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将来
张瀚脸上是很舒服的神态,从容道:“不仅是大明,也包括此前的历朝历代。有钱就想着要有权,否则保不住富贵,有了权力就不会遏制,开始侵夺别人的财富。普通的商人就是肥羊,保不齐哪天被人给宰了。我蒲州张氏为了保住富贵,不得不栽培子弟读书上进,历代有人做官才守的住家业。真正与国同休,富贵不绝的就只有亲藩和勋贵。这并不公平,如果一个老实人做了个不错的买卖,他理应能传给儿子,孙子,也世世代代的传下去。”
张瀚看了妻妾一眼,微笑着道:“就如我想把家业传给儿子们一样,大家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并无差别。所不同的就是我的家业太大,需得对更多的人负责。虽然我现在还年轻,但每个人都会老和死,这份产业就得交给一个孩子……他的权力会最大,但不能大到随意剥夺别人财产的地步。他得对我,也就是他老子负责,因为他继承了我创立的一切,他要守住这份产业。同时他还得叫所有人安心,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会把这产业发扬光大,最少不能把家当给败了。”
常宁不好说话,玉娘抿嘴笑道:“这么一说,二哥儿责任好重大。”
张瀚点点头,说道:“这便是我的意思,老二就是日后的当家人,这一点在做周岁的时候已经定下来了。但我会给他立下一些规矩,比如尊重辅臣,保护私产,征税,加税,发动战争,更迭内阁,都会有限制。但军权一定要在自己手中,为了保住军权,所有的兄弟子侄最好都当兵,当军官,这样咱们的产业就算守住了。以后我的孩子有出息比我强,这很好。如果能力普通,我立下的规矩可以帮着他找到有用的人才来打理这份家业,这样也很好。”
眼前三个青年妇人都是看过不少书的,但常宁没有出声,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玉娘则道:“大明国初好象太祖皇帝也叫亲藩领兵,后来成祖年间都把护卫削除了,靖难虽然反的是削藩,其实成祖皇帝把削藩的事儿也干了。到宣宗之后,亲藩就不准朝觐,后来干脆不准出城,再后来就直接不准出王府了。瀚哥你想的虽好,我怕几十年后,你立下的规矩就没用了。”
“不同,不同。”张瀚微笑着道:“大明太祖是把地方分封给藩王,我的意思,就算将来我当了帝王,我的儿子也只能受封普通的爵位,比如除了继承我位置的之外,只能当侯爵,公爵,而且递减袭爵。这样他们除了当武官外,子孙还能考试当官,还可以行商。文官制约君上,君上约束亲藩,亲藩制约文官。一切按规矩法度来办,约束别人,也约束自己,这样大家才都好过。”
这一下妻妾们都不太懂得,权术的制约和平衡当然是一门大学问。
“好了,我要走了。外头不少人等着见我。”张瀚道:“又要出征了,也是替儿子们打下更大的家业,所以我这当老子的必须得辛苦一些。”
说这话的时候,张瀚看着外间,两个小孩玩的正欢,有些疯。张瀚并不喝斥,更不会叫儿子们停止,他喜欢小孩子在眼前这么玩耍,并不急着给小孩子们立规矩。
这和当时的人不同,普通的家庭父亲在儿子面前都很有威严,哪怕性格很随和的人对儿子也会不假辞色。
张瀚不同,他觉得儿子就是自己血脉的延续,将来长成什么样的人还得看他们自己,当父亲的只能替儿子铺好路,怎么走还得看他们自己。
莫非板着脸没事就训斥,儿子就会照自己的心意成长了?
要是这样,历朝历代也不会有那么多败家子了。
生活上溺爱一些无妨,大的方面规矩好了,眼前的小孩子自然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常宁眼圈有些发红,起身拜道:“愿夫君大胜归来。”
另外两个妇人也不好受,这几年来一年有半年时间张瀚都不在家中,她们跟着去过一趟买卖城,但这一次不同,出征打仗的事儿,军中忌讳也多,怎么可能带着妇人出兵放马。
“没事的。”张瀚温言道:“林丹汗是废物,可能这一仗很快就打完。”
张瀚说完沉吟着道:“如果和女真人打起来,可能会打久一些,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把东虏打败了,我就再没有忧心烦闷的事儿了。”
几个女子都是他的枕边人,倒是一向知道张瀚最担心的是什么。
张瀚接着道:“数百万辽民,存活下来的十不存一,我想总得有人替那些人报仇雪恨。”
张瀚又若有所思的道:“有的时候我很谦虚,感觉自己做到现在的地步也是运气,有时候我又很狂妄,觉得有眼前的一切可能是天命罢。若天命叫我走到这一步,估计也是老天对辽东的事儿看不过眼了,总会想着要改变?”
