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昂扬
地面上遗留着相当多建虏的无头尸体,或是被他们自己人砍走了,或是被猎骑兵们砍了下来,地面上到处是血污,鲜血浸透了地面,到处是一片片的黑红色,这些尸体过一阵子就会全消失掉,在这一片地方人踪罕至的地方是各种野兽的天下……
地上还有一些破损的兵器,坏掉的头盔,不值得回收了,加上丢弃的军旗,一种残酷和衰败之感油然而生。
张献忠没有什么感慨,他只是很庆幸,战死或重伤被送走的人中没有自己,别的都是虚的,自己还是完好的才是最要紧的。
他隐隐感觉,日后可能真的还会遭遇很多危险,但丈夫建功立业就在其时,如果畏首畏尾,和这些已经死在地上的尸体又有什么区别?
排除了心中隐隐的害怕和畏惧,张献忠哈哈一笑,坠在队伍之尾,慢腾腾的骑马赶上去,在他身边还有一些部族的人步行,用畏惧的眼神看着这个身上满是血渍的高瘦和记军人。
……
“奴才谭泰见过主子。”
“奴才舒穆见过主子。”
两个使团的首脑趴伏在满是野草的地面上,向萨哈廉叩头行礼。
两人身上还各插着十几支箭矢,多半是骨箭,没有透体而入,并不能算受伤,有几支铁箭透过了他们身上的铁甲和绵甲,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近,否则也不应该给他们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两个人和三个白甲都受了伤,每人平均被射中十箭以上,有好几支箭透过铁甲射穿皮肤,深入肌肉,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或内脏,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
几个人都有点惶恐,还有不安,担忧,害怕等复杂的情绪。
刚刚那一战明显是为了救援他们几人,在八旗这个团体内,大到后金的整体利益,然后是八旗的各旗利益,然后就是各牛录的利益,大利益之下又有小利益,大团体之下是小团体,各有高低不同而已。
有的人是只顾自己本牛录的利益,有功就抢,有好处就去抢,打硬仗就不愿意了。死的人多了,不仅各牛录额真们心疼,就是上头的贝子,贝勒,旗主贝勒们也是很心疼的。
每次抢来鱼皮鞑子或是把蒙古人补入旗下,各旗主贝勒就先瓜分一轮,然后旗下掌管各自牛录的贝勒和贝子,阿哥们再抢一回。
每个女真贵族都会重视自己的丁口,有的世管牛录只有自己一个牛录可以传给子孙,死的人多了,就等于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后代,有的贵族虽然是阿哥或贝子,自家的牛录只有寥寥两三个,甚至贝子只有一个牛录,或是几个贝子共有一个牛录的事也不是没有。努儿哈赤十几个儿子,还有兄弟们的儿子都是贵族,加上原本投效过来的部族长老们的自有牛录和世管牛录,哪还有多少牛录给那些小贵族,每次分配丁口就是八旗势力之下的大博奕,有的牛录始终在补人,始终维持三百丁左右的规模,甚至两黄旗有些牛录超过三百丁,成为超过四百丁的大牛录。
而有的牛录每次都很难补到人,时间久了,丁口数量始终不足,成为只有一百多丁的小牛录。
八旗之中的倾轧和争斗也是相当残酷,甚至在努儿哈赤死后有多次在内战的边缘,包括皇太极死的那回,八旗居然靠协商解决了继位者的大麻烦,没有陷入不死不休的内战,只能说运气好到爆炸,而同时期的大明运气实在是太衰了一点。
舒穆和谭泰都是正白旗下,而来救他们的却是两黄旗和两红旗的人,他们死伤惨重救了五个正白旗的,心里肯定不是很舒服,当两人过来拜见的时候,苏克萨哈和叶臣等人都是瞪眼看着他们。
“起来。”萨哈廉盘腿坐在地上,顺着高坡之势往西边观看着,他没有受伤,只是有些脱力,还有流汗过多,几个包衣跑到山坡下的河里去打清水,身上各带着几十个皮囊,众人喘着气坐在坡上等着,战马则立在原地啃吃着青草。
叶臣看萨哈廉看的入神,赶紧提醒道:“主子,那边虽然离开了,可是他们保持体力的精兵还很多,如果一意要消灭我们,派几百人一股轮流追击,我们跑不到百里就会被全歼。”
“我知道了。”萨哈廉安然道:“明国将领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他们明显有更重要的事,没有办法派出大军来追杀我们。”
叶臣皱眉道:“何事能比消灭我们还要紧?”
