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我愿意
卿儿,曹卿卿。
她看到林歇蹲下,呼喊着赵念慈的名字,并且是真的在和“她”对话,虽然只是简单的回复“嗯”,每一声语调的变化感情的波动也弥足珍贵。
曹卿卿每次看到林歇在和执念对话,无数次都假想出他正在说话的执念,是什么模样。
但这时,她想象不出来,脑海里的血如被淤积起来,仅仅随着本能而为,她走离远远的,自发的离开,在可以看到林歇离开的位置等待。
林歇的情绪自见到他开始第一次如此起伏,从哭,到坳哭,再到悲伤的捶地,鸟儿飞到天上的巢里时,他的眼泪和哽咽慢慢静下来,鸟叫和风吹大自然的声音也愈发轻柔,在那个位置,正有温柔的语调在安慰,他们了解该怎么让对方依赖自己又保持冷静。
夜幕即将降临,夕阳斜躺在树梢后的矮山上。
林歇的眼睛红肿,却格外有人性的光。
他站了起来,然后伸出自己的胳膊,赵念慈挽着他,两人相视,看到对方眼里坚定的信任,从树边走过,走出无人的小森林。
林歇走的很慢,让时间变得绵长,他恨不得走三步,退两步,却还是在夕阳之前到达家里。
在他成长的地方,被用来遮蔽灰尘的白布,一个个被掀开。
从厨房里找来生麦片,赵念慈让他温火煮泡的时候,揪着林歇的耳朵,将他带到了浴室里。
林歇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任其摆布,他那三个月没有修建的灰色长发被剪下,仅仅留下清爽的二三厘米。
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陈旧刮胡刀,赵念慈亲手用它给林歇整理干净嘴边的胡渣。
林歇捏着她那和空气同样温度的手腕,希望可以再负气的陷在她的怀里。
可赵念慈抿抿嘴,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就如往常任何一次嬉闹一般不让他得逞。
从浴室出来时,两人坐在餐桌上。
赵念慈正捏着那根围巾皱眉,林歇则喝着甜度刚刚好,怎么都喝不腻的念慈牌麦片。
“嗯真不好看,这团毛线怎么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呢”她在埋怨自己的手艺
“麦片做的好喝,粥也不错。”林歇安抚道,仅仅因为此刻而惬意,他留了最后甜甜的一口。
从家里出来时,林歇穿着那身比进门时还要厚的大衣,里面有些臃肿,可能是赵念慈训诫他要保暖。
合上门,他要去面对自己必须去面对的事。
并且不在有可以后退的余地,反悔的可能性。
赵念慈挽着林歇的胳膊,走在乡间小路上,
林歇和他讲自己小时候和友人玩耍时有趣的事。
“老婆,小的时候,我会和朋友把擦火的炮炸放到牛粪里面,然后看他嘣的一声炸开来,四周的房子上都是牛粪,我们被村里的老人追着打屁股”
走过一条小径时,林歇指着一坨说道。
“讨厌,好粗俗”赵念慈捂着鼻子,稍微加快步伐。
路过矮山小道时,林歇说道:“这山后面有一个瀑布,我小时候会跳进去玩,有一年降潮,水全没了,里面的鱼就翻肚皮,我们把鱼抓回去,放到水瓶里面养”
“这样鱼儿很难活吧。”
“对了,每年夏天,都有很多蛐蛐,蚂蚱,那时候一只手能抓一只,现在光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堆都毛骨悚然,对吧”
“别说虫子啦”
“”
林歇自己也在慢慢翻阅回忆,他发现念慈挽着自己的胳膊,走在最近已经陌生的小道,竟然有如此拾起记忆的效用。
每走过一个有记忆的地方,林歇都会彻底慢下脚步,和她说的完完整整,从来没有这么努力陈述过一个久远的故事,乃至于在某些忘记了的瞬间,暂时用想象力来搪塞,也要填充这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二三米共处时光。
这世上的所有感情,最重要的也是最简单的,就是聊的来。
赵念慈毫无间隙的感受到林歇话语中的喜怒哀乐,也因此有全情投入的反应,回复。
