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十八章 疲惫(1 / 1)

大明1617 淡墨青衫 564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一千三十八章 疲惫

“不要如此多礼。”在毛有俊上马的时候,黄玉成对这些工匠们道:“我们和记很看重工匠,这个你们应该知道,不过东江也注重匠人,所以我们也很难得把东江的匠人要走,这一次是毛将军欠我一个人情,所以机缘凑巧了。你们到十二团那边,待遇会很好的,日子也会比这边好过,好好做事,不要枉费我这一番心思。”

潘赠侯连连叩头答应着,这些工匠都是不识字的,平时打交道的也多半是拙于言词的人,他们根本不怎么会说漂亮的话,甚至普通的应酬话也不大会讲,在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拼命叩头来表示对黄玉成的尊敬和应答了。

“老神仙赶紧走啊,这些人你啰嗦什么。”毛有俊在马上催促着道:“我儿子可是要紧的很啊。”

黄玉成呵呵一笑,他虽然心中笃定,但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毛有俊是东江诸将里赫赫有名的凶人,在毛文龙心里地位相当的重,只在毛承禄等人之下,要不然毛有俊也没有资格决定对这些匠人用何等刑罚。如果万一治不好毛有俊的儿子,搞不好这厮凶性大发,就算有和记的战舰当后盾,也保不齐这人当场就会发作。

黄玉成当下也是翻身上马,动作娴熟老练,博得毛有俊一声喝彩。

两人和护兵们就要策马往毛有俊的住处去,这时和记的人闻讯已经赶过来了,为首是几个医官,带着治疗外伤的药箱和包扎用的细布赶了过来,身边居然是和记在皮岛的几个高级负责人,还有整整一个连队的辎兵,抬着众多担架和赶着几辆大车一起跑了过来。

这种效率和对工匠的重视,立刻就是惊呆了所有人。

连老潘等工匠都被惊呆了,他们生在辽南长在辽南,现在又在东江皮岛,曾几何时见过有人对工匠这么上心和重视?

一群战兵都是柱着军棍发呆,有人口水都流下来了,因为和记的人不仅带着医药箱和担架和大车,还有人带着不少吃食赶了过来,似乎还是刚热好的,散发着阵阵肉香。

整个人群都骚动了,和记招人的时候有很多人心存疑虑,不少人都是因为故土难离而拒绝了吃饱饭的诱惑,近来和记与东江关系尴尬,招人的困难程度成倍上升,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去年的财政困难影响到了皮岛的征兵和招募移民的动作,一年时间也就是送了一个营的新兵走,另外就是新兵家属,还有把十二团人手补充足了,也带了几千农兵和家属到宽甸一带拓荒,东江的人还是有相当人数不知道和记的家底和做事的方式办法,听说当然是听说过,但一切呈现在眼前时,给人的冲击力那是相当的大……

毛有俊也带住了马,皱眉看了一会。

他对黄玉成道:“你们和裕升怎么这么重视工匠?”

黄玉成道:“不是我们重视工匠,是我们重视有一技之长的人。不管是匠人还是医生,不都是一技之长?军人杀敌,农民耕作,医生治病,匠人打造铠甲兵器,商人流通赚钱,都是各有精专。我们是根据不同职业的稀缺程度来决定待遇,象好的匠人比较难找,所以对我们那里待遇就比较高,我们李庄的匠人头领,待遇可比我高多了。”

“这么说。”毛有俊突然大笑起来:“那些只会读书的书生,管他进士举人,在你们那里地位可是不怎么高啊。”

黄玉成笑而不答,他自己也是秀才,并不认为读书人无用,不过读书人在和记的体系内肯定不如在大明拥有那般高的地位,这也是无可反驳的事实,这其中的分别要想说清楚恐怕要和毛有俊说三天三夜……以毛有俊的文化水准来说,黄玉成怀疑要解释十天也未必说的清楚,既然说不清,不如不说。

好在毛有俊也不追问,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了,想到自己心爱的儿子还在病中,尚在家中受苦,毛有俊不觉催促起黄玉成来,两人并肩而骑,十几个护兵簇拥护卫,向着岛上毛有俊的家中赶过去。