“会盟。”萨哈廉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脚,指着西边说道:“现在看来是有几十个部族的头人和科尔沁人都来参加会盟,成为和记的盟友和属下了。”
“科尔沁人该死。”叶臣森然道:“迟早有一天我们要把他们全杀光。”
苏克萨哈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但叶臣年纪比他大,资历也要深一些,重要的是官大,所以他忍着没有出声。
萨哈廉摇头一笑,说道:“和记大军压境,我们大金又不知内情,没有及时救援,科尔沁人也在等我们的帮助,否则不会冒险放出谭泰几个,可是我们没有大军前来,他们就只能依顺更强力的和记了。”
萨哈廉又悠然道:“这就是小部族的悲哀,哪一方势大就要依附哪一方,不小心触怒了一方就有灭族之祸。”
“凡事都要自己争取。”叶臣傲然道:“我建州部原本也只是小部族,凭厮杀有了现在的一切,只要有勇武的将士,才会有部族的荣耀和安全。”
“说的很好。”萨哈廉看向众人,提气高声道:“今天这一仗打的很好,向所有人展现了我们大金不抛弃盟友的决心,还有女真巴图鲁的战力,对面依靠火器犀利才占了我们一点便宜,冲阵之后,就是我大金勇士的天下,这一仗过后,我对击败和记反而有了信心了。诸位,回去之后我会禀报大汗,给你们应有的赏赐。”
众人闻言,无不感奋,浴血奋战厮杀,得到的结果并不太如人意,但最少上位者还能和自己一起冲向敌阵,并且能知道奋战得生之后的期盼,无非是奖励和赏赐。
这一仗大家拼死奋战,虽然没有大胜,但白甲折损不多,杀伤对方很多精锐,商团军的损失在女真人之上这是毫无疑问的,之所以大伙心头沉重,主要原因还是女真人对大明向来是无往不利,几百人撵着几千明军漫山遍野逃跑的景像就在不远之前的辽西刚发生过,相比之下,三百多对三百多,几乎打成势均力敌,这叫人感觉心里很怪异。
“商团军凶猛狂暴,”萨哈廉缓缓说道:“这是明军不能相比的,两军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回去之后,我会向大汗和诸位大贝勒分说清楚的。”
这时萨哈廉才看着谭泰和舒穆两人,说道:“你们出使辛苦了,回去之后要向大汗说明科尔沁之事。”
谭泰顿首道:“奴才知道,科尔沁已经全面倒向了和记,和记大军十余万压境,主力在察哈尔人那边,但偏师也击败了科尔沁的联军,科尔沁损失惨重,不得不投降!”
萨哈廉点头不语,他知道事态相当严重,可是也没有想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这样看来,科尔沁人不是墙头草,他们也做出了努力,可是他们的实力比起和记来差的太远,被人按在地上打,打服了,这才决定投降。
这种投降可不是被逼迫的虚与委蛇,而是权衡利弊和经历了流失损失之后的决断,这种决断不容易下,但也不会再轻易推翻。
萨哈廉感觉一阵难过,和科尔沁的盟约是努儿哈赤相当重视的花费十余年时间努力推动的结果,女真相当珍视对科尔沁人的友盟关系,算得上是付出一切了,要出兵有兵,要人给人,双方结亲不断,互相迎娶各自部落的娇女,结果花费十年之功结好的盟友,被人一通揍之后就叛盟离开了。
萨哈廉皱眉不语,这事情比损失一百多兵马还要严重的多,他都不知道回去之后,怎么和汗玛法去说?
