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越溪
“和记想做什么?”宋克又惊又怒,船场里有更多的战舰,还在铸造更多更大的火炮,他们真的要打破亚洲的平衡?
要是张瀚听到这洋鬼子的心里话,准得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这帮混蛋,万里殖民过来,占了的地方就成了他们的,各自把势力范围一划,除了他们自己谁也别想碰了。
南洋各国沦为殖民地的,哪一国没有几万十几万的华人?哪一国的华人不是掌握着其地的经济命脉?
要说殖民,张瀚可以理直气壮的说,白皮死开,东南亚这地块,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的势力范围!
先是岸基炮台区,然后看到大片的仓储区,接着就是船场和火器局的区域,整个区域划分十分清楚,规划的相当整齐,宋克不觉点头,从这个规划来说,败给和记就不冤枉!
在其跨过堤岸时就是沿着笨港溪向前,一条小河两侧到处都是各种划分好功能的大块区域,到处都是被士兵隔绝的民众,向宋克等人叫骂的当然不少,不过更多的还是用好奇的眼光在打量着这些身材高大,头发不是金就是红色的夷人,宋克等人故作冷静,等走到大片的农田区时,一条南北朝向的官道出现在眼前。
荷兰人踩踩脚底,感觉到不少碎石子,脸上神色又是一变。
台湾岛上多雨,一到雨天就是地面泥泞,踩出来的小路会变得稀烂,荷兰人在热兰遮城附近修了几条小路,勉强可以供载货的马车通行,遇到雨天的话就会泥泞不堪,马车能陷进去半个车轮,在其修筑热兰遮城的过程中,多次遇到这样的恶劣天气,海边营造原本就困难,可是把荷兰人坑惨了。
和记这边修的路,大约能甩荷兰人的土路十条街左右……用的是五千斤左右的石碾子,十几头牛拉着不停的压平道路,先确定夯土层,然后搞定排水,最后铺上砸碎的石子,在排水透气上比纯粹的夯土路要强的多,这在后世都算是象样的公路了,走马车毫无问题,也不怕下雨,不会有点水就陷人陷车的,这条路一共二十来里长,花费的可是巨资和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是台湾这边为了使屯堡区基地区军营营和各个工场区能连接一处而下决心搞的大工程。
宋克脸上变色之余,也是不禁喟然感叹。
和记是把台湾真的当基业在经营,自己这边却存着来抢一把的心思,两边的格局和出发点就不同,所立下的基业底蕴也不同。
怪不得这边能悄然造出那些纵帆船和帆浆战舰,其人力物力和财力已经储积到了一定的层次,从战争潜力上来说,和记就远比东印度公司要强,所弱之处就是海军底蕴不足,舰船不足,但从眼下来看,还好是现在打这么一仗,要是隔半年一年的再打,怕是东印度公司的亚洲舰队要全军覆没了。
从道路往北走,不远就是大片的营房区,途中有好几个屯堡,大片的农田被开辟了出来,水稻田已经结出了厚重的稻穗,杆都弯了,一看就知道将会是大丰收的一年。
这倒不奇怪,台湾这边的气候原本就好,种什么都可丰收,不过有了农政人员的加成,明显还是要比荷兰人那边的收成要好出三成左右。
另外就是大片的甘蔗田,这叫宋克等人看着着实眼馋。
白糖在此时是不折不扣的硬通货,比起盐都不差什么,有多少能出多少,台湾的气候相当益于种甘蔗榨糖,要不说殖民者在这种事情上是最上心的,从荷兰人开始就在台湾榨糖,然后就是日本人来搞了更大的台糖公司,整个亚洲的市场台糖都抢下来不少。
和记当然不会放过,甘蔗田已经越种越多,而且选种培育,郑家都能做好的事,和记没有理由不做的更好。
屯堡都是在大片的农田区中间,阡陌纵横,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宋克等人这时才注意到,除了明国汉人之外还有大量的土人,这些土人倒是并不叫骂,但看向他们的眼神可是相当的特殊,除了仇视和杀意之外就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所有人使团成员都是神色一凛,和记唱的这是哪一出?
明知道他们和土著不对付,杀戮太狠,又捕获了大量土人当免费劳力,双方仇恨很深,今天这事,搞过来这么多土著,和记就不怕收不了场?
“这些土人,明国人搞过来做什么?”一个荷兰随员被激怒了,一脸不屑的道:“明国人好歹也是文明国度的国民,不知道和这些生蕃土著要保持距离吗?”