常宁微笑道:“可能夫君自己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早就议论你有天命在身,否则很难解释眼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也没有办法解释你能做到几千年来古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张瀚神色一动,反而并不感觉高兴。
要说天命,似乎皇太极才是一个有天命的雄主。
明末清初的种种事情,只要老天稍微和后金政权开个玩笑,这个小政权就象是散发着微弱火光的残烛,轻轻吹一口气就会熄灭。
但所有的眷顾和天命仿佛都落在皇太极和他的后金政权身上,大明这边一直天灾人祸,种种莫名其妙的昏招,后金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停的成长着,就算最终其入关时都是相当的虚弱,但也没有妨碍他们取得整个华夏的政权。
如果真有老天,在这个时间段肯定是个剃了头留着小辫子的老天。
真有天命的话,怕是未必拼的过更受眷顾的皇太极呢。
张瀚含糊的应了一句,紧接着摆了摆手,从后宅门走了出来。
于是妻妾们看到了一个神色恍惚的张瀚,相当难得和罕见,她们有些惊奇,不过这一点异样的气氛很快被两个男孩的笑闹声给打断了,妇人们走到院中,关注起男孩子们的游戏起来。
……
张瀚走出来之后,蒋义率着护卫们跟随着。
今晚张瀚就不在府里居住了,而是搬到城中的军营中去。
特勤人员和军令,参谋,军需,军工,军法等诸司组成的前方总指挥部已经成立,这一次孙敬亭和张春周耀王长福夏希平孙耀等人俱都跟随,前方还有梁兴等人也在等候着,总指挥部预计先到尚义堡,然后往兴和堡移动。
天已经擦黑了,四周暗处里隐隐有人影在晃动,天空吹着小南风,带来后宅种植的花草的清新味道,人们在石板地面上走动着,能听到皮靴踩在石阶上发出的声响,府中的下人们用长杆挑动着灯笼,将四周次第点亮。
这时人们才看的清,在高墙之上隔几步就是一个拿着火铳的警备人员,当有人用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士兵警惕的目光也会投射回来,不管是谁都会叫士兵感觉警惕,只有张瀚不同,他看向哨兵的时候,如果哨兵们发觉了,就会兴高采烈的打一个敬礼,向他们的最高统帅致以崇高的敬意。
后来为了避免这种麻烦,张瀚已经很少去关注哨兵了,只是他会隔几天晚上下令给哨兵们加餐,并且从自己的私人小金库里出钱,这是一种明显的厚待,是一种私人酬劳,这当然令哨兵们很高兴。
其实张瀚无需这种额外的收买,更不需要小恩小惠,他只是感觉哨兵确实辛苦,尽管他们领到了足够的薪饷,但既然是在自己的眼前做事,不妨对他们更好一些。
毕竟现在招兵越来越好招了,很多士兵都是十七八岁的正当年的好小伙子,不象在此前都是在成年的矿工和农民中招收士兵,很多士兵参军时都已经有老婆孩子了。
不知不觉间,张瀚已经将二十不到的小伙子们视为后辈,尽管他自己也并没有多大年龄。
可能经历使人成熟,最少在张瀚走入花厅的时候,里面明晃晃的灯火下有不少人在等候,看到张瀚身影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尊敬。
张瀚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感觉到所有人真正的恭敬和爱戴,当然他也不能深入人的内心,就眼下看到的也足够叫他满意了。
“军令司已经准备好了。”孙敬亭过来就是打个招呼,他道:“我今晚带着随行人员先出城,一个副司官,十几个局级助手,八十多个随员,另外有一百多人的护卫和传骑。”
“好吧。”张瀚道:“今晚你能赶到小黑河堡吗?”
“能。”孙敬亭道:“出城之后就用最快速度赶路,路况很好,一会天黑了我们打火把走。明天上午继续赶路,先到尚义堡,将各部之间的部署位置确定下来,再确定攻击梯次和补给梯次,确定主攻方向,这需要随时接到军情司的最新情报……夏希平与我一起走。”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 如一
夏希平向张瀚行了个军礼,张瀚点头回应。
张瀚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广宁和义州卫城那边有新消息吗?”
