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茯苓饿着肚子,撑着头,盯着一桌子菜干瞪眼,桌上的菜凉了又换热的,一个时辰之后,颜烛终于匆匆赶了回来。
“怎么不动筷子?”颜烛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他摘了头上的发冠,皱眉对旁边的宫女道:“你就看他这样饿着?朕要你们留在这儿干站着的?”
那宫女瑟缩着,跪下来道:“陛下,但这不合规矩……”
颜烛语气严厉道:“朕说了,什么规矩也不许拘着他,朕说的话没有规矩管用?”
那宫女赶紧磕头:“不是,奴婢不敢……”
“你别怪她,是我想等你一起吃饭,”茯苓拉了拉颜烛的袖子,“别气嘛。”
颜烛转头看着茯苓,轻叹了一声:“罢了,你起来吧。”
宫女眼眶泛红,她站起来行了个礼:“是。”
茯苓知道这宫女是三皇子府里出来的,而且是颜烛奶娘的女儿,对颜烛忠心耿耿,所以颜烛才把她放在茯苓身边。
这宫女敢冒死说这些话,也是为颜烛好。
茯苓往颜烛的碗里夹了一个块排骨,道:“你刚继位,现在事情乱七八糟的,朝中二皇子的人还没除尽,等着挑你的错处呢,一点规矩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排骨刚落进颜烛的碗里,那宫女哑着嗓子又道:“公子,给陛下布菜当用公筷。”
“你不说我不说,这谁会知道啊?”茯苓看了宫女一眼,把筷子伸回颜烛碗里,妥协道:“好吧,那我夹回来?”
“别,”颜烛用筷子按住那块排骨,对宫女道:“你下去吧。”
“是。”宫女仍旧红着眼,看了一眼两人交叉在一起的银筷,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颜烛把那排骨夹起来,放进嘴里,这排骨味道很好,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茯苓从前多逍遥恣意,背着一把龙牙大刀,来去自如,如今为了他,甘愿受束缚,连吃个饭都不自在。
茯苓嚼着排骨,察觉到颜烛的脸色不太好,问道:“怎么了?”
颜烛神情复杂,他放下筷子,心疼地抱住茯苓。
“怎么了?”茯苓拍了拍颜烛的后背,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去蹭他的脸,“你不喜欢这个糖醋排骨的味道吗?”
颜烛不说话。
茯苓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我真没事,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结果这饭颜烛没能吃几口,有大臣要面圣,颜烛匆匆扒了两口饭,又走了。
颜烛坐在御书房里,看着递上来奏章,揉了揉眉心,道:“朝廷派大臣驻守西北都护府,但还缺一个制得住柔然十六部的人,此人绝不能对朝廷有二心,众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御书房中的大臣都低着头,一时沉默。
身穿二品官服的丁淮上前一步,道:“微臣认为有个人可以胜任。”
原本的户部尚书是二皇子的人,丁淮因为有战功,得以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
颜烛道:“丁爱卿不妨说说看?”
“谷浑宇,谷浑泓死后,谷浑氏在十六部中仍旧影响不小,谷浑宇是这一脉首领唯一的后人,又是纥奚成的外甥,”丁淮道,“而且他还是叶元帅的徒弟,此人我接触过,虽还是个孩童,心性品行都不错,叶元帅与他有师徒之情,还救过他的命,他不会有谋反之心的。”
吏部尚书不赞同道:“但他始终是个胡人,现在不会谋反,焉知以后不会?”
丁淮道:“当然要是胡人,不是胡人柔然十六部会听命于他吗?”
礼部尚书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听从叶元帅,但叶元帅也出自柔然,万一日后……”
丁淮立即道:“张大人慎言!叶元帅此次领兵西北,大败柔然,你我此刻才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莫要让忠臣良将寒了心!”
颜烛斩钉截铁道:“叶悠绝不会谋反。”
“是微臣失言了,”礼部尚书拱手道,“但历来武将掌兵,容易功高过主……”
“不必多言,朕心里有数,”颜烛打断道:“谷浑宇很合适,此事就这么定了,尽快拟个章程送上来。”
“是。”
众人散了,唯有胡文佑还站在原地,道:“微臣还有一事。”
胡家是原来皇后的娘家,胡文佑就是颜烛的表弟,胡丞相的儿子,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颜烛的面色稍缓,道:“胡爱卿但说无妨。”
胡文佑道:“登基大典已经准备就绪,但祭祀先祖还差至关重要的一环。”
颜烛问道:“还差什么?”
胡文佑答道:“还差一位皇后。”
颜烛的脸色当下沉了下来:“朕如今没有立后的打算。”
“陛下不可能永远不立后,”胡文佑面不改色道:“不如早立下来,也好有所稳固。”
颜烛冷声道:“稳固?稳固什么?你们想要朕娶谁?”
