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议饷(1 / 1)

大明1617 淡墨青衫 566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议饷

王继廉与卢象升往来极少,只有卢象升会在三节时给同年冰炭敬的时候才会接触,平时不仅未曾见面,连书信也少有。

一科同年几百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两人现在还以年兄互相称呼,不以字号,就是因为关系尚且十分疏远。

“此来打扰也是有公事。”王继廉道:“得旨,阳和兵备赴任练兵着拨付钱粮。”

卢象升道:“刚下的谕旨?”

“是的,”王继廉道:“内阁和司礼都是奉上谕,年兄,看来你很得圣眷啊。”

卢象升颇受感动,但他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感情,相对冷静的道:“天子用心如日月皎然,吾辈只能以死相报了。未知户部能拨付多少钱粮给付,需知弟往阳和,最少也想练营兵两千至三千人。以每人一两月饷需月饷银两千至三千两有奇,再有盐菜银需每月二百两,其余开销每月亦要百两,尚有买马,购军械的使费,粮食,豆料,草束,每月亦要千两。终算一下,最少每月需得四千至五千两,年需用银五万两方可足数。”

卢象升原本想练兵万人,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计划。和在北直隶几个府,也就是河北诸府练兵的情形不同,那是为了剿灭农民军而募集兵马,各地都有这样的事发生,但在大同则完全不同,大同尚有额兵五六万人,战马也有两万匹以上,朝廷一年要花几十万钱粮养着这些兵,一个兵备道上任就要加练万人以上的兵额显然不太可能。

练一营兵,两到三千人,还需挑选原本的镇兵和镇将,当然也要选那些不得志的,受排挤的,需要用心约束操练,这便是卢象升的打算。

“难,难,实在是难!”王继廉大皱其眉,摇头道:“年兄有所不知,今年已经要入秋了,尚有不少军镇拖着春天的饷银。粮食到是一直给,不然军士老饿着肚子要造反的。就算如此,各镇兵也有不少陆续逃亡者,实在是太过于困苦了。然而,陕甘晋诸省多有受灾的地方,不做军伍也很难维生,所以虽然拖欠军饷,尚没有大股军士逃亡之事。而这种情形再接下去,恐怕就真的会出大事。”

“我亦知道很难。”卢象升起身拜揖道:“从要设法替弟周全一二。”

“我们户部粮食可以拨给,银两实在是难,最多给兄五千两。”

“十分之一?”卢象升道:“这也太少了,连架子也立不起来。”

“这个我们也知道。”王继廉道:“年兄可知道,去年山西报水灾,受灾的人达十万人之巨,我们拨付了多少赈济银子?”

“此事倒是还真不知道。”

“三千。”王继廉瞪眼道:“十余万人受灾,给了一万多石粮食,银两只有三千!”

“这怎么能够?”

“当然是不够。”王继廉道:“地方官府想想办法,再督促大户开些粥场,不要叫百姓闹事,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卢象升目露悲色,亿万生民的庞大帝国,居然财赋不支到了如此地步,换言之,转眼看看和记,差距实在是太到叫人羞愧的地步。

“辽饷只加了每亩二斤粮。”王继廉道:“我兄到了地方之后,不妨多上些奏疏,试试看朝廷会不会再加饷。”

“绝不能再加。”卢象升道:“加饷是按亩而非按丁,原本的想法是亩产多者多报效国家一些。亩产少的就少报效。除了能缓解国用不足,还能稍抑兼并。现在看来,都是想的太过于简单了一些。田主多半是地方官绅豪强,朝廷按亩所收加饷都又被他们摊到百姓的田亩上去了,说是一亩止增收两斤,其实二十斤都可能不止。地方的胥吏,衙役帮闲,豪绅,都会趁机聚敛,借着黄榜来加收白榜,朝廷所得有限,而百姓却越发困苦了。”

卢象升看着王继廉,十分诚恳的道:“我兄久在京师,不知道地方的这些鬼蜮伎俩。弟在大名府,曾经狠手治过一些胥吏衙差,也打压过一些豪绅田主,可是收效甚微。一般地方豪绅都有功名在身,同年间声气相连,弟也不能过份压迫。各地的情形不一,南方的收成高一些,百姓还承受得住,若北方情形,再加征练饷,弟实在难以想象情形会如何。”