“没有。”暗处闪出杨秋,他禀报道:“不到十天前有一队女真人穿越过防区,往格勒珠尔根城去了。此后杨义和成方他们屡次派出哨骑,确定东虏并没有继续派出哨骑,也没有出动大军的迹象。”
“还有。”杨秋又道:“赵立德他们汇报,三月时毛文龙率东江全部撤军,但努儿哈赤对东江特别愤怒,可能会有一场比较大规模的征伐,应该是老奴自己带兵。另据东虏境内的军情人员汇报,老奴回到辽阳后因为气喘和风寒卧床了近十天,召城中汉医医治,后来还连续多天用萨满乞福,然后其身体康复。不过据情报人员汇报,老奴的身体变得相当衰弱,人看起来衰老了许多。”
张瀚轻轻点头,想起来努儿哈赤好象就是天启六年八月间去世,死在讨伐东江后返回辽阳的路上,三月时打过一次东江,五月时宁锦大战,其后努儿哈赤再伐东江,结果相当的不顺利,东江报称大捷,似乎就是丁卯之役。然后老奴病死,皇太极继位,接下来天聪五年时是其出兵草原,与科尔沁部诸,巴林,敖汉,奈曼等几十个部落参加会盟,聚集了十几万牧民,然后与女真骑兵一起进攻察哈尔人,林丹汗根本不敢打,直接就带着部民跑了。
一系列的决定性的变化就在天启六年,再到崇祯二年和崇祯七年,张瀚要做的就是把第一个节点给抢下来,这是气运一战,绝不能给女真人一点机会……
如果顺利的话等皇太极收拾好国内才会发觉其在草原上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如果真的冥冥中有天命,那么这个未来的清太宗会做什么?
如果真的努儿哈赤在这几个月先后打宁锦和东江,那么就势必腾不出手来往草原,和记以雷霆之势将林丹汗彻底消灭,并且收服那些在未来成为女真助力的小部落,等皇太极过来的时候就会发觉和记的大军在等候其到来,并且再也没有能成为其羽翼的蒙古人了。
“希望天命在吾。”张瀚在心中默祷了一句,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来,因为军司上下都充满着自信和信心,这是张瀚一直以来百战百胜,发展迅速带来的必然会出现的东西。在和记高层到底层,没有人会认为张瀚会失败,而天知道,张瀚向来却是小心谨慎,唯恐有什么地方行差踏错,痛失好局……
这样其实也挺好,张瀚在心中安慰自己。
他记得有部老电影中有这么一个场景,一个风光的半生的老黑帮头子告诫自己的儿子:男人一定要小心谨慎,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男人不能犯错,男人犯错的后果会相当的严重,所以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所以自己这样小心并没有错,张瀚深知这一点,所有人都在依靠自己,部下们能够犯错,能够得到弥补的机会,就算犯了错了不起被张瀚责罚。
而张瀚无依无靠,所有的责任和担子都在他自己的肩膀上,这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特别是当张瀚也会感觉紧张的时候。
“辽东的情报人员真是优秀。”张瀚不止一次当众夸赞,但这一次还是忍不住要肯定前方军情人员的努力和不讲牺牲。
“我代他们多谢大人的夸赞。”杨秋应了一声,接下来又退回暗处坐好,他知道自己应该在何时出来发声,又该在何时退回应该在的地方。
“老田也来了。”张瀚看到面色红润的田季堂,开玩笑的道:“财神不来,我们这仗可不知道怎么打。”
“第一期拨款已经到位了。”田季堂略有些窘迫的道:“资金来源主要是京师和山东,还有南直隶方向的帐局款和保险金收益,另外就是买卖城的交易税金和开春之后的第一次贸易收入。加上去年的节余存款在内,我们首期就拨付了九十万两,往下的拨款会跟着预算和实际支出走。第一期主要也是购买军工产品和很多军需物资的储备,包括军粮,药材,药用器械,野战帐篷,炊车,罐头食物,当然还有战斗工兵和辎兵们所需的军资。另外就是大量的军器,包括战刀,长枪,铠甲,火铳,火炮,火药等都在内,这个准备工作我们是在年前就开始了,复套之战只用了一小部份,剩下的军资我们已经知会了辎兵部门,逐次往前方运送,这个损耗和运输费用也在这一次战费之中开销。”
