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1 / 1)

君子不器 青疾 8769 汉字|3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0章 第五十章

十月底, 大军入卫。

星夜寂静,营帐肃穆。

姜暖在篝火旁守夜,抬头见得满天的辰星, 兄长从不许他随军上战场。每每战事,也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运筹帷幄, 高谈阔论。姜暖不理解,为何元子烈要这么安排。

火星燃起, 火光映照着面颊。

寂静之中, 忽听得细碎的脚步声。

他看的清楚,一道黑影向着元子烈的营帐鬼鬼祟祟的行去。但见其余人皆似未有察觉, 甚至守在元子烈营帐外的冬至都似乎是刻意离开不知干什么去了。

姜暖好奇,跟了上去。

人影纤细,个子不高,可以看出应该是一名女子。

哪个女子深夜来找哥呢?莫不是哥其实心中自有心仪的女子,特意行军带来?

姜暖想着, 更跟的紧了。

果然,那人闪身撩开帐帘进入营帐。

营帐内, 少年手持兵书, 外披衣衫,青丝如瀑。抬眸带着肆意, 端的是风流样子。

来人轻笑:"公子烈当真风流,也真是好谋算,让人舍得为你牺牲!"

就是这幅模样让人觉得自己的所有疯狂都是无用功,都是哗众取宠。

少年放下手中书卷, 眸中平静,开口嗓音亦是寡淡:"乱世中,谁不都是多加筹谋,今日下场,也只是公主心急求来的祸事。"

“求来的?元子烈你说的好听,究竟是谁求来的!是你的陈怀吧,一切他想要的都得到了,我呢?明明真正舍弃名声,舍弃前程的是我,结果我要的一样都没有,反而成了笑话。”来人扯下斗篷,赫然是瑶姬。

只是,她的模样枯败,脸上尽是伤痕。

双眼赤红狰狞,控诉着。

元子烈不做反应,他们本就是各奔前程,陈怀为了他扯上瑶姬虽然是冒险,但究其根本也是瑶姬的预判失误。

女子去谋,本来就是前路多舛,也怨不得旁人,毕竟没有人用刀子架在她脖颈上逼着她做出选择。

“瑶姬,成王败寇的道理在女子身上也是适用的。”瑶姬的心机自然不简单,就是因为掌控欲才会放弃自己。作为女子,元子烈觉得瑶姬是有着本事的,也光明正大的用女子身份去争取。

但能怎么样呢?她一开始就是自己和陈王的棋。结局不是葬送在自己的手里,就是陈王用这种足够折辱的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成王败寇?对啊,你分明是姜别,是多年前的败寇而今高高在上,同我说你是成王!姜别,你怎么就这么命硬呢!”人一旦疯癫,是顾不得其他。

多日的折磨,瑶姬已然不是那个冷静的带着出水芙蓉的女子。

深夜来寻元子烈,是发泄所有的委屈,所有不甘。

“女子怎么就不能同你们这些人争夺了,为什么女子就控制不住时局。姜别,我有错吗!”

瑶姬的精神是彻底崩溃了,谁也不知道他这段日子经历了什么。只是谋错了一次,为什么就翻不得身,被打入尘埃中!曾几何时,并不是这样的。

她不恨元子烈,毕竟他们根本就没有多大交集。她恨得是这命运,女子的命运,为什么聪明的女子就要落得这样的下场。百姓的平淡日子都没有,高位处的人都像是没有心一样,他们那里能将事情妥善处理。只会折磨人。

可是她撕破不得命运,只能在控诉中转移情感。

得知元子烈带兵前来的消息,他就想,想着一个疯狂的计划。

这条路太难了,既然上天如此青睐陈怀,她就要带走陈怀所珍视的。

姜别,他不是把姜别当成自己的命吗?那他就要了这命!

元子烈看起来平静,其实一直在注意着瑶姬的动作。

瞧得清那柄锋利的匕首。

速度不算快,可瑶姬是用了所有的力气的。元子烈并不打算躲,他这些日子也在想,想着一切。

这一匕首不会要了命,反而能让人清醒。

或许,早在三年前,那夜断肠之中就成了姜别不是姜别,元子烈不是元子烈吧。

谁料到匕首还有几寸之时忽地停住,元子烈抬起头,直直看到那双赤红含泪,满是不甘的眼。

这双眼,竟是让元子烈的心抽疼。他开始看到自己,带着钗环的自己,是不是也得是这个结局?

