递递碟递递碗,时不时还夸夸他。即便厨房再繁忙拥挤,钟衡也没舍得赶他离开了,直到两人一起将菜端到了桌上。

饭桌不大,端上饭菜汤,堪堪被填满。

两人互相给对方夹着菜,满心满眼都是柔情蜜意,决计再容不下别的人。

碟碗将将见底,祝深后知后觉开了一瓶红酒,美名其曰:为了我们的滑蛋虾仁。

你少喝点。钟衡与他轻轻碰杯,一口饮尽。

祝深也不知道今晚为什么这么高兴,一个劲儿地往钟衡的碗里夹菜,又往他的杯子里倒酒,他就喝了一口,脸蛋已是红扑扑的了,迟钝地对着钟衡傻笑。

醉了?

没,祝深哪肯承认,给你一棵树。

钟衡低头一看,祝深夹了一只菜心给他。

钟衡失笑,嗯,收到了。

祝深顿时笑了起来,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样:钟衡你醉了!

没有。

我给你夹的不是树,是菜心!

他倒还知道?

你一定醉了!

钟衡无条件顺着他:行,我醉了,现在你想干什么?

祝深也是喝高了,不假思索道:套话!

问吧。钟衡说。

祝深猛摇头:程序不是这样的你要说你没醉,你要先抵赖,然后我再、再算了!反正你醉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很早就幻想过和我这样生活?

钟衡看着祝深,看着他灯下迷离扑朔的眼眸,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又看着他晶莹的沾着酒的唇。

其实两人都清楚对方并没有醉成任人宰割的程度,不过只是微醺罢了,可他们却借着这弥漫的酒气,迫不及待地互相通着彼此的心意。

一起喝酒,心无旁骛地聊天,这还是第一次。

是。钟衡诚实地从了心。

祝深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家具。

恍然间,钟衡抬起了头,正对着祝深那双勾人的眸子。

你又知道了。钟衡轻叹一声。

这套公寓虽然不像桃源他卧室那间屋子一样收藏着祝深的印记,可他曾在这里每一样家具的不起眼的位置都刻下过祝深的名字。

印记很小,是他拿着尖细刻刀浅浅刻下的,不认真搜寻伸手触摸绝对发现不了。从前他每每想到祝深就在一样家具上刻一笔,四年间,他刻遍了整间房。

那些位置只有他知道在哪里,寻常人一眼望去根本与常无异。

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祝深的名字,这就好像祝深待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这些年确实太过自欺欺人了。

真难想象,当时他都二十来岁了,还做着十岁小孩儿都不干的事情。

以后别刻了,祝深哽声:我就在你身边,跑不了。

钟衡一顿,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直视着祝深,他的眼里只有祝深。

桌下,祝深将脚漫不经心地蹭过了他的脚踝,一路往上划:钟生,我觉得我醉了。

骗人。

我觉得今晚我手无缚鸡之力了。

一双眼睛眨啊眨。

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

钟衡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是吗?

祝深仰着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而深情的男人,点头笑说:是呀,要不信的话你可以检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被钟衡拦腰抱回了房。

或者说,是扛回了房。

一双腿在钟衡的腰侧蹬啊蹬,可因他是弓着身体被钟衡扛在肩上的,视野一转,他只能看见钟衡正走着路的后脚跟。

钟衡踩着地,可他却是腾空的,一下,一下,仿佛颠在云头上。

钟衡的力道确实很大,不似寻常,不知他是否真醉了,不知道醉后的钟衡会对自己干什么,想到这里,祝深开始挣扎了起来。

被抛上床的时候,钟衡迅速压住了他的四肢。

是,我幻想过。

这是他脑海里的思绪炸开前,钟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声音喑哑,像是一匹守月的孤狼。

瞬间,他的颈侧一凉,萦绕在鼻间的都是钟衡发间的味道。

彻底沉醉,从这个吻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大家削微佛系一点等哈~

不一定会日更,得看深深和衡衡给不给灵感,硬写写不粗的qwq

爱你们~

【薄梁X姜遗】十一个愿望

明天就是元旦了, 新年伊始,街道两旁的商铺早就挂出了喜庆的装饰,放眼望去, 整条街都是红彤彤的, 看上去真是热闹极了。

走出中餐馆时,薄梁不禁眯着眼睛抬头望了眼天,天上亮白一片,风刀也不见收敛,拿出了要置人于死地一般的气魄, 连带着商铺门前挂着的铃铛也被吹得响个不停。

他低下头, 将脖子上搭着的咖色围巾又绕着脖子缠了两圈, 然后提着保温桶,只身扎进了大风之中里。

街头巷尾的铃声好似催命符, 促得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回到公寓,暖气迎面扑了过来,也不见他的神情有丝毫松懈。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楼上每次他一个人出门的时候,总是像这样担心得不得了。

