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红人(1 / 1)

韩四当官 卓牧闲 459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红人

韩秀峰本就没从五品大老爷的架子,从来没坐过官轿,出行不用什么仪仗,甚至连官服都不怎么穿,平时也不怎么逛街,要么呆在打谷场小院看书,要么去明道书院后头的河边钓鱼,以至于低调到许多人以为他没走。

有些起的早,见过他上船的,以为他是出去公干,很直接地认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知情的人也不少,但谁也不敢乱嚼舌头。所以他带着潘二、大头等人去上海,在镇上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凤山脚下的工地依然忙得热火朝天,盐捕营的两百多官兵依然打谷场在操练,有钱人的孩子依然去明道书院读书,穷人家的孩子依然去打谷场看热闹,只有顾院长、王千里和余青槐得士绅像没了主心骨,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余青槐实在没兴致下棋,放下棋子问:“顾院长,陈有道那边怎么说,什么时候帮四爷把银子给他送去?”

“你不提我差点忘了,银子在哪儿?”顾院长抬头问。

“在公匣里搁着呢。”

“那就拿上给他送去,省的一忙又搞忘了。”

“行,我去拿。”

四人拿上银子,一路跟街坊邻居打着招呼来到陈家。

陈有道这半年是真正的深居简出,不但他不怎么上街,连他老伴儿和两个儿子都不怎么抛头露面,更不敢去打谷场和巡检司衙门。

顾院长和王千里等人突然来访,陈有道吓一大跳,急忙把众人迎进堂屋,一边示意老伴儿赶紧去烧茶,一边忐忑不安地问:“顾院长,千里,你们今天怎有空来我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一个多月没见,陈有道的额头上又多了几道皱纹,看上去更苍老了。顾院长暗叹口气,等王千里把一包银子放到他面前,才低声道:“陈兄,我们冒昧登门,是受韩老爷之托。”

一听到韩老爷三个字,陈有道再也忍不住了,蓦地起身问:“顾院长,我家老三已经被他害死了,他还想赶尽杀绝?”

“你想哪儿去了?”顾院长反问了一句,不快地说:“你把韩老爷当什么人了,他能跟你计较?韩老爷不但从未想过要为难你,反而担心你家老大老二不孝顺,担心你丢了书院的饭碗会老无所依,特意托我们给你送点银子来颐养天年。”

“我家老大老二孝顺着呢,他又不是我的孝子贤孙,我陈有道用不着他来养老送终!”

王千里急了:“陈院长,你怎么越老越糊涂,怎么听不进人劝呢!”

“千里,坐下!”顾院长把王千里拉坐下来,回头紧盯着陈有道说:“陈兄,说了你别不高兴,你家老三纯属咎由自取,他被韩老爷锁拿进巡检司衙门那会儿,镇上人可都是拍手称快的。何况韩老爷不是没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只是他运气不好,那么多人一道去查缉私盐,人家没事,他被伤着了。”

“是啊陈院长,这都是命,要是他那会儿没给私枭伤着,说不定早改过自新甚至都混上一官半职了!”余青槐附和道。

“你们说得倒轻巧,要晓得死的可是我儿子!”

“人死都死了,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再说养不教父之过,你家老三的事,你这个做老子的难辞其咎!”顾馆长敲敲桌子,接着道:“这么说吧,韩老爷从来没后悔过锁拿你家老三,他是为民做主,你家老三后来死了,他心里也从来没有过意不去,更没觉得有哪里对不起你陈有道。”

“那他为何让你们送银子来?”

“因为不管怎么说你陈有道也是我海安士绅,再就是看你老来丧子可怜。”

“这么说我要去跪谢?”

“不用,韩老爷昨天已经走了。”

“他走了?”陈有道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走了,这一走估计不会再回来。你能想通最好,想不通也没什么。”顾院长不想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纠缠,起身拱拱手,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陈家小院。

……

回到保甲局,顾院长心里还是空荡荡的,正准备问问王千里和余青槐愿不愿一道去凤山工地看看,李瘸子竟一瘸一拐地追了过来。

“顾院长,顾院长,我家翠花病了……”

“病了赶紧去郎中看看,赶紧去抓药,跟我说有什么用?”顾院长哭笑不得地问。

李瘸子拄着拐杖看看王千里和余青槐,一脸尴尬地说:“顾院长,我家翠花好像是心病。”

“心病,什么心病?”

“相思病。”

“你是不是戏看多了,还相思病!”

“顾院长,不怕您笑话,我家翠花害的好像真是相思病,她从昨天回来到这会儿一口饭都没吃,额头滚烫滚烫的,神志都不清了,净说梦话,净说糊话。”

“说什么梦话糊话?”顾院长追问道。

“她……她喊大头,喊韩老爷,她……”

王千里反应过来,禁不住骂道:“这事能怪谁,怪只能怪你和你婆娘!谁不晓得你家翠花喜欢大头,余三姑生怕大头被你家翠花抢走,甚至把娘家的那些个堂妹表妹全喊来了。结果你们倒好,刚开始上赶着要攀这高枝,还托我去帮你们跟韩老爷说。后头听说韩老爷和大头要去上海办差,办完差就从上海直接回四川老家,你们又觉得这亲一结,你家丫头就真成泼出去的水,又反悔了!”