瑶姬的心脏直穿透一柄长剑,姜暖慌乱抽出长剑,剑刃带着鲜血喷溅在地面。

女子旋身,枯败落地,临终双目不瞑目。分明那双眸子再无生气,可元子烈就是觉得自己的身影还在里面。

“哥...哥...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姜暖手中长剑清脆落地,跌坐在地面抱着头后退着。

“哥,我杀人了,哥...”

“哥...”

人都说姜暖与他五分相像,可他知道只有三分皮相相似。

元子烈看了看瑶姬的尸身,又看了看逃避着姜暖。

尸山血海,姜别走过。刺杀暗算,元子烈闯过。

可姜暖不是,他始终是在姜王夫妇庇护下,从未见得灰暗的鸟。

元子烈伸手抱住姜暖,他身上的檀香安稳了姜暖些许。他死死抓着兄长的衣服,埋头在兄长的怀中:"哥,我杀人了...”

少年的手安抚的抚摸着弟弟的头,这是他对他的报复,也是他对他的善良。

姜暖,姜别原谅你。原谅此前多年来所有的偏心,原谅所有的阴差阳错。

他想过用什么方法去报复姜暖,没错,睚眦必报的元子烈怎么可能真正放下往事将姜暖当做弟弟。可是姜暖的一起都在告诉他,这就是那段偏心带来的报应。

平凡的人啊,与自己这种见惯了尸骨的人相比,果真无辜。

“姜暖,回去吧。姜别与你无关,元子烈与你无关,容迟更与你无关。”

元子烈的嗓音寡淡,他一直都在这场刺杀中持着旁观者的态度,从瑶姬进来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就算一开始他们的路都是一样的充满云诡,可如今二十载过去,彼此根本就是不同的教养方式,接触的也天差地别。

谁想到,姜暖死死扒着元子烈的衣袖:"不,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元子烈轻轻蹙眉,对于姜暖的依赖和那份敬重总是让他吃不消。

“那我们出去走走吧。”将姜暖扶起,身为长兄自然的为胞弟拭去眼角的泪痕,姜暖还是有些颤抖。

却还是乖乖的任由元子烈拉着,撩开账帘,冬至守在营帐外。

见到元子烈走出来,微微倾身:"主。”

“我们出去走走,你去将里面收拾一下。”

“诺。”冬至答着,却悄悄看了看两人的身影。

而后,折身进了营帐。营帐内那女子尸身躺在那里,只听得冬至感叹一句:"死了也好,活着总归是颗不由自己的棋子。"

边疆空旷,十一月初天气渐渐转凉。

“给。”伸手将一坛竹叶青放到姜暖手中,元子烈就坐下,自顾自拔了自己手中那坛的塞子。

清脆的拔塞声响起,浓郁清香的酒香就荡在呼吸间。

姜暖没动,他看着兄长的侧脸。

他常听得“红颜劫公子烈”,又听得因其容貌昳丽,即是仕子学生都会扣行拜礼。姜暖不信,世间哪有如此男子。

只是当在围猎场上第一次见到元子烈,他信了。

自小自己就被养在外面,大了一些父母回到身边,因为没有太年幼的陪伴而难以真正亲近。

姜暖不知为什么父母只教自己识字,却不教导习文。更是阻挠自己入世举考。在小村子里,一年一年的过着。

“害怕吗?”元子烈轻声开口,猛灌一口。

姜暖点头。

“可我已经习惯了。”少年音色因为饮了酒水而显得清列“在我手上殒命的不少。”

“那...哥还记得自己第一个杀得人是谁吗?”思量沉默片刻,姜暖直视元子烈的眼眸,可刚刚对上又躲避开。

夜风在耳边轻声呢喃,夜色在视野中喧嚣。

元子烈解开发带,头发在后背肩上铺散。

再次猛灌一口:“也是一个女人,我亲手了结的。”眼前开始迷蒙,他不是醉了。

“理由是,这样他才能回家,才不是一颗棋子。”

姜暖不懂,又看着元子烈突然将身体放松,向后仰去。仰去的同时,发丝在空中扬起,合着似有似无的檀香味寂静了夜中。

"为了活命,为了不辜负肩上的责任,我的血债越来越多。第一个人在我手中死去之时,每每入夜便不得安眠。一闭上眼都是血色和自己冷漠的面孔。可我恐惧,不能表现出来,也不能说出来。亲眼目睹我杀人的人,是陈怀。"

原本姜暖还再认真听,可一听到元子烈提到陈怀他的眼中便无声息的朦胧着些许猜不透的东西。

“莽莽撞撞的出现,惊恐的看着我。我所有的不堪都在他的眼中,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其实现在想想,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就是注定了吧。姜暖,那是一段什么样的岁月呢?

