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兄妹的对话
“有请!”
秦晋思忖了一下,立即让门房请磨延啜罗叔侄二人进府。不过,他并没有按照时下的惯例,到正堂去见那两个人,就是在这院子里等着他们的到来。
繁素和小蛮似有一肚子的话,却无从说起,又见有回纥使臣求见,姐妹二人只得识趣的先后回避,空气中只留下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秦晋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
不多时,药葛毗伽与磨延啜罗一先一后进入了秦晋所在的院落,他们瞧见秦晋似乎若有所思,便只站在当场,也不急着说话。还是秦晋恍然回过神来,现叔侄二人正眼睛不眨的望着自己,于是歉然笑道。
“片刻失神,两位不必拘束,与秦某一同走走如何?”
药葛毗伽建基最快,马上陪着笑说道:
“室内闷热,小使臣自草原来,很不适应,御史大夫如此体恤,正是求之不得呢!”
明明秦晋想在院子里说话,药葛毗伽却说的好像是为了他们着想一般,如此一来双方都呵呵一笑,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了不少。
秦晋摆明着是不想和这叔侄二人有过多的纠葛,在这院子里边走边闲聊,说话时也可以任意分寸。
不过,药葛毗伽此来的目的就是要向秦晋表示诚意,不说点实际的东西,岂非白来了一趟?他在侄子磨延啜罗的唆使下,下定了决心以后,反而比磨延啜罗更加的积极。进了秦府以后,磨延啜罗反而变得沉默少言,更多的时候他只当做一个听者,对秦晋和叔叔之间交谈的话题,连半句话都插不上。
秦晋与药葛毗伽在交谈的同时,目光不时在磨延啜罗的脸上扫过。在这叔侄二人当中,他看得出来,这个侄子才是主导。药葛毗伽看似老谋深算,一切似乎都占据主导地位,实则做主的都是这个略显急躁、狂妄的年轻人。
然则,今日的磨延啜罗给秦晋的感觉却大不一样,自从进府之后竟沉稳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秦晋本来就是做好了装糊涂的打算,因而才不打算主动探及对方拜访的真实目的,只任由药葛毗伽不断的恭维自己,他只嗯啊的敷衍着,然后又一面指着院中亭台楼榭,让他们欣赏。
药葛毗伽原本的主意是,自己提个话头,如果秦晋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自当顺着话头说下去,接下来才方便直言此来的目的。可现在的情况却与预计中恰恰相反,秦晋多数时候都在指着府中雅致的景观,顾左右而言他。
一时之间,这个奸猾的回纥使臣也有点弄不明白,秦晋心中究竟作何想法。眼看着在秦府中耽搁的功夫越来越长,如果该说的话没说出来,秦晋又下了逐客令,那他们的谋划可就是功亏一篑。
念及此处,药葛毗伽偷偷的瞥了磨延啜罗一眼,又向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别只让他一个人说话,现在也得站出来引着秦晋表态啊!
磨延啜罗作为一直旁观二人交谈的角色,很容易的就现了秦晋的真实态度,他似乎在有意回避叔侄二人打算提及的话题。明明双方合作乃是双赢的事,这种表现可就有点违背常理了。
只是药葛毗伽心切之下,一时间竟没能领悟到这一点。
磨延啜罗马上失去了耐心,突然开口说道:
“御史大夫以为房相公此次率军东征,成败几何?”
秦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心道这叔侄二人终究还是忍不住说起了正题。但他也知道,这问题不是关键,仅仅是引出下一句话的说头而已,是以并不置可否,反而将这问题又抛给了磨延啜罗。
“贵使认为胜算几何?”
磨延啜罗也不再虚应,竟只伸出了五根手指。
秦晋的眉头跳了跳,这厮也算直接,竟然就如此给出了答案。
“五成?贵使也未免太高看安贼了,再说,有回纥精兵的帮助,此次东出就算不势如破竹,也一定会稳扎稳打,步步推进,直到克服东都!”
这话说出来连秦晋自己都不怎么相信,更何况磨延啜罗了,只见他忽而仰面大笑。
“想不到睿智如御史大夫也被一次大胜就冲昏了头脑,小使臣冒昧提醒大夫一句,草原上的雄鹰也有因为大意被猎物所伤的时候,轻视敌人永远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秦晋突然表现出了兴趣。
“哦?贵使若有指摘,愿闻其详!”
药葛毗伽当即变了脸色,他们是来求投靠的,怎恶磨延啜罗像是被恶鬼附体了一样,说话居然半点情面都不留呢?