所幸, 屋里的人坐在壁炉边画着画, 看上去安适自在,一如他离开之前。

薄梁的脚步便缓缓地顿在了门边, 眉头舒展了些,身体放松地倚着门框,心里头终于踏实了一点。

我回来了。他温柔地对着屋子里的人微笑。

然而里面的姜遗却画得很是专注, 好像根本就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一样。窗外的薄光斜斜洒在了姜遗的脸上,令他周身镀上了一层光芒, 本就白皙的皮肤被那光线折射得近乎透明,这让薄梁心头忽地一紧, 仿佛眼前这个正在画画的人随时可能会离他而去一样。

他紧紧提着保温桶走进了屋内,走向了姜遗。

在画什么?忍不住出了声,搅破室内死一样的宁静。

姜遗仍没有理他,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薄梁只得坐在了姜遗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姜遗画画。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眼神专注而温柔。就这么看着,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神,以为他们回到了十几年前。

他初识姜遗的时候,也是像这样。

那时姜遗正在山顶的一处空地上,拿着块小石头在地上涂涂写写,一脸认真的样子。他站在姜遗的身后,瞧了好一会儿,问他在画什么?

那个时候的姜遗远没有现在这样云淡风轻,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人说话,身体直直就要往下栽。

是薄梁拉住了他:当心。

姜遗坐在亭子里,双手捂住胸膛喘了好久的气,忿忿说:你吓死我了!

说话时两颊微微有些鼓,像条生气的小金鱼,一双鹿眼湿漉漉的,看起来就和要哭了一样。

薄梁闻言便有些内疚,他走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当赔罪:别生气了,我叫薄梁。

我管你叫什么。姜遗拍掉他的手,可见是真生气了,掌心抵着心口,径直就走了。

人走了,巧克力也掉了。

薄梁的一句你叫什么还没问出来,就被姜遗的背影堵死在了口中。

如意山就那么大,要弄清一个人的来历并不太难,弄清姜遗的名姓之时也就顺带弄清了他的来历,再想了解得多一些,他就知道了,原来姜遗还有先天性心脏病,是不经吓的。

当他弄清了姜遗的全部,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难受。

不过当时他也就十岁而已,尚不理解这难受是出于锦衣玉食下的悲悯还是出于不知者无罪的歉疚。

第81章

那天以后他买了很多绘本和画具在山顶上等着,可姜遗一次也没有再来过。

某次早饭,听见父母的闲聊,他这才知道,原来那晚回去以后姜遗发病了,祝先生和傅太太为着这事吵了一通,后来的结果是傅太太带着儿子祝深出国学画了。

母亲钟芸面露嫌色,一边切着培根,一边道:要我说啊,云织也是个拎不清的,那种下贱胚子就不该让他进门!说来,我大嫂也是心软,居然让我哥的私生子也回到钟家了,你看看这是什么世道呀

父亲薄尹振了振报纸,食不言寝不语。

钟芸撇撇嘴,望着餐桌上一大一小的哥俩,面色得意:还是咱们家好。

薄梁放下刀叉就跑出了门,钟芸跟在后面喊:去哪?你去哪?

薄梁咬了咬唇,他想去祝宅。

后来他的确有过许多能进祝宅看望姜遗的机会,可一次也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之后一晃好几年,再见面是在卓尔的初中部。

彼时学期伊始,他作为年度的优秀学生干部登台发言。

姜遗初一刚入学,如台下坐着的学生一样,仰着头看向台上。

薄梁向大家鞠了个躬,抬起头刚准备发言时,看见台下正对着自己那人无端熟悉。

他一下就认出了,眼里闪过遮掩不住的欣喜,差点要冲到台下去。

姜遗还是没有变,看上去很是瘦削,静静地望着台上时,不知是否因为额前头发过长的原因,半遮住了眼睛,显得有些阴郁。

不算太近的距离,他却观察得很仔细,似乎都能看穿对方悲郁而神秘的底色。

薄梁心头为之一颤,抬手时不知触到了什么,麦克风瞬间划过一片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全场都皱眉捂住了耳朵,底下议论一片。

