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这可能是祝深看过的最不着调的一个画展了。
与其说是一个画展,倒不如说像是一个菜市场,开在了商场里,论斤将画家们的画作打包卖出去。
来这里的人,大半都不是业内人士,不过是一时兴起,看个热闹罢了。
人潮拥挤,人声鼎沸,前方好像在拍卖画作,你一声我一句地竞着价,哄笑声不绝于耳,听起来难免有些刺耳。
你以前看过画展吗?祝深问钟衡。
钟衡偏头看祝深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点了点头。
祝深笑问:是不是和这里很不一样?我也没想过这里会乱成这样。
钟衡也没有想过是这样一个场面,问祝深:里面是否有你喜欢的画家参展。
祝深含笑问他:怎么,钟总是想把这里买下来送我?
钟衡打量着展厅,似乎在思考可行性。
祝深笑意深了,对他说:这里没并有我喜欢的画家。声音低了些,祝深似笑非笑:倒是有我讨厌的。
这样一个小小的展厅,展出的都是些没有名气的画家的画作,钟衡只当祝深在说玩笑话。
祝深往里走了走,停在了一系列水墨画前,画作气韵生动,几乎第一眼就能认出这裹着浓墨的霓城。
抬眼上望,浮云游子四个字赫然入眼,旁边是画家的个人简介。
画家姓游,名笙。他早些年从师国画大师张朔望,同期的师兄弟们现如今个个出类拔萃,享誉全国,偏只他还在家乡开着论斤叫卖的可笑的画展,看得出有几分窘迫。
祝深拽出颈间常挂的蓝色坠子,握在了手心,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他找到承办方负责人,说要买下这一系列霓城水墨。
负责人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祝深递出一张名片,微笑着看向他。
钟衡轻轻皱了皱眉,理由无他,那名片上印着的名字是吴绪的大名。
负责人被名片上的字砸得头晕目眩,却听祝深问:画家在这吗?
对方一问三不知,压根没有想到游笙这样的过气画家还能招得这样的机遇。
祝深倒也不介意,你们决定好了就打名片上的电话,有人会处理。
刚要迈腿离开,负责人却叫住了他:吴先生
顶着吴先生名号的祝深反应慢半拍,等到人家绕到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还有什么事吗?
负责人仍有些不敢相信:您是真的打算买游笙游老师的霓城水墨系列?
祝深看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负责人讪笑一声,也不知道游笙是走了什么运。
离开展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祝深的神情看上去才不再那么紧绷。
钟衡跟在祝深后面,沉眉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很高,走在街上其实是很登对的。
都是万里挑一的模样,然而不说话时两人的神情都偏冷,身边的小姑娘们看他们两眼便作罢了,谁都不敢贸然前去叨扰。
第18章
两人并排走着,气氛很是寡淡。
钟衡已经是个沉闷的性格了,要是祝深还不说话,那他们就真没什么可说了。
走出这长长的一条街了以后,钟衡突然问:你常常这样吗?
哪样?
用吴绪的名片。
祝深点头:对啊,这种场合用吴绪的多方便啊。
钟衡想了想,从皮夹里拿出两张名片塞进了祝深,言简意赅:我的。
祝深一边在岸上走着,一边夹起名片审视着。
黑卡烫银,雕刻着钟衡的名字与职位,细节讲究,做工精美,仿佛被拿在祝深手上的不再是一张普通名片,而是一个艺术品。
祝深忽地笑出了声,垂柳的影子从他的脸上拂过,叶间的光斑隐隐约约地显露着,夹岸的风吹得他衣角不住地摆动。待笑够了,祝深招了一艘泊在岸边的乌篷船:走吧,回去了。
见钟衡不动,祝深又说:名片我收下了。他摩挲了一下名片上凹印清晰的字体,收回了口袋里。
钟衡这才上了船。
老伯朝他们笑笑,然后动作麻利地放绳起桨,:行江喽!
这句祝深倒是听懂了,他坐在船里,喝着青芽茶,忽然有些心血来潮,对钟衡说:教我说一句霓城话吧。
你想学什么?
都行。
钟衡移开了目光,眺望着湖上的春色,余光却稍稍往回看,只听他轻声道:温恩你
此时一个浪波打了过来,白色的水花在船头溅了开来,旁边船上的人们笑着叫着,使得这原本静默的湖面变得热闹了起来。
祝深回头看向钟衡:你刚说什么?