他刚要阻止磨延啜罗,但却已经晚了。
“大夫须知,孙孝哲虽然全军尽殁,叛军遭受重大挫折,但其精锐尚在,东都已然牢牢的控制在其手中,如果单单只寄希望于地方的内讧为致胜的主要因素,这本身就是一次豪赌。更何况,房相公从未领过兵,突然将十万人,只怕他手忙脚乱呢!”
磨延啜罗故意对房琯在言语中有所不敬,就是看准了秦晋与房琯之间存在着潜在的不和因素。虽然着这种不和还不十分明显,但房琯几次在天子面前的建议,对秦晋而言却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比如这次大举东出,作为长安守卫战最主要的功臣和功勋人马,秦晋及其所率领的神武军,居然双双被边缘化了。
磨延啜罗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的断言此次东出必败,以此来向秦晋示好才有可能改变对方回避的本意。
果然,秦晋微感诧异,回纥人居然没有向房琯全面靠拢,反而还有意与之保持距离。但马上,他又心生警惕之心,这叔侄二人就像狡猾的狐狸和豺狼,时时都存着不良的心思,焉知他们这不是故意为之的呢?
于是,秦晋突然脸色一变,斥道:
“涨贼寇威风,灭我唐.军威势,难道你们还另有居心不成?”
这突如其来的一喝,顿时让药葛毗伽浑身一颤,心道磨延啜罗玩火玩大了,现在惹恼了秦晋,又该如何收场?
磨延啜罗也是豁出去了,迎着秦晋犀利的目光,又进一步道:
“小使臣当然忠诚于大唐,但只有大夫和神武军东出潼关,才会克敌制胜!回纥勇士虽然勇武,却不想跟着房相公白白的做了冤死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晋多少也明白了这叔侄二人的意图,应该是有主动示好的意图在里面,可是磨延啜罗一向颇有野心,甚至此前还有偷偷潜入长安的过激举动,现在突然转了性,也难怪秦晋怀疑他的真实目的。
药葛毗伽见秦晋只是神色怒,身体却毫无愤怒的表现,就知道磨延啜罗的剑走偏锋可能起到了效果。
不过,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却陡得听秦晋冷笑质问:
“尔等如此挑拨离间,究竟是何居心?”
这等明晃晃的挑拨离间,如果秦晋顺着磨延啜罗的话头深入下去,不正让他们揣度到了自己的想法吗?秦晋并不傻,绝不会做这种自曝底线的蠢事。
果然,磨延啜罗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他心思里的确存了挑拨离间的念头,但更多的是想以这种方式向秦晋示好。毕竟在对方面前贬损政敌,是个很容易引起共鸣的法子。
当然,如果秦晋因此而对房琯妒恨之心更盛,与之纷争陡起,也是磨延啜罗乐见其成的。
现在被秦晋忽而说破了心中见不得光的隐念,磨延啜罗一时间也变得张口结舌。
“小使臣,小使臣万万,万万不,不敢……”
药葛毗伽更是被吓的魂飞天外,他们明日就可以离开长安城,到了军中才算彻底的摆脱了受制于人的窘境,可这急躁的侄子偏偏又用如此过激的言语来招惹秦晋。
可别忘了,他们在长安擅动刀兵是理亏的,如果不是天子赦免,只怕磨延啜罗现在还被关在大狱中呢。
“大夫息怒,息怒,小使臣这侄子头脑一向昏,说话词不达意……”
岂料秦晋陡而又大笑起来,脸上寒霜尽退。
这反而把数质量人笑的糊涂了。
“磨延啜罗头脑昏?怎么可能?”
秦晋笑着反问了一句,然后又道:
“磨延啜罗对此次东征心存担心,也是足见其对唐朝的忠心,但房相公有经世致用之才,又涉猎兵法多年,虽未曾建功,却不见得不知兵,再说有回纥精锐勇士相佐也是如虎添翼,你们的心思我已经明了,尽管放心回去,大唐也不会因为一两场胜负就会决定生死!”
磨延啜罗还想解释,却见秦晋已经不欲再交谈下去,摆明了一副撵人的态度。
叔侄二人只好有些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出了永嘉坊,磨延啜罗猛然眼睛亮,竟又一扫刚刚丧气。
“御史大夫刚刚说的隐晦,却是在暗示我们,他已经接受了咱们的示好,只不过这些汉人们都胆小的很,连御史大夫也不例外,凡事都不肯说透了,非说得云山雾罩,任人猜想不可!”