……
“程先生回来了。”
巡抚辕门处来了一群相当狼狈的骑士,衣袍相当的破旧,不少地方都是明显有磨损的痕迹,如果不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说他们是一群叫花子也是有人信。
数十人簇拥着程本直从宁远南门进城,然后一路沿着南北大街的南街往北,再进入东西大街,在临近鼓楼的地方就是巡抚衙门,自重设辽东巡抚之后,因为山海关是蓟辽经略的驻节之所,袁崇焕又是在宁远好几年了,从一个兵部主事到宁前道兼山东布政使司参政,然后加辽东巡抚,从三甲进士到兵部的小官,再到兵部左侍郎辽东巡抚,所用的时间不过数年而已。
如果不是辽事崩坏,造成整个辽镇的官僚体系的崩坏,以袁崇焕的科名和资历,到现在估计还是在兵部任主事,最多能升到员外郎,或是外放某州知州,仍然不得着红袍,更不要说加兵部侍郎的实权巡抚了。
所谓英雄造时势,也可以说是时势造英雄,袁崇焕就是那类历史风潮之上的弄潮儿。别人被历史的洪流冲涮的东倒西歪不能自己的时候,袁崇焕却是借着浪潮顺风而上,数年时间做到了别人要二三十年时光才能谋取到手的权力和地位。y7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 幕友
因为冒起很快,袁崇焕很着意自己身边幕僚团队的打造,不仅有帮他拆信复信的书启幕僚,代写奏折的,代为看政务写成节略的政务幕僚,还有帮着管理军队和练兵的军务幕僚,另外还有协理仓储的,甚至有帮他写诗文应酬的文人幕僚,林林总总的幕僚很多,不过出名的还是程本直和傅于亮等人,旗牌官周文郁是近年来新发现的好手,已经成了袁崇焕的心腹。
门子一通报,周文郁就先迎出来,他知道不仅周文郁的身份地位要紧,而且此人此行担负着相当重要的职责,袁崇焕近来时不时派人往广宁一带打听消息,显然是对程本直的差事相当上心,并且有些焦急。
这对向来脾气冷硬,甚至很有蛮性,但遇大事相当沉的住气的袁崇焕来说是相当罕见的情形,周文郁也因此急匆匆的赶出来,要亲自引领程本直进内堂。
“程先生。”
周文郁很聪明,没有直接问此行结果如何,而是对程本直问道:“先生要不要先回住所,下官叫人准备洗澡水和衣袍,先生洗浴了再去见军门大人?”
“唉,我先去见东翁。”
在场的人多眼杂,程本直又一脸灰败,周文郁当然不会再多问什么。
只是从现在的细节来看,这一次的差事肯定是办的一塌糊涂,估计会有很严重的后果。想到东家可能仕途受挫,周文郁也是面色一紧。
程本直对袁崇焕是宾客和家主的关系,所以不象旁人那样对袁崇焕称大人或军门,他要见袁崇焕,当然也是可以立刻就见。
从三军司命的大旗下走过,绕过豹尾枪班和仪门,进二堂门后又有一道照壁,到处都是青砖墙壁和路面,看起来相当的干净整齐。
一路上有好多护卫站在角落处,这都是袁天相几个护卫首领的安排,因为不仅是程本直进来,他还带了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进来,那汉子身材高大,神色豪迈,腰间有佩剑,穿着破袄破靴,但那种豪杰之态相当明显,因此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
有这么一个人跟着程本直进内堂,又不好阻挡,袁天相等人压力很大也属常情。
若在往常,程本直肯定早就发觉了,今日他心事重重,一直走到节堂外才发觉有些不对,转头对那个大汉道:“你在此处先等着,待我见过东翁再说。”
“好。”大汉一抱拳,恭谨的道:“在下就在这里等候传唤。”
“嗯。”程本直在路上对这大汉很客气,毕竟当时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同时也有所用这汉子之处,现在回到军门衙门,他身上那种巡抚心腹幕僚的傲气又回到了身上,看着那汉子的眼神也有几分玩味和凌厉,不过对方的神色还是很坦然,一副见惯风雨,对眼前的场面不以为然的模样。
程本直在心里还是赞了一声,这杨二不愧是当年广宁城里有名的大豪,听说和李家的不少人有旧交情,和广宁的驻将中不少人熟识,而且和不少将领有不错的交情。只是广宁一破,旧辽镇的势力几乎是重新洗牌,现在得势的是祖家和满桂,赵率教等新生代的将门,杨二的旧关系完蛋的不少,现在他想投效到辽镇体系里来,就非得走袁崇焕的路子,这也是杨二力排众议,一定要到宁远来解释的原因所在。
“见过东翁。”
袁崇焕正在书房里临帖,程本直认得那是从京师古玩市场搜罗来的魏碑,袁崇焕得到之后爱不释手,有空就临帖练字。
不过今日袁崇焕肯定是在装模作样,因为写字写的很虚浮,很多转折处要么用力过重,要么很虚滑,简直是字不成字。
果然,袁崇焕把笔一掷,说道:“难得心乱,可见我养气功夫还是不行!”
