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郦食其与陈馀(1 / 1)

千秋月落别楚将 心术不正x7 861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郦食其与陈馀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项籍的打算很好,只可惜现实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陵园正式动土的时候,大楚军中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这俩人,一个是从沛县而来与楚军联络感情的郦食其,另一个,其目的与作为却诡异的很,是从陈县而来要求楚军承认陈胜王位的使者,陈馀。

对于后者那个上门捋虎须的二货,虞周没有多少兴趣,倒是郦食其的到来让他有些兴致勃勃。

翻翻大汉的功劳簿就会发现,刘邦麾下曾经有过两个“食其”,这个名字有点意思,有人说此名出自“食其食者不避其难”、“食其食者死其事”,还有人说这是敬慕先贤司马食其模仿而来,不管怎么说吧,这两位本人更有意思。

审食其,出身沛县,刘邦领兵在外的时候,曾把家中老父亲还有老婆孩子一并托付此人照料,托妻寄子,够信任了吧?

然后喜闻乐见的剧情就出现了,因为朝夕相处,审食其与吕雉的关系日渐密切,到最后,这位刘邦的同乡竟然成了吕雉的亲密心腹,两人甚至传出一段颇为可信的风流韵事广为人知,讳莫的很,讳莫的很呐……

至于这次到访的这位郦食其,人称狂生自号高阳酒徒,就是刘邦差点往他帽子里撒尿的那一位,听其言观其行,此人那是相当有种!

怎么个有种呢?汉军兵临陈留的时候,是他智机百出克城破关,使刘邦白得大批军粮;楚军奋战巨鹿的时候,是他孤身一人劝服武关秦军不战而降,使得汉军不费吹灰之力陈兵咸阳;楚汉僵持的时候,又是他独自劝服齐王率领七十余城归汉,使得刘邦麾下实力大增……

只不过最后那次出了点小差错……

郦老先生都劝服齐王投降了,也不知当时兵仙韩信怎么想的,愣是非要拉开架势打一仗才算数,这不成了背信弃义坑人吗?

然后郦食其就被齐王给烹了,再然后齐王就被韩信给灭了,调过头去,这位兵仙不仅没有就害死刘邦头号说客一事感到抱歉,反而跟后者索要齐王的名头,算是给自己埋了个根深蒂固的祸根……

闲言少叙,总而言之,如果说张仪苏秦是战国时期最顶尖说客的话,那么这位郦食其算得上是说客的划时代最后荣光了。

郦老先生今年五十多,花白的头发梳得油光铮亮,胡须眉毛有些乱篷,桀骜不驯的张扬着,唯一与当下不同也让虞周特别注意的是,老头脑袋上顶着的既不是秦式頍板冠也不是楚式切云,甚至不是士人广泛的缁布冠,而是以竹制成的另一番样式,别具一格。

竹皮冠,或者叫刘氏冠,刘邦被人讥笑未着冠者乃是黔首贱民,干脆自己发明的一种新式戴法。

这个时候,这玩意儿应该高低不就谁都看不上眼呢吧?郦食其出使楚军着竹皮冠,足以见其对刘邦死心塌地啊!

虞周观察郦老头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他,一老一少寒暄完之后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稀稀溜溜喝了半天茶水,谁都不肯率先开口。

郦食其年纪在那摆着,虞周呢?他是没多久心思就溜号了。

因为实在担心另一座军帐里的项籍把陈馀给煮了……

“咳咳…老夫听闻,之前援助沛公及其部下,都是虞都尉的主意?”

回过神来,虞周皱了皱眉,当初那点破事儿最后闹成个不愉快的结局是他没想到的,所以本就没指望沛人对此感恩戴德,只是郦食其现在以一种倚老卖老的语气说出来毫无感怀之意,这也太让人心里不舒服了吧?

“正是。”

郦食其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灿烂起来,一笑全是褶子:“都尉高义,沛公命老夫务必谢过各位。

听闻贵军有位樊哙将军乃是沛公同乡,来之前,沛公特命老夫带了封书信,烦请都尉转交。”

望着郦食其亲随捧到面前的竹简,虞周没有接,而是玩味的看了老头一眼,回道:“樊大哥正在军中待命,老先生何不将信亲自给他?”