第六百三十五章:婚事遭反对
药葛毗伽可远不如磨延啜罗那么乐观,直认为他是一厢情愿,秦晋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也没有只言片语的承诺,他们这次拜访与无功而返又有什么区别呢?当药葛毗伽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磨延啜罗却不屑的笑道:
“叔叔总是自以为聪明殊不知,对方若轻而易举的表态,并给了咱们许诺,那才值得怀疑呢!”
闻言,药葛毗伽一愣,马上也有所明悟,磨延啜罗说的也不错,秦晋毕竟刚刚狠狠的整治了他们叔侄二人,现在自己眼巴巴的凑上去示好,人家肯相信才怪呢!
“既然早想得到这一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咱们只等着到中原去抢肉吃,得了实惠才是正经!”
磨延啜罗时时都不忘了,在叔叔面前展现自己的优越感。???
“此言差矣,如果今日不来铺垫一番,他日才显得突兀呢!”
说到底,这叔侄二人才不在乎唐.军这次出征胜败结果如何呢!倘若败了,唐朝必然越依赖于来自外部的援助,那么回纥部在唐朝的地位也必然水涨船高。如果此战胜了,他们叔侄在其中都是有着大功的,将来回到回纥,也是不可忽视的资本。
更何况,不论胜败如何,叔侄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抢掠财货人口,充实部众才是关键。
草原上的征伐并不以屠戮仇敌为终极目标,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击败对方,抢走对方的女人和男丁,以及他们的牛羊,一次壮大自家的不落。这种思维习惯就算到了中原大地也不曾改变过,能够吸引他们的永远都是财货和人口。
而且,这一点是得到了那位房宰相亲口许诺的,如此也足见对方为了拉拢回纥部精兵,居然不惜行险。
磨延啜罗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和秦晋达成一致,两者成为唐朝与回纥之间互相可以倚靠的力量。自打认识到自己与怀仁可汗永远都不可能消失的矛盾以后,他就再也不把秦晋视作敌人,而是当成了潜在的依靠者。
倘若有了神武军的支持,那些威力恐怖的武器,只要一亮出手,怀仁可汗的禁卫就算再骁勇善战,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又怎么能敌得过毁掉夯土小山的威力呢?
每一次回想那日大观兵的情景,磨延啜罗的这种想法就越的坚定。对于拉拢或者说投效秦晋这件事,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总而言之,他相信只要锲而不舍,一定会得到回报的。
一旁的药葛毗伽并不了解侄子此刻的心思,只完全沉浸在对财货和人口的憧憬之中。而秦晋对它们态度上的不冷不热,似乎也没有对其情绪造成过多的波动。
“走吧,叔叔,抓紧会驿馆,收拾好行装,咱们今夜就动身北上,返回醴泉!”
听到磨延出落打算连夜出城的想法,药葛毗伽十分惊讶。
“何以如此啊?”
磨延啜罗却淡然答道:
“回营心切,与其在驿馆里辗转反侧,不如连夜赶路!”
说的虽然轻巧,药葛毗伽却不相信这就是实话,磨延啜罗一定还有什么想法没和他说实话。但既然侄子不想说,他也就不打算追问,反正自己也恨不得马上回到位于醴泉的军中。
这一老一少各怀着心思,快的消失在了长安街头,身形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秦晋撵走了药葛毗伽叔侄以后,正打算到后面去宽慰繁素和小蛮,让她们放心,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抛弃她们。门房又急急的一溜小跑了过来。
“主君,主君,河东来人了!”
河东来人四个字立刻吸引了秦晋的全部注意力。
“快带来见我!”
秦晋甚至于都没来得及问来人是谁,就打门房去领人进来。当门房离开之后,他又等不及,也跟着在后面往府门方向而去。穿过了两重院子,一个高大苍老的身影出现在照壁之后。
“皇甫老将军!”
秦晋万万没想到,拜访他的河东来人竟是皇甫恪!他仔细打量着对方,只见两颊深陷,颧骨隆起,不但黑瘦了,眉宇间也难以疲惫虚弱。
皇甫恪在史思明的突袭进攻之下,部众四散,其本人一度也生死不知。后来总算逃过了史思明的围追堵截,但也是身受多处创口,部众虽然再次集结,可损失的人马却过了五成之多。
其军心士气与从前跟不能同日而语。相比之下,卢杞所领的河东神武军则表现的顽强出色,虽然也损失不小,但终究是顶住了史思明叛军一浪猛过一浪的攻击。依托河东南部复杂的山地,将其十数万人马尽数拖在了大山之中。
在此之前,秦晋只知道河东方面会有人回京向天子回报当下战况,并请求派遣援兵。但并不知道回来的竟是皇甫恪。
“皇甫老将军,请入中堂说话!”