孤单的存活,克制自己所有的仇恨与不甘。他们都认为你强大,认为你拥有着足够理智的头脑,以及足够冷硬的心肠。可实际上,这不过是伪装。”

元子烈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而后另一只手环着放在地面的酒坛:"修身养性,结果修成魔道。这是他们对我的评价。眼中是藏不住的戾气,开始真正做到独当一面。

当年的太子别,端正敦厚,半点没留下来。实际上,人们能记得一个人能多久呢?他们记得太子姜别,渴望着姜别,不过就是在祈求一个救世主,带他们逃离不够幸福的生活。"

“陈王使用了卑劣的手段从平庸的王手中夺权,可一代江山一代王,一代朝臣新气象。成王败寇,江山易主都只是历史岁月的必然。他的缺点只是照顾不好江山而已,打下来,没办法滋养他们。所以,姜别不能死。”

许多年来,岁月总会教会人成长,尤其是这个位子上的人早慧,而慧极必伤。

姜别,只是一个代名词,现在姜别的存在不再是他这个人,而是作为一种概念,一个希望,带着祥瑞复兴的打破迷乱的利剑。

“我身边倒底是个什么样的,这几个月下来,我想你也懂。在小地方碌碌无为,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而这种幸运,是父母为你筹谋来的。”即便,筹谋得不对。

可元子烈并不打算说出来,可能是长时间的责任感的驱使,竟让他产生一种没必要让所有的真相都水落石出的遮羞感。

事情做都做了,时间过去的也回不来了。想要后悔吗?何必呢,又能补偿什么呢。

这一点,他想,姜王做出选择时应该就已经清楚。所以现在告诉姜王他的选择时错的吗?便是错了,姜别也是被亲手放弃的。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哥总是想要我离开。”突兀间,姜暖来了这么一句,让元子烈拿开遮挡双眼的手,他看到的是冷静下来的姜暖。

还有姜暖不曾躲避的目光。

“我少年时孤孤单单,只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后来父母回到身边,可我早已经过了讨着欢喜咿呀学语的年纪。他们待我足够好,也教会我做人根本,可就是不让我入世。习文断字,我只是粗浅识字罢了。我也是少年人,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自然想要有一番作为。

哥,你可知道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面对黄土蓝天。耳边尽是家长里短,哪家丢了瓜果,哪家娶了新妇,哪家抱的曾孙。

我与哥生的像了五分,定也是好看的。但在那里,你听到的最好的夸赞只是俊俏。女子们围绕在你的身边,三姑六婆在你耳侧推荐自家女。哥,你能听到的只是模样水灵,屁股大好生养。他们面露馋笑对着你说想和你睡上一觉。

哥!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像死水一样无波澜又恶心的日子。太可怕了。”

姜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最后一句,眼眶再次猩红,靠近元子烈。

将高大的身躯卷起,轻轻躺下靠在元子烈身边。

“哥...爹和娘亲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可我不是,我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想看看这外面的世界,我不想被桎梏在他们所谓的桃花源。”他伸出双手紧紧环着元子烈。

姜暖真的不知道蒋书容别有用心吗?当然不是,若不然为什么姜王夫妇让他对外将自己年岁减了两年,而蒋书容问起姜暖会说出原本的生辰。那是因为,从对上蒋书容的第一眼他就能看出来蒋书容的惊讶。

他应该是认识他的,不,换句话说,应该是认识和自己的这张脸极为相似的人。

蒋书容身上的感觉绝对不是普通的云游夫子,那是这长达二十载的一枚打破死水,掀起波澜的石子。

蒋书容身上带着书卷气,还有一种风尘感。

姜暖素来敏感,察觉的很清楚。

或许是蒋书容真的在那种场合待久了,就算没有被破身,可所带来的动作习惯总是难以改掉的。

至于姜暖如何知道的,是因为在村子里偷汉子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有着这种感觉。

当蒋书容看来时,他就做好了盘算。

"勿怪,还请问小哥名姓"

“小子姜暖,半羊女子是为姜,独日加爰即为暖。”

姜暖,终于盼来了走出这地方的时机。

“不知小哥生辰?”