另一个随员语气深沉的道:“怕是叫过来给我们施压的吧?”
“那有什么用?”又有人接着道:“一万土人,我们一百人就能打的他们抱头鼠窜了,和记指望这些人替他们壮声势?这不是加分,这是减分啊。”
宋克都是轻轻点头,土著在他们眼里确实只是人形牲口,西班牙人在南美最少直接杀害了过百万土著,其余殖民的各国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在非洲还贩运了大量的黑人,贩奴贸易在几百年前就开始了,现在渐渐有搞大的趋势。
这个时代的白人没有什么政治正确,种族歧视才是主流思想,加上土著确实不太争气,南美的土著自然条件相当优厚,结果发展出的文明连奴隶制国家的水平都相当勉强,非洲就更惨了,一直和地中海文明有交流,结果几千年下来还是一团散沙,文明程度相当的低,也不怪这个时代被先进文明欺负。
这也是中国获得承认的原因所在,中国有高度发达先进的文明,科举考试这一条就秒杀大多数文明了,西方的文官制度和考试制度就是从中国学过去的,孔子和老子的思想也被传教士翻译过去,在英国使团于乾隆年间出使中国之前,中国在欧洲列强眼里就是神秘而强大的东方文明,英国的女王和俄罗斯的沙皇都曾经派出使者,亲持国书前往中国示好,虽然是想和中国贸易,但最少是用相当平等的态度和中国交往,在大殖民以国力为尊的时代,原本就代表了中国展示出来的极高的文明成就和强大的国力。
到了乾隆年间遮羞布被一把扯下,西方人才发现中国和传言中的完全不符,根本就不是一个文明国度,加上清政府的狂妄自大和固步自封,结局就是大家知道的那样了。
“欢迎诸位。”
一个黑壮的青年人站在道路一侧,在其左手侧是一个小型军营,现在打开了营门,内中有无数土著和维持着秩序的商团军士兵,高大青年操着流利的荷兰语先对宋克等人表示了欢迎,接着一指军营校场,说道:“我知道各位是来进行和平谈判,但在谈判之前,我方要声明一件事,贵方的士兵君士坦丁,诺贝尔将会在今天被审判。”
“为什么?”宋克又惊又怒,怒喝道:“我方俘虏贵方不是说保证安全,不会虐待和杀害我方被俘人员?”
“正常的战争行为之下,我们会善待俘虏。”说话的是郑芝龙,他从海上赶回来就知道获得了大捷,高兴之余也是深感遗憾,这一次的战事对台湾行军司的影响可谓至关重大,可以说日后不管打多少场海战,这一次的海战也是必定占着最重要的位置,甚至将来张大人真的能把公司化家为国,成立新朝,这台湾行军司的海战也会是新朝历史上相当重要的一笔。
而自己虽然是大舰的舰长,地位崇高,能力也获认可,将来的地位也不低,可惜在海战最关键的时候自己却是在平户被荷兰人缠着,对皇太子号打的是精采,也获得了行军司上下的高度认可,从这一次皇太子号过来时的破破烂烂的样子也能看的出来,郑芝龙并没有虚报战果,皇太子号是被打惨了。
如果不是被郑芝龙带着天成卫号痛打一番,没准皇太子号也会赶上战场……常威和张续文就是这样安慰着郑芝龙,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办法叫郑芝龙弥补自己没赶上大会战的遗憾……
原本讨海的人脸就黑,郑芝龙现在的脸就更黑了,原本可以婉转说出来的话也是变得**的,不怎么象他平时的为人处事。
宋克更愤怒了,他攘臂大叫道:“什么是正常的战争行为,什么又不是?”
