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二章:生在帝王家
李辅国似乎早拟好了答案,不假思索的答道:
洛阳刚刚克复,战乱依旧未平,叛贼盘踞河北,虎视眈眈,说不定哪一日会卷土重来,所以对秦大夫不但应该重赏,还要使其挥师北,将安贼余孽彻底消灭
他的这番话无可厚非,但在李豫看来都是一些正确的废话,河北余孽未平当然虎视眈眈着卷土重来,让秦晋乘胜渡河北追剿叛贼也是应有之议。 但是,他对这个小人得势的阉宦也是颇为了解的,此人绝不会做哪些只利人而不利己的事,甚至于绝大多数时间里只做些损人利己之事。
因此,李豫并不给予答复,只是沉吟着做犹豫状,不置可否。倒是崔涣哈哈大笑起来。
大将军所言甚是,重赏,击贼,绝不能让安贼余孽死灰复燃。
李辅国脸的褶子挤在一起,形成了难看无的笑容。
崔相公果然英明决断,既然克复洛阳的 捷报属实,不如委秦大夫以洛阳留守之职如何
这个提议让李豫心不由得一动,眉头不自觉的也跟着跳了一跳,盘算着李辅国究竟在作何谋划。
紧跟着,李辅国又解释道:
只有秦大夫镇守洛阳,叛贼才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朝廷向天下宣示,以秦大夫为核心平叛的决心和手段啊
思忖了一阵,崔涣点头道:
如此也无不可,非常时期,当非常对待。
李辅国脸的褶子挤得更密了。
听说皇后有意起用她本家的侄子为将,试图取代秦大夫为招讨使,而今洛阳克复,想必他们也在加快步伐了。
这些消息李豫一直也听到过种种风言风语,但都是些看起来没什么根据的传言,而且他在宫的眼线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相关消息。而今日李辅国直言此事,让他心很是震撼,如果张皇后谋求以其本家的侄子取代秦晋,也等于夺取了十数万讨贼大军的兵权,这天下岂非外患未平,又添内忧吗
老夫也有所耳闻,但一直都以为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大将军可有凭据
李辅国却一改老神在在的模样,狠狠一跺脚,急道:
还要什么凭据了神策军现在有一半都姓了张,是李某也难以悉数调动,这还不够吗
李豫悚然动容,秦晋当初留着李辅国而没有将其除去,是看了他以关内道观军容使的身份着颇具实力的两支兵马,一支是重新整编的左武卫,另一支是护送过太皇西狩蜀地的神策军。
难道鱼朝恩投靠了张皇后
崔涣脱口问道,李辅国此时也卸去了老神在在的伪装,一脸的忧心忡忡。
鱼朝恩是个鼠首两端的小人,谁家势大会投靠谁家,如今张皇后权倾宫闱,此前又拿太皇开刀,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这厮早吓得改换门庭。听说这几日张皇后的本家侄子会受封为神策将军,已经和鱼朝恩平起平坐了
李豫道:
鱼朝恩这么做岂非作茧自缚一旦被夺了兵权,他对张皇后也失去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
谁说不是,但人是如此,一贯的只看脚下,算饮鸩止渴也甘愿呢
最后还是崔涣的一句话排解了李豫和李辅国的忧虑。
其实也大可不必这般悲观,一者大将军手里有左武卫,太子殿下又有东宫六率,足以抗衡任何叵测的兵变企图,更何况秦大夫的神武军可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能夺了去的,以张氏的威望资历是难以构成足够的威胁的。
李辅国还是难免心忧虑。
倘若张皇后以皇帝的名义直接颁下诏书呢奉诏,还是不奉诏
他和太子李豫虽然不是一条心,但现实的处境使然,竟使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尽管李豫常常鄙视其人的所作所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盟友。
神武军出征的这大半年里,李豫崔涣与李辅国是在这种嫌弃与合作相安无事的走到了今日。
既然以秦大夫为洛阳留守,加三公,封国公也在所难免,不如一并封赏了
李辅国击掌赞道:
殿下英明,奴婢佩服的紧
这话表面看是句奉承恭维的话,可言语间却透着轻挑,李豫压下胸的不满,脸却不动声色。
既然大将军和相公都赞同如此封赏,不如现在草拟诏书吧,争取今日日落之前加盖天子玺印