“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

“那好吧,老夫回头亲自交给樊将军,想不到都尉年纪轻轻,却有这般宽广心胸,如此一来,郦某不负使命矣!”

宽广心胸?老家伙心里不定怎么骂人呢吧?

弄个破竹简既没有束绳也没有泥封,这要接了手还能说清吗?

陈宫是怎么在吕布面前被坑的?

陆逊是怎么坑死逯式的?

古往今来,用在书信这玩意上的计谋太多了!一份没有封口的书信,其中更是蕴含无数可能!

所以啊,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搭这茬,任凭樊哙自己看书信、自己应付就好了,如果这么多年下来都不能信任,那也太失败了!

面前这一位,还有他身后那一位,哪个是好相与的?

虞周此时非常庆幸接待郦食其的是自己而非旁人,否则的话,沛军隐藏其中的小心思虽不致命,却是附着在信任上面的一根软刺,膈应的很,特别对于项籍那种易于挑拨的性子,简直一试一个准。

听燕恒的回报,刘季现在兵仅数千地仅丰沛,只有这么点人手地盘就敢撩拨试探楚军,其志不小啊!

“郦先生客气了,我听说沛公起事的时候斩了一条白蛇,还曾自命赤帝之子,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老头收起书信,捋着胡须仿佛根本没受刚才小事的影响,惬意说道:“此乃民间传言,老夫亦有所闻,不足为信,不足为信呐!”

看老家伙的模样,换个地方他绝不会这么说,虞周不打算轻巧揭过:“天子者埶位至尊,无敌於天下。既然沛公敢称赤帝之子,那么将来势必得帝位取天下喽?!”

郦食其心说我都解释了那是民间传言,你怎么还紧抓着不放呢?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身在楚营,给沛公树立将来强敌并不妥当,所以老头脑袋一晃,说道:“将来之事,只有苍天才知道结果,沛公遣老夫来此,并非闲扯那些毫无意义的鬼神之说,都尉若是再如此诘问,那老夫只好告辞了!”

鬼神之事毫无意义?明白人啊!在这个楚人崇巫秦人信卜的年代说出这么一句话,郦老头还是很有胆量的,由此也能看出其智不俗,不好应对。

“依在下看,此事并非毫无意义,须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今有项氏已奉楚王,不知沛公打算何去何从?”

郦食其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虞周,回道:“老夫听闻项少将军属意分封,凭我主之能,覆秦之后当有一席!”

虞周听完心里紧巴巴的难受,暗暗打算让燕恒多加留意沛县的情况,因为从老头的语气来看,刘季和他麾下的沛军有一种别样的自信在里面,与印象中根本不符合。

讲道理,一群数月之前还需要接济的逃民,是怎么短短时间发生这种变化的?一个印象中跟着霸王屁颠儿屁颠儿当了许久小弟才翻身的老油条,为何在起兵之初就有这样的迷之自信?

如果是旁人,虞周只会当他虚张声势,但是这事儿落到刘季身上,单说那种宿命也不敢让人大意。

盯了郦食其片刻之后,他忽然略有所悟,笑了一下,同样硬气回道:“分封也好、郡县也罢,沛公若想占得一席,就必须要立下大功,敢问先生,他如今有何德何能?!”

郦食其朗声道:“我主攻略丰沛之后约法三章,使得当地边军尽降黔首拥护,救万民于水火,解乾坤于倒悬,如此作为岂非大功大德!?”

虞周心里的猜测更加确定了,心里暗笑之余,嘴上问道:“那先生来此除了送信,还为何事?是要我军认可沛公作为吗?”

郦食其听他语气变软,进而说道:“沛公所作所为可昭日月,虽比不上少将军那也不遑多让,依我主之意,贵我两军应该结为兄弟之,共奉楚王讨伐暴秦!”

征讨大秦是好事儿,共奉楚王也是理所应该,只是三两句话就把两军实力完全忽略掉妄图平起平坐,这俩人怎么想的?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口?

想到这里,虞周又开始扮演白脸:“与沛公结盟,我军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吗?”