姜暖并没犹豫,尽量自然的报出自己真正的生辰。谁料蒋书容激动兴奋的握住他的手。

“当真?”

“自然,先生怎么了?”

“无事,无事,只是有些欢喜。”蒋书容镇定神色,收回手“我在替一个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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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书容的眼光,姜暖不懂。可那欢喜,他倒是想知道:"先生因何替他欢喜?"

“那人踽踽独行良久,我们生生错过了相守。如今到算是找到了他的根,或许...”姜暖在双眼中看到了疯狂“或许他能放下现在肩上的责任,也不一定。”

哦,姜暖心中漠然。是存了什么狗屁的龌龊心思吗?

“你能带我去见见你的父母吗?”

“家中父母都是普通农户,先生不嫌弃,还请到舍下吃杯茶。”我管你什么心思,能带我出去最好。

果然,领着蒋书容刚刚进了院中,就与迎面而来的蒋夫人撞上。

“姑母。”

这倒是姜暖没有想到的,他们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只是他们可以避开自己在房内谈话,姜暖自然不会乖乖什么都不懂,蒋书容的到来就是来让他可以摆脱这里的。

看看这里的人,粗布麻衣祖鲁无礼。就是名字也是什么大壮,翠花,花红柳绿的。姜暖有时候都在想自己的名字是不是也是在艳阳天,万物庚寅。暖意莹莹时随意取的。

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暖字寄托着姜王所有的偏爱与对另一个骨肉的漠视。

一别一暖,两个世界的人。

他附耳在门边,仔细听他们的谈话。

姜暖想,或许自己当真是生于显贵也不一定,就算不是显贵莫不是什么被追杀的特殊人物。无论怎样都好,只要不是这样庸庸碌碌的乡野村夫,他便满足了。

谁料,他听到了什么?

姜王,大火,太子别...

偏爱,冷漠。

太子姜别,那个百姓到现在都会去想念的人?他没死,而且,现在成了公子烈!

真是荒唐,公子烈少年做质留在王京,为人戾气极重却生的一副好相貌。骑射无双又生性风流,素有红颜劫公子烈之称。

这两个人是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的兄长?这不是在做梦吗?

这样的信息让姜暖有些发愣,他首先注意的竟不是自己的身世,而是元子烈。

无人知,他曾听得说书先生讲述的公子烈。少年时他只觉得艳羡,他也想那样在虚无枯败中杀出一条自己的路。

公子烈号燕州,是真正的燕州之主,有几个少年能做到。在他的心中,元子烈就是自己的榜样,是前进的信仰。他也曾在农作休息时用树枝一遍一遍写着容迟二字。

容迟,容迟...

像是引路的明灯,在前方让他更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片属于元子烈的世界,那片建功立业,饮血豪赌的天地。

这是兄长...

几乎那一刻,姜暖只想大喊嚎哭。

那是他的兄长!

“我有兄长...”

姜王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他多年来的所有隐瞒都成了空。

他没有必要非要三年前那么绝情对待元子烈,毕竟得到偷偷照拂也不什么坏事,可他也曾偷偷见过姜暖写下容迟二字。在他向来不参与的女子中的家常闲话中听到公子烈而驻足。

姜王知道,就算是姜别让姜暖知道也没事,可偏偏他知道的是姜别是元子烈,是容迟。

回不得头了。

姜暖跟着蒋书容混入猎场,他几乎第一眼就看到元子烈。

是的,就是他。

是传言的那个样子,极尽痴迷,姜暖看着他笑容肆意。

斟酒同时向这一个锦兰华服的男子侧头,那是放松的。这人是谁?

不仅是自己,姜暖侧眼见到蒋书容眼中的遗憾。

他说:"我会走,这里你自己去吧。"

“哥不需要表哥吗?表哥为什么要走?”

“我答应过他。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哦,真好。看他的样子就是与哥颇有瓜葛,不再出现再好不过了。

拉弓,放矢,一气呵成。一身烈红戎装在心间烧起,这是兄长啊!

