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专程从如意山跑去Y大吃烧烤, 整个滟城除了祝深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Y大位于滟城的大学城里,附近学校众多,学生哄闹, 到处都是年轻的气息。侧门以东是一条美食街, 走进美食街,各个小吃摊位琳琅满目,坐着不少学生,三五成群,插科打诨, 看得祝深有些瞠目。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
烟火气足得不能再足。
钟衡与他并肩穿行过人群, 又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在身体的一侧。外界的吵闹纷扰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顾好身边这个人。
沿街的烧烤摊倒是支了不少,烟雾弥漫, 还掺着各味佐料的味道,呛人得很。祝深拉着钟衡从白烟中穿过,钟衡低头看了眼被祝深攥紧的手腕,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祝深却没有在意这么多, 待走出烟圈, 自然地松开了手,问钟衡他以前常去的是哪一个。
钟衡不动声色地拧了拧腕子, 上面还残留着祝深掌心的温热,摇了摇头,他说:我并不常在外面吃烧烤。
也是。祝深看他一眼, 有些好笑,想来他也不像是个能在外面喝啤酒撸烤串当街放歌的人。
一直以来, 祝深都很羡慕这样的生活。但长在如意山上,一举一动都被万众关注, 确实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
两人在街上无头绪地站了一会儿,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只得就近找个烧烤店了。
烧烤店生意很好,进去时店里已经挤满了学生。老板抱歉地询问他们愿不愿意坐在外面,祝深点头说:好啊。
每桌都有菜单,要点什么菜,记在纸上给老板即可。
祝深便无师自通地准备点菜了。
钟衡看了看桌上沾着黑色油污的圆珠,快祝深一步拿在手中,说道:我来写。
祝深笑:也行。
于是两人就坐在了门口的桌子边,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菜单。
祝深没有什么点烧烤的经验,钟衡也从没有点过烧烤,两人沉默地盯着同一份菜单看了一会,一人绞尽脑汁,一人正襟危坐,场面竟有些好笑。
半晌,祝深一字一顿地念着菜名,钟衡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记着。
就和年少时代报听写似的。
终于点好了菜,老板拿了几个塑料餐具走来。
祝深倒是挺入乡随俗的,挽着衣袖就将碗上的塑料薄膜给撕开了。反观Y大的高材生钟某人,一身笔挺的西服坐在了廉价的鲜红的塑料座椅上,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给碗碟开会。
祝深见他架势比自己还生疏,便问了:你以前没来外面吃过?
钟衡不放心地拿起水壶将碗冲了冲,答他:吃过。
和谁啊?祝深顺嘴一问:程展眉?
你知道她?
祝深瞥了钟衡一眼,何止知道,他还搜过呢。
是和她么?
钟衡嗯了一声。
当时他和程展眉还有系里的几个人还有过一个工作室,几人一起赚得第一桶金,陆陆续续地又接了不少项目,也算是尝过创业的甜头。毕业时几人都有了各自的规划,程展眉眼见团队分崩离析,一怒之下率先出了国,后来大家的联系便少了。
祝深拨弄着筷子,撑着脸对钟衡说:她挺好看的。
钟衡微不可见地轻皱了一下眉头,放下了水壶。
祝深笑问他:你不觉得她好看么?
钟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适时老板将祝深点的烧烤一盘一盘地送了上来。祝深没吃过烧烤,一样点了点,摆满了桌子,盘压着盘,碗挤着碗,确实有些夸张。
刚烤出来的肉串香气扑鼻,混着孜然和辣椒,在店外的暗光下正滋滋地冒着油光,遮盖住空气中弥散的带着酸意的试探。
吃啊。祝深对钟衡道。
钟衡却没有动,不知在想什么。
祝深只好将肉串分在钟衡的碗里,自己拨弄调羹,搅凉一碗砂锅粥。
又过了一会儿,钟衡终是忍不住说道:你在意程展眉。
冷不防听到这个,祝深的嘴被烫着了,灌了一大口冷水才缓过来,他瞪着钟衡:我在意她干嘛?
