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游湖
却说这边甘棠来到园中尚颢湖,下轿在箩亭小坐,待皇上御驾。坐了顿饭工夫,却仍是未到。藏梅手执撒扇,给甘棠轻扇,防有飞虫过来叮咬。另一宫女劝道:“主子可是等人?候了这些时候了,还是回去的好。”说话间,就见湖东假山石后头慢慢绕过来一艘龙船,上挂大红的宫灯,船阁周围又挂琉璃灯。远远就听见笙箫之音,又看见歌伎在阁内旋舞。想是看见甘棠等人,便驶过来了。几个公公放下搭板,船上下来两宫女便扶甘棠上去了。先进了阁,拜见皇上。抬头见皇上面色舒悦,甘棠心里也欣喜。刚要站起身来,便见从侧门进来一人。甘棠定睛看了,却是早前见过的德妃娘娘。旁边嬷嬷道:“这是德妃娘娘。”甘棠便又俯身道了万福。德妃亲手搀了起来,端详了半日,方笑道:“我道皇上叫了谁过来,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仙女一样的妹妹。”皇上笑道:“你这样和她接眼,刚才还闹着不过来,在那边赏荷,耽了这些时候。”德妃娘娘偏头笑道:“我并不知是这样的一位妹妹。远远瞧着,还当是哪宫里的几个宫人。”又转头对甘棠道:“妹妹知情晓理的人儿,自是不会怨恨姐姐的?”笑眼儿瞧着甘棠,等她说话。甘棠笑容淡淡,道:“妹妹哪里想到这上头。皇上能让甘棠上得船来,共赏这湖光夜景,又有说话婉转的德妃娘娘,已是三生有幸了。”德妃娘娘道:“妹妹名讳是哪几个字?”甘棠一笑,看着德妃娘娘的微挑的凤眼儿,稳声言道:“只是甘棠二字。”德妃闻言一怔,便转头对皇上笑道:“皇上知道这位妹妹是谁么?”皇上不懂她的深意,道:“她倒有什么来头,你且说来听听罢。”德妃往那边走了几步,坐于皇上宝座一侧,附耳对皇上说了些话。甘棠瞧着皇上的面上敛了些笑意。但听皇上问道:“怪道那天听着你的名字耳熟。那年是你给故去的贤妃娘娘绣的褶裙罢?”甘棠听皇上话音还好,索性说了个明白,不要德妃娘娘一句两句地给皇上递话,“贤妃娘娘要绣裙摆,上头姑姑就指派了甘棠。娘娘觉着好了,便要甘棠补到翠微宫里去。也不知上头怎样的调度,后来就让甘棠去了太妃那边了。记得里头还牵扯了一位娘娘,好象姓梁。皇上倒是请了这位娘娘过来,便万事明白了。”德妃脸上就不好看起来,皇上看了甘棠一阵,又看看德妃,笑道:“都是前头的事了,不说也罢。你绣的那几个蜜蜂我倒是见过,几步远瞧着,如同真的一般。何时也给朕绣个活物儿,让朕瞧瞧。”甘棠笑笑,应了。皇上见甘棠还站着,便嗔道:“怎不给季婕妤搬了凳子过来?”一公公忙搬个凳子过来,放在皇上宝座下首,甘棠移步过去坐了。又两个公公抬过一几,几个宫女过来,摆上各色吃食。甘棠只端起瓷碗,喝了一口西瓜汁,就放下了,只侧着脸儿,看那宫伎坐在船头长凳上弹弄琵琶。有七八个人,怀中琵琶也不同,有大琵琶、小琵琶,还有大五弦、小五弦的。上头德妃娘娘翘着兰花指儿,给皇上剥了一个水蜜桃,放在小翠碗中,递到皇上手中,道:“今年的桃子倒好,皇上尝尝。”一边宫女端过金盆,举过头顶,让娘娘洗手。一宫女又递上手巾,德妃娘娘擦了。端起翠碗来,拿起凤首小金勺,自桃上剜下一点子,送入皇上口中。