他人看到的,仅仅是林歇正让胳膊稍稍离开一些周身,然后自语罢了。
走到疗养院,林歇还是不休的继续说,其实,他翻阅大脑,任何关于童年的小秘密已经道出,但还是勉强的说不找边际的话
“老公”念慈站在疗养院门口,双手牵着林歇的手。
“再走一会会”
“那再一会会”赵念慈本来站在台阶上,双手环绕着林歇的脖子。
看着她为了自己着想,林歇反而更加心痛。
他揪了一下自己大腿上的肉,让疼痛刺激大脑。
“就不”林歇扯开一个笑容。
执念念慈脸红:“讨厌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欺负我。”
林歇一阵鼻酸,仰着头,溺爱的看着她。
“好啦,去见我妈妈”
这次,林歇走在前头,赵念慈顺着他的胳膊,看着他的身影,作为执念黑色的瞳孔,无比温柔,如要让这周遭的水化成一水清泉
林歇憋着一股子劲,让大脑几乎是以放空的姿势,走过前台,在小护士的默认下,踏上二楼,按照记忆,往母亲的房间走去。
快走到时,赵念慈说道:“等一下,你这猴急猴急的。”
赵念慈顿下脚步,有些急促的拍拍胸口。
林歇转头,别看他走的很快,其实双唇都在微微颤抖,这次脚步加快,到底需要多少傻傻的勇气。
他用最后的傻劲说道:“反悔了对吧。”
“不是人家要整理一下头发,已经穿着白色睡裙,足够不好意思了,要稍微准备一下”。
赵念慈用手抓在黑色长卷发上,细致的让几根交叉都分离开。
林歇走近,用五指当做梳子,一次次的梳过她的头发。
无言。
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走廊静的只有电器发动的哼哼声,如老人在边上轻声咳嗽一般。
护士走近,看着手抓在空气中的林歇,说道:“你可总算来看你母亲了。”
林歇不曾看向她,被本来低头娇羞的赵念慈踩了一下脚,才从自我意境中走出。
他小脚略微吃紧,表情有些僵硬的老实:“嗯啊,来,对,来了,我母亲最近情况还好吗”
“好多了,只是暂时还没醒来。”护士看着他的灰发,还有眼底里如星辰一般璀璨的光,突然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被整个星空包围,呼吸急促,带着逃跑的意思,离开,还顺手帮忙把门打开。
林歇看向赵念慈的眼神,只是稍许看一眼她人,就是这般景象。
过了一会。
“头发都快梳掉了”赵念慈抬头,纯黑瞳孔的眼珠子,眨巴。
“老婆,其实,即便是现在,我都是在听从本能来行动,一会就要如你作为执念所愿,看到我的母亲,然后身影慢慢消散,我说了这么多,拖延这么长时间,脑里一想,都无法接受但又必须得这么做,就像是我亲手把你推进天堂一般”
“我是执念,为了嫁给你,我才需要见你母亲,在我死亡的时候,这件事,一定我最为关心的如果可以改变执念,也可以是给你织好围巾,嫁给你,或者是生个叫恩树的男孩子”
“我是执念,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赵念慈踮起脚尖,双手环绕在林歇的肋下,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脚跟平稳下来,温柔的看向林歇。
林歇感受到脸上的力度,不再娇柔犹豫。
与念慈来说,可以看望自己母亲,然后再名正言顺的嫁给自己,是多么重要。
唇分时分,林歇微微叹了声息,他没有故意变快脚步或者放缓,而是很正常平稳的走路。
赵念慈看到这样的林歇,眼神愈发温柔,需要在这种状况坚强,自己的爱人真的很不容易。
门稍许敞开,林歇为了给她勇气,先走了进去,看向门外。
赵念慈有些紧张,不经意之下再次抓了一下裙角,她的手安放在林歇手心,大概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跟着走了进去。
林歇的母亲安睡在医院病床上,窗户稍微打开通了点风,白色窗帘不时被吹动,如被小精灵挥动魔法杖般活灵活现的轻盈。
林歇进去,从边上搬来椅子,然后示意赵念慈坐下。
念慈看向自己想要见的婆婆,她的眉宇,她的样子,她安睡时被褥起伏的高度。