怎么还带倒打一耙的?
程展眉不适合你。钟衡冷声说。
那她适合你么?
我?
祝深放下了勺子,将脑袋凑近钟衡,嘴上的笑容未收,眼里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再次开口,声音里的戏谑变得强硬:程展眉适合你么?
她适合你么,钟衡?
钟衡板着脸硬着声对祝深说:她只是我的合作伙伴。
祝深笑意渐深,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挑眉问钟衡:那你觉得谁适合我?
钟衡不语,低头吃着碗中的肉串。
祝深紧盯着他,目光带着自己都没有估量到的紧张。
良久,钟衡放下签子,哑着声音说:没有人配得上你,祝深。
祝深愣住了,干笑两声,不知如何应答。
但与钟衡很不同的是,他的声音清亮,像是空谷下映着月的山泉,激石时泠泠作响,清越通透。
他们俩本就挺惹眼的,又一起在Y大门口撸串,自然免不了被人认出,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量着他们了。
祝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放下了勺,对钟衡道: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人惊喜道:钟衡,你怎么在这儿?
钟衡顺声看去,邱喻?
被叫到名字的那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钟衡对祝深介绍道:这是我大学的室友。
祝深倒是很意外地朝那人看了一眼,他从来只听钟衡介绍这是他的哪个亲戚,那是他的哪个工作伙伴,朋友什么的还从未有过。
祝深还以为钟衡是不需要朋友的。
邱喻斯文秀气,看上去彬彬有礼,对祝深略点了一下头道:这位是祝先生吧,咱们婚礼上见过。
祝深朝他点头:您好,叫我祝深就可以了。
说完,他还偷偷看了一眼钟衡。他和钟衡的婚礼那天来了不少人,他不上心也不爱搭理,完成任务似的熬到自己的戏份快结束就溜去机场了。
听说事后两家到处找他,人没被找到,倒是先见了报。
钟衡神色如常,倒是没有放在心上,问邱喻:你怎么这个点出来?
邱喻苦笑着摇了摇头:助教嘛,刚刚才下了晚课。随口抱怨了两句现在师弟师妹们如何不服管,实在让人头疼得紧。
你说说,咱们当时,哪是这个样子?
祝深便问了:那你们当时是什么样的?
一说到这个,邱喻便来了精神,自己拖过一条塑料椅坐下,问祝深:阿衡没跟你说过?
祝深茫然摇头。
邱喻瞬间便明了:也是,阿衡这人,向来低调得很,当然不会说啦。他啊,一天到晚都很忙,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着,还推了下眼睛,卖了个关子,问祝深: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祝深看向钟衡,忙什么呀?
邱喻一拍大腿:忙赚钱啊。
祝深噗哧一笑,钟衡面上晃过一丝难能可见的赧色,压低声音道:邱喻。
你还别不信!真的!钟衡可是咱们系里最有指望的人了,教授导师们的心头好啊!他大一成立的工作室就赚了这个数!邱喻伸手比划了一下,忽然想到祝深的身份,觉得这或许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于是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讪讪地挠了挠头。
滟城八卦报纸他也没少看,祝深一张画就值那么多了吧。
祝深却抬起头,笑说:好厉害啊。
钟衡一怔。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他问钟衡。
钟衡低道:没什么可说的。
邱喻暗笑这人还是老样子。随后他又将话题引到了祝深的身上:说来我还有幸见过您的画呢,实在太惊艳了。
祝深地客套笑笑,问他:过奖了,您在哪儿见的?
Y大啊。邱喻朝钟衡挤眉弄眼,后者却用眼神止住了他将要说出的话。
这下祝深就有些奇怪了,他哪里在Y大办过画展啊?刚想要追问,却听钟衡打断道:邱喻。时间不早了,你女朋友不还等着你吗?