皇上道:“你既有了身子,也多吃些。”甘棠听了,心中一动。皇上又道:“手上还有水呢。多少年了,还是这样。”德妃娘娘便把翠碗放下,将手伸到皇上面前。皇上接过手巾,又给拭了一遍。德妃娘娘笑道:“还是皇上心思细致。臣妾到底不能的。”皇上言道:“不要说我细致。还是甘棠最好呢。改日让你见见她绣的一幅山水,实在精妙得很呢。”甘棠听言,心里就不爽快,还是笑道:“皇上谬夸了甘棠了。”德妃娘娘则兴致颇高,道:“皇上今儿晚上就让臣妾开开眼罢了。不要再找别的时候了。前头见过妹妹的手艺,到底不是放在眼底下细细瞧得好。”皇上笑着允了。看见甘棠手中一直握着拿白纱裹的一个物件儿,皇上笑道:“这不是冬里,还用手炉么?”甘棠笑笑,答:“哪里是手炉,臣妾怕热,拿琉璃罐子装了冰,手摸着,心就定了。”德妃娘娘听了,笑笑,道:“妹妹一双手儿最是珍贵,自是受不得一点难过。”甘棠没有接话,心道:琉璃罐子上有孔的,喜子在里头该不会闷着。瞧了一瞧皇上,正靠在宝座上眯了眼,听箫。甘棠坐在一边,又瞧了一支舞,便起身道:“甘棠略觉疲惫,想早些回去了,皇上、德妃娘娘还是在这儿,,不要扰了雅兴才好。”
第五十 七章
茉莉
德妃娘娘笑道:“妹妹好歹来了,再看一会子。咱们一同回去。”皇上也道:“甘棠坐坐,夜色正好呢。”甘棠只好又坐了片刻,起来又辞。龙船靠了岸,放下搭板,宫女扶甘棠下来。龙船便又走往南边去了。藏梅问道:“主子回去么?”甘棠笑笑,道:“这会子倒有风了。我们慢着些儿,走回去罢。”又叫抬轿的两个公公先回去了。听着路旁花树枝叶摇曳,声音簌簌,风儿吹着鬓发,便觉着头上舒爽了许多。忽随着风儿过来一阵茉莉花香,三人皆驻足嗅味。甘棠笑道:“不知哪里传来的香味,很是浓郁呢。”一旁藏梅道:“主子跟我过来,就在那个阁子后头。”转过阁子,果然看见一片茉莉花树。甘棠言道:“这宫里少见这白色的花儿,不是黄的,就是红的。喜庆有余,就是让人看着老套。也就这茉莉,还让人觉着新鲜。”藏梅道:“这都不是长在这里的。落霜前就搬到暖坞里去了。前几年还是种在这里,冬里就包上棉绳。不提防那年就死了两棵。后来就一株株掘起来,装了大瓦盆里头。春暖花开了,再搬出来,埋到这土里。”甘棠捏住一枝子,凑到鼻前嗅了,道:“难为他们想来。这些茉莉也是有福的了。”刚要走了,转念一想,道:“凤坤宫里就少了茉莉的味儿,咱们折几枝回去,插在瓶里,看上几日,也是好的。”两个宫女自是乐意,便你一枝、我一杈地,攀了许多下来。回到宫里,插上了一个青花舞人奏乐图扁壶,又一个褐彩卷口瓶,还有一大束呢。甘棠拿出几枝给两个宫女,道:“你们也拿回房里取个新意。”自己捧着余下的,来到皇后的寝房前,见里头还点着灯,便对门外的宫女道:“皇后娘娘早睡了?把这花给娘娘插上罢。”皇后娘娘屋里听着甘棠的声儿,便叫她进来。皇后娘娘已卸了钗环,身着素纱的衫裙,看宫女自冰缸里拿出果子来。甘棠笑道:“还是皇后娘娘身子好,大晚上的,吃冰果子。”皇后道:“屋里燥得慌,吃些好受些。”屋里又摆着两盆冰,徐徐冒着凉气,两个宫女执着雉扇,就站在边上,朝着娘娘扇着。甘棠把手中的茉莉给了芳郊,道:“吃了饭,闷着不好,就到园子里去逛逛,看着茉莉开得好,折了一些回来。