郦食其瞪大双眼:“这还要什么好处?难道贵军不想覆灭暴秦吗?否则为何如此推三阻四的刁难我军?须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话说到这里,虞周的兴趣越来越高,因为这个老头真的是个好说客,自己来硬的,他就虚与委蛇,自己来软的,他就打蛇随棍而上,自己借鉴荀子之言怼他,他就以荀子之言怼回来,妙人啊!

只可惜从他这番作为来看,似乎没有丝毫挖角可能,可惜,可惜……

回过神,虞周对于老头“你想灭秦就必须接受我,不接受就是心不诚另有所图”的神逻辑开始驳斥,这次直白又赖皮:“当然要好处了,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干?先生不妨想一想,若是没有我军先前接济,沛公现在该是什境地?

帮了他一次,他是怎么回报的?串通秦人伤我部属劫我钱粮,有此前鉴,咱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掰碎了利市犹言好买卖,别说那些虚的了!”

“……”

显然郦食其没有想到虞周会摆出这张嘴脸,胡子抖了好几下,老头喘着粗气道:“当时沛公并不在,绑缚贵军兵卒与他无关……”

“那就把人头交上来吧,我的部下至今还在做噩梦,得需要点东西弥补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什么的郦老头没听懂,但是那张可恶的脸上流露出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意味很浓,老江湖遇到小无赖,他拿两根手指点着虞周,嘴里一边“你……”“你……”,浑身一边哆嗦。

虞周恍若未见,笑容不改的看着他。

郦食其眼看着软的硬的都不行,甚至自己的无礼举动也不能让对方有丝毫动容,心知遇到心志坚决之辈了,诧异虞周年纪的同时,他迅速冷静下来。

“两军结盟之后,我军愿出十万石粮草敬献楚王,共谋灭秦大业!”

虞周心里彻底失望了,面上却不露,装作略带惊喜的样子问道:“沛公可还有其他要求?”

“……”

郦食其这个气恼啊,什么意思?对面这家伙属貔貅的?之前这不行那不行,现在见了好处立马殷勤无比,此人从军之前曾经为商吧?端的市侩嘴脸!

“虞都尉通晓商道?!”

“略有所知,家里的买卖现在也没停下。”

郦食其神色轻多了,这个轻,有轻松、有轻蔑:“原来如此,沛公确实曾言,若要付出十万石粮草,除非同意我等觐见楚王,稍尽人臣之道。”

虞周笑容可掬:“好!不过如此大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咱们稍后再议,如何?!”

郦食其不紧不慢:“也好,反正老夫还要逗留些时日,从长计议也无妨,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虞都尉在少将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郦先生,请。”

一般听到“多多美言”这句话的人,不是主事人的宠臣就是爱妾,虞周没想到自己还能混到这种地步,心里很是别扭。

不过关于郦老先生的提议,他是一个字也不信,甚至准备回过头来就把这番谈论告诉张良、范增,让他们早做个准备。

十万石粮草啊,说的好听敬献楚王,其实就是送给楚军当见面礼,谋求保护安身。

但是这中间有几个很大的问题,比如郦食其一介说客,凭什么能够眼睛不眨做这么大的主?那肯定是刘季早有交代啊!

心中早有底价却不托盘而出,非得被逼的龇牙瞪眼表演半天才说出来,从说客角度来看,老头是个当之无愧的谈判大家,但是其中还藏着一个陷阱,丰、沛两座小县城,既不是粮仓又不算重镇,去哪弄十万石粮草?!

再想想刘邦进吕公家门时喊的那句“沛县刘季贺钱一万”,还不明白这是空手套白狼,虞周可以回家抱孩子了。

什么主子什么人呐!包括一开始自己被郦食其气势所迫,现在再回头想,何尝不是因为太重视刘邦,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一时不察,中了说客“先惊后抚”那一套呢?

最后还得说,如果楚军执意让他们交出十万石粮草怎么办?!那也好办啊!人家不是还要求觐见楚王吗,要想觐见不是得南下吗,等沛人全部来到楚军地盘,你能拿一群滚刀肉怎么办?

上面老的跟项籍套近乎玩交情,下面小的到处卖惨卖骨气卖大义,这种事情,刘邦“曾经”干的非常熟练,他的三孙子刘备干的更加熟练,不出半个月,依项籍那脾气不给刘季封地,虞周把头拧下来!