这一瞬间,个子矮小,面色黝黑的辽东巡抚凛凛然有难犯之威严,程本直和袁崇焕相处久了,此时都有点不敢直视。
“程先生此行不顺吧?”
“是很不顺。”程本直苦笑道:“等于白跑。”
“请先生详细道来。”
这时其余几个幕僚纷纷赶来,程本直索性等人齐了再说,周文郁也搬了个椅子坐在门口听,等程本直把此行经过说完,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傅于亮道:“此前人一直传闻和记兵马精锐,收复套部之后坐实了这一点,现在又以偏师大败科尔沁诸部,看来传言真的不虚。”
邓桢也道:“如是这般,我们此前的谋划等于白费功夫,还叫人看了笑话。”
众人都是呆着脸不语,人人都想的明白,只是不愿往这方面去想。
在场的幕僚都是袁崇焕多年罗致的心腹,不管是机巧谋变还是练兵和政务等事都相当出色,可以说当时的顶尖人才要么为显官,要么就是在大官帐下当幕僚,都是对仕途有追求,不愿挑个寻常县治去当县老爷的举人阶层为主,他们由于为幕府公事,对钱粮经济等务相当娴熟,不象普通的官员,地方政务刑名一律委于师爷,自己所知反而有眼。
象眼前这些幕僚都对坐无语,一时说不出办法的情形,在袁崇焕这里也是相当罕见了。
袁崇焕也是呆坐不语,这种变化出于他的意料之外,所以叫他格外的心烦意乱。
这时周文郁突然说道:“军门大人,各位先生,在下有一语想说。”
袁崇焕看了这人一眼,说道:“文郁有话直说。”
周文郁慨然道:“不管怎样,我们安抚蒙古诸部的宗旨不能变,和好女真,将议和大功抓到手里的大宗旨,也不能变。立定这一点,好比崖上孤松,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大丈夫遇事,要能咬的住,站的稳,立的直,方可言机变。”
“妙哉!”袁崇焕眼前一亮,赞道:“文郁此语,深合我意,妙极,妙极。”
能得到袁崇焕当众夸赞,周文郁也是满脸飞光,他想了想,又大声道:“拉拢诸部,资粮助其部落,这个大方针不变,和记的兵马数有限,要管制的地方足有万里之远,他张瀚能有多少精力本事照管这么大的地盘?以我看来,诸部还是以自立为主,特别是科尔沁,与女真部落交好多年,岂能对和记一下子就无比忠诚,其间还必有反复。越是这样,我们的着手之处就越多!再者,对建虏的拉拢和试探必须要快一些了,我们要做这样的事,首先不能叫朝廷知道,需得做一些实绩出来才好对上说,但派使者去草原之事,还有准备军粮给蒙古各部之事,此前闹出的动静不小,如果军门大人不迅速扭转局面,恐怕朝中会有御史给事中跳出来与军门大人为难,以军门大人现在军功资历,定然没有去职之危,可是总是受到攻讦,亦非妙事啊。”
“嗯,有理,有理。”袁崇焕看了周文郁一眼,说道:“文郁文郁,确实是郁郁乎文哉,虽是旗牌官,亦可为本官幕府中的一员。”
“多谢军门大人。”周文郁抱拳一礼,还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也许他是装的,也许是认真的,毕竟他们就是依附在袁崇焕这颗大树上的藤萝,袁倒台了,他们这些人也落不到好处。