对待皇甫恪,秦晋自然不会拉着他向对待磨延啜罗叔侄一样游园。
皇甫恪见到秦晋以后,眉宇间也露出了大大的欣喜之色,就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仅从对方一身的风尘,秦晋就可以判断出皇甫恪并未来得及落脚,就到了这里。刚想询问他是否回过家中,但马上又想到对方在长安早就因为杨国忠的陷害而家破人亡。
后来李亨继位,彻底为皇甫恪平反冤情,也赏赐了宅邸,但宅子里却没有一个姓皇甫的,皇甫恪仅剩下三个与其同在军中的儿子幸免于难。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老妻与其他的子女和诸多孙儿没了,可总算没有断子绝孙。三个儿子尚在壮年,依旧可以给他生下这一支的传人。
“大夫可有酒肉?老夫这肚子饿的空空如也啊!”
秦晋心下酸楚未散,闻得皇甫恪讨酒肉吃,当即命府中奴仆立刻置办烤羊腿和上好的麦饼,至于好酒,自然也不可能少了。
很快,酒肉齐备,皇甫恪放开了肚子吃喝,竟生生的吃掉了两条羊腿,十张饼子,两坛子醇酒。
秦晋赞道:
“将军宝刀未老,犹胜当年啊!”
皇甫恪已经年过花甲,一顿竟能有如此食量,实在惊人。皇甫恪闻言摇头笑道:
“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只看神情言谈,秦晋就知道在河东的惨败,使之大受挫折,以至于心气都散了,因而才会有回京之举吧,否则又怎么可能丢下部众与战场只身而返呢?
很快,皇甫恪开始讲述他在河东的惨败,秦晋静静地听着,说到惨烈之处,只见对方眼眶通红,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滚落在襟前。
眼见如此,秦晋不胜唏嘘!
皇甫恪一直以顽强好胜面目示人,在经历了家庭与沙场生涯的双重惨剧之后,意志消沉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提及秦晋和长安守卫战时,皇甫恪的眼睛里又迸射出了灼人的光芒。
“二十万叛贼,安禄山做梦都该痛煞惊醒啊!”
皇甫恪一扫眉宇间的阴霾,又爽然大笑。
秦晋也跟着笑,可总觉得情绪有些压抑,便问道:
“皇甫老将军面圣之后,有何打算?”
“老夫年老糊涂,精力不济了,回去只会害了那些热血儿郎们。”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在停顿了一下后又继续道:
“老夫临来长安之前,已经把那些幸存的儿郎们都托付给了卢杞,卢杞是块带兵的好材料,大夫没有看错他!”
秦晋就料到了皇甫恪会心灰意冷,打算想办法劝说其重新返回沙场,否则唐朝便好端端的失去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
忽然,皇甫恪话锋一转,竟提到了秦晋的婚事。
“老夫听说,大夫马上就是驸马了?”
说话间,皇甫恪的脸上流露出几许奇怪的神色。
秦晋尴尬的一笑,他也知道,唐朝的驸马不好当,在此之前几乎罕有世家大族愿意自家子弟尚公主。
见秦晋尴尬不作声,皇甫恪竟又道:
“大夫当初何以不坚辞呢?”
“天子恩典,何以坚辞啊?”
秦晋当初并无过多的想法,但在皇甫恪看来,秦晋这是一记昏招。
“大夫现在坚辞也为时不晚啊,等到木已成舟,可真就悔之晚矣了!”
唐朝律法虽然允许夫妻之间和离,但公主与驸马之间的地位却颇为不同,毕竟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又岂能如寻常人家一般和离呢?
秦晋觉得皇甫恪有些小题大做,就算唐朝的公主名声不好,也不至于如此畏之如虎吧?
但是,秦晋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是以沉吟着,没有说话。
皇甫恪见秦晋似有犹豫,便又继续劝道:
“大夫当与望族联姻才能得以久长,天子家向来腥风血雨,倘若长公主是个贪权之人,以大夫的功绩和人望,可都是至祸之源啊!”