郑芝龙沉声道:“正常的战争行为就是贵方和我方在海上交战,我们的人死的再多也不会拿你们的俘虏泄愤……”
郑芝龙指了一下不远处一个营区,说道:“你们的人都在那边,可以看看是不是完好无缺,并没有受到殴打虐待。”
宋克其实早就看到了,三百号人呢,就算三百只苍蝇也相当显眼了。
自己人都被木栅栏围着,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四周是看守的士兵和大量的吃瓜群众围观,宋克哪有心情去细看,盯了两眼就挥了挥手,算是看过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 审问
“瞧吧。”郑芝龙回复了一下心情,脸上露出笑容来:“我们并没有虐待和杀害他们,咱们大明不兴这套。”
“算了吧。”宋克心道这几十年不小心被明朝官府逮去的人少说十几二十号,可是都被地方官不待秋决就杀了,海盗嘛,不必等刑部复核,地方官员直接就能杀,大明说是文明,对外来者可是相当的警惕,杀了就拿人头领功,得上司褒奖,哪有说的那么好听。
不过人在矮檐下也不能不低头,宋克忍气吞声的道:“既然这样,干脆把诺贝尔也放了,算是我们双方和谈的诚意。”
“那不行。”郑芝龙正色道:“刚刚都说了,正常的战争行为我们可以谅解,但这个诺贝尔有多名土人指证,他在非战争时期大量虐杀平民,这是一个战争罪犯。我们已经初步查实了,今天公审判决,贵方不放心的话可以旁观。”
宋克闻言连声冷笑,真是骗鬼呢,他不相信和记的人在岛上就一个土人没杀过?去年还听说和记的商团军人和来犯的土著打了好几场,不知道杀了多少土著,才半年多下来,就和土著好的穿一条裤子了?
身为台湾总督,和记的做法宋克其实可以理解,不过是需要安定的环境和土著的人力,使对方不给台湾的发展使绊子。
这一点宋克就郁闷了,他们是外来殖民者,只能用奴役这一条路,不象和记自己本身人力充足,对土著的政策还是优先为不捣乱就行,所以能搞友好睦邻这一套,荷兰人可没有人力可用,对土著当然是只能扫荡抓捕,他倒是想友好相处,那谁帮他们修城堡啊?
“总之贵方可以旁观。”郑芝龙肃容道:“可以直接开始谈判,我方人员已经在等候,如果担心贵方士兵会受到不公证的审判,旁观也是可以的。”
“我们先去看看。”宋克看到随员的脸色,知道直接谈判多半会崩,他又不是三头六臂,事情也没有办法一个人做下来。
这时宋克也是忍不住抱怨起来,一个人而已,和记要是为了拉拢土人,直接搞死拉倒,搞这么大场面,弄的大家下不来台,还想不想谈判了?
……
“来了。”卢大看看身边的一群士兵,提醒道:“各人列队站好,给我把军姿站好了,给荷兰人瞧个好样子!”
其实不待他说,谁不知道当着敌人的面就得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
孔雀还知道争风吃醋绽放自己的羽毛呢,人还不如一只扁毛畜生?
所有的商团军人都是昂首挺胸,手中火枪都是上着刺刀,看起来威武霸气,特别是老兵,眼中杀气相当明显,令身边的新兵蛋、子都感觉相当的不适。
从栈桥到这边的营地区,行军司的高层最少安排了两千兵马来维持秩序,最后的审判场用了三个中队,卢大和他的部下们都感觉相当的骄傲,这可是最重要的场合,用他们,还是说明了上头对卢大在内的将士们的信任。
将士们当然也不会有负这样的信任,四周的土人怕不有好几千人,其中有过百是社首一类的贵人,这些土人眼中都有明显的怒火,要是怒气能自动杀人,诺贝尔早就被斩成一堆碎肉了。
当然也有土人想试着过来自己解决问题,对这些人商团军人也不会客气,直接就是一枪托过去。
打了十几人后,这些野性难驯的土人才老实下来,眨巴着眼盯着诺贝尔不放,生怕他跑了的样子。
身为事主的诺贝尔面色惨白,满头耀眼的红发都变成了灰红色,真的是垂头丧气神情沮丧。
“这位是我们的副政事官张大人,也是这一次的主审官,那位是军法司的吴大人,那位是团指挥蒋大人,他们两位是副审官。”
郑芝龙把宋克一行带了进来,指定了空白场地给这些荷兰人站着。
宋克等人有些不安,看起来和记这边是认真的,真要搞一场象样的审判。
“好了,把诺贝尔带上来吧。”
身为主审官,张续文的神色相当平淡,既没有亢奋也没有故意摆出冷厉的模样来,小个子荷兰人被带上来之后,下意识的想按大明这边的规矩下跪。
蒋奎和军法官吴为两人都是笑起来,看样子荷兰人和大明官府没少打交道,果然也是一群机灵的鬼。
荷兰人确实和大明地方官府没少打交道,甚至想方设法想和大明朝廷中枢接上头,无非是想和葡萄牙人学,弄块地盘给自己当落脚点,他们想要的就是澎湖,不过大明的地方官可没有几十年前那样糊涂,而且葡萄牙人向来还算恭顺,这一点也迷惑了不少人。荷兰人的名声可是相当的恶劣,比西班牙人好不到哪去,地方官员怎么可能会同意其所请?至于中枢,他们干脆连烧香的庙门也不找不到……就算找着某个大员的门路,谁敢答应把澎湖那么大的地方让给这些夷人落脚?当初澳门的事就叫不少官员落了恶评,澳门还在广州境内,境内法度和大明相同,夷人也就真的是落脚,就这样也弄到尾大不掉的地步了,谁还敢把澎湖这么大的地方,又是孤悬海外的领土交给夷人去落脚?