所以啊,看不见的十万石粮草里边藏着至少三个陷阱,他能答应才有鬼了!

送郦食其往外走的时候,好玩的来了,因为项籍那边恰好也结束了会面,正将陈馀一起往外送。

可能是他们的商讨结果不太美妙的关系,陈馀五花大绑满脸惧色,两只脚死死蹬住辕门柱子,脖子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项将军,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啊——!”

虞周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一口大鼎下面架满柴火,只等烤鸭进炉了,什么?!滚油?那都是电视里演的!真的烹人谁舍得用油啊,倒点水算是仁慈的,一般都是干烧,跟炮烙差不多,与铜牛之刑有异曲同工之妙……

娘的,怎么感觉项籍越来越暴戾了?

弄死个陈胜作死派来的使者无所谓,见识了这一幕晚上还怎么吃烤肉?不行,得去劝劝。

“你们给加点水啊,别干烧,那样皮肉沾在鼎器上不好清理,恶心的不还是自个儿吗?

不用不用,加点凉水就行,煮的慢死的慢,这样痛苦的劲儿才能更加延长。”

“……”

“……”

“……”

“虞都尉高明!”

“都尉?!虞都尉救我——!在下并非有意冒犯项将军啊,陈王……呃不,陈贼一意孤行,我和义父劝过根本无用啊……”

浓烟滚滚,烈火熊熊,厚实铜鼎要想真正热起来需要很久,陈馀身在其中可不这么想,自从身子沾水的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烫伤了。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看到人称虞都尉的那个家伙开始慢条斯理撒盐……

这是要吃了自个儿?!?!

“虞都尉,你们军中不是有个公乘神医吗?!我家夫人也姓公乘,救我,救救我,看在我夫人的面子上,救我一命……”

“你义父是张耳?!”

陈馀飞快点头,溅起水花一片:“正是正是,都尉认得?!”

“不认识……你夫人不是苦陉公乘氏吗?与琅琊公乘有何干?!”

“天下同宗是一家啊,都尉,水热了,救我,放过我啊……”

“你到陈涉军中多久了?!”

“不足月余!”

“说说看,陈军最近有何动向,如果与我所知道的并无偏差,那么救了你也无妨,如果有对不上的……”

陈馀不说话了,别看他进入陈胜军中不久,但是该有的节操还是有一点的,这种事情说好听了叫做忘恩负义,说难听了那叫背主之奴!!

一旦传出去了,别说陈胜吴广容不下他,就是天下人提到他的名字都会唾弃一口,甚至连义父张耳都要跟他割袍断义,怎对得起刎颈之交?!

如果不说……脚底板好烫啊!

“都尉…都尉……这……”

“燕恒!”

“都尉!”

“替我把郦老先生送回去,任何人不得来此。”

“喏!”

身上越来越烫,陈馀的面色已经红的熟虾一般,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恼的,过了一会儿之后,大鼎周围终于再无一个人,拖他出来的项籍近卫都不在了。

也正是这种景象,让陈馀断定面前人真的可以救自己:“都尉,陈王前日着令吴广为假王,领兵西击荥阳……

哦对了还有,将军葛婴进逼九江,周市攻略魏地,陈王麾下,现有兵卒十万众……”

“……”

第一百三十伍章 过把瘾就死

有的人,一言九鼎重于泰山,有的人那是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虞周不需要陈馀的眼泪,他只需要此人交代一些身在陈胜吴广军中时候的见闻就好了。

结果……

零零碎碎的消息拼接起来之后,听上去不太妙。

蕲、铚、鄼、苦、谯、柘、陈、新阳、阳夏、陈留、整个陈郡、大半砀郡、进逼颍川郡……

短短的一个多月,陈胜吴广所部就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开来,不只是地盘,他们的人数也在成倍数往上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而这时候,楚军才刚刚拿下一个东海,准备进军泗水。

难怪陈胜胆敢无视楚王的存在,难怪他们敢与楚军叫板,胳膊粗了之后,瞧不上细腿也是应该的嘛。

不过这种势头真的能持久?