钟衡低头喝了口茶,清香绽放在了齿间,悄无声息地掩藏着似有若无的苦意,钟衡不动声色道:我问你想学什么。
要是祝深能细心些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能看到这时的钟衡比平常略紧张些肩臂是紧绷着的,握着茶杯的手也骨节发白。
然后,顺着青芽茶的芳香,将辗转于唇齿之间最隐秘的几个字给吞送了下去。
祝深倒是真没发现,他认真地想了起来,忽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祝深怎么说?
祖萨。
指着钟衡问:你呢?
粽禾。
祝深笑了起来,挺有意思的。
直到船划到了岸边,也没再听他问起别人的名字了。
幸好,今天只有他们俩在。
只有祖萨和粽禾,再没有别人了。
忽听船尾有人拉长了声音,好像是在对他们说些什么,声音清扬柔美,说起话来像一支歌。祝深好奇地凑了过去,将头探到了外面去。
后面的那船头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粉红的裙子,头上戴着一圈红白相间的花环。
见祝深探出头,小姑娘很高兴,扬手与他打招呼,手中缠绕悬挂着的一大圈铃铛,叮叮当当地作响。
她在说什么?祝深问钟衡。
钟衡瞥了他一眼,她说想送你一个礼物。
小姑娘又絮絮地说了一大堆祝深听不懂的话。
钟衡一脸严肃地对她说了什么,小姑娘遗憾地点了点头,忽地扬起了一个笑,又对钟衡说了好一串。
祝深不解地看向钟衡,钟衡眼睛盯向别处,轻咳了一声。
你们在说什么?
钟衡低声道:没什么,她说她们家是卖龙凤铃的,说要送我们一对。
祝我们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她为什么要送我们啊?
钟衡低声道:她说你好看。
祝深乐了:我就说你没有全部翻译过来吧,这么重要的话你怎么可以不翻
伸手。钟衡打断他。
祝深不知道钟衡为什么突然有些生气,耸了耸肩,伸出了手。
那姑娘开心地从腕上解下一对龙凤铃,握在了手心,轻轻地对它们说了什么,然后虔诚地将双手递了过去。
船身摇摇晃晃,祝深险没站稳,是钟衡拉了他一把。
祝深侧头对他笑了一下:谢啦。霓城话怎么说谢?
霞霞。钟衡低沉的声音吐着上扬的叠词音字,说不出地好听。
祝深双手接过了那对龙凤铃,对着那个小姑娘道:霞霞。
她捂着通红的脸回到了船篷里,缠绕着的铃铛们齐齐作响。
祝深也回到了船篷,一手握着一个铃,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两个铃子一大一小,用黑线穿着,还缀着珠子。铃身花纹繁复,一个刻着龙纹,一个刻着凰鸟,看上去十分古朴。
你要哪个?祝深冲钟衡摇了摇,两个铃铛叮铃作响。
还没等钟衡说话,划船的老伯就道:这是龙凤铃啊。
祝深意外这老伯会说普通话,又问:您知道?
老伯笑了:你左手的是龙铃,右手的是凤铃,各有各的声音。把它们合在一起,还会响起别的声音。
祝深一试,果然又是另外一种声音了。
钟衡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拿他左手的那个铃铛。
却没能拿得走。
祝深指尖绕着那铃铛的线,轻轻一扯,铃铛顺着长线,又从钟衡手中滑到了他的手中。
祝深勾着长线冲钟衡笑:好歹你得这铃铛也是沾了我的光,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钟衡沉眸盯着祝深,后者嘴一勾,弯了眼睛。
谢谢。
我要听你说霓城话的。
也不知怎的,祝深就想要听一听一向高冷的钟衡说软糯的霓城话。
钟衡垂眸看着祝深摊开的手心,看了约有好一会儿,想来是喜欢这铃铛的。
这倒是奇了,祝深与他相处了这么久,还没摸清他的喜好,也从没见他表示过喜欢什么。
正在祝深想要把铃铛递给钟衡的时候,突然见他喉结动了动,轻道一声:霞霞。
钟衡说霓城话时,低沉悦耳,敛尽冷冽,是温柔的,也是温暖的。
祝深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钟衡就从他手里拿走了那只铃铛。
一声叮叮,从祝深的手心传到了钟衡的手心。
祝深随口说道:我的铃铛你可要保管好了。
钟衡看了他一眼,启了唇,想要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良久,他说:嗯。
隐约中,有什么在发酵,只是时间尚早,仍有许多不算明了。
抬起头来,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已经变了。
不变的是往复的流水,是城北的河道,是三月的霓城的岸边柳,从你面上温柔拂来的时候,仿佛连时间都静止。
那变的是什么?
是灵动的表情,是偶尔的置气,是手心的铃铛还残留着你掌心的温度,是偏头就能看见的你。
祝深啊。你的什么东西我没有保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