她坐在椅子上。
林歇对他安睡的母亲介绍道:“妈我带我未来老婆来见你了”
他那坚持的心,随着言语,再次险些崩溃。
他假想赵念慈和提莫一样,不是见,而是相见,这样的话,至少要等到母亲醒来才会消失。
但是没有。
她只是想见见婆婆,仅此而已
并在见到的那一刻,周遭的时间都开始滞缓,或许因为是黑执念的干系,消失的极其缓慢,几个呼吸之间,从视野上还分辨不出来正在变淡,只是林歇感受到了。
林歇在强忍着哭泣的时候,赵念慈悄然坐到未来婆婆的床边,小手捏在婆婆伸在外面的干瘦手上。
“阿姨您好,我先自我介绍,我叫赵念慈,来自廊坊”赵念慈有些害羞的低头,但语气却平稳而有力度,这些来到温州的日子,她也在苦思冥想见到后该怎么说吧。
“我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还有一位八岁的女儿,三年前离婚后,孩子一直是她外公外婆照顾,这些林歇上次来,应该没有和您说
我不会做饭,只会熬他很喜欢的粥和麦片,有时怕他吃腻,就换一个口味
我脾气有些怪,会突然对身边的人生气
而您的儿子,林歇,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包容我,爱护我,前不久,他在海边对我求婚,我答应之后,却有些忐忑,因为
我怕您会讨厌有那么那么多不足的我”
林歇低头,因为要忍着眼泪而用力呼吸,从牙缝间小声而肯定的说道:“念慈,不是的。”
“让我对阿姨说。”赵念慈澄澈的眼珠打转,看向林歇,捏着林歇妈妈的手有些颤抖:“阿姨,这次来见您,我只是希望可以您可以同意我和林歇在一起”。
停顿稍许,此时的赵念慈,从身线开始,已经有清晰的稍许淡薄。
“原本我想请求您同意我们结婚但,现在我只能很感谢您养育了林歇,可以遇见他,是我这个有许多不足的女人这一生最幸福的事
虽然他总是不提起您,但我知道,如此爱老婆孩子的他,比谁都爱您
希望您可以尽快康复起来,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劝他可以找一位优秀的女性拜托您了”
林歇的母亲,平稳的躺在床上,而一旁的林歇,努力憋着的泪水,还是无声的从眼角滑落。
赵念慈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蹲坐在床边,脸部感知着婆婆血管的流动,希望可以传达到自己的声音。
林歇看着身影愈发浅的赵念慈,脱下自己厚重的大衣,里面,竟然是一身不合身的西服
西服袖子比较短,以致于里面的衬衣袖口露出一截,肩膀却格外宽,款式一看就是二三十年前的中老年西服。
林歇从家里出来之前,从衣柜里,找到这身西服
他穿着这身不合的衣服,拳头揉在自己的眼睛,让刚刚夺眶而出的泪水可以被疼痛搅弄回去,他用力喘息,让心痛可以短一些。
赵念慈看着林歇做完这一系列举动,她感动到颤抖,揉揉眼眶,却发现无法流出泪水,她眼睁睁的看着身影慢慢消失,脱力喊道:“不要”
林歇摇摇头,他眼眶微红,但已经强迫自己不再哭泣。
他朝赵念慈绽放出一个他日常的傻大哥笑容,过去牵起赵念慈的手。
两人站在窗户边。
穿着白裙睡衣的女士。
穿着不合身西服的男士。
维系生命的仪器发出滴嘟的间奏声,还有男士紧张的呼吸和心跳声
纱窗上被微风吹动,悄然拨弄在男士的裤边,却直接陷进女士的小腿就相安无事的悄然降下等待下一次风起。
男士声音哽咽,但他很努力的忍着眼泪:“赵念慈女士,请问您愿意接受这位男士成为你的合法丈夫,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
女士使劲点点头,可又突然摇摇头,但随即,她看着男士坚毅的神情,还有渐渐消失的自己,用力攥着自己的心脏部分,全心全意,直视着他让自己感到温暖的眼睛,喊道:“我愿意”
她感受到时间的急促,接着说道:“林歇先生,请您问您愿意接受这位女士成为您的合法妻子”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女士的身影淡到仅仅剩下一道线,男士不假思索,坚强微笑着,不断发抖似的点头。