虞周不相信,在他心里一直都有一个设想,这个想法还是当初跟始皇帝谈仙论道的时候冒出的杂念,从此一直深以为然。

那就是假设一个人真的可以成仙,那么修炼之路上最苦或者说最大的考验什么?

是功法练体撕心裂肺?是强敌环饲前行不易?是陷入瓶颈数度无进?

都不是!

如果能修炼成仙,最大的考验应该是这个人的心!

想想看,人都有喜怒哀乐,但是对于一个存在比别人更久的家伙来说,他的喜乐也许只是一瞬,在此之后,与之相关的人与事终究会先一步消逝,再剩下的,就是无尽思念与缅怀萦绕心头。

喜欢一朵小花,下一刻就谢了……

喜欢一只小兽,没几天就死了……

喜欢一个人,却不是每一张容颜都能经得起沧海桑田……

这样的阴郁堆积多了,修长生者不出心理问题才奇怪!

所以啊,修道先炼心,正如盖房子先打地基一样,再换算成另一种语言来说,那就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一起建设。

精神文明跟不上,物质拥有的再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儿,因为一个脆弱的灵魂,是经不起权与势腐蚀的。

乍富之后失去自我,这样的例子简直不要太多!

就像造反一样,反,很容易,无非就是毁灭嘛,毁掉旧的王朝,将前朝的礼制、律法、政治、军队、甚至是历史全都推翻,做到这些仅需一个高明的野心家加上无数忍耐接近临界的百姓就可以。

但是推翻前朝之后,怎么在废墟上破而后立,而且还要站的久,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正所谓打天下容易守江山难就是这个道理。

比起陈胜吴广那样是个人就拉进军队搞破坏,虞周还是喜欢楚军现在这样精兵简政。

“荥阳?!此二人心思不小啊,那里可是有着秦军一座大仓,敖仓所在呐!”

“正是,据说敖仓粮草如山金银满库,齐地而来的漕粮全都从这里转运咸阳,若是遇到灾年,仅此一处就能解千百万人燃眉之急。”

项籍一巴掌拍在案上,笔墨之类的杂物顿时飞起来:“陈吴二人着实可恶!不仅盗用大父名号,口称张楚却不尊楚王,我必杀之!”

虞周挠了挠脑袋,一脸疑惑道:“说实话我也很纳闷这俩人怎么想的,一边借用扶苏名号一边攻秦,一边喊着张大楚国一边无视我们,秦楚两边都得罪完了,他们以后怎么立足啊?!”

“还能怎么想?过把瘾就死呗!”

“可是这种死路也太明显了,真的有人那么傻?”

范增只用了一句话就把这个问题解释清了,顺带使得在坐诸位听完之后面露红光:“你以为几个闾左贱徒能有多少智慧?岂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项籍捋着地图看了一圈,抬起头,忽然发觉有点不对,疑惑道:“子房怎么没说话?可是有所担忧?”

张良拱手:“正是。”

“这有什么怕的?荥阳依山傍水地势险峻,即使我军前去也要大费周章,陈吴乃是乌合之众,军师担心什么?”

站在反秦的角度上,这句话本不该说,但是知道陈胜吴广作为之后,这种希望他们吃亏的言论竟然获得许多人认同。

张良稍一沉吟,说道:“如果是以前,张某确实不用担心,但是前几日二世皇帝刚刚把李斯之子李由下狱,如今三川无主荥阳空虚,一帮乌合之众……也不是没有可能打下此城!”

他这一说,虞周也想起来了,按道理说李由应该是战死荥阳才对,而且是击退吴广之后败于刘邦之手,现在闹成这样,何去何从还真的不好说。

“军师的意思是,咱们去捣捣乱,或者给他们一些压力,让其不能放手施为?”

“都是抗秦义士,这么干不妥吧?”

听到这声质疑,范增一声冷笑:“有何不妥?此二人抗秦亦扶秦,张楚亦辱楚,若是不给他们一些教训,羽儿将来如何执天下牛耳?!”

周礼云:盟则赞牛耳。

正如“诸侯盟,谁执牛耳”那样,老头的雄心已经变得赤裸裸,却说到了每一个人心里。

“那范老的意思是……”

“打!先打下彭城再说,近在咫尺之地忽然嵌入一支军队,老夫不信此二人没有任何反应!”