荷兰人四处碰壁,就只能来硬的,结果就是被福建水师一通痛打,只能再到台湾来落脚,结果又遇到和记……
从细节来看,这帮夷人和大明这边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天了,各种事物都算是相当清楚。
几十年郑家落脚台湾,荷兰人因为要和郑家抢贸易利润,一方面对郑家搞封锁,削减其贸易利润,同时日本锁国力度加强,贸易份额大幅度削减,郑家实力大损,同时荷兰人与清廷沟结,百般效力,在清廷攻打台湾的水师力量中,明显就有荷兰舰队的身影。
在大明百般勾结不上,对清廷则是一拍既合,很明显,这是两股殖民力量的结合……
“不必跪。”张续文温言阻止,指指自己面前,说道:“站着回话就行了。”
通事翻译之后,诺贝尔明显减轻了不小的压力,眼前这官员看起来还算和气。
接着通事开始念罪状,其实也是简单,从天启二年第一次荷兰人进入台湾开始,几年时间数次出入,诺贝尔都是斩杀土人的急先锋,其手下有好几十条人命,更恶劣的就是这厮拿着人命当猎命,杀人之后还割头皮,这个小个子荷兰人算是把土著得罪惨了,在念罪状的时候土人也是有通事同声通传,顿时就是骂声不绝。
其实土人也没想到有这场审判,他们还是从林法则,能打过就打,打不过输了也没办法。既然攀上和记这颗大树,和记打赢了,俘虏当然任由处置,土著首领们的想法就是把人要过来,活剥了头皮就完事了。
和记搞的这一场,土著首领和部民们也不是很理解,但念着罪状时,感同身受,愤怒如火山一般爆发了。
张续文也很愤怒,眼风扫了面无人色的诺贝尔和宋克等人一眼,向来温良儒雅的他也是很想下令把这些杂碎都宰了了事……当然不能这么做,否则不仅坏了大事,就是搞这场审判的初衷也是违背了。
“这一桩,杀害雾社土人某甲大一家三口,你可认罪?”
几个军法司的人审案也是老手了,气场在,将一家家的苦主带过来,一个个指认诺贝尔,细节经过情境苦主均在,当然没有物证,诺贝尔剥的人皮要么留在巴达维亚,要么就随着巴达维亚号一起沉了,但有这么多人证和详细的经过描述,诺贝尔嗫嚅了半天,还是点头承认了是自己干的。
“很好。”军法官沉着脸,又领了一户人家过来。
多半是妇孺,荷兰人这一点底线还是有的,杀害的多是高山土人各族中的男子。
整个讯问过程很长,虽然是相当明显确定的事实,军法官还是一个个的询问,确定,然后叫诺贝尔在写好情状的纸上按下手印确定下来。
按到第二十多封时,这个小个子荷兰人承受不住了,他身子软下来,站不稳了,两个高大的军法镇抚兵一左一右将他挟住。
“我要抗议!”宋克阴沉沉的道:“我们在战争期间确实杀了不少土著,但这些未开化的人根本不能视为同类。我们不是没有试图和他们友好相处,给他们酒肉和粮食,但这些家伙吃光了之后也不肯干活,还试图猎杀我们来割头,对这样的部族,杀掉他们并不能被视为罪行。”
张续文气的笑起来,他道:“我知道土著良莠不齐,多半的部族还有出草猎头的风俗,但你们杀的多是海边部族,那恰恰是不出草不猎头的,你们恃强凌弱,打仗时杀人就算了,但以杀人为乐,剥头皮收藏,这种行径,任何文明国家都不会容忍。就算你们公司的高层,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行为。”
宋克一滞,感觉无话可说,只能退后一步,把脸抬着,表示无声的抗议。
众多荷兰人也颇觉丢脸,总督已经出过头,交代的过去,他们当然也不会无事生非。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 法度
张续文转头看向诺贝尔,说道:“你的供述是否是在清醒状态下的如实供述?”