“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女士握着男士的手,她嫣然一笑,就如答应要嫁给的那一刻一般被幸福包裹着。
男士闭上眼睛,泪水却夺眶而出,起风时,他抱着妻子,头偏移过去,贴近自己的双唇,微微欠身,轻微的碰到柔软,再想更进一步时,发现即便已经弯成七八十度的腰,却再也亲吻不到妻子了
他跪在地上,想要抱着她,却只能拥向自己,他穿着不合身的礼服,终于是绷不住忍耐一个婚礼的眼泪,她幸福离开的这一秒,空出的思念已经足够他放声哭出
眼泪里没有一丝一毫苦涩。
泪水,也同样伴随着她消散在空间中,是幸福的
“老婆谢谢你愿意嫁给我”他的脸颊埋向双手,泪水从指缝间流下。
“叮”
终章 一朵你编制的云
“林歇老公老公老公”
林歇本以为会看到念慈的死前画面,屏息等待时,却听到了一声她开心的呼喊。
他睁开眼,附近却是纯净的白色。
相较于自己之前进入的那个各色各样的黑,这里的白反而更加惨烈一些,就如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努力的意义,未来的期许般的白。
林歇问道:“啊”
“好啦,我也听不到你说话,这只是我留下的声音罢了。
她顿了顿,然后咳嗽一下。
林歇在惨白的世界里,四周探望,看不到尽头,比各色的黑,还要简洁,当然也没有温度和气温,他坐正,敢于接受任何突发情况。
“我和你说哦,我死后,看到一个家伙,他眼睛是全白的,不是透明,而是白哦,我本来想跑,下意识的认为这样的家伙都很奇怪,但是他一直在白色世界里,和我讲话,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你可以看到执念,知道了千年前你和祁国皇上皇后以及丞相的事,你保家卫国却被国家背叛的事,你的家人和将士在你眼中离世,当然,还有卿儿,
那个神说你从来没有爱过卿儿,只是憧憬,我才不相信,这么唯美的爱情故事先不说这个,我发现你竟然比我岁数大嘿嘿我看还有谁敢说我比你大,你都一千多岁了超级究极老太公”
传来一阵赵念慈标志性的笑声,林歇不禁也跟着微笑。
“好像时间不多,那家伙一直盯着我,我只能尽量少说,
总言之,他让我转告你,原话是,一切使与白,无意义无感情无祈愿的白,一切终于黑,像你这样的黑,
这个你,就是我,我猜想,这个白眼男是在夸我有感情,闲吃萝卜瞎操心
意思是,往后不会有执念了除我之外的近千执念,也会安详消散,
虽然不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但想到我们老公以后可以轻便的生活,我就由衷的开心,
不会再有死前画面了
最后
我该怎么说呢
对了
你一定要吃饱饭,不能有一顿没一顿,要按照三餐来
嗯不能玩游戏忘了睡觉,十二点左右就一定要睡了,这样对皮肤好
家里的酒喝完,就买一些回来,不要总是和三少他们在外面喝
要努力工作不然恩礼和恩惠吃什么
对了,帮我和他们说对不起妈妈再也不能照顾他们了
还有爸妈,女儿很对不起你们,我只是个撒娇都不好意思,有些任性的女儿”
她越说,声音愈发哽咽之前营造的轻松氛围,也因为情绪无法控制而被驱散。
“对了,老公不要太惦念我,如果可以的话,有遇见合适的,就和她在一起吧
找一位和我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的脾气要好一点,会织围巾,会做好吃的饭菜
如果她愿意的话,恩礼和恩惠的婚礼,也可以暂时出席一下就好了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你说
想要揪着你的耳朵,把你丢进房间里去
想要窝在你的怀里,看着窗外的日落日出
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被你宠爱的这些日子真的很幸福”
“叮”
白色戛然而止。