程本直等人也是一样的心思,既然大家一时没有思路,周文郁说的也不坏,可以照他的思路来试一试。
“程先生就不必再跑了。”袁崇焕道:“现在还在打仗,等尘埃落定,咱们看和记留多少兵在察哈尔和科尔沁地方,对各部是不是能派流官治理,还是给各部自行其事,再看科尔沁对建虏的态度是不是有所改变,各部若还有自立自保之心,我们就方便从中着手,沿着科尔沁到喀喇沁地方走一圈,与和记争一争这些蒙古部落。”
“关键还是要有兵啊。”傅于亮忧心忡忡的道:“和记兵力强盛,诸部畏服,我们就算给他们钱粮,许给好处,可是没有强势的兵马为后盾,北虏向来喜欢屈服于力强者,欺负力弱者……”
“无妨,此事交给赵、祖、满诸将来办。”袁崇焕道:“防秋实边,也是朝廷祖制,我们也只是防患于未然。”
“东翁说的很是。”程本直一下子笑起来,说道:“朝廷对和记的忌惮防范之心已经很明显了,诸镇总兵,副将,参将,总督,巡抚,陆续撤换调任,所用者皆是天子信任的文官武将,复套之后,朝廷肯定还有多种举措来防范和记。我们调重兵巡查边境,又能威慑诸部,还能给朝廷看出来我们是在防着和记,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妙哉。”
袁崇焕确实是这样的用心,自确定想以超常的手段解决辽事,确定自己在辽东的无上权威之后,很多事就开始着手进行,并且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做就要做到最好。
蒙古各部和女真的关系千丝万缕,有不少部落都和女真人确定过盟约,要想和女真人答成和议,最少要切实的控制住科尔沁诸部,最少也是能和女真人一起对蒙古各部施加影响,不能叫蒙古人成为女真的助力。
至于和记已经杀到察哈尔人的家门口,袁崇焕对和记并不是太了解,而且以他的经验来看,历来在草原上劳师远征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对和记能控制住青城一带的土默特人,还有攻下套部,袁崇焕都是相信的,但那是因为和记的根基就在大同,大同一出塞几百里就是青城,距离很近,以和记的财力,打造出一支强军控制附近的草原还是可以做到的。但要想劳师远征,把势力扩展到左翼蒙古这边来,恐怕还是力有未逮,一时打赢不代表能真的控制,女真人在蒙古人那边已经经营多年,也还不是只能算是盟友?y7
第一行四百三十七章 义士
要想控制住女真,蒙古这边一定要挡住其前进的步伐,对蒙古诸部要拉拢和控制,再下一步是控制住朝鲜和东江,要能为辽西所用,而不是自行其事。
袁崇焕目光森冷,心中已经有所决断,在他成功的这条路上,注定相当的艰难,也会有很多阻碍。
但不打紧,这么多年下来,能阻碍他的人已经不多,并且他都很有信心,能将自己眼前的所有阻碍都用剑砍去!
程本直这时道:“广宁打行首领杨二也跟着我过来了,军门大人是不是要见他?”