崔涣却一挥手道: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除了秦晋以外,有大批的东征将士都要一并封赏,至于如何封赏,还要等着秦大夫的详细军报再做定夺
说话间,只见他微微一叹。
现在老夫只发愁一件事,朝廷府库在这半年大战已经彻底被掏空了,这封赏的钱是个不小的窟窿啊
对立功将士有封得有赏,除了加官进爵以外,还要赏赐大量的金银财帛,而长安在经历了去岁的浩劫以后,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关经过孙孝哲叛军的烧杀抢掠,也早不复盛世繁华,处处可见白骨尸骸,抛荒的土地长满了野草,虽然秦晋在长安时组织了大批的精壮屯田,甚至连数万降兵都编入了屯田的民营之,可终究是杯水车薪,又岂能尽数填满千里关的人力缺口呢
况且,神武军东出以后,那数万的降兵又作为精壮劳力成了辅兵一同出关作战,关平白的又少了数万精壮劳力,这日子也是过得一日紧过一日。如此种种都不算,朝廷算勒紧了腰带连官员们的禄米都欠了三月,也不能断了东征大军的一粒米,崔涣能做到如此地步,又没激起太大的乱子已经实属不易。他只觉得自己这半年的光景竟有足足苍老的十岁的错觉。
李豫也是黯然,他起身在正堂内焦躁的踱了几步。
军队的饷不能欠,不能停,朝臣的禄米暂且欠着,宗室各家都有不少金银财帛,不如,不如先借来一用。
李隆基当初设置十王宅百孙院,将所有的宗室都恩养起来,虽然没了政治地位,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在金银财帛此类种种的待遇却是优渥之极,所以一家家可都是富得流油。
李豫将全部家产都捐出来,今日回去马处置
崔涣点了点头,神色里流露出些许不以为然,但还是对他的建议予以肯定。
殿下舍弃小家,令人感佩,可万千将士需要赏赐又岂止这一次宗室们再富可敌国又有多少财帛可以捐献还是要想个细水长流的法子
这时,李辅国却跳出来泼了一盆冷水。
殿下想得天真,算殿下带头捐了家产,那些宗室子弟们也只会一个个哭穷。别说这有去无回的捐献,算殿下以太子的名义去借,怕是也没几个人肯掏钱呢
李豫终是有些怒火脑,失声道:
哭穷难道他们不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吗再说,宗室的家产,京兆府都是登记造册了的,宗室民营遣散以后,他们的旧有家产都已经如数归还,这才几个月的功夫,难道都挥霍一空了吗哭穷,这是欺君
李辅国看到李豫失态,脸的褶子似乎挤得更密了。
殿下言重了,莫说殿下以太子之位只算得半君,算天子又如何呢说太皇吧,御极天下四十余载,武功威望已经趋于极盛,当初有谁敢在他面前龇牙抖毛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呢,再看看如今,别说掉了毛的凤凰,算连只鸡都多有不如啊,阿猫阿狗都能任意羞辱一番
说到此处,李辅国抬起松弛的眼皮,瞟了李豫一眼。
殿下可知这是为何
李豫只闷哼一声,却并不答话。
李辅国干笑道:
原因无他啊,威望与人心一朝尽丧,还有谁会在意这个朝廷若是放在安贼造反之前,太皇一句话,这些皇子皇孙们不都得抢着捐献家财还得生怕落于人后呢
这些话虽然露骨难听,却都是大实话,听得李豫直觉好像万箭穿心难受,可他又有什么法子纵有恢复祖父在位时的盛世之志,奈何每每却力不从心,一次又一次的向这可悲的现实低头。
一念及此,李豫不禁悲鸣道:
大唐立国百余年来,太子如此可悲者,惟李豫一人
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大唐的太子可悲者又岂止殿下一人废太子建成承乾,包括宗睿宗,甚至当今天子,哪个不是生死一线走过来的稍不留意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的下场
此时,崔涣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李豫闻言却更是失态,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人人都艳羡生在帝王之家,可谁又知道身为皇子之苦呢
崔涣暗叹了一声,年余以来,他一点一滴的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子从朝气蓬勃走向阴郁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