这个白色世界消散时,自己被吞没进星辰里面,林歇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的泪水控制不住,但又不是从眼睛里溢出,他站在某个星辰上,看着面前的硕大星辰即将吞没自己
就在这时。
“将军”
他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
在星辰之上,站着林家军的诸多战士们
他们双手拖在白空中,然后用力推向林歇。
林歇的身子,被诸多温柔的手隔离开星辰。
“将军”
而后,几位副将,温和笑容的推向自己,他的身子再次被推移开星辰。
“将军哥哥”
小妹轻轻跃在半空中,小手撑在林歇的胸口,微微用力。
他的身子离那本来要吞没自己的星辰越来越远。
他们善意的笑容愈发遥远,最终仅仅剩下一个微小的点
林歇睁开眼。
他努力的站了起来,差点没支撑住,堪堪扶住边上的阳台。
他帮母亲盖好被子,置放好椅子,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回到家,坐在椅子上,喝完之前剩下的一口麦片。
冰而且甜的麦片在齿缝间流传,包裹咽喉之后,温润的刺激缓慢的血液流动,让他的脸颊有些嫣红。
他坐在椅子上,静默看着窗外,直到天亮,站起来时,身上发出骨头摩擦的嘎吱声,这样的久坐僵硬,似乎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
出门时。
他看到一个背影,应该是曹卿卿见自己出来就跑走了。
“卿卿。”林歇的声音还没恢复平静,沙哑的说道。
“嗯啊”卿卿停下脚步,之前哭花的脸瞬间呆滞,在想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叫自己名字。
“我手机坏了帮我买下机票”
“嗯嗯,好买,买”
曹卿卿匆忙拿出手机,转头。
她看到因为要拜托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挠头的男人。
他穿着不合身的西服,日出的微光洒在他银灰色的短发,干净的脸上
光在随着时间而动。
但在他面前
仿佛静止一般。
十三年后。
“瞄”老林
一只毛色有些无光的老年白猫,躺在林歇赵念慈的合照边上,正有些埋怨的说道。
“干嘛,老酒。”
今年快四十岁的林歇,依然是银灰色的短发,只是肩膀要更加宽了一下,稍许有一些些驼背,五官更加沉稳,讲话时声音有些粗哑,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仅仅是失去红光的容颜和微微弯下的背脊。
“瞄”我都十三岁了,这么重要的一天,你还要带我去节育,脑子有问题老酒埋怨又无所谓的反抗。
“你自己看看,你都十三岁了。”林歇指着地上一只橘色母猫,还有边上的数十只小奶猫。
“爸”别墅门外,传来一阵焦急催促的声音。
林歇对外面喊道:“马上来”
转而,他威胁的指着那只死皮赖脸的猫:“别老不害臊,这是最后一位了”
他揉揉母猫的小脑袋,橘色母猫甜蜜蜜的“瞄”了一声,似乎在说谢谢,只是老酒白了一眼林歇,估计在想啥时候再带回来一位,猫生苦短,及时行乐
林歇起身,一边走,一边拿毛刷把身上的毛刮掉,一看这熟悉的动作,就是每天都做。
他拿起沙发上赵念慈给自己编制的围巾,一针一线都是她努力围的,虽然不太好看,但是林歇今天一定要带着。
出门时,迎上了今年二十一岁,一直作为校花的恩礼。
“爸姐姐的婚礼都快开始了,你要是不在可怎么好”恩礼拍拍林歇的肩膀,把最后的猫毛给弹掉。
“这个小酒又带来一窝”林歇埋怨的说道:“十三年前就该把他割掉”
“好好好,我的老爹呦,你就饶过它吧”
恩礼拉着林歇的手,向着车库走去。
走到一辆玛莎拉蒂前,这是林歇送给她的十八岁礼物。
恩礼开车,林歇安逸的坐在副驾驶。
“我不想去”林歇靠在椅子上,撇撇嘴。
“干嘛不想姐姐嫁人吗”
“她才二十四岁多待两年多好”
“好啦,爸,我五十岁都不嫁人,一直陪你不就好了。”恩礼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微笑说道,她这老爹,是越活越回去了。