……

李方沿着不太陡峭的山崖,缓慢的向上爬去。

山崖上下都有一些积雪未融化,成年都是绿色的树木和白色的积雪夹杂在一处,到处都是山崖,山谷,狭窄的山涧小道,放眼看去,山峦叠嶂,层层叠叠的山峦一眼看不到边,到处都是绿色和白色混杂的景色,山峦之上全是密集的森林,哪怕是在后世,宽甸县的森林覆盖率也是相当的高,景色相当出色,在此时这个区域不象后世生活着几十万人,方圆百里也没有多少人在活动,在李方率领四十多个逃民向十二团的基地行军的间隙时,他总会打量着四周的景致,感觉到这景色的美好。

只是到了晚上就不够好了,所有人都要动手去搜索干柴,这个时候的晚上还是零度以下,山风凛洌,如果没有火的话会把这些饥寒交迫的人给冻死,另外就是晚上兽吼声不绝,这个时候的宽甸还有相当多的野生东北虎,可不象后世碰上一只就是新闻,此时虽然这只队伍有四十多人,但如果闯到老虎的捕猎区,未必就不会被咬死几人,李方只披着一层锁甲,身边也没有信的过的伙伴,只有七八个辽民汉子,手里拿着削尖的长木棍,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训练,倒是有一腔血勇之气,不过真遇到事情可未必靠的住。

生火一是取暖,二来便是要驱赶走野兽,老虎和熊瞎子加上豹子猞猁都有危险,还好现在还没有毒蛇活动。

这个年代在山里生活绝对不是好事,层出不穷的猛兽和各种毒物在夏天时会叫人类欲仙欲死,而生活困苦的人类又不得不逃离那些开发好的区域,不断的向未知领域进军。

从崖下向上是为了寻找道路,宽甸地区也就是后世的宽甸县有六千多平方公里,等于内地五六个县的大小,境内是长白山山脉和千山山脉的交界,百分之八十五的山地丘陵区域,百分之十五的山间谷地和河流区域,平均海拔四百米,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九山半水半分田的纯粹的山区,在此时,比中国西南和陕北地区的地形更加不宜于人类生存。李方等人就是在不断的翻越山岭,进入低矮的谷地林区,然后再攀爬上谷,如此循环往复。

在这里,人们已经走了四天,很多妇孺都跟不上队了,在此之前他们表现的很优秀,每个都是咬着牙齿跟上队伍,因为李方有言在选,掉队的不管,队伍不会减速不会停止,在这样的崇山峻岭当中这些老人妇人和孩子也是尽可能的跟着队伍,虽然男子们的速度也不是很快,但对妇孺老幼们来说也是相当困苦的事情了。

每天晚上都是男子们主动担当了打火生火这一类的事情,好叫妇人和孩子们多休息,在火边早早沉沉睡去。

四天多时间过来,人们的心理越发焦燥起来,妇孺们跟上队伍的困难也越来越高,随身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带着家属的男子们尽量把吃的省给妇孺,那些光棍汉就很难这么做,而且也不能苛责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都只是想先保障自己活下去,没有人能要求别人把保命的粮食奉献出来。

气氛很压抑,人们不自禁的想着死在家乡的亲人,想着留着那一撮小辫子,到处挥舞屠刀无区别杀戮的女真骑兵,想着那些拼死跑出来又死在路上的人们,在这种时候,他们对自己是不是能够活着走出大山已经有了深刻的怀疑,而走出大山之后的生活也并没有抱以太大的希望,毕竟这个姓李的战兵说是他们基地就在大山里,屯垦也是在山里,从山里钻进钻出的这些人们已经对未来的日子感觉绝望了。

短须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的道:“早知道不如被建虏杀了算了。”

“也是啊。”黄脸汉子也瘦脱了形,不过他转回头看看身边的女人和孩子,又改口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走出来活下去就是赚到了。不为自己个,也为老婆孩子。”

“他娘的。”豹眼汉子摸着后脑勺道:“当初为了活命剃了发,留了这一撮狗尾巴,到了那边人家全是没剃发的好男子,我他娘的倒象个妇人,这脸真是没地方搁。”

众人一时愕然,倒没想到这人居然在这种时候想的是这等事。

不过这么一提醒,众多汉子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都是有血性的辽东汉子,只是有人很决绝,事情一有不对就决然离开。而有的人是按着生活的惯性等着事情的变化,待一步步恶化到活不下去时才离开,在中间的一段时间里,也有屈辱和不甘,但为了活下去,有的人还是选择了忍辱负重。

现在逃出来了,人家全须全尾,自己也是七尺高的汉子,结果留了条狗尾巴。

黄脸男子道:“我身上有小刀,等要见人的时候先把头发给剃了去。”

“这好。”