唯有姜遗,就这样静静坐着,半仰着头看着他,仿佛周遭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很快便有老师上来修好了麦克风,薄梁轻咳一声,开始照本宣科,可他那时究竟说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唯记得有一双鹿眼,湿漉漉的,在自己的心里眨啊眨。

他是学生会的干部,平时要担的事情很多,他那两年成天往低年级跑。卓尔的学生们非富即贵,大多喜欢看菜下碟,他知道姜遗在班里可能不大好过。

但他没想过会难过成那样。

他记不得自己这是第几次把姜遗从沙坑里拉出来了,显然姜遗是被人恶意摔进去的,手腕甚至还带着一圈淤痕,脸上也挂着伤。

谁做的。他是真动怒了,面色阴沉,直直望着姜遗。

姜遗抖了抖身上的沙子,不说话。

我去看监控。他实在气疯了,非得查出那些人不可。

姜遗却拽住了他,淡淡道:别去了,没用的。

薄梁甩开姜遗的手,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却听姜遗突然叫住了他。

你不是很早就想知道我叫什么吗,学长?

薄梁顿住了脚步。

姜遗。我的名字。姜遗虚弱地扶着单杠的柱子,默默凝望着薄梁的背影。

薄梁手中的拳握得死紧,却又,渐渐地放下了。

那一刻,他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个疑问是怎样的父母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出这样的名字?

姜遗。

是遗留?遗弃?还是遗憾?

可在他眼中,身后的那个瘦弱的孩子该是遗世而独立的。

他回过头,慢慢走回到姜遗的身边,似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姜遗仰头望着他,眼里丝尘未染:但这是我告诉你的。

薄梁一下就泄了气,他心里真没有什么怒气了,只是看着姜遗发青的嘴角和乌紫的颧骨,莫名有些闷。

他抬手,情不自禁地伸向姜遗,手指却在堪堪碰到姜遗的脸颊时一顿,极力克制住心底汹涌的情愫,如发誓一般: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小十一。

姜遗只是愣了一瞬,苍白的笑容僵在唇上:学长知道的挺多。

十一,是他的排行。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承认过。

我是说真的。

姜遗无可无不可地笑了。

在那样无忧无虑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好像比同龄人都来得单纯和天真,很容易相信别人,又很容易对别人好。

只是姜遗的心防太重,他早就在摸爬滚打的成长里学会了察言观色,所以他从来就不相信什么人,更不相信眼前这个同情心泛滥的少爷的随口承诺。

哦。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教室走去。

薄梁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很不是滋味,后来私下警告了许多人,那些人看在他的面子上确实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针对姜遗了。

只是要针对一个人,方法实在太多。

之后姜遗不知道又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但他从不对薄梁说。

他依旧孤僻,我行我素,又独来独往。

他们渐渐地升上了更高的年级,薄梁总费力地兜一大圈,绕到初中部来找姜遗。

他看到姜遗偶尔会在树荫下看书,会在后山上画画,会在凉亭里睡觉。

他睡着了总一动不动的,连鼻息都是轻缓而微弱的。薄梁轻手轻脚地走去伸手试探,探到姜遗的鼻息好像停滞了,随即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慌乱了起来,心里闪过了无数念头,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什么就准备为他做急救复苏。

将姜遗平放在了地上,薄梁的双手都在颤抖自从知道姜遗患有心脏病以后他就开始涉猎相关的病症和急救常识了,可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实践。

他跪在一边,将重叠相扣的双手压在姜遗的心脏处,密密麻麻的汗从他的额上滑落,他刚准备用力,却见姜遗睁开了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来不及反应,一下就坐倒在地上:你、你没

瞥见姜遗眼中的揶揄之色,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更多的是后怕还是生气。

这个人,怎么连生死都能拿来开玩笑?

他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历练,待人接物从来都面不改色处变不惊,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被个初三的黄毛小子给骗到了。

学长似乎想为我做急救?姜遗坐了起来,直起身子冲他眨眼。明明是一双无辜鹿眼,可话里话外都是揶揄的圈套。

薄梁顿了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你没事就好。

姜遗愣住了,似乎没有料到薄梁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原是想借此机会,借薄梁生气的由头,和他大闹一场,从此划分界限的。他不习惯有人关心,反正关心过他的人迟早都会离开。

可他没想到的是薄梁面上的担心和忧虑似乎比生气更重,几乎是颤着声音说: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事吓我了,十一。

姜遗挪开了头,拍了拍胸前校服上的褶皱,淡声道:你要习惯。

薄梁浑身发抖,忍着没敢问他,习惯什么?