“呵,你能有你姐姐贴心吗,赶紧找个男朋友走人走人。”林歇坏笑。
结果显而易见,恩礼一个小粉拳打在他的胳膊上。
“对对对,我就是暴力女儿,就不嫁人,气哭你”
“好好开车”林歇假装疼,揉揉胳膊,憋着笑抬眉毛看着前方。
车停在花园大酒店门口,立马有人迎接过来,这几年公司任职要位,最近退休的老王正在前列。
“林总,你可算来了,好多老朋友都在找你”两鬓斑白的老王,喜笑颜开迎林歇说道。
“这不是来了吗。”林歇跟着老王,向着婚礼现场走去。
恩惠作为伴娘,则找急忙慌把车停门口,跑去化妆了。
走过酒店大堂,直直走向了一片酒店内幽绿色,修建整齐的草坪,专门的乐队正弹奏轻雅的音乐,草坪中心一条花路,一个制作精美的牌子上,写着“祝:林恩惠小姐,张克钦先生,结婚誌喜”
婚礼开始之前,四处都有男女宾客穿着礼服,一边敬酒,吃简单的自助餐,他们看到林歇来了,立即有人喊着老林,迎接过来。
“老林,恭喜啊”江南和傅先生带着自己的夫人过来。
“一般开心,也就一般开心。”林歇看到老友,笑的很开心。
“今天都正式成为亲家了,才一般开心吗我才不管,你女儿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哈哈”三少露出两排牙齿笑道。
他的儿子,张克钦暗恋恩惠十三年,本来学习很差的他,为了能和恩惠上一个初中高中大学,据说是头悬梁锥刺的努力学习,才堪堪跟上脚步。
大学毕业后,张克钦这家伙牵着有些害羞的恩惠,到家里来,说付出所有都要娶恩惠。
林歇当时就差点没把他给轰出去,不舍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缓过来,还是恩惠好声好气的安慰才有效
“你儿子入赘都说好了”林歇故意好笑的瞧了他一眼,到现在他还因为三少儿子要娶自己女儿有些置气。
“好呐好呐,我们两家这么近,赘就赘吧。”三少今天喜事临门,儿子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开心的不得了,而且他十分理解林歇作为父亲的心情,这可是自己的心头肉,掌上明珠啊
和上了年纪的华峰,爱斯,以及诸多公司同事,恩树基金会的成员们打了照面,林歇赶忙前去和长辈打招呼。
其实说是长辈,也只有他妈一人了。
三年前,孩子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林歇亲自给他们按照当地习俗做好葬礼,骨灰盒和念慈的放在一起。
林歇的母亲,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但一直处于偶尔会病发的状况,到望京生活后,可能是家庭氛围让她的心态变好,很快适应了在家里的生活,和赵念慈的爸妈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她此时坐在宾客座位的第一排,正在看着一个小男生玩手机游戏。
“妈。”林歇过来,坐在身边,有些疲倦的扭扭脖子。
“你来了啊,恩惠嫁人舍不得吧。”林歇妈妈说道。
“有什么办法,变老不就是看着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吗”林歇将男孩抱在怀里。
男孩沉迷手游,有些排斥,但见抱着自己的人,竟然乖乖的收起手机,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今天想玩就玩呗。”林歇对他说道。
“爸不玩了”
“哈哈,小恩树在妈妈那真是受苦了,等中考结束,到爸爸这来住,咱胡玩”林歇揉揉这个和自己小时候很像,只是轮廓要更加娟秀的孩子。
曹卿卿拿着一个册子赶来,有些气呼呼道:“别带坏孩子,中考完了还有高考,不能松懈。”
曹卿卿如今得有四十八岁,但从外观看起来没有一丝这个年纪的老相,反而愈发美艳,有点像那明星俞飞鸿,踩着时间的女超人。