“对,早就应该打了,他们如今占据多个郡县,我军若想西进灭秦必须经过此地,与其到时候求人,不如现在威吓一番再说。”

樊哙乐开了:“彭城,那不是离俺家越来越近,离三哥他们也越来越近了?”

“是啊,就是不知道那位郦食其老先生是否盼着我们进军。”

听了虞周的话,范增心念一动,与张良对视一眼之后,老头说道:“沛公那边如何安排处置,虞小子自己做主吧。”

之前那番会面与接触,虞周早就跟两位谋者通气儿了,现在做出这个决定也好,怎么应付刘季全由他一人说了算,简直不要太符合心意!

“好。”

范增的身体状况不耐久劳,这番议谋,使得老头子非常疲累,想到越来越错综复杂的局势,他不敢休息:“去把陈馀带来帐中,老夫要亲口问他几个问题!”

……

……

燕恒来了,带来一个消息,所以带个人上来这种小事本不用劳烦虞周,他却跟着一起出了营帐。

辕门外,一辆鹿车旁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青年,高的看上去稳重一些,大热天站在太阳底下,嘴唇干裂了依然站的笔直,腿边竖着一个长布条,一看就是随身剑。

至于矮的那个……或许应该叫做少年才对,手中荷叶呼扇呼扇,嘴边的绒毛上一圈细密汗珠,时不时的抬起袖口抹一把,显得很不耐烦。

见到这两个人,虞周上前拱了拱手,对高个子青年道:“百里义士远道而来,虞某在此见过了,辛苦,辛苦。”

青年同样回之一礼,指着矮个子少年笑道:“久闻虞都尉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在下刑一墨,这位才是百里师弟。”

还以为青年是主事人,哪想到他们报的是少年名讳,从这两个人的站位和名字来看,恐怕又是尊卑有序才闹了这么一出。

虞周不以为意,又是一番见礼之后,见那名少年不喜说话的样子,遂轻声询问青年:“许壮士,这里面是……”

“蒙夫人!”

话音刚落,一个三旬出头的妇人掀开车门,微微颔首算是见礼,没有说话。

蒙恬他老婆!蒙亦他娘!现在被秦墨的人送上门了,怎么办?!

找人往北送?蒙恬还没脱难呢!扣作人质?除了蒙亦一家子谁还在乎这么个妇人!

尽管来的时机有些尴尬,虞周还是很热情的往里招呼:“两位一路辛苦,不如进营一叙如何?”

“喂,打败相里那家伙的就是你吗?!”

语气很不友好,一听就是被惯坏了的熊孩子,没等虞周说什么,许一墨连忙解释道:“都尉切莫怪罪,我这师弟很少下山不谙世事了些,许某这里赔罪了。”

虞周打量了两圈,发觉这少年眼睛里都是缺心眼的神色而无傲慢之意,再看他年纪不大手上茧子不小,心知此人不是个娇惯坏的性子,遂回了一句:“墨家兼爱简礼,并不是见了人就像对待至亲手足那样随意,你这样子,很容易让初次见面之人误会的。”

少年百里眨了眨眼睛,一句话就让虞周败退了:“你这不是没误会吗?!”

“咳咳……那是看在你师兄的面上,还有我观人细致入微……”

“哦,相里那家伙是你打败的?!”

虞周觉得自己找到对付小神婆的办法了,一个缠人的熊孩子,当然是让另一个噎人的熊孩子去治效果最好,而且面前这位看起来那么皮实,傻都傻的不经意,简直了!

不过……自己目前似乎没有必要躲着小神婆啊,见都见不到,也许下次再见她都长大了。

想到这里,虞周不自觉的摸了一把胸口的家书,心不在焉回道:“在下并未击败过相里钜子,不输不赢罢了。”

相里业从未做过主将,所以这么说也不算错,少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句:“他算什么钜子,把墨家全毁了……”

“二位,时下日头正浓,要不我们进营一叙?!”

“不了,我等来此……”

“好啊!”

“……”

“……”

两个身着裋褐土里土气的家伙进了军营,一辆鹿车同样咯吱咯吱赶进来,看着少年百里侯伸着脑袋来来回回观察的样子,虞周简直怀疑这是不是秦墨的另一个套。

这算是软的不行来无赖的吗?