秦晋默然,他没想到,皇甫恪居然对自己和寿安长公主的婚事如此不看好。
此时的寿安公主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姐妹,因而按照唐朝的礼制,应该称之为寿安长公主。
“皇甫老将军过于偏见,寿安长公主秦某也见过,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第六百三十六章:兄妹的对话
皇甫恪直言不讳的表达了他对这桩联姻的不看好,并一口气讲了许多关于唐朝公主乱政、淫.乱的例子。??其实,不用他说,秦晋在记忆里也能搜检出不少关于此类的事例。然则,在其看来,这更多的不过是皇甫恪的偏见而已。
似乎皇甫恪只要提到李家或者和李家有关的女人就恨得咬牙切齿,虽然秦晋不清楚他为什么如此,但天子赐婚的事,又岂能儿戏了?
皇甫恪自顾自的说了一阵,也现了秦晋不以为然的态度,便问道:
“大夫可有顾虑?天子赐婚,臣子一样有拒绝的权力,纵使短时间会使天子不快,长久而言,却是利大于弊。”
秦晋笑道:
“如何娶了公主就像世界末日一般?难道天子家的女人都是洪水猛兽吗、”
“世界末日?洪水猛兽?”
皇甫恪楞了一下,秦晋的用词有些异于常人,但紧接着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若非大夫与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又何必做这破人婚事的小人了?总而言之,大夫若想有所作为,万万不能答应下来,不,就算是答应了,也要坚持推掉,推掉这门婚事!”
如此斩钉截铁的劝告,令秦晋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皇甫恪来,难道这其中果然有如此厉害的牵扯吗?
……
太极宫,天子李亨围着虫娘一连转了几个圈子,直到见了幼妹毫无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揽着她的手臂,眼睛竟有些湿润了。
“何以如此伤感?虫娘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当众哭鼻子,羞也不羞。”
虫娘依旧是那个温婉可爱又不时有些调皮的少女,她甚至还伸出细嫩的手指在李亨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李亨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还很享受。他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没有一丁点架子,对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也都极是宠溺,其中尤其以永王李璘和寿安长公主虫娘为最。
现在李璘被太上皇派往了江陵,只有这个妹妹还能让他不时的体会一下家人的温暖。
不过,李亨也故作生气的板起了脸。
“刮天子的鼻子,好大的胆子!”
这句话说的不伦不类,反而把虫娘逗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最后不得不以手臂掐在纤细的腰肢上以维系身体的平衡。
“太子哥哥现在成了皇帝哥哥,架子却大了不少,要罚便罚吧。”
笑声戛然而止,虫娘转而撅起了嘴,眼眶里竟似有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李亨心头一软,此前胡疮之事他没能坚定的保护虫娘已经心里愧疚万分,哪里还能见得她落泪呢?如果当初不是秦晋的一意坚持,只怕虫娘现在早就化作白骨与黄土了。
于是他软下了声音,道:
“我,我何时说要责罚你了,怎么,怎么就哭了呢……”
李亨是个情感比较内敛的人,又不善于言辞,因而安慰虫娘时竟有些结结巴巴。
见到他的如此窘态,虫娘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他原本就是想捉弄李亨,现在见小计谋得逞,自然就再也忍不住了。
李亨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就知道那个鬼灵精怪的虫娘不会那么爱哭的,如果不是先前的愧疚心使然,只怕还要小小教训她一下。但一想到虫娘在这半年多以来所遭受的苦难,哪里还能忍得下心呢?是以被捉弄了也高兴舒畅。
扯着虫娘嘘寒问暖了一阵,直问的她有些厌烦,李亨才转入了正题。
“虫娘,你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再过一阵子,就该……”
虫娘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突然听李亨说起了自己的婚事,顿时满脸通红,原本还溢满嬉笑的眸子立时羞涩的躲闪着李亨的视线。
“阿兄这么说,就是要赶虫娘走了?虫娘要一直陪着阿兄,虫娘不嫁!”
俗话说长兄为父,李隆基又对幼子**不好,因而几个弟弟妹妹都对李亨报有一种如父如兄的感情,虫娘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虫娘口中说不嫁,实际上心里可是千肯万肯,那个在万马军中护着她的大英雄,还有谁能及得上呢?从那一刻起,虫娘早就暗暗的誓,此生非君不嫁。然则,这毕竟又是小女儿心事,纵使李亨如父如兄,她也不好意思直白的说出自己的心愿。
李亨毕竟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虫娘那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但他也不说破,只呵呵的笑着,说道:
“既然虫娘不想嫁个秦晋,正好,最近广元公主和金城公主都求朕赐婚于他,朕便在她们之中斟酌一个人选吧……”
虫娘登时急了,忙道:
“谁说不嫁他了?只是,只是……”
李亨好整以暇的看着虫娘一脸的窘态,也算对她的小小惩戒。
“只是什么啊?”