把这些给娘娘插了罢。”皇后娘娘伸手拿起一枝,道:“这几天我嫌热了,没到园里散散,这东西竟开得这样了。只是白色太素净了,香气倒还好。”绿遍拿过两个青花凤凰三繫小口瓶,道:“这两个还好?”皇后娘娘看看,点了头。绿遍就叫进一个宫女,把瓶子给她,道:“不要灌了井水。小心打了花瓶。”宫女去了。甘棠笑道:“怪道我这趟去了,正碰上皇上在湖上游兴,见了我,邀了我上去。还以为船上还有皇后娘娘。上去了,才知道是德妃娘娘。”这时,宫女进来,擎着那两支花瓶。芳郊把花枝小心插了进去。皇后娘娘道:“这白花配着青瓷瓶儿倒好看。明儿叫两个人到园里再攀上几枝,给太后娘娘、皇上也送去。瓶里插的,总觉着比盆里长的更雅致。”身边几个宫人应了。甘棠便辞去,回屋睡下不提。过了几日,有几个管事公公到了皇后娘娘屋里说事,一会子去了。芳郊道:“娘娘不觉得还是让她住在这宫里得好?凡事清楚,又便宜。”皇后娘娘凝眉道:“太后娘娘既说了话,也就遮遮眼罢。清袖堂离这儿不远,一箭之地,眨眼就去了。”芳郊不再言,打发一个宫女去了。甘棠过来,皇后娘娘告诉了她。甘棠犹有不舍,道:“究竟这里是皇后娘娘住的地儿,我若缠着娘娘,让人看着也不象。娘娘若心里有甘棠,还允我时常过来罢。”皇后娘娘笑道:“那样更好。我也愿意有个人儿陪我说说话。不必非得十五那天规规矩矩过来。人多了,也不好说话。”甘棠眼中含泪应了。皇后娘娘又道:“你既是婕妤,在我这边万事可将就着来,出去了,自要按体制来的。别的都是现成的,四个办杂事的公公倒好找,身边的宫女要有六个,就得掂量着了。”甘棠道:“我没有见识,娘娘分派就是了。”皇后娘娘笑道:“现跟着你的两个可好?”甘棠道:“她们很好。只是原是皇后娘娘身边侍侯的,本是娘娘暂叫她们去服侍两天,再叫我带了出去。甘棠岂不罪过?”皇后笑道:“权当是我送你的人情就是。”甘棠笑受了。皇后又道:“你心里可还看着谁好了,只管告诉我,我去给你要来就是。”甘棠道:“我在太妃那边呆了一些时候,最与一个唤抹云的相厚,还有一个叫夏——”忽地顿住了,心道:那小狮子并不是她的,来要了,里头必有缘故,还是再看看罢。便道:“就是抹云。就是我一个小婕妤,娘娘可不要到太妃那边要人,遭人嫉恨。”皇后娘娘想想,道:“这个不劳你费心的。另要敬事房给你挑三个好的过来。你回去慢慢收拾,待诸事妥当了,明天过去就是了。”甘棠谢过娘娘,便回去了。
第五十 八章
清袖
皇后又道:“你心里可还看着谁好了,只管告诉我,我去给你要来就是。”甘棠道:“我在太妃那边呆了一些时候,最与一个唤抹云的相厚,还有一个叫夏——”忽地顿住了,心道:那小狮子并不是她的,来要了,里头必有缘故,还是再看看罢。便道:“就是抹云。就是我一个小婕妤,娘娘可不要到太妃那边要人,遭人嫉恨。”皇后娘娘想想,道:“这个不劳你费心的。另要敬事房给你挑三个好的过来。你回去慢慢收拾,待诸事妥当了,明天过去就是了。”甘棠谢过娘娘,便回去了。两个宫女在门外已听了一言半句,心里自是欢喜:皇后娘娘虽是执掌后宫,连带下头人也能沾些甜头。只是娘娘好时好,有时便不好起来,下头人也是胆战心惊。季婕妤的位子虽说不长久,总有个一年两载的好日子过。