好险。
邱喻想说自己还没交女朋友呢,但一看钟衡的表情,立刻会意:是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祝深古怪地看他一眼,与他挥手作别。
两人从烧烤摊上离开,祝深越想越不对劲:钟衡,你的室友好奇怪啊。
嗯?
我的画根本没在Y大展出过啊。
钟衡突然问:想进学校里面看看吗?
啊?祝深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打断,竟有些愣神,后知后觉道:好好啊。
于是钟衡就带着他从侧门走进了学校。
沿着花坛一直走,就能看见操场,篮板旁的一束灯光下,还有几个男孩打着篮球。篮球一下一下拍在地面上跃起的声音,都是与青春有关的音符。
祝深握着口袋里的那张照片,忽然觉得很唏嘘。他边走边猜道:你说,是不是有谁买下过我的画,邱喻顺眼就看了?
钟衡止住了脚步。
摇晃的灯影中,他的长睫轻轻抖动,心脏跳得飞快。然后,他听见自己发着颤却却拼命克制的声音道:有可能。
祝深眼睛一转,回头对他说:也有可能他见的不是原画吧,我的画网上不到处都是吗?
对。漆黑的眸子不知在氤氲着怎样的一场风暴,心头提起来的石头又被悄无声息地放下了。
祝深与钟衡坐在了观众席上,正对着打篮球的那群男孩儿。忽地,祝深笑了:你以前也会和他们一起打篮球吗?
第32章
不会。
那你每天都在干嘛?
赚钱。
祝深哧地一笑:赚钱干嘛?
赚钱去见你。
钟衡没有回话。
想来他十九岁那年也着实可笑,赚得第一桶金,立马飞奔去L国看祝深的画展。守了三天,却不见祝深的踪影。后来,他花光所有积蓄买下了《风信子的背影》,孑然一身回国,然后继续赚钱。
期待祝深的下一次画展,也期待下一次,能在画展上见到祝深。
钟衡抬着头,望着一轮满月:不干嘛。
祝深也仰起了头:那可真没意思啊
是啊。
轻轻的一层染着月华的纱,披在了二人肩头,微茫的星子还在闪烁着,空气中仿佛透露出不知名的花香味,轻轻的,幽幽的。
那次画展,你在吗?
祝深歪头看向他:哪次?
L国的那次。
祝深想起来了,那时他已经出国,不知辗转在哪个国家了,吴绪好像是和他说过要给他办了一场画展。
他实在不喜欢吴绪像造星一样捧着他,关闭了所有联络方式,清空所有情绪,去小国周游了。
那段时间,谁都找不到他。
回来时,却听吴绪红着眼眶给他道歉,说他弄丢了自己最珍爱的宝贝。
是场地人员一时疏忽,错搬了一幅画,将祝深的非卖品拿去展览,竟还售出了。
吴绪就差跪着给祝深道歉了,买画的那个人很神秘,买完画就走了,什么联络方式也没留。
是什么画?祝深问他。
《风信子的背影》。
吴绪深知这一幅画是祝深最喜爱的,却没有想到自己出了这样的疏忽,竟把那幅画展出了。
祝深坐下饮了一杯水,眼神空荡荡地看着门口。那就算了吧,他说。
后来祝深偶尔也会上网搜索,寻找那幅画的踪影,可那幅画就像绝了迹,再也找不到了。
祝深再也不可能画出第二幅《风信子的背影》了,他大抵也不能再那样纯真无邪地把一颗心捧在了谁的手上。
想来,还是蛮唏嘘的。
我不在L国。他对钟衡说。
钟衡低下了头,似是笑了下,可夜太黑,祝深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道:挺遗憾的。
祝深没听懂,想到了自己丢失的那幅画,轻声说:是挺遗憾的。
毕竟,他遗落了用一颗赤子之心画那幅画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这幅画是知识点!以后要考的!
感谢豆豆的雷,感谢琦仔的手榴弹和地雷(就算投霸王票贿赂我,我还是会催更的!超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