“当然要见。”袁崇焕目光看向程本直,说道:“其来求官,还是十三山的团练想要转为经制之师?如果是现在的这种局面,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二这人憨直,他的打行首领主要是靠义气和武力。”程本直微笑着分析道:“这一次出使蒙古的事情不成,杨二对此心怀愧疚,但他也不能影响和记征伐蒙古的大局,估计心中也是进退难安。他是广宁人,和记以大同那边的人为主,虽然十三山上还是广宁人为多,但当家的几个人中,有沈阳中卫人,也有大同人,广宁人多半在中下层,甚至中下层中和记也派了不少大同宣府的人过来掌权。杨二并不蠢,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架在高位当幌子的,现在他的想法就是把愿意跟他走的广宁人带出来,想在前屯或是大胜堡,大定堡一带,沿着小凌河西岸驻守,他的胃口不大,自己说不愿挟功求报……我看给他一个守备或是都司也就差不多了。”
“他不是胃口不大。”袁崇焕沉吟着道:“他是心中有愧,既对大明,也对十三山的和记人马。对公,他是大明臣子,和记自立之势已成,杨二不愿跟着和记自立,或是将来跟着造反,否则就有愧于他一向的侠义心思。这是一,再一个,他对十三山的人也有愧疚,在一起抗敌,浴血厮杀,一个锅里捞饭吃,说是合则留,不合则去,然而心里没有愧疚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愿当高官显职,虽然可能一直也想着要光宗耀祖。这个人,确实是个侠士啊。”
屋中诸人都是点头,半响过后,才有人幽幽道:“现在这样的蠢人可不多了。”
袁崇焕道:“叫进来见个面,本官保他个游击吧,他的功劳也配得上。他自己要推,只愿当个守备,那就由他。”
……
杨二站在水滴檐下已经半天了。
眼前是几个戴着红缨大帽,穿着绵甲的护卫,几个人都是手按着腰刀,瞪眼看着杨二,脸上俱是防备的神色。
杨二还知道袁崇焕府中有几个很有名的高手,袁天敕,袁天相,袁升高,这几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
袁崇焕匹马进关,倡言坚守不退,也是真的打动了一些江湖豪杰,袁家在东莞也就是普通的商人家族,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高手护卫,最多是有几个从家乡带出来的老仆,袁升高等人,俱是在袁崇焕出名之后跑过来投效,杨二对他们也很熟识,知道别看自己站在这里,袁升高和袁天敕几个肯定躲在暗处,若是自己有什么不轨行动,这几个老朋友定然第一时间就跳出来了。
杨二对此也无所谓,他的身手先是从小打架打出来的,天生力气大,骨架子大,打架就容易占便宜。
有大块头加上胆色,很容易就打出头,有了名气之后再遍访武师正经的练武,不管是刀枪剑戟还是弓箭射术,这年头武人的本事杨二俱有,而且都相当的出色。
普通的壮汉,只要地形够宽敞,杨二一人拿着腰刀弓箭,对付十几个也不在话下。
并不是那种高来高去,一拳打人十几步远的“舞术”,而是实实在在的杀人技巧,劲力更大,反应更快,身手更灵活,劈斩挥刺更精准,同时箭也要射的快和准。
在眼前这院子里,杨二有把握干掉眼前这些护卫,不过如果袁天相几个出手,他就很难有什么施展了。
这也是无所谓的事,他来这里又不是当刺客。
杨二的内心确实被袁崇焕分析的很精准,此前想建功立业,所以很容易就与和记合作了。大义当前,加上当时只有和记有力量帮助十三山上的事,合作甚至投效都很正常。
可是现在和记的发展已经超过了杨二的想象,甚至超过了他感觉应有的分寸。和记俨然自成一国,在草原上东征西讨,在十三山和宽甸一带都有布局。
在杨二看来,张瀚的野心也是一步步的暴露了出来,现在已经到了有取舍的时候了。
通过程本直等人出使蒙古各部的事,既叫杨二看到了和记的扩张和咄咄逼人的野心,也是杨二痛下决心离开的根由。
他感觉和记的野心已经到了足够威胁大明的地步,如果真的和记与大明开战了,他身为和记的一份子,是向大明挥刀,成就功业,还是坚拒抗命,成就自己的名节?