王继廉诺诺连声,也并不坚持自己的见解,事实上来此之前卢象升的态度就是预料之中,只是略作试探而已。

对加征辽饷,很多官员当然乐见其成。

并不是每个当官的都心怀家国,事实上加征银两不仅是地方上有便宜可占,中枢也一样可以大动手脚。

只要有利可图,当然就是好官我自为之,王朝倾覆,大厦将倾,那都去他娘的。

到崇祯年间,皇帝被忽悠瘸了,另外农民军大起,也确实需要多练兵马,结果又加征练饷和剿饷,有识之士无不反对,崇祯都严加斥责,认为是不做事还捣乱。

事实上加征的银子屁用不顶,朝廷用度还是继续不足,而加征的地方无不民不聊生,造反的人反而更多了。

以练兵名义的练饷,根本没练出一支可用的兵马,天启年间还能对各镇控制极严,到崇祯年间就法纪崩坏,各处军阀纷纷出现。

到崇祯十二年再加剿饷,更是加速了崩坏的过程,明清易代之后,事实上三饷继续征,而清就能维持统治,主要就是在战乱中重新洗牌,原本的明朝官吏士绅生员被清洗了一遍,赋税直入清廷中枢,而不是被地方势力给加倍捞取或瓜分掉了。

卢象升态度坚决,王继廉也没有劝说下去的意思,只是笑道:“若这般还有办法,大同的洪军门手头还有一些钱粮,年兄可以找到他再想想办法。”

洪承畴在大同任过官,并且头脑相当清楚,天启在任其为巡抚之前专门召对过三次,次次奏对都相当的称旨,天启十分满意,认为洪是一个难得的干才。

思路清晰,奏对称旨,并且年富力强,是可以用二十年的人才,天启当然十分心动。

历史上留下大名,并且一直足智多谋的人物,给他机会就一定会冒头,洪承畴便是这样的人,只要有机遇就一定会抓住。

就任大同巡抚后,朝廷拨付了一批钱粮支持,洪承畴在总兵黄得功的帮助下编练了一部份大同边军,充实了自己的抚标和黄得功的镇标营,其在大同练成了五六千人的兵马,也算相当的难得可贵。

有抚标和镇标,接着就要考虑梳理阳和道一带的防御,在万全右卫和张家口的驻将是周遇吉,与大同这边形成了良好的互动。

朝廷的考虑就是把大同到宣府西路一带连成一体,兵马将官和文官都重新任用一批,并且要挑一些得力的巡按监视,这样和记重新拉拢任用都要费时间和精力还有金钱,并非易事。最少在宣大蓟镇到辽镇形成一个较为牢固的防线,也包括重修长城墩堡敌台在内,预计三五年内最少要支出数百万,辽镇的开销大为减少,不再如前两年那样无节制的花钱,重建宣大蓟三镇防线也是重要原因。

还有山西镇,榆林镇,甘肃镇,这几个镇,山西算暂且不管,甘肃和榆林也换了镇将,练兵和重新梳理盘点兵马得过几年,这几个地方也较为偏远,就算和记打过来也可以先弃之不顾,也是朝廷无可奈何的大战略之中的一部份。

卢象升对此看的相当清楚,在奏对之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派往何处,但也是明确的指出宣大蓟镇三镇最为要紧,最少要编练十万强兵,重修大段城防工事,多铸大炮火器。

进攻当然不可能,但占据大义舆论,控制和记腹心的大同老巢,最少能维持住眼下的局面。可能要到十几二十年后,辽东问题解决,或建虏无力再进攻,九边重新强大起来,那时候才谈的上彻底解决建虏或是和记。

这是整体的大战略,以天启皇帝二十出头的年龄,应该完全可以徐徐为之,并不必太过着急。

卢象升最担心的就是皇帝太操切,弄出什么容易激起矛盾的事情来,一旦给和记找到借口……从卢象升观察的结果来看,纯粹的武力来说,大明现在真的不是和记的对手。

最少也很难保住京师之外的所有的地盘,如果到了那种地步,北有和记,东有建虏,朝廷将何以自处?

可能只有退往南京,保住江南半壁这一条路可走了。

而和记不是东虏,是不是会满足于只占有北方,也是难说的很,可能天下倾覆,也就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而已。

卢象升率直陈奏,天启倒也并没有恼怒,并且相当激赏卢象升这种缜密且能站在一定高度的思维方式。

在某些方面卢象升比天启见过的洪承畴还要优秀,因为不仅看事情高远准确,而且敢于直言不讳。

洪承畴给天启的感觉就是绝对的精明和谨慎,但可能会谨慎过头。

在能掌握权力的前提下,洪承畴会把自己的手头事情做的很好,一旦失序,反而不如卢象升这样的人更为坚忍不拔。

不管怎样,洪承畴身为巡抚,获得的支持肯定比卢象升要大的多,出于大的战略方面的考虑,洪承畴对卢象升也非得提供支持不可。

这也是卢象升早就明白的事,也就是说这一次户部除了有限的钱粮帮助外,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多谢年兄提醒。”卢象升淡淡的道:“到了地方之上,当然要先去拜巡抚军门的门,也希望洪军门能支持一二吧。”