“这兄弟到时也借我使使。”

不仅身边的两个汉子要借,四周一脸疲惫的男子们都是提振起精神来。

“还是活下去再说吧。”短须汉子的精气神都降到了谷底,说来也怪,越是没有家庭牵连的男人,反而越容易在逆境中早早放弃,而有家庭牵累的男人们,虽然累的要死,精神倒是都还好,没有哪个顶门立户的男人,在自己老婆孩子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第一千三十九 大写

这时人们又抬眼看李方,这个战兵脱了锁甲,不过还是把腰刀悬在身上,手脚并用,已经爬到了百米之高的山崖顶端。

人们原本就是在一个土岭之上,顺着蜿蜒的山道爬上来,李方一路是沿着一些标记过来的,只是走到如今还没有发觉前哨哨位,也没有发觉屯垦区和基地所在,这叫李方本人也有些心慌意乱。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区域,到处是崇山峻岭,有时候看着很近的山头翻过去要走上一天,虽然记得这里有前进哨位,距离基地外围也不远了,但望山跑死马,记忆有偏差也是很正常的事。

李方已经爬到最顶处,他向前方眺望过去。

看到熟悉的场景时,李方浑身一震,感觉一种无与伦比的冲击感油然而来,涌上心头,他的两眼,也是不知不觉的流下泪来。

大片的农田就在前方几个山头之下的谷间平地里,这种平地在宽甸地区十分罕见,十二团的基地偏西南,西北方向往铁山义州直抵朝鲜境内和鸭绿江口的广大地盘,那是东江镇的控制的区域。

李方泪流满面,作为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经历过种种苦难后又在十二团找到了家的感觉,这一次和两个伙伴一起出来带人,结果就剩下他一个,遇到刘獾等人之后很短时间又分开了,一个二等战兵领着几十人在山丘谷地河流中不停的穿梭前行,最后这一天几乎是每个人都在挣命了!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都沮丧的要死,可想而知妇人和小孩们是怎么挣扎着跟上来的。

李方说的嘴狠,其实内心绝没有想过要抛弃任何人,有时候他故意会自己主动宣布休息,有时候会放慢脚步,只要不影响整个团队的生死存亡,他愿意给任何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但如果明天之内还是见不到希望,估计会有一半以上的人掉队,而到了后天早上,能跟着李方继续前行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人。

另外还会有怀疑,吵闹,甚至是抢夺别人的食物而发生的暴动……以前的军情人员都很有经验,给李方这样的生瓜蛋、子做培训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任何时候不要放弃自己手中的刀枪,时刻还击挑衅自己权威的逃民,必要时一击必杀,否则不仅自己有生命危险,整个队伍也有崩散的危险。

真的是压力山大啊……

不过李方从来没有后悔过。

而且也没有人对他的自愿报名有不解,事实上这种任务整个十二团的人都是抢着做,最积极的就是那些辽民出身的战兵。

他们从地狱里逃出来,最知道地狱的可怕之处,才更迫切的想法那边的人们给救出来,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都听好了!”李方向下喊道:“前方不到二十里就是外围基地,今天抓紧走的话,天黑之前可以赶到!”

“操!”豹眼仰脸向上叫道:“真的假的?”

短须有气无力的道:“一定是骗咱们,用这办法提士气。”

“你们上来看看就知道了。”李方叫道:“晚上想吃热食想在屋子里睡觉的,赶紧走了!”

豹眼和短须果然不怎么信,两人一起爬上了崖,底下的人都是眼巴巴的等着。

在两人眼里,果然也是看到了前方的山谷中的小小基地。

四面都是山谷,一条河流从平地里缓缓流淌而过,大片的麦田都是绿意盈盈,长势相当的良好。

两个辽东汉子都流下泪来,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长势和厚度的麦苗了。

麦田规划的很好,一块块秩序井然的样子,在外围有几个箭楼样的建筑,看来是防患小规模的敌人来袭扰用的,有几个蚂蚁大小的身影在箭楼上来回走动巡逻。

这是豹眼说的,他说他眼大有神,眼力特别的好。

在这两人的渲染下,几乎所有人都想爬上去看看,不过都被李方给制止了。

现在这样往上爬是完全的浪费体力,所有人其实都到了体能的最低点,是新的希望出现之后又点燃了他们的信心,把最后的体力燃烧起来,用来浪费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队伍又重新出发了,所有人都尽量把绑带扎紧,有很多人脚部都在流血,但还是咬紧牙关紧紧跟上队伍。

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掉队,有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心中。

短须和豹眼跑到李方身边,豹眼问道:“我从辽阳过来,那边鞑子一个个急的直跳脚,成片成片的麦田都几乎是绝收,怎么这边的麦子长的这般好?”