是习惯这个玩笑?

还是

习惯他的心跳会停止?

我这个病啊,很多人都活不过十八岁的。姜遗轻轻朝薄梁一笑,下巴好似更尖了,他漫不经心的眼底有一把隐形的刀子,正一寸一寸割裂着薄梁的心脏:所以学长啊,不要再对我白费力气了哦。

稳,准,狠。

轰地一声,薄梁心里有什么炸开了。

姜遗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我没有白费力气。薄梁低下了头,仍朝坐在地上的姜遗递出了手。

姜遗没想到对面这个人会这么倔,兀自敛起了笑,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

薄梁的手便顿在了空气之中。

那天以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过话了。姜遗待他如同一个陌生人,有时候学校见到了他,也不会打招呼,眼神更不会与他有任何接触。

他在姜遗的眼里好像是一场瘟疫,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挫败。

毕竟他身边从不缺朋友,连手都不用招,便有无数人成群结队朝他涌来,独独在姜遗这处,他彷如逆行之舟,进是在退,退亦是在退。

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办,对一个人好,怎么就这么难啊。

姜遗主动与他讲话大概是在他高二的时候,彼时姜遗捧着祝深的油画,是来当说客的。

说来可笑,姜遗竟是来撮合他和祝深的。

为什么?薄梁面上似乎有一丝被羞辱的感觉,难以再维持素来的微笑了。

没有为什么。

那我和你

你该看一看其他人。姜遗打断了他的话,想来那时姜遗个子明明才到他的肩头,可说出的话却像千钧之重:我想看到你和祝深在一起。

至少他是健康的。

健康,且喜欢你的。

而我不一样。

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薄梁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姜遗,你好像没有心。

姜遗微怔,面上闪过了一丝错愕的表情,薄梁都觉得自己的指控似乎有些严重了,他刚想补救,却见姜遗点了点头,轻轻笑说:好像是的。

话音刚落,薄梁便忍不住冲过去,捧住了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

姜遗的唇可真冷啊,直至现在想来都好像凝了霜一样。

那时薄梁第一次吻一个人,使了十足的力气,牙齿在对方的嘴唇上狠狠碾过,吻得姜遗失措地呜呜乱叫,像一只初生的小猫。渐渐地,他的力道便放松了些,轻轻扣着姜遗的后脑,安抚他无用的挣扎。

贴得近,姜遗的长睫如受伤的小蝶一样轻轻振翅,薄梁忍不住就想将那对小蝶圈养在自己的天地里。

别飞远了,来我身边吧。他想。

怕姜遗缺氧,薄梁终恢复了些许理智,鼻子抵住了姜遗的鼻子,两人便交错着彼此的喘息。

姜遗沉默地推开他,蹲下去拾起祝深跌在地上的油画。

薄梁凉凉开口:你就那么喜欢祝深?

喜欢到就连自己的喜欢也可以拱手让人?

姜遗仿佛被戳中了什么,怔了一瞬,然后欲盖弥彰地大声冲他道:我讨厌祝深!我更讨厌你!

啪地,一滴眼泪落在了地上。

薄梁看见姜遗的肩膀一缩一缩的,心里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他无措地拉起了姜遗,发现姜遗真的哭了,眼圈通红,却暗自强忍,不许自己发出声音。

薄梁摸着唇叹气,他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

他喜欢的人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啊。

姜遗避开了薄梁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卷好了祝深的油画,喃喃道:别选我

已经选了。

那就改。

改不了了。

或许说,他压根就没有打算改。

姜遗平生第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重重地踩了薄梁一脚,生气地离开了那间教室。

直到想到当年姜遗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薄梁都不禁笑出了声来。

姜遗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瞥了薄梁一眼:笑什么?

薄梁摇了摇头,画好了?

姜遗轻轻地眨了一下眼,以作回答。

我看看?薄梁问。

姜遗挪了挪画架,轻轻拒绝:不。

薄梁也不在意:我迟早会看到的。

姜遗的眼神暗了暗,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很是疲惫地问他:外面下雪了吗?

没,天气预报说快下了。

姜遗面带遗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坐久了,身体显得有些虚浮,脑袋有些昏沉,在他扶住墙的那一刻,薄梁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

姜遗淡淡道: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一场雪。

薄梁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惩罚性地捏了捏姜遗有些发乌的唇,可这一捏,心里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