当下,欢欢喜喜回去收拾。次日,皇后娘娘遣了两个嬷嬷来领了甘棠一干人过去,屋里的东西,只拿上衣物,再上头赏的一应物件,能带的就随身带过去了,不能的再让那边的公公过来取了。清袖堂是前朝婕妤住过的,虽不比风坤宫雍容大势,倒也清净舒适。公公、宫女已早到了,唯抹云未到。甘棠料抹云必来的。这清袖堂不同于风坤宫,近侍的宫女皆近宫住着,那芳郊、绿遍等四个近侍是皇后自娘家带来十二侍女中最贴心的,就随皇后在宫内住。堂内只一小间是给主子近侍预备,可二人睡。甘棠对藏梅道:“你抽空将被褥带过来,就睡在这边。”藏梅道:“主子还让谁过来?我叫上她一同回去收拾。”甘棠道:“是以前的一个姐妹,午后就准来的。”果然,用了午饭,一个姑姑、一个嬷嬷送了抹云过来。甘棠叫藏梅带姑姑、嬷嬷到下房用茶、歇息,这边携了抹云的手坐下,道:“太妃愿意你过来?”抹云笑道:“昨儿皇后叫了邓姑姑去和太妃说。太妃一口应承下来,说:‘难得她们一屋里住着,过去了,也有个说知心话的人儿。’就叫我收拾了,来了。”甘棠笑道:“太妃怕还有别的话罢?”抹云惊道:“哪里别的话?”甘棠道:“怕是叫你多回去两趟,说说我的言行举动罢。”抹云红了脸,低头想了一会子,道:“你既知道,还要了我来?”甘棠摸着她腕上的翠镯,道:“我知道姐姐总还能为着妹妹好。”抹云泪眼婆娑,没有言语。甘棠笑道:“姐姐还戴着这镯子?”抹云抹了眼泪,褪下镯子来,道:“也有比它强的,还是看着它顺眼。”甘棠又给她戴上,道:“妹妹既有了今天,不管还能和姐姐共处多少日子,若姐姐愿意,妹妹就尽力帮着姐姐完成了心愿。只是如今,姐姐也是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思,还要酌量着来办。”抹云泣道:“你都到了这步田地,不要再想着我。还是想法子,不要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甘棠笑道:“妹妹心里有数的。说给你这些,是不要你心里有什么疙瘩。”便叫进宫女领了抹云去看自己的屋子,说:“不比太妃娘娘那边,都不缺的,姐姐先将就罢。”自此,就在这堂里清净住着。皇上间或召了甘棠过去,两个月里头,总有一两天的。及出了腊月,皇后见还没有什么动静,面上对甘棠也就淡了下来。抹云倒是心中万分地祷告:不怀胎那是最好,总好过诞下了皇子,又不能够看上几眼。到了春上,甘棠取出旧日里攒下的果子核,叫公公把院中原有的花木刨出种到别处,把杏核、桃核、樱桃核,甚记不得名目的,都找了各处角落,要种了下去。一个叫郝岭翔的小公公道:“主子这样种下去,长出苗来,也难开花。即便开了花,也难结果。”甘棠笑道:“你怎得知道这些?”岭翔羞赧道:“奴才家中原就有个果园,打小就在园里侍候这些,所以知道一些。”甘棠思量半天,道:“那你有什么法子么?”岭翔道:“我去和管花木的公公说一声,叫他们买上几株顶小的果树苗子,也就和打小养大的一样了。”甘棠叫藏梅拿了一锭银子出来,给了岭翔,道:“麻烦了人家,不好白让人家跑腿。”岭翔跑着去了。几天,就有人送了几株小苗过来。甘棠一旁看着,叫岭翔带着公公种上了。又看看那几个核子,攒了这么些时候了,不好就扔了出去,让几个公公找了几个大些的瓦盆过来,还是种上了。笑道:“没有花果,就看个青罢。”