李方笑道:“种地也有讲究,老天不下雨就得浇水,没水怎么长的好?然后是怎么上肥,也有学问,怎么选种育种,怎么防虫,咱们这边有整套的办法,这都是学问,是孔先生带着农政司的人弄出来的。各地土地的情况不同,咱们这里就有农政司的大官在,指导咱们怎么种地……做事就要上心,而且各有专精,种地的学问,不比读书差什么。”

要是以前,豹眼和短须两个肯定嗤之以鼻,什么种地有学问,地就是那样,能把麦子种成花?再怎么说还是读书人厉害,没听说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种时候,特别是从后金一带大量的减产绝收地方走过来的人,对李方的话也是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不会种地的,减产,绝收。

会种地的,麦子照样长的好,和丰年一样,不,甚至看长势比丰年还要好!

这就是学问,颠扑不破的真理!

“看来说学问都在书生脑子里,也不尽然啊。”

“咱庄上的秀才相公,连韭菜和麦子也分不清楚,什么学问,学到狗肚子里去啦。”

两人开始奚落起自己认得的读书人来,大明地方上的生员也是良莠不齐,多半是老实读书上进的,当然也有在地方上横行不法的,有包揽诉讼的诉棍,也有欺压良善巧取豪夺的,就算是本份读书的老实人,也多半是两眼长在头顶上,绝不会拿正眼看人。

只有读书进学,进入他们这个团体之后,才会被平等对待,除此之外,任何人,包括胥吏富商,僧尼黄冠,平头百姓中的三教九流,都得被读书人压制着,在这个国家,连亲藩勋贵太监在道义上都是被读书人压制的,甚至很多时候,在权力和收益上也是被读书人给压制着的。

有了机会,这帮一直被看不起的泥腿子也是拼命损着那些眼高于顶的读书人,嘴上痛快之余,也是给队伍添了一些笑声。

“别说啦。”李方摇摇头,说道:“根据我们的情报,这两三个月,辽东到辽南到处在捕杀读书人,我大明的读书种子,最少在辽东到辽南这一片,几乎是要被杀绝了。”

这一下众人都是沉默不语了,连刚刚说的最起劲的豹眼汉子也是闭了嘴。

读书人这三个字在众人心里还是有特别的份量,而且敌人专门到处捕杀汉人中的读书人,用意也是十分明显了。

不管怎样,由于千年的传承,对也好错也好,读书人就是华夏真正的脊梁骨,杀光或是降服了读书人,华夏的文明也就彻底沉沦了,整个文明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异族的趋就和假意的奉承只是为了方便统治,后人把满清的一些尊孔和用读书人的手段就视为被同化,简直是荒唐可笑。

在沉默中所有人加急着脚步前行,连那些半大孩子都是咬着牙齿跟着,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哀叹,更没有软弱的呻吟,在千里长途的跋涉之中,这些软弱的情绪已经被彻底抛弃了。

这是辽东逃民,这是在苦难中坚忍不拔的一群人,这是一群最终选择不再臣服异族,不愿被屠杀和奴役的一群硬骨头的大写的人,他们经受世间最难想象的苦难,在历史上他们其实该被大书特书的一群人,结果在后世他们几乎完全被人遗忘了,很多书籍和影视剧中都完全没有他们的身影,人们还记得扬州和嘉定,但对最早被敌人占领的辽东却缺乏关注,几百万辽民要么被屠杀,要么历经苦难逃离,要么就被如猪狗般的奴役,所谓的民族融合充满了辽东汉民的血泪,尽管已经事隔数百年,民族间的仇恨早就烟消云散,但这群可敬的逃民也是最值得尊重和书写的人……现在的他们正抛弃故土,向着远方的希望飞奔而去。

……

“见过大兄。”

黄玉成先是一脸愕然,接着便是赶紧躬身行礼,黄玉安当然是揖让还礼,然后兄弟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真是完全想不到的事情。”黄玉安一脸笑容的道:“你怎么跑十二团的外围基地里头来了?咱们兄弟二人一年多没见,居然是在几千里外的辽东宽甸,这真是想象不到啊。”

黄玉安心中激动,连说了几次想象不到,足可见这件事给他的冲击还是当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