“是的,大人。”
“这是否是一场公开公平的审判?”
“是的,大人。”
“你是否后悔自己此前的行为?”
诺贝尔犹豫了一下,赶紧道:“我愿向上帝乞求他原谅我此前的罪行,我愿用余生来忏悔我所犯的过错,我感觉无比的后悔,大人。”
“很好。”张续文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感觉后悔了,又要你们的上帝原谅,本官不会为难你的……今天就送你去见你们的上帝。”
张续文其实很知道欧洲人的风俗和习惯,毕竟是在俄罗斯人的地界住了一年,俄罗斯人在西欧那边看是异端,和野蛮人差不多,但毕竟还是正经的白人国家,东正教也是天主教的分支,只是要和西欧争正统罢了。
诺贝尔会说什么,会怎么回答,答案就装在张续文心里,说了半截话之后,直接就宣布判诺贝尔死刑,即刻执行。
宋克等人板着脸,刚刚张续文说半截话时,这些荷兰人还以为这场审判就这么完事了,没想到叫这个中国官员给耍了。
诺贝尔已经瘫软了,杀人无数的人并不代表自己就不怕死,事到临头的时候他也不比普通人强什么。
卢大忍着笑,带着一队兵将一根木杆立了起来,同时挂好已经打好了活节的绳索。
张续文对宋克道:“本官尊重你们国家的风俗,不对他用枭首之刑了。”
宋克躬身一礼,还是默不出声。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攻击这是非法行径或是野蛮,这是一场相当公平和公开的审判,判死刑也没有什么不妥。这个时代的欧洲也是严刑酷法的时代,各国都有绞刑场,小罪就很容易判绞刑,刑场上每天都有晃晃悠悠挂着的罪犯,后来因为殖民地多了,特别是英国人开始流放罪犯,所以绞首数量渐少,宝贵的人力被运送到殖民地开荒去了,澳大利亚这整个国家的白人多半都是当年流放犯人的后代。
这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时代,一个小卒的死能这么符合程序,宋克都感觉中国人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把诺贝尔推到河边,一枪崩了多好,大家省心省力。
众多土人也是看到了立绞架听到了最终的判决,所有土著都欢呼起来。
张续文微笑着站在一群土人首领面前,其身后是大量的土著男子。
待欢呼声停止之后,张续文才用土著的话大声道:“本官在这里和你们约法两章,杀人者死,出草割头者也是一样,被捕获者就会被挂上这绞架,没有别的下场。盗窃者判苦役,也不会有赦免,凡罪犯必追其罪,本官绝不会食言!”
张续文原本对人和气,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的微笑,所以土人对他亲敬,但并不畏惧。历次张续文深入大山,结交各社的首领,也是带着二百左右的护卫,这些兵马扫荡整个高山族是办不到,自保却是绰绰有余。
也不是没有不开眼的土著想在张续文身上打主意,这年头高山族人猎头可不是开玩笑,那真是玩狠的。
日据时期,土著起义,拾起了猎头的传统,以当时日军的能力也不能轻松扫荡掉土著的反抗,后来日军是出了大钱,买通了各社的敌对势力,叫这些猎头族去猎反抗族群的人头,交一颗头给多少钱,用这种办法才把叛乱真正平定下去。
这个时代,和记要想安稳,用日本人的办法是肯定不行的,兵祸连结,不知道要打多久。要么就是绕道开台南这边的大山,也就是土人聚居密集区,只留海边的基业,山里不碰,示之以柔,同时开发台北,那边的土著更少。
这是郑成功和陈永华的办法,发展太慢,掣肘太多,台湾在郑家手里也没发展出来,越来越贫弱,不然也不会叫施某人得了手。这种办法,和记当然不取。
最好的办法就是怀柔加强硬的办法双管齐下,比翼齐飞,张续文这半年来泡在大山里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各个部族的人都叫他见了个遍,由于身份的差距,他很容易结好这些部落的首领,然后通过各种方式把人带下山来,和记这边的物资丰富是土著无法想象的,下山的土著很容易获得他们急需的物资。
其实也就是粮食和药材,酒是没有的,和记不可能专门为土著酿酒,移民的各屯堡和基地区有一些酒店和酒楼,数量也并不多,酒和赌在和记都不受待见,想要在这个体系里有所发展的就必须对自己的爱好加以克制,上行下效,和记内部人员对这两样也是敬而远之,最多小酌而不敢贪杯,连带着酒的储量也相对不足,土著人最爱喝酒闹事,他们自己会酿一些果酒,还好和记杜绝了烧酒引入,否则就算张续文也搞不定喝醉了的土著。
因为向来以和悦之色对人,眼前的这些土著算是小小吃惊了一把,也是被张续文的话给震动了。
约法两章,杀人者死,盗者苦役。
很多首领都记住了这两条,简单明了。
那些有出草传统,喜欢猎头的也就更加警惕,部族之间自己的仇杀,和记现在不会介入,至于打这些汉人的主意的,那就一定要先自己管束好,免得给部族惹祸。
“好了。”张续文回头看看,刑场已经备好了,这一次大张旗鼓,费心费力,无非就是要给土著一个深刻的印象。
第一是替他们报了仇,和记是替他们着想的印象。二来便是叫他们知道,和记法度森严,说一不二,在这种节骨眼上,不惜冒着开罪荷兰人再打一场的风险,也是要把这事给做了,说明了什么?