穿着伴娘裙的恩惠走过来,揉揉恩树的脸蛋,说道:“卿卿阿姨,高考还有三年呢”
“唉,你们不懂,现在的孩子压力多大”
“到家里也可以让我辅导,放心吧。”
“等会又让你爸爸给拉去玩游戏,你爸爸这人啊,玩心怎么比孩子还大。”
“哈哈,他这人就这样。”
林歇看着他们聊恩树的学习,惬意的打了一个瞌睡。
十二年前,叶子来找自己,告诉他,曹卿卿自己生下了和他的孩子,是个男孩。
当时刚刚生活步入正轨的自己和恩礼恩惠,前去寻找独自做月子的曹卿卿。
两丫头喜欢这孩子喜欢的不得了,只是有些难以接纳曹卿卿
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恩树,就是他和赵念慈原本想生的男孩给取的名字。
在之后的很多年,都是维系这样的来往,林歇住自己的,曹卿卿也住自己的,恩树多数时候住妈妈那里,偶尔也会到爸爸那里住。
大概形容,就像是还没结婚就已经离婚的状态
恩礼和恩惠打开心结之后,还劝林歇可以和卿卿阿姨在一起,只是林歇和曹卿卿都一口回绝了。
林歇和曹卿卿维持着恩树的爸妈,互相的友人这一关系。
漫长的生活中,一家人早已有了尊敬的默契。
婚礼开始。
下午的阳光并不是很强烈,宾客的状态在司仪的带动下都很热烈。
新郎出场时,场上响起火热的掌声。
林歇作为父亲,自然要牵着女儿的手上花路。
很快就要到这一瞬间,他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女儿正在梳妆,婚纱娆娆,生的好漂亮。
恩礼站在恩惠的身后,轻柔的按着她的肩膀,安抚她有些紧张的心情。
林歇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送离执念时,是帮救生员送他女儿上花路,当时,他还为周青和救生员的感情而感动,这下,真正轮到自己,却只有不舍。
“爸”恩惠看着窗户,呼吸有些急促,紧张的呼唤林歇。
“嗯”林歇有些忙乱的站起来:“怎么了我们恩惠。”
“我有些害怕”恩惠捏着林歇的大手
“丫头,不要怕,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枪毙了他。”林歇拍拍自己的围巾,其实他也有些不自然。
“不是好多人看着”
恩惠的性格依然比较温婉,成长的过程中会比较怵怕人太多的环境。
“对不起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想你妈妈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做”林歇有些落寞的低头,眼眶有些湿润,看着镜子前漂亮的丫头。
镜子前放着赵念慈微笑的照片。
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多希望孩子的妈妈也在
“妈妈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恩礼抓着伴娘裙裙角坚定的说道。
“姐姐,不要害怕,我们都在。”
外面已经响起了结婚进行曲,有工作人员敲门告知可以上台了。
林歇猛拍了拍自己的脸,将思念吞咽回去,给恩惠打气道:“准备好了吗”
“嗯爸”恩惠撅着嘴,她看着爸爸故作坚强,反而更加难过。
她起身,攥着林歇弯曲一个微小弧度的胳膊。
淡淡的愁绪在家人间回转。
恩礼帮忙开门,然后跟在身后,一家人一起在宾客的注目下,走在花路之前。
台上的张克钦看着自己爱了一个青春的女人即将嫁给自己,克制着感动。
林歇捏着女儿的小手,希望自己的爱可以让她没有遗憾的走完这条花路。
主持人呼喊,示意可以走上花路了,宾客响起掌声,恩惠紧张的手心生汗。
林歇在恩惠耳边说道:“爸爸永远支持你。”
恩惠听着林歇轻柔的声音,终于是心思稍定,点点头,她准备好了。
这时,明亮的天突然下起了雨,有些焦急的落下,宾客们呼喊,有些怕淋湿礼服的人还想要跑到会场之外的其他地方躲雨。
这可如何是好