不管怎么样,都是有对不起的人啊……
天空微雨,滴水檐上果真滴下雨来。
杨二仰首看天,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景像,但远方天际仍然阳光,这说明是一场太阳雨,这雨下不大,也下不长。
杨二的帽子挡住了头发不被雨淋,但下巴的胡子上变得湿漉漉的,这当然不怎么舒服,可是他宁愿雨下的更大一些。
从山上下来,一路行来,到处都是跑回来的辽民在伺弄土地。
正月时被女真人攻了一下子,毁了不少农田,但还是有相当的农田完好,回来的辽民勉强栖身,指望着能有好收成,不过从天时来看,冬天大雪,春天少雨干旱,入夏后还是很少下雨,作物都枯黄萎缩了不少。
又是减产,正常年景风调雨顺的话,一亩地可以收三百到四百斤粮食,去掉赋役田租和种子粮等耗费,六口之家种三十亩或五十亩地,足够保持温饱和过的去的生活水平,也可以小有积蓄。
事实上在万历中期之前,当时的文字记录就是普遍的物价低廉,人民的生活水准并不差。隆万开海还带来很大的商机,朝廷用度充足,地方富裕,百姓的生活也过的去。
就算到现在,真正受到天灾影响的还是北方,小冰期时间的自然灾害百分之百叫北方人给吸引了。
湖广一样是丰收,粮仓充足,一直到大明亡国都替帝国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粮食,江南的富裕更不必提,一直到清军入关江南的士大夫还在纸醉金迷,地方还是相当的富裕。
两湖,闽浙,两广,云贵,大明的大半地方都是平静如常,唯一的动乱是天启年间的奢安之乱,也早就平定了,整个南方平安无事,地方富裕如常,可称风调雨顺。
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半地方很安稳,没有陷入战火和灾荒,地方官府还在履行正常的职责的庞大帝国,突然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国运戛然而止,等战火烧到江南闽浙两广的时候,南方的人们才明白过来,原来帝国早就一片疮痍。
整个辽西在此前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坏,大量的村落房舍被毁,农田被毁损,特别是宁远到大凌河小凌河锦州前屯一带的核心屯田区域,受到的损害极大,流民返回之后拼力弥补,仍然有大量的善后工作并没有完成。
杨二经过之所,仍然是满目看过去的毁损农田和废墟。
如果风调雨顺的话,辽民的困苦就能弥补回来不少,可惜从眼前的这场雨来看,对农事几乎没有任何帮助。
何况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收割了,那时雨水来了反而不美,但能过这二十年来的经验来看,天时往往是事与愿违。
这时程本直出现在檐下房门前,向着杨二肃容道:“巡抚军门大人有请。”
檐下左右两侧,两个异常魁梧壮实的汉子出现在杨二眼前,两人一左一右的肃容而立,并没有表现出敌意,甚至先向杨二抱了抱拳,以示敬意,但那种提防警备之意也是十分明显。
“两位放心。”杨二向这两个曾经的江湖大豪微微一笑,说道:“杨某一生为人处事,从未敢有违天道,亦不违人道伦常,忠义二字,常在心中。袁军门孤军守宁远,挫老奴气焰,甚至炮伤奴酋,杨某深感建虏残暴狠毒,此时最佩服的就敢打建虏的好汉子,何况是袁巡抚军门大人!”
在场的人感受到杨二的诚意,不过袁升高和袁天敕仍然寸步不离,袁天敕抱拳道:“职责所在,非是不信任杨兄。”
这时袁崇焕突然出现在门前,大红官袍夺目亮眼,他看了看四周的护卫,对着杨二微笑道:“杨义士,久闻大见,未曾得一见,今日幸会!”
杨二目光微凝,对他这种江湖人物来说,任何小心提防的态度都算是一种羞辱了,他们这样的大豪最重视的就是一诺千金,如果有人表示出丝毫的不信任,正确的做法就应该是掉转头离开。
但今时今日他已经无法离开了,今日此行不仅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相当一部份愿意回归到大明体系里的人,利益相关,他不仅为了自己,还要为那些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兄弟手足。
杨二这等人,一旦下了决心,也是坚刚不可夺志,当年女真人兵临广宁城下,不是对杨二没有招降过,后来在毕麻子之前也有女真人暗中劝杨二投降,都是没有成功过,今日在袁崇焕面前的卑躬屈膝,和功名富贵无关,而是一种被称为愚蠢的侠义精神作祟而已。
杨二深吸口气,对着袁崇焕拜道:“不肖草民来归,还望军门大人给在下和麾下儿郎一处安身之所,杨某感激不尽。”
“其中原由,本官略知一二。”袁崇焕道:“请进来说吧,为国为民的义士,总不能没有了局,没有一个出身和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