“四川是太远,王老爷,您一样有闺女,您家闺女要是嫁那么远,您舍得吗?”

“我闺女要是嫁那么远,我是舍不得,但我舍不得是因为今后很难再见着闺女,你和你婆娘舍不得那是担心今后占不到女儿女婿的光!”

“王老爷,瞧您说的,养儿不就是防老的嘛。”

“好好好,你有理行了吧,反正翠花是你闺女又不是我闺女,这事你别跟我们说,说了我们也管不着。”

顾院长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也禁不住笑道:“李瘸子,你都说了翠花害的是心病,既然是心病就得新药治。跟我们说这些真没用,你还是回去好好劝劝,就说好后生多的事,回头帮她找个合适的。”

“顾院长,您是不晓得,这丫头去韩老爷那儿烧了几天饭,心气都烧高了。就想嫁给官老爷,做官太太。您说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去哪儿帮她找官老爷!”

“本来有机会的,是你和你婆娘不同意,这能怨谁?”

“我……顾院长,我……”

“别我啊你的啦,跟我们说这些没用。”

……

与此同时,江南大营的一个营帐中,因打起仗来跟张国梁一样不要命而被誉为“小张”的千总张玉良,正同“老虎”虎嵩林、“小虎”虎坤元等人一起围着保安营都司周天受,商量要不要跟外面的弟兄们一样往老家汇钱。

周天受刚从阵前回头,还不晓得营里发生的事,哭笑不得地问:“没开玩笑吧,你们把用命赚的银子交给杜三?”

“大哥,要是光杜三一个人来,打死我们也不敢把银子交给他,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往老家汇银子的事等会儿再说,先说说他是咋回来的?”

“大哥,您放心,他倒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前几天薛老爷和刘老爷说的那个在泰州做两淮运副的同乡,不光认得他,跟他还有交情。见雷以诚打算让从我们这儿过去的兄弟攻城,担心他死在扬州城下,就想法儿把他从雷以诚那儿调出来了,现而今好像是狼山镇青山营的千总。”

“那他不好好呆营里,跑回来做什么?”周天受追问道。

小虎刚去打听过,兴高采烈地说:“这我晓得,听前些天从江北来的那位周先生说,青山营的人早在贼匪犯扬州时就跑光了。杜三现在是既没上司,也没手下,甚至连营盘都没有。反正是没人管他,他现在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龟儿子运气真好,跑江苏来还能遇上贵人。”

“大哥,你别说,他还真遇上贵人了!”张玉良接过话茬,羡慕地说:“那位韩老爷可了不得,不光顶带是皇上钦赐的,官职是皇上特授的,来江苏上任前还做过我们重庆府在京城会馆的馆长,要是哪天来我们营里,连向帅都要以礼相待。”

“这么说杜三是去京城投供时认得韩老爷的?”

“应该是。”张玉良点点头,又说道:“他这次回来,不但有韩老爷的书信,还把日升昌泰州分号的账房先生带来了。说只要把银子交给他,他就能帮着把银子捎回老家,家信也可以帮着捎,不过要付脚钱。你没出去看,你出去看看就晓得了,营里这会儿已经炸了锅,弟兄们全在凑银子,几个书办帮着写信都写不过来!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杜三那龟儿子现在真成了营里大红人,不晓得有多少弟兄围着他转!”

“鬼晓得他带来的是不是日升昌的账房先生,银子要是被他卷跑怎咋办?”

“他应该没这个胆。”

“大哥,不会有假的,听说不光薛老爷、刘老爷要托他往老家捎信和银子,连向帅都打算让他往老家捎银子!”

杜三不但贪生怕死,而且喜欢占小便宜,周天受觉得把银子交给杜三不靠谱,可想到千里迢迢往老家捎信捎银子太难,不能就这么不许弟兄们去找杜三,沉吟道:“你们先别急,我去问问向帅,这事等我从向帅那儿回来再说。”

请假条

咸丰元年,九月初二,宜嫁娶纳采出行,忌动土安葬,也是走马岗的赶场天。

走马岗是巴县通往成都府的必经之地,是成渝驿道上的重要驿站,属巴县治下的慈里九甲,因山势酷似骏马而得名,又因其西临璧山、南接江津,素有“一脚踏三县”之称。

每逢赶场,山门内外和三里长街上便挤满人。

十里八乡的乡民或挑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或提着一筐自家老母鸡下的蛋来换几文钱,或抓药,或扯几尺布,或来岗上的当铺当点东西以解燃眉之急……一些来晚了的乡民和货郎挤不进去,只能蹲在山门外守着自己家的箩兜叫卖。

街上人头攒动,小贩们的叫卖声、铁匠铺的叮当声、刘胡子饺子和三门口汤锅家伙计的吆喝声以及孩童们的追逐打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泰和绸缎庄后面的一个两进小院儿却格外冷清,一看门上的白色对联就知道这户人家刚办完丧事。

第一进的天井里有棵不知道哪年栽下的黄桷树,高大遒劲,悬根露爪,蜿蜒交错,枝杈密集,叶片油绿光亮,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树下的两个少年身上。

他们年纪不大,名气却不小!