随后,陈王竟然赐婚给元子烈。姜暖是不情愿的,自己都曾和哥多相处,其他女人怎么能和哥在一起。她配不上哥!

虽是不情愿,可姜别却没错过有几人的目光的不同。

方才那锦兰衣衫的人最甚,似乎拿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

这倒是有趣了,还有一个见到自己后反复打量自己和哥的人,直觉告诉姜暖这个人肯定是想对哥做什么。

果不其然,很快他就来找了他,说自己叫元离是哥的部下。姜暖怎么可能相信,只是想可以将这个人送给哥当做见面礼。

那晚,元离嘴唇红肿的来见自己。

姜暖不禁讥讽,可谁想到元离反过来讥笑着:"这就是你哥做的。"

怎么可能,哥怎么可能去吻他,一定是他自己心思不正故意这样说的。哥不会放过他的!

殿上对质那日,元子烈的笑充满安慰。

果然,姜暖开始兴奋,哥真的是早有计划。

他看着元离节节败退,看着元子烈逼得元离退无可退。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元离会发疯一样的刺杀陈怀。

而哥呢?

哥那么慌乱,甚至一眼都没看他。

陈怀…

姜暖开始注意这个男人,元子烈抱起陈怀的那一刻,姜暖甚至在想,陈怀就这么去死就好了。

可没有,陈怀没有死。

甚至所有人都默认了哥与陈怀成婚是事实,姜暖告诉自己,这是哥的计划。哥只是想利用陈怀的公子身份,顺利名正言顺的夺下权利。

只是这样而已。

直到那一天,他听到哥的房间传出来的欢爱之声。

他怒不可遏,面目狰狞的推开门,被子罩住了头。

那一刻他就知道是真的,哥与陈怀真的是那种关系!

他们怎么可以,男人和男人怎么能!

陈怀怎么配得上哥!

在脑中迅速闪过这一路,姜暖又凑近了几分元子烈:“哥,你不要赶我走。你我兄弟,一起携手不好吗?阿暖只是需要成长,我能做到的。”

真是,越来越乱了。

元子烈心情复杂,他开始理解姜暖。

他们一个被迫承担荣耀存世,一个被迫平凡。

不知血雨腥风怎知平淡是真,同样不知死水无波又怎明披荆斩棘的英勇。

说到底,都是生出了贪念,贪念着根本没有的东西。说到底只是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反着施了所欲之事。

元子烈忽地话中有话:“姜暖,你可要想好了。这一下决定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年就是我放了你,你恐怕自己都回不去了。”毕竟沾染过墨迹的白纸怎么也不会再成为一张白纸了。

而姜暖直视扯着元子烈的衣袖:“弟弟只跟着兄长!”

夜色深沉,南哲拿着密信携腰牌进了燕国王宫。

烛火明灭不定,摇曳间那坐在案前的人以手抵额。

衣衫单薄,皮肤苍白。只在看来时双眼布满血丝,直让人心惊肉颤。

“太子,舟骊有消息。燕夫人得子。”南哲双手呈上信纸,目光不敢有半分偏移。

三月那时长公主孕子,可谁料舟骊狼主,前两个月病逝。

遗腹子未出,赫萨尔顿又大权在握。显然,草原当以赫萨尔顿马首是瞻。

前两天又得了消息,说是公子烈带兵出征,直与卫国较量,两国大战一触即发,而卫国王宫之中早几年他们就得知消息。

那位卫王独宠的女子,李源惜可是在卫国做了不少事情。

卫公子章与卫公子冉用尽手段,确实也没有讨到甜头。反倒这李源惜,后宫干政,手握重权。

其实他们也清楚,自然是身后有人撑腰,此前或许不知是谁。

但这陈卫开战,还能瞧不出来嘛?

啊!又是那位公子啊。

“这倒是好消息。”燕汝安嗓音寡淡,放下手,看了看南哲。

南哲只觉得这目光阴冷,头就更低了些。

燕汝安含笑:“你在怕孤吗?他想要卫国,我可以不动让他收入囊中。但这整个天下,是不能的。我便是再宠他,也不能纵容这件事。卫国中蛀虫太多,那卫王早就无心政事被人夺了权,也算理所应当。

再者说,那人又是姜别,带着百姓所期盼的救世气韵。”

南哲颔首,的确现下哪一个高位之人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元离得了污蔑宗亲的由头,而但凡有些心气的都晓得,元离就是元子烈。那这位公子烈,就真真是姜别了。

如今姜别跟随陈王,陈王又在其中护着。道理他们是不知为何,可这姜别认下了陈王这个义父,就相当于认贼作父,全然忘了曾经的苦楚。

南哲动了动身子,显然是腿有些跪的乏了。

燕汝安凝了一眼:“起吧,找个地儿坐下。”

南哲展袖作揖,又看了看燕汝安的神色,寻了一处安分坐下:“那太子的打算是...”