“只是现在还不想嫁嘛……”
“秦晋年方弱冠,又文武全才,求慕的好女子千千万万,难道虫娘就不怕被别家好女子抢了去?”
虫娘忽闪忽闪眨着乌黑的眸子,已经明白这是李亨在戏弄于她,心中不禁一阵懊恼,怎么就一时不慎被捉弄了呢?但随即又不禁有些气馁,正所谓关心则乱,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秦晋,除他以外,纵使万千男子也再难进入她的心扉了。
开过玩笑,李亨收敛了笑容。
“婚期已经定下,就在下个月的十七,这几日好好准备吧。”
婚期来的太快,虫娘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至于因何而失落,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李亨觉了虫娘的失落,便问道:
“嫁得如此郎君,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虫娘的眼圈忽而泛红,抬手拭去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虫娘实在惦念父皇,当初是父皇为虫娘选得郎君,现在,现在……”
听到每每提及了太上皇,李亨的眼睛里闪过了复杂的神色,他对这个父亲早就没有了半点的父子之情,他们之间所剩下的,只剩下了惧怕和猜忌。
“放心吧,父皇在你的婚期之前就会回到长安的。”
李隆基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动身返回长安,如果按照预期,再有半个月也就足以,那时距离虫娘的婚期至少还会有半个月的功夫。
虫娘以为自己是在思念父皇,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完全是,总而言之,触景生情之后,就是莫名的想哭鼻子。
终于,虫娘大声的哭了起来,就伏在李亨的身侧。李亨的脸色有些白,身体有些抖,伸出已经生了皱纹的手,轻轻抚在虫娘的后脑上。
他知道,虫娘在因何而哭。当初,她被御医诊断为无药可医又极具传染性的胡疮以后,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就连他这个兄长也不例外。当时的绝望与病痛完全承受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身上,这是何等的残忍!
天幸还有个秦晋,不管不顾,甚至于置生死与度外,这才救了虫娘,是她逃掉了冤死在自家人手中厄运。后来,所幸虫娘所患的只是痘疮而已,一场虚惊,可当时谁又看得明白呢?
一念及此,李亨心中猛然一动,眉头突突直跳。
痘疮,胡疮,难道御医当日真的只是断错了症这么简单吗?
轻抚着虫娘的后脑,一头乌有些散乱的斜垂在肩上,随着哭泣声在有节奏的抖着。李亨暗暗叮嘱自己,必须暗中查明当时的所有真相,倘若没有不可告人的内幕也就罢了,否则,会让那些曾经参与其中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虫娘哭了好一阵,才渐渐收住了声音,再抬起头来,眼睛已经肿的像个桃子一般。
李亨不忍心再取笑她,命人送来了饭菜和水果。
“走这一路也累了吧,先吃饱了再去休息,朕早就命人准备好了虫娘的房间,还有身边缺多少人,只管告诉李辅国,由他调配过去。”
至此,李亨絮絮叨叨的交代着各种琐碎事宜,虫娘哭过之后,心情也随之舒畅了许多,加之饥肠辘辘,也不顾形象的鼓着小脸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去冯翊,以及躲在延州的日子里,最让他难熬的是终日只能吃些冷硬的食物,似这等宫廷的珍馐佳肴,只闻一闻味道都直流口水。
趁着虫娘狼吞虎咽的当口,李亨又说道:
“朕已经在永嘉坊重新修建了一座大宅,作为将来你们新婚夫妇起居之用,另外,还会再额外增加两千户的食邑……”
虫娘一边吃着,一边也不忘了与李亨说话。
“大宅和食邑赏赐给虫娘恐怕不妥,眼下正是朝廷最困难的时候,虫娘怎么还能再给阿兄增加负担呢?食邑暂且记着,等到将来收复东京,平定叛乱,阿兄再加上一倍虫娘也不会推辞……”
虫娘眨着乌黑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亨闻言,差点掉下泪来。自从登基做了这个天子以后,身边的后妃和儿子不是索要官职,就是所要财物,更有甚至者还打算兴兵作乱,弄出来谋刺广平王的恶劣事件。到现在为止,只有虫娘这个妹妹,是真的为他而着想。一时间他竟有些鼻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