“洪老前辈是识大体的,年兄放心。”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 二周

洪承畴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比眼前这两人早两科,按当时的习惯理应称一声老前辈。从年龄和资历来说,也是洪承畴要老的多。

毕竟相比刚至而立之年的卢象升,洪承畴的仕途可是要艰难的多了。

“但愿如此……”

支持有限,卢象升却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口吻虽淡,却也是透着说不出的从容自信。

王继廉很是佩服,但还是感觉这个同年将来的前途未卜。

大明中枢的人也不是对未来全无考虑,很多人吃惊于和记在草原上做出来的惊人成就,但心里又总是隐隐觉得和记与万历三大征的杨应龙和哱拜没有大的区别……很多人不愿也不敢相信,和记真的有威胁到大明安危的实力。

所虑者就是初起兵时,边境必定会有一批倒霉的官员将领,或死于和记之手,或是失地被大明朝廷逮捕,熊廷弼的下场,不可不慎。

现在这年头,干什么疆臣?真的不如在京师安稳度日,缓慢上升,就算将来真的改天换地,京官一投降,照样还是当官,何必这么执着?

这些话都是诛心之语,以两人的关系王继廉是不会说出口来的,两人的谈话也因此变得泛泛而不得要领,又消磨了一刻钟的时间,王继廉起身笑道:“可是在年兄这里耽搁太久了,弟要告辞了。”

卢象升不是喜欢敷衍和客套的人,当下道:“那年兄慢走,等下次返京,我们再见面细聊。”

王继廉呵呵几声,心道下一次谁还来见你?

这一次也是上头有大佬指示,看看王继廉能不能用同年之谊打动卢象升,看看辽饷之外再加征练饷,毕竟和记出现之后,朝廷应对上来说还算从容,可是威胁相当的大,不练出十万精兵来恐怕皇帝心中难安。

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如果抓住了会使大批人赚的盆满钵满,可惜不仅皇帝否决,很多派往地方的官员也反对再次加征。

从大部份人的反应来看,此时加征的时机看来确实未到,王继廉当然就不会再来拜访,他和卢象升气味不投,两人不说相当冷淡,也是毫无亲近感可言。

主客二人离开房间,穿过宜兴会所的夹墙往前院,过了二门王继廉就道:“年兄留步,不必再送了。”

大明官场自有一套规矩,卢象升是三品地方大员,与四品京官地位相当,王继廉不过六品,没有同年的关系最多送出门也就足够了,有同年的关系,送到二门也就差不多了。

卢象升也不坚持,说道:“日后还要多请教。”

两人互相拱手而揖,这时从会馆大门外进来一个官员,急步而行,见到卢、王二人便叫着道:“你们还在这里揖让什么,出大事了也不知道?”

“你还是这急脚猫的脾气……”同是南方人,也同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卢象升与文安之的交情就相当的好了。当下笑骂道:“好歹也是翰林检讨,怎么还一点儿不改往日的这脾性。”

文安之的科名远比卢象升要排名靠前,文字漂亮,诗词歌赋都很来得,一笔好散文为时人传颂,论在文坛的地位可比卢象升要强的多。

现在虽然只是七品官,但翰林升官的途径和普通官员不同,先为庶吉士,然后授检讨,接下来熬资历,等到转任开坊,就是升官的金光大道。

翰林混的再差,最少也是四品京堂,一般来说,到侍郎或是入阁都有相当大的可能,论前途来说,卢象升的顶点是总督和六部,而文安之的顶点则是内阁。

文安之若时平时定和卢象升嘻笑几句,此时却是一脸紧张,接连摆手道:“兵部那边刚有塘报过来,整个京城都轰动了,你们还不知道?”

卢象升道:“刚刚和王年兄谈事情,一直没有出门……出了何事?”