“陛下的师妹,槐山派掌门之女,韩月琴。”
颜烛呵斥道:“荒谬!她是颜蛟的表妹!”
“但槐山派势大,此前又吞并了川穹门,若是得了这个助力,不仅能稳住韩家,还能让陛下稳住江湖,可谓一箭双雕,”胡文佑平静道,“而且韩月琴是陛下的师妹,她的心向着陛下,之前还给霍山派通风报信,韩斌让二皇子寒了心,他只有这么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今后也只能帮着陛下。”
颜烛坐在靠在椅子上,一字一句道:“朕不会娶她的。”
胡文佑跪在地上道:“望陛下三思。”
颜烛道:“不必再提,祭祀大典上朕一个人就够了。”
胡文佑道:“可此前从来没有这个先例……”
颜烛道:“那就朕就当这第一例。”
胡文佑依旧跪着不肯起身。
颜烛沉默片刻,道:“来人,送胡大人回府。”
胡文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侍卫轻而易举的就把他架了起来。
胡文佑挣扎道:“微臣即便出了宫,也要跪在金銮殿外,求陛下三思!”
“罢了,你且在此处跪着吧。”
颜烛翻看折子,好几本都是让他快点立后的,他有些烦躁地把这些奏章合起来,都扔到一旁。
“李忠。”
李忠应声进来:“臣在。”
颜烛道:“过几日续修玉牒,把二皇子和四皇子除去,将叶元帅的名字加上。”
胡文佑抬头,惊愕道:“陛下,玉牒向来只记载宗室,不记载宗室之外的功臣……”
“朕什么时候说把他当功臣来记了?”颜烛道,“他的名字和朕记在一起。”
李忠早知其中缘由,垂首应道:“是。”
“玉牒上有名,朕给了一个交代,今后不许再有人拿祭祀大典说事。”颜烛道,“胡大人请回吧。”
胡文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陛下,这恐怕不妥,陛下!”
颜烛淡淡道:“来人,送胡大人回府。”
两个侍卫进来,干净利落地把胡文佑架走了。
胡文佑被架着,口中仍不断道:“陛下,这不妥啊!陛下三思!陛下……”
颜烛头疼地靠在椅背上,问道:“槐山派那边怎么说?”
李忠道:“韩斌说,若是您肯娶韩月琴,就把韩贵妃和四皇子送来。”
“怎么,槐山派还想再出一个韩贵妃?”颜烛冷笑道:“不愿意自己过来,且让他们等着瞧吧。”
御书房这边热闹,茯苓在寝殿里吃完了饭,中午又睡不着了,索性在宫里四处转转。
颜烛十年未归,府中只有几个从前宫里就送来的丫头,吃了三皇子府十年的白饭,整日无所事事,已经熬成了几朵有些发福的黄花。
茯苓如今“宠冠后宫”,那可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四处转了转,茯苓竟然碰见了韩月琴。
茯苓问道:“你怎么没回槐山?你爹不要你了?”
韩月琴也有点意外,她毫不示弱道:“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后宫,臣子不得随意入内,你不怕我告诉我师兄?”
“你说呗,反正你师兄说了,这皇宫里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茯苓笑了笑,道:“不过我还是回寝殿吧,我怕他见不到我着急,你这里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韩月琴气道:“你别以为师兄会一直喜欢你!”
“为什么不?”茯苓道,“我不仅武功比你高,还长得还比你好看,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韩月琴一时语塞:“你、你……”
茯苓接着道:“你赶紧回槐山吧,姑娘家的以后路还长呢,别在这儿死磕了。”
说完,茯苓运起轻功,走了。
晚上,亥时将尽,颜烛才终于从御书房回到了寝殿里。
平时这个点茯苓早就睡了,颜烛轻手轻脚地上床,被子里的人突然一动,翻身起来,把他按在枕头上。
颜烛任由茯苓按着,问道:“怎么还没睡?”
茯苓的眼里半点睡意也无,那双柳叶眼清清亮亮,他问道:“为什么韩月琴在后宫?”
颜烛一愣:“她不是和韩斌一起回槐山了吗?”
茯苓心里泛酸:“你别抢我的话!”
“此事我真的不知道,”颜烛把茯苓拉进怀里,柔声安慰道:“我明日就让她搬出去,好不好?”
茯苓这才肯安静地趴回他的怀里。
“对了,还有一事,”颜烛轻声道,“我让人把你的名字加到玉牒上了。”
茯苓撑起身:“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
“不是什么大事,本该如此。”颜烛把茯苓又拉回来,轻拍他的后背道:“很晚了,睡吧。”
茯苓心里那点不痛快散得干干净净,他闭上眼,很快呼吸就平静下来。
他的梦里再也没有可怖的黑暗和血色,只有额间落下的那一点轻吻。
缱绻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