辎兵指挥使赵世文起身道:“辎兵方面我们出动了六个团六十七个大队,共七万一千人,现在有四十个大队已经布置在尚义到兴和一线,由于战兵还没有确定攻击方向,更多的调度还没有完成。不过田司官所说的药材和军需物资,除了粮食还有部份留在小黑河堡到集宁堡一线的屯堡和军堡之中外,多半的物资已经在前线了。计有长枪三万杆,火铳两万五千支,火炮随战兵行动,我们负责携带每门炮二十基数的火药和弹丸。另外还有铠甲九千余领,战刀一万七千把,弓箭和一些少量的军需物资也在其中。粮食第一批次是二十一万石左右,应该够前线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吃食。除此之外,等军令司和参谋司确定攻击梯次和行军路线后,我们辎兵会有更进一步的细化安排。”
张瀚相当满意的一点头,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他信的过的助手,也是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和心腹。
能力上,相当的靠的住,也完全习惯了张瀚交给他们的办事的手段和方式,甚至在汇报的时候,也是相当的缜密和精细。
精细,这是张瀚对部下最基本的要求。
另外就是公文化,图表化,流程化。
有了这些之后,还有追责制度,这会杜绝相当程度的官僚主义,令得整个军司如李庄河边的纺机一样,在流水的帮助下不停的转动着,精密而稳定。
厚生司的吴克善在几年前就是副把总级军医官,这几年在军医的发展上做了很多具体的事情,所以被张瀚任命为司官级的高级官员,这叫很多人想象不到,一个医生能够与军令参谋诸司的大人物们平起平坐。
吴克善性格很温和,有一种医生独特的温和与冷淡兼并的气质。他向张瀚道:“我们厚生司方面准备组建两个大型野战医院,在后方一百到一百五十里左右,这个距离其实有些偏远,但参谋司坚持说这个距离才够的上完全的安全,他们不能冒着野战医院被攻击的风险……那样太挫伤士气了。”
在座的大人物们都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但夏希平没有笑,他解释道:“这一次要防备狗急跳墙。我们的打算是要把林丹汗还有察哈尔人都兜住。尽量完成歼灭,所以没有预留给他们逃窜的口子,这样的重压下很难说北虏会不会有冒进突击的举措,万一一股千把人的甲兵带牧民突出来,发现没有什么防护的野战医院,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张瀚点头道:“很有道理,军医们都相当重要,我可不想再听北方士绅们的抱怨了。”
这话更引发一阵欢快的笑声,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张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连续五六年的时间不停的搜罗外科和骨科的高手名医,当然内科和小儿科还有妇科的也不放过。
整个北方诸省的名医,只要确实有真材实学的都多半被搜罗过来了。
然后这些医生在厚生司的医院里供职,由于俸禄优厚,他们做事也尽心职责,另外药材也是上等药材,种类相当齐全,这使得和记的医院在北方拥有相当大的名声,在战场治疗伤员的同时,各处的医院也救治了大量的平民。
张瀚还有和记的好名声,医院的贡献可并不小。
由于挖来的医生太多,导致不少州县缺乏医生,对被挖走良医的地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很多大士绅都有抱怨,但更多的普通人或穷人肯定还是会选择走一些路到和记的医院看病,药材便宜看病免费,这两条已经够吸引很多人了。
众人笑了一阵之后纷纷起身告辞,这一次过来的多半是不随军的高层,比如财税司的田季堂,工商司的刘鹏,治安司的赵世武等人,由于不随军出发,他们特意赶来送行,说是送行,其实也是抓紧时间做一些工作汇报,毕竟有些事张瀚当面拍板定下来,比事后公文流转要省事的多。
“大人,”赵世武临行时说道:“我们打算招募一些懂汉话的北虏进治安司来,毕竟他们可以兼故北虏和汉人两方面,近来摩擦很多,主要是开春了牧民要转场,路途中不免会和汉民产生交流发生冲突,治安官最好是汉人为主,但也要一些蒙古人当助手。”
张瀚还未答话,一旁的孙敬亭道:“只要忠诚上没有问题就好,大人已经不是汉人一家的大人,蒙古人也是他治下的子民了。”
“孝征兄这话说的很是。”张瀚很高兴的道:“看来台湾一行之后,孝征兄又有进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