王继廉也道:“适才从部里出来还没有什么大事,这么点时间就出事了,汝止兄切莫大言欺人。”

“幼玄兄你们总信吧,他也接到消息,写了手书给我,邀我一同去议事。”

“啊!”卢象升很高兴的道:“这一次返京一心想拜会幼玄兄,想着他平时著述太忙,不好去打扰,这一次倒是有机会了。”

所谓“幼玄兄”也是天启二年进士中的最佼佼者黄道周,文名已经著于天下,被人誉为儒家学宗。

这可不是轻易能得的称号。

在整个大明都是以读书人最为贵重,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和进士,这是一条完美的链条,可能也有不通过科举而名闻天下者,但到底不多。如王阳明,李贽,都是在体制之内又建立了自己的学问,前七子,后七子,没有功名者也是极少。

简单来说,没有功名就无法令人真正的心悦臣服。

每隔三年,就是几百个佼佼者从几十万读书人中崭露头角。其都是最顶尖的读书人,除了少数侥幸的是死背书和剿袭文字穿凿附会得中,一般的进士都会有真材实学。经史子集诗词歌赋都无不精通。

此事可是不分党派只看学问的,东林党和复社中有相当多的才子,这就不必多提了。就算阉党之中的官员也是一样有真材实学。

比如后来的内阁阁老王铎,一笔字相当令人赞叹敬服,明末三大书法家,倪元潞,王铎,还有一个就是黄道周。

而阉党阮大钺的戏曲编剧能力,也在明末是翘楚人物。

能在这些人尖子里再成为挑头出尖的人物,那得有多大的才学,对儒学又得有多精通的造诣?

黄道周的学识已经为明人所接受,与自创一派的刘宗周一样都是儒学大宗师,被人称为“二周”。

其学识,书法,绘画都为时人所认可称颂,这是大明几十万读书人中精英的精英。可能后世的人瞧不起儒学宗师,但在当时的体系下,大家读一样的书,学一样的学问,有人就能成为最顶尖的存在,如果中国不仅是儒学,他们也一样能获得更大的成就。

黄道周中进士时已经快四十,年岁在这几个进士中是最长的一个,也是在家著书讲学,成名之后才赴京考试中的进士,并且成为翰林,而且已经是修撰,前途比文安之还要看好的多,很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就开坊转官,进入翰林升官的快车道。

由于年龄和学识,还有名声和官职都是天启二年进士中的佼佼者,黄道周当之无愧的也成为了这一科进士的领军人物。

卢象升外放升官黄道周肯定不会出力,但会有很多人看中这一科的实力,会有人提前下注,黄道周在朝,卢象升在地方,两人算是这一科中最出色的,未来也会是领军人物,有人会提前买好,这并不奇怪。

“说来说去还没有说发生何事?”卢象升看着文安之,笑着道:“你是不是要等到幼玄兄的府上再说?”

三人等着卢象升的下人牵马过来,官员是不能在街道上步行的,除非换上便服,王继廉是坐轿来的,文安之也是骑马过来,等卢象升的马牵过来,三人可以一起出发。

“看我这脑子。”文安之在自己脑门上轻轻拍了几下,接着正色道:“据辽镇和东江塘报,有人在八月二十那晚突袭老奴在汤池的驻地,东江说是他们派的人干的,本来朝中的人都说不可能……”

“对,我看过那塘报。”卢象升不客气的道:“毛帅向来喜欢大言,什么奴骑惊惶践踏死万人的话也编造过,突袭杀死老奴,我是定然不信的。”

“原本我也不信。”文安之道:“不过辽西塘报过来了,建虏已经正式发丧,老奴在八月二十那天是死了。而且那日确实有东江兵夜袭,后来可能逃走了,奴骑从四面八方派出万人之多追杀,已经有不少追入宽甸六堡区域,辽南那里也派出大股骑兵进剿,水师那边也有塘报过来……”

这确实是件大事,并且可能会影响到未来对东虏的战事,和朝廷总的战略布局!

卢象升见马牵过来了,顾不得耽搁,立刻翻身上马,说道:“现在不必急着说,一会定然有不少人在幼玄兄的府上,我们到那边再说!”

王继廉也不敢耽搁了,如果努尔哈赤真的是在明军的偷袭下被杀,这就说明东虏没有想象的那样强大,很可能会出现什么不可测的变化,今天在黄道周家会议的定然是一时英杰人物,自己原本不太够格参加,正好适逢其会,当然要赶紧赶过去为好。

卢象升和文安之一前一后的赶到,黄道周已经站在二门前迎客了。

黄道周四十来许的年龄,看起来精神相当的好,面容清癯,身形偏瘦而矮小,肤色稍黑,这也是福建籍贯官员的典型相貌和气质。

当时的士大夫都知道保养身体,很少有人纵情于酒色,加上营养比百姓要强的多,当时士大夫的平均寿命可是要比百姓和勋贵宗室都强的多,一个大臣侍奉几朝君王可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幼玄兄。”卢象升拜揖躬身,说道:“这一次准备一两天就出京赴任,事情太急且多,所以未曾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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