“舟骊是草原部族,太平久了,还真不习惯。那等剽悍之辈,焉有安分守己之作态。”书案上的油灯有些暗淡,燕汝安拿起小剪剪了一节灯芯。

“桃花源始终是一种奢望,谁能守得住。自然,赫萨尔顿也守不住。可得让我姐姐好好谋划了。为母则刚,若不打算,一辈子都只是他人的刀俎鱼肉。”

“那...太子真的要放下卫国?”南哲一向知晓燕汝安的野心。

这天下有数万人志在整个江山版图,可实际上只有两人能真正谋划付出行动。

南哲觉得自己有幸,都见过。

一是燕汝安,一是元子烈。

这两人怀着同样的目的,燕汝安虽是有些疯癫偏执,可论起礼法固本山河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到。后者公子烈,集齐往日之希望,得其万民之庇佑,当属第一人。

故此这两人,许是命定敌手。

眼下,燕汝安蛰伏多年,元子烈又韬光养晦岁月久。

说这两人无碰撞,当是痴人说笑。

“咱们燕国领土最为辽阔,占据东北及中部大半。说起来,陈卫两国便是一起也不过是将将相比。他性子傲,准备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失手。给了他也好。”

说这话时,南哲瞧见燕汝安眼中带着了两分纵容。

自己思索下来,也是这个道理。

卫国早已被公子烈盯上,从里到外都有算计,此时他们横插一脚只能是损兵折将还白白浪费了草原这处的机遇。

只是...

“公子烈这场仗怕是要打上个一年半载,成了之后,那齐国...这些年那寒门学士阮思无将寒门推崇极高,齐国如今亦是不齐。那公子烈岂不是...”渔翁得利?

南哲未将话说的明,燕汝安嗤笑一声。

“氏族宗亲千百年基业,寒门搅这一趟浑水要么元气大伤,要么就此覆灭。姜别聪明,定是信不过这阮思无的。三年前,他们不过是见过一面,怎会将心思放在他的心上。

突兀出现,又嚣张至极的门客。就算是孤,也不敢去用。孤瞧着,姜别会动越国的心思。”

“越国,包在齐国之中,俨然是依附齐国的,怎么动?”南哲不解,这齐越唇齿相依,谁能做什么?

夜色深深,原是昏昏欲睡的时间,燕汝安眼下乌青淡淡,瞧得出是睡眠欠缺。

里衣松垮,胸膛宽厚苍白,微微动了动披在身上的外衫。

“谋战怎会是轻易的事情,还是先准备咱们自己的事儿吧。”

“说起来,听着陈王多年寻丹问药早就败空了身子。而今太子城亦是病重,陈国不就是公子怀的吗?这么想想,难不成是公子烈特意为其筹谋?他们二人的亲事,不是荒唐言?”

南哲说得兴起,却被油灯之中燕汝安阴冷的目光刺得手脚冰凉。

“姜别与任何人都无关!”

“是。”

南哲颔首,衣袖中的手掌握紧。他打趣谁不好,偏偏去打趣公子烈。太子汝安这阎王,分明是藏着公子烈的。

等了许久,才听的男人一声轻笑:“向齐国求亲吧。”

“嗯?”求亲?给谁求亲?

“自然是为孤的侄子,待姜别得胜,孤便把这份厚礼赠给他。庆贺他大捷,得胜而归。”

燕汝安笑容浅淡,手指点着檀木书案,一下一下,让南哲的心脏也跟着跳动。

他觉得燕汝安开始又变得疯癫了。

三年前他见过这样的疯癫模样,可这三年燕汝安有很大的收敛,这怎么…

胸腔中,一种狂热再次被燃起。

既然元子烈不动,那他就不动。他若是动了,自己也应该出手了。燕汝安想过按捺住自己的心意,毕竟前世的事情给他太大的警示。

他得到的,只是那人的尸骨。

可足足三年,三年之间这样的情感一点一点肆意蔓延。人说感情是藏不住的,久了,就是病。

他的手指在桌案继续打着节奏,鼻息间闻得清房内燃的檀香。

南哲越是在这里沉默就越是觉得煎熬,终于忍不得开口:“那方才太子所说,这天下公子烈得不到是为何啊?”