安顿好两个意外来客,再去安排蒙夫人的时候,稍稍出了点意外,因为军中的女眷只有赵善和她的婢女两三人,所以蒙夫人只能暂居她们那里,结果去了一看,人不在?!

“蒙夫人,她们大概是出去了,你先在此安歇,回头我再找人来伺候。”

这位蒙卜氏的神情很冷清,对于虞周的安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开口道:“愚妇人本是待罪之身,能有现在这番境遇便很知足了,多谢都尉大恩,敢再问一句,我何时才能见到犬子?”

“等他救出蒙恬将军之后吧……”

虞周说完,告辞离去了,他连跟这个妇人多待一刻、多说一句话的心思都没有,只因为对方的眼睛太过睿智,对视一次就能透露出许多信息……

她知道自己来到楚营有做人质的意味在里面……

她知道蒙恬的处境非常艰难……

她知道如果救出夫婿,也许需要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

一个眼神没有那么复杂,但是身在楚营之后绝望的意味更加浓重,除了对内情有所猜测以外,虞周想不到别的可能,不愧是“笔娘娘”。

往主帐赶的时候,虞周忽然觉得自己拿她当人质的想法有点幼稚,因为只有同样幼稚的蒙亦才会在乎老娘的死活。

至于蒙恬?!基于蒙夫人和她眼睛里的那份绝望,这位大秦悍将如果真的再与楚军对阵,恐怕会作出铁血无情的选择……

一个自己性命都能舍出去的将军是个好军人,特殊时刻却不是个好夫婿、好父亲……

真特么堵心。

走进中军大帐,更堵心的来了,陈馀一扫倾颓口若悬河,手指头跟鸡爪子似的一紧一握相当鬼畜。

在他对面,一身戎装的赵善侧耳倾听,搭在剑柄上的手指握的发白,眉头紧皱、嘴唇轻抿的模样,早让龙且魂不守舍了。

最可怜的就是小胖子,他是脸色发白,想说什么插不上话,想劝什么不知从何开口,见到虞周回来了,惊喜的使了个眼色示意帮忙。

发生什么了?

虞周有点懵,回之以稍安勿躁,坐下细听陈馀说什么。

“我与义父早就对陈王……呃,早就对陈贼擅自称王之事不满了!奈何此人一意孤行,这才派了在下出来联络。

其实我二人也有谋划想要脱离陈贼,只等这次在下回去我们就施为,说出来……咳咳,说出来还请诸位保密,事关千万条人命!

是这样,如今陈贼四处用兵,必不会放过燕赵之地,到时我与义父主动请缨,借他兵丁攻略燕赵,事成之后拥立赵王,与陈贼一刀两断……

当然了,如果他不借兵,我与义父尽可以孤身脱离此人,投效楚军以尽绵薄之力……”

“……”

龙且那婆娘傻了吧?她不会真的被这么不靠谱的事事儿迷惑吧?

燕、赵紧邻北疆,大秦边军如果出动,这两个地方首当其冲,想想九原军的强悍,楚军没有万足准备都不敢轻易涉足,赵善一个小女子加上从陈胜吴广那里借来的虾兵蟹将,够不够人家一勺烩的?!

“好计谋,来人,给这位陈先生一匹快马,让他赶紧回去谋划,赶早不赶晚,我们一定不去……”

“等等!”

赵善出声了,眼睛里的渴望几欲透出,龙且面色更白,死死拧着衣服下摆不出声,喘气时嘴唇一颤一颤的。

“小女子赵氏,见过陈先生,久闻张、陈二位贤者乃是刎颈之交,今日得见深感荣幸。”

陈馀有点摸不清说话人的来历,依旧客客气气回礼。

赵善继续说道:“方才听了先生谋划,小女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龙且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踹翻面前案几,咆哮时脖子通红:“那是死路一条你知不知道?!你能比所有人都聪明吗?!怎么这次要干傻事!!”

赵善低着头:“即使功败垂成之后身死,我也能说大赵曾经复兴过……”

“你……!唉……”

又一个过把瘾就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