好好的婚礼就这么给打断了,对于夫妻两不是太遗憾了台上的司仪没想到太阳雨来的如此着急,暂时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林歇沉着的把外衣脱下,挡在恩惠头上,父女两依然平稳的走着。
突然,比下雨瞬间,还要意外的停了
一片单薄的云挡在了会场的上方,其他地方还能依稀听到雨滴落的声音
宾客看着这一神迹,惊讶之余,为了隆重的婚礼坐下,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花路上。
由云层分离出来的会场上,有一道彩虹升起,薄如绸带却不失本色,七彩色闪出耀眼的亮光
林歇看着这朵薄云,心中有了强烈的熟悉感。
执念消失后,会变成某种可以代表自己的“产物”。
十三年前,他还找寻过执念念慈化为什么产物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
今天,他终于看到了
不光是他能感受到,恩礼和恩惠也充分感受到了这朵云的善意和思念。
恩礼泣不成声,擦眼角的泪,感恩妈妈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可以保护恩惠不被大雨打断婚礼
恩惠微微张开双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呼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也在,她最后的不安也就自然消散了
她挽着林歇的胳膊,泪水在眼里打转,忍着哭泣,脚步很慢,走到了新郎的身边。
林歇将恩惠的手,放在新郎的手上,在他耳边说道:“她妈妈也看着呢,表现好一点。”
小伙子本来就紧张,现在倒是有些吓到了,只是老实巴交的回复岳父:“嗯嗯,爸,一定一定好好表现”
在宾客的掌声中,林歇慢慢走下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看着依然守护着会场的薄云,在宾客都没关注的时候,他仰头,眼眶微红,心里默念道:
“老婆,
我有好好吃饭,还是很爱喝麦片,恩礼学会后,经常会帮我煮一杯
喝酒的问题,我和傅先生他们约定每周只去一次
5dd搬走后,我就很少玩游戏了
工作时,我也很努力,爱斯基摩tv已经是直播平台的老大恩树基金会也开办的很好,敬老院和希望小学已经开办一百多家,第一批学生,都已经成年了
恩礼在上大学,已经开了几次画展,恩惠毕业后,想要开一家宠物店,我也同意了,她嫁给了三少的儿子,那家伙虽然呆头呆脑的,但是人很老实
爸妈离开时,我和恩礼恩惠都在身边,他们牵着我们的手,安详离世。
你和我说过的卿儿,她这一世和我育有一个男孩,名字叫恩树
这个孩子是命中注定的,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正在作为恩树的父亲
女人的事情,我没有按照你的愿望来,光是和你偕老的心,已经足够了
大概,就是这样
等一下,还有
关于你的离世,我撒了三个谎言,也是这三个谎言,才让这个家度过难熬的时间。
你有偶尔来看看我吗
反正我,每天都有想你
还是我的心声,你现在能不能听到能听到就好了
对不起,总是惹你生气
对不起,有时喝腻了一种口味的麦片会皱眉喝不完
对不起,没有更多的拥抱你
对不起我爱你一直一直很爱你”
林歇说完,脸上有一些释怀,忍着鼻酸,将脸埋在围巾里。
雨停了,薄云悄然离开,清风吹拂在大家脸颊上,宾客还以为是林歇给大家准备的惊喜,
恩树看着天,小手抓着下颚,呼喊道:“云变成爱心状了”
曹卿卿和林歇母亲抬头,道:“咦,这云生的可真好看,怎么刚刚好是爱心的样子呢”
林歇,恩礼恩惠,甚至张克钦也看到了这朵爱心的云,感觉到温暖的云,就在身边。
其他人听到孩子的喊声,抬头看天,却什么都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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