第五十 九章
情芬
抹云一旁看出意思来,别人没在跟前的时候,就道:“主子还要想法子上去么?”甘棠笑道:“什么主子?但凡没有外人在这里,还是叫妹妹,你还是姐姐。”抹云道:“那妹妹就听姐姐一句话:这样就很好。”甘棠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便把身上的病一一和她讲明。抹云这才明白,泣道:“姐姐到底明白了。既如此,便帮着你,好歹让你见着家里人。”两人正说话的工夫,藏梅进来,道:“张婕妤抱着小公主过来了。”甘棠忙出去迎了进来。张婕妤笑道:“季婕妤也不常过去,忘了姐姐不成?”甘棠看看随婕妤进来的攸儿,笑道:“你整天忙着给小公主摆弄这个、准备那个,我去了只有白添乱。也怕你又让我绣这个、裁这个的。好歹躲了这些天,还是让姐姐找上门来了。”张婕妤道:“看你说的。她身上的小衣裳不是你亲手裁的,也是你给绣的花儿。我要再说别的,就得打自个儿嘴巴子了。”甘棠抱过小公主,道:“又胖了不少呢。”张婕妤屏退了左右,屋里只剩下这两个婕妤主子,才笑着说道:“妹妹不知,姐姐我自己给小公主吃着奶呢。”甘棠惊道:“姐姐不怕上头知道?”张婕妤笑了,道:“谁多嘴多舌去说这个?皇上又喜欢她,三天两头到我那里看。11111那里的奶婆子,也乐得清闲。我又送上了一些钱。就是夜里小公主也是跟着我呢。”甘棠疑道:“皇上晚上不召了你过去么?”张婕妤苦笑道:“皇上倒是常过去,是看小公主。从我怀胎到今儿,皇上再没夜里召见一回了。”甘棠不知说什么的好,只好逗弄怀抱的小公主。张婕妤见状,道:“妹妹不必难过。你也清楚,皇上若忘了咱们,是我俩的福分。你且把小公主看作自己的孩子,也好度日。”甘棠心里苦,面上还是笑着点头。张婕妤抱过孩子来,解开罗衫,让她吃奶。甘棠看小公主吃着有劲,心里倒也羡慕张婕妤有个孩子打发这光阴。张婕妤又道:“可是我刚才进来,看你门口摆了两盆红栀子花,开得正好,怎不搬到院里来?”甘棠道:“好看是好看,我嫌它味道香得太浓,才让他们放到了外头。”张婕妤道:“我就喜这花。早上我就叫她们铰下两朵插在头上。就是一会子工夫,就又得换了新的。”甘棠笑道:“姐姐怎不早来找了妹妹?妹妹这边的红栀子花是不萎的。”张婕妤道:“你又哄我了。哪有不萎的花儿。”甘棠不言,过去打开妆奁盒旁边的一个四方的枣木匣子,拿出一支花来,道:“把这个送了姐姐罢。”张婕妤道:“一样的栀子花,你的就不一样?撒了观音菩萨的仙水不成?”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接了。细瞧,竟是绢花儿。不免疑道:“你与我一样的身份,不论衣食穿戴,都是一样的份例,我怎么没得过这种绢花?”甘棠笑道:“不只你没得,我也没得呢。”张婕妤恍然,道:“妹妹果真巧手,快告诉姐姐,怎么做来。我回去了,就让她们学这个做。省得把一盆盆的好花铰得不好了。”甘棠便告诉她,怎么裁绢段,怎么选丝线,怎么把丝线再分了,怎么配色,怎么入针,怎么留隙,怎么补齐。