岗上的乡亲们几乎个个认得身穿长衫看上去像读书人的这高个子少年是在县衙户房帮闲的书吏韩秀峰,矮矮胖胖的少年是县衙的学习仵作丁柱。

“四哥,别费劲了,我真不行。”丁柱把书放到石凳上,愁眉苦脸地蹲在树下揪根须。

韩秀峰拿起他放下的洗冤集录随手翻了翻,循循善诱地说:“柱子,我打听过,考起来不难,甚至不用你写。”

丁柱抬头问:“怎么考?”

“府台坐在堂上,就像这样翻翻书,随便挑一段问你到底啥意思。歌诀你六岁就会背,这本洗冤录你是倒背如流,书里讲啥子你就说啥子,又不是让你去做文章考秀才,这有啥难的。”韩秀峰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总做学习仵作一年只有三两,要是这次能通过府台的考校,你就能顶上这缺,今后每年都有十二两工食银,这碗饭不光你能吃一辈子,还能传给子孙后代。”

“我是会背,也晓得啥意思,可我不会说。”丁柱猛地揪下把黄桷树的根须,苦着脸道:“四哥,你是晓得的,我见着大老爷就腿软,就说不出话,更别说去见知府。”

韩秀峰急了,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亏你还是仵作,死人都不怕,怕啥子活人?再说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要不是你帮着张罗,我叔这丧事不晓得会办成啥样,就算能办妥当也不晓得要花多少冤枉钱。”

“办丧事跟见知府是两码事。”柱子扔下黄桷树的根须,想想又嘀咕道:“要说背洗冤录,四哥你也会,不光会背还会写,要不你去算了。你做仵作,顶这缺,那十二两工食银你领。”

仵作,那是贱业中的贱业!

仵作这碗饭虽然没那么好吃,但只要端上几乎不会有人跟你抢,但凡有点办法的都不会吃这碗死人饭。

高个子少年被搞得哭笑不得,又不想让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感觉像是瞧不起他,起身走到堂屋门口,指指里面天地君亲师神位前的一块灵位:“做仵作有啥子不好,别人全饿死仵作也不会饿着,主要是我叔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靠仵作那点工食银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帮我叔把债还上,就算我想慢慢还人家也不会答应。”

“这倒是,两千两,想想就怕人,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柱子深以为然,连看高个子少年的眼神中都带着无限同情。

“人死债不消,我叔欠下的债只能由我来还。”高个子少年捧起书,再次躺坐到藤椅上。

“那可是两千两,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没有,别说两千两,我连两百两也没有。”

“这就是了,讨债鬼下午就上门,这一关你打算咋过?”

“路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韩秀峰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四娃子,柱子,在不在?”

“关叔咋来了!”柱子立马露出笑容,忙不迭跑过去开门:“来啦!在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衙役拄着水火棍一瘸一拐走了进来,边走边看着黄桷树嘟囔道:“四娃子,我早跟你叔说过这是风水树,庙里才能栽的,我们小门小户镇不住。你叔不信,好不容易攒了点钱非要买这屋,买了还不把树移走,现在应验了吧?”

乡间是有家里不宜栽黄桷树的说法,但在韩秀峰的印象中刚进来的这位似乎从未跟二叔说过院子里有这棵树不好,不仅没说过反倒让常从县城回来给婶娘送东西的韩秀峰多扯点根须多摘点叶子带回去。因为夏天用黄桷树的根须泡茶喝几口,能清热解毒。要是哪儿跌伤了,洗几片黄桷树叶舂茸,敷在伤口上能消肿止痛。据说用黄桷树皮熬水洗澡,还能止痒,治皮肤首发

不过对韩秀峰而言这棵黄桷树除了根须和叶子能入药之外,还有许多儿时的回忆。

小时候每次跟二叔从城里回来就会在树下跟早已出嫁的两个堂姐玩耍,直到今天都记得堂姐们绕着黄桷树跑时唱的那首童谣:黄桷树,黄桷桠,黄桷树下是我家,黄桷树上缺牙巴……

但现在不是触景伤情的时候,见关捕头一瘸一拐,他急忙上前搀扶。柱子也意识到不对劲,急切地问:“关叔,你这是咋了?”

关捕头的屁股火辣辣的疼,不敢坐只能趴在藤椅上,接过韩秀峰端来的茶喝了一大口,连嘴都顾不上擦就咬牙切齿地说:“不晓得哪个龟儿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道台家公子的钱票。老子也倒霉,那天正好当值,大老爷限我七天查个水落石出。”

“没拿着那龟儿子?”柱子下意识问。

“要是能拿到人,你叔我能挨这一顿板子?”关捕头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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