对荷兰人的强大和庞大的势力,土著也是清楚的,他们发展的是慢,主要是在封闭的条件下没有点亮进化点,一旦有外来的文明进入,其实他们也能吸纳文明,最少谁强谁弱,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还是懂得的。
和记能下这种决心,这些土著首领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是替自己复仇,关键之处还是一种要执法到底的决心。
犯龙逆鳞者,必诛!
没有这种决心,就不要谈什么抚育远夷,远夷不是北宋的士大夫或是大明的刘宗周黄宗羲那样的儒生能玩的转的……
隆隆鼓声敲响了,卢大带着马家兄弟三人站在诺贝尔身边,三人都不打话,卢大只嘀咕了一句:“奉命而为,自去投胎,莫找到我身上啊。”
诺贝尔哪能知道这个中国人在嘀咕什么,不过就算说荷语也没有用,他已经吓傻了。
绳索很快套在小个子脖子上,等卢大把活结拉紧,马家兄弟立刻一起拉动绳索,一个简单的滑轮转动起来,将荷兰人拉向半空。
诺贝尔开始扭动起来,所有人都饶有兴味的看着。
张续文对这样的场面没有兴趣,他当然不是怕,死人已经见的太多。有时候自己想想也是有趣,自己从一个普通的秀才生员,猛的一下到最极北之处,见过最野蛮凶悍的外国人,现在又忽一下到了极南之地的海岛上,照样是和那些断发纹身野蛮成性的土著打交道,想来真是有意思的很。
“宋克总督,我们可以去开始谈判了。”张续文面色诚挚的道:“叫你们见到这样的场面并非我们有意为之,如果用绞死一个罪犯来彰显武力,那未免太可笑了。”
通事把话翻译了之后,宋克脸色好看了很多,他微微一躬身,说道:“希望我们走时能带走他的尸身,我们会替他举行海葬。”
“当然,这没有问题。”张续文答应下来。
半空中人还是在扭动着,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宋克一行人与张续文转身离开,其余的人象是被提着脖子的鸭子,还是在场中继续观看着。
郑芝龙在刑场外候着,他也对绞死人的场面没有太大兴趣……在平户见太多了。
李旦在时,平户比现在要繁华很多,各国的船只云集,商人多,外来的人多,海上的人脾气都不是很好,动辄就会吵起来打起来,杀人抢劫的事也有,对那些不开眼的,李旦的办法就是和白人学,在平户港口处立一排绞架,那上头经常挂着一长溜的死人,每艘新来的船就会提高警惕,不要在平户做那些找死的事情。
众人浩浩荡荡而行,转入基地区,从大道一侧往西就到了营区大门处。
宋克等人忍不住打量,这一处营区很大,而且很明显是和记的核心区域了,围墙相当的高大厚实,估计围墙有五米高左右,再灵活的人不借助梯子也上不去,围墙上端留有射孔,隔几十步就有箭楼,士兵拿着火枪在上瞭望看守,围墙上也有巡逻的士兵,看起来十分森严。
整个基地好几里方圆,看起来相当庞大。
不过眼前的一切和热兰遮城相比就差远了,热兰遮城足可容纳好几千人,分成三层的棱堡几乎不可能被外力攻破,不象眼前,也就是一道厚实的围墙而已,算不上什么有用的防御工程。
这也说明一点,和记有相当的自信,不会被人从内部攻破,建围墙应该就是防奸细或是偷袭,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