张婕妤哪里这么耐心,道:“别的且不用讲了,你告诉我,这朵花儿,费了多少工夫。”甘棠伸出手来,翘了一指。“一天?”甘棠摇摇头,道:“整一月。光里头的这几根花芯子,一根根的打结、挽扣、挑毛,就七天呢。”张婕妤张大了嘴巴,道:“亲娘哎,竟费这些工夫呢。”甘棠捧过匣子来,让张婕妤看。有单朵的,也有并蒂的、一簇的。统共五六种。都是各色的小花儿,拿在手中,若不是甘棠说了,不在意的话,还真不知是绢花。张婕妤拿起一朵茉莉,道:“这白花该好做罢?”“更不好呢。得让小花尖子往花芯指着,那针上就得留神哪针松、哪针紧。手上一起了汗了,就得洗了,再绣。”甘棠笑道。张婕妤道:“怪道你整天也不出去。我都不敢拿了这花去了。戴在头上,白玷污了它。”甘棠将红栀子花插在她头上,道:“好看着呢。”又坐了会子,张婕妤便辞去了。甘棠在中庭看大缸里头的金鱼,抹云递上几粒鱼食,道:“这鱼倒是泼辣,都长这样大了。”忽一只燕子掠过两人眼前,飞过去了。抹云笑道:“这几天老有燕子飞过来,不知是不是就那一只。”甘棠看看在天上盘旋的燕子,道:“要做窝呢。”叫一公公把右耳房的窗户开了,道:“那屋里梁上是有个燕子窝的,就是不知是不是那窝燕子了。”午后,就有宫女瞧见燕子做窝,叫婕妤主子出来看。只见燕子就选在了正房的檐下。有宫女道:“趁着早,拿竿子捅了下来,它就不来呱噪了。”甘棠笑道:“它既选了这个地方,就在这儿罢。天天看着燕子飞进飞出地,也有些意思。”众人便不再理会。待几日过去,巢做得了,竟是一小簸箕似的大巢,有四个大燕住了进去。藏梅笑道:“敢情这燕子也娶上好几个呢。”甘棠言道:“哪有这种事。多半是一对老燕,加上一对小燕,也或者是一对两乔、连襟。”藏梅吐吐舌头,不敢再言语。睡过晌觉,刚梳洗了,就有公公过来递信:皇上已到了园门外了。众人忙准备了。迎了驾,甘棠笑道:“皇上今儿不忙?听说前几日有些咳嗽,可吃过药?拿了过来么?我拿到后头给煎去。”皇上道:“一早就喝过了。太医说不打紧。回去再煎就是了。”“那到屋里坐坐罢。”甘棠道,“还有一罐梨膏糖,皇上含上两颗,好过喝上一肚子水呢。”皇上笑道:“那就可惜了你这满院子的春色了。就在藤架下坐坐罢。”早有宫人过来,拿猞猁皮垫子铺了石凳子上。皇上携甘棠手过去坐下。皇上看看藤架下顺着竿子长得两棵苗子,道:“这竟不是葡萄,也不像花藤。”甘棠道:“只是一棵丝瓜,一棵南瓜。”皇上听了,便起身过去。托起叶子来看,道:“膳食上也有,就是少见这些原木。以后朕得常来看看,也能看见丝瓜花、南瓜花的模样。”甘棠笑道:“若皇上忘了来,甘棠见开了花儿,就去请皇上来。”皇上笑道:“一言为定。”恰巧一只燕子飞了过来,只停在屋檐上,不肯到巢里去。皇上道:“这是哪里的燕子,呆在檐上不走?”甘棠手指檐下,道:“有它的家呢。”皇上笑道:“怪道那样理直气壮赖在那里不动弹。准是见了我这个生人,不敢了。”甘棠道:“哪里是因这个。它是见了皇上这么一位气宇轩昂的人,让这气势给唬住了。”皇上笑道:“人人道你有一双巧手,还有一张巧口呢。”甘棠转过脸去,不胜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