节奏慢慢停下来,太子汝安长叹一声:"因为,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位哪一个不是伏尸百万。卫国是因为其中有着蛀虫,卫国子民早已对卫国王室失去了信心。

此时战乱相当于救赎,自然可以。可齐越,都还安稳。安稳之下,则为入侵。所以,姜别才会将阮思无挪去齐国。一是怀疑他居心不良,二是想着万一他能搅开这局势呢?"说着燕汝安好似是想到什么:"卫公子冉也是有着脾性的,兴许这次姜别发兵还是需要些时间和心思。"

“可...虽说是认了义子,公子烈的身份也名不正言不顺。难不成,公子烈也要效仿陈王谋朝篡位?”

“谋朝篡位?”燕汝安起身,披着的外衫落地。

羸弱的身体,却带着异常让人惊惧的气质。

见燕汝安起身,南哲也不敢继续坐着,也起身。

夜色中带着某种危险,燕汝安揉了揉手腕:"这高位处的人啊,欺骗人,也被欺骗。南哲,你怎知你与之欢好的女子是不是只被你宠幸。你又怎知,护在手心中的宝贝骨血是不是旁人处心积虑的偷梁换柱。为何帝王都称自己为寡人?"

南哲沉默不语,这是第一次燕汝安如此与他对话。

“臣不知。”

夜深温度凉,燕汝安却是很开怀,面露癫狂的笑意:“这是因为,权利的最高处,没有人能一起啊。一切的情爱,偏宠,都是罪过。没有人是例外。”

没有例外,所以他也清楚日子久了人心都是会变得。

此话一出,南哲觉得有些苍凉。

而还未等他有什么反应,就听燕汝安又喃喃自语:"知白守黑,卑以自牧。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与旁人不同,燕汝安是一个清醒的疯子,他太了解这世间事。

对于姜别,纵然欢喜也能忍受相思苦三年来不去打扰。

只是,眼下做不到了。本该早死的人活了下来,本该心无半点光之人成了曦光。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只要在这里就不可能做到。姜别,你会怎么选呢?

和我在一处,还是放下肩膀上的责任与他在一处?

缓下心中躁动,燕汝安转身用发带将发丝束上:"用兵之道,敌强则用智,敌弱则用势。是故以大吞小,犹狼之食豚也;以治易乱,犹日之消雪也。你说,他会怎么做?"

南哲看着怔愣,昏暗的灯火中,燕汝安就像是一只鬼。好像叫着你的名字,怀着不好的算计,却让你吓得连一步都不敢动。

南哲随着燕汝安这么多年,却一直都未曾真正把这人看透。

说他是恶鬼吧,偏偏对待姜别他其实是温柔的,但你要说他执着姜别,却又不对。

他的欢喜有着底线,这种底线是建立在姜别的选择上。但你又说他冷静尊重,又不对。

仿佛能将人拆骨剥皮的留在身边。

他是个疯子!

一个真正的疯子。

见南哲吓得不敢说话,燕汝安冷笑,目中嘲讽浓浓。

怂货,他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深不见底的权势,是这锦绣江山中的污秽。

“行了,你也别在这儿耗着了。早些回去睡吧,好好养精蓄锐,舟骊还得你找人去走一趟。顺便把求亲的事情早些传到齐国。待到一年半载之后,他们也不至于慌乱。”

“是。”南哲躬身退下。

直到出了殿门方才长舒一口气,放松脊背。

公子烈怎么摊上这样的仰慕者,这还不如自己呢?

南哲快步走远,边走边想,自己也只是瞧着公子烈生的好看行过叩拜礼。唉,这都什么事儿啊,当年自己还是个游学的学子。

现在呢?什么济世为民,都是些恼人心烦的腌臜手段。但没办法,谁是干净的?看起来越是干净的人,手下亡魂亦是不少。

做一个平民百姓也挺好的,起码看到的都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而不是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