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章 拿去
“兵强马壮啊,令人叹为观止。”车臣汗硕垒满心庆幸,在所有人首鼠两端心怀不轨的时候,他是一直保持最冷静的一个,甚至他派了一个心腹台吉到张瀚那里表过忠心,所以现在他是最从容的一个,还能有闲心点评着商团军的军容军姿。
军令司调第七团过来当然保持了相当的机密,第七团已经赶到数日,一直没有露面,直到张瀚他们知道俘虏即将押至,才把第七团从南边紧急调过来。
这毫无疑问强化了震撼感,这是过万的具甲骑兵,虽然在此之前这些骑兵大半是步兵,这两个团也是具甲和战马数字配给最高的两个团了,在中线和南线的驻守兵马并没有这么强,而且第七团很快就会调走,调离了一个团,中都行军司那边只能用辎兵先顶上,这样会造成战线不稳,这会造成不必要的风险,最多几天之后,第七团会调走,不过这些蒙古人不会知道,他们就看到眼前一望无边的胸甲骑兵,看到他们胸甲在闪烁着光彩,感受到磅礴如海的压力,再加上凄惨之极的俘虏还在源源不断的前来,行走的俘虏成了排成了纵队,象是在草原上新修了一条黑灰色的道路,他们的毛皮袄服当然没有染过,所以多半就是灰色,加上脏污的厉害,所有人就象是一群群披着黑色毛皮的走兽,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事了。
张瀚已经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欢呼声快要把所有的杂音都盖下去了,军人们无比崇敬他们的大人,所有将士先行了军礼,然后把手中的兵器抬高,开始欢呼起来。
城头上,城下,草原之上,到处都是欢呼的声响,城头上的人们也被感染了,俄罗斯人脸上露出强笑,在城墙一侧的漠北三汗们脸上露出欢笑,好象他们真心喜欢眼前这一切一样。只有汉商们,包括王达通等人在内,他们和军司人员一起欢呼致敬,张子铭等青城汉商更是眼中流泪,他们做梦也没有想过,居然会有看到这样场面的一天。
回首顾盼,当日被蒙古人视为牛马,肆意凌辱的日子似乎还在昨日,而今天就能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看着那些曾经自诩高贵无比的蒙古大汗和台吉们,如牛马一般的徒步而至,接受汉人的检视。
这是何等的骄傲与自豪,何等的令人激动!
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看向张瀚,将士们的目光坚定而骄傲,而官吏们更多有一些从容,商民百姓们则是骄傲与兴奋,他们不太明白眼前的一切事物的细节,但绝不会阻碍他们一会儿纵情欢呼和共谋一醉。
这不仅是商团军或和裕升的胜利,而是整个漠北草原上汉人的胜利。或许两族相争总会有倒霉的一方,但庆幸的是这一次是汉民们胜利了。
而且相当明显,和汉人千年之下的传统一样,当汉人强盛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宽容,最少眼前这些俘虏不太可能会被屠杀干净,尽管他们的祖辈经常会这么做。
俘虏们在龙骑兵组成的通道经过,他们排成了相当厚实的纵队,前队已经接近城门,尾巴还不知道被甩在哪里,地平线上根本看不到尽头。
在一片寂静中,只有俘虏走路时发出的沙沙声响,象一群在桑叶中啃食的蚕,也有低低的抽泣声,那是老人和孩子,他们也不想这样,但这个时候他们发觉人类的情绪未必能被理智所左右。
未知的恐惧笼罩了他们,他们想起很多匪夷所思的被杀或是虐待的办法,特别是少年,前几天有龙骑兵恐哧他们,如果他们被送到大明京师报捷,按大明的传统是要把夷人少年全部阉割了送进宫里……事实上这不是恐吓,大明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宫中的太监很大一部份来源就是俘虏,特别是夷人俘虏,很多著名的太监就是这么来的,对他们个人来说很遗憾,对一项国策来说这很合理。
却图汗感觉自己的脚步有千钧之重,每向前迈一步他就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腰间有一柄小刀,那是蒙古人日夜悬挂在袍服之间的用具,用来割肉和做很多杂事,那些汉人军人没有把他搜走,但却图汗不敢自杀,他害怕自己触怒了城头上的那个高大汉人,他知道那就是张瀚,在此之前他就听闻过这人的名声,当时还放言要南下替土默特汗报仇,将此人用绳子捆在马身上,活活拖死。
当时却图汗就是这么说的,但他没有想到,说这话不到一年就是自己在这里徒步前行,将接受罕有的屈辱。
有两个士兵走过来,手中拿着的就是绳子和荆条。
却图汗知道这是要除去自己的衣袍,然后用绳子和荆条反绑,他会跪在城门口的地上,乞求张瀚的原谅。
看到这一幕,包括阿萨尔兰在内的蒙古人连血液都要凝固了,这是何等的屈辱……
这时城头上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说的是汉语,蒙古人听不懂,但他们看到拿着绳索和荆条的士兵后退了。
一个军官咧嘴笑道:“却图汗,算你运气好,大人的心情很好,免了你背荆条,把这白布披肩膀上,就算是你负荆请罪了。”
不知怎地,却图汗突然鼻头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几个龙骑兵军官把白布披在却图汗肩膀上,对汉人来说简直是戴孝,对蒙古人来说很好,这是哈达,相当崇高的礼遇……用这东西在草原上也有好几百年历史了,和藏民一样,象征意义相当强烈。
四周的蒙古俘虏瞪眼看着,他们感觉相当的意外。
这时突然有人开始叫道:“禀报大人,龙骑兵奉命征讨却图汗部,今得胜归来,斩敌数千,俘虏两万,并俘却图汗及其子阿萨尔兰台吉等人,献俘城下,请大人发落。”
“请大人发落!”数十个最近的士兵和军官一起叫喊起来。
“请大人发落!”
数百人怒吼起来。
“请大人发落!”
这一次所有的在场将士一起叫喊着,所有人都用尽全力狂吼着,过万将士一起齐声怒吼,真的是其响如雷,其声震天。
不仅是四周的商民百姓和喀尔喀人被震惊了,连远处草从中的鸟兽也受惊不小,人们看到飞鸟扑腾的飞向半空,走兽在深草中快速遁迹而逃,而所有喀尔喀人和俘虏们一样,面色如土,战战兢兢。
“拿上来!”
“是,拿上来!”
张瀚说一声,底下的人又是如雷般的答应着,却图汗这一次没有再迟疑了,声音一落,白布一披好,他便在城门之下跪了下去,用蒙语大声请罪。
所有的话语都是事先有人教给他的,却图汗满头大汗,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了些什么。
待他说完之后,张瀚便在城头上答道:“知罪就好!汝虽为一部之汗,亦要遵从法度,遵循天理人心。今我与喀尔喀三汗会盟为友,汝愿尊盟约,守法度,从此为我效忠否?”
却图汗叩头回应:“我愿!”
“好!”张瀚厉声答道:“虽答愿意,未见诚意,先拿去关押着!”
“拿去!”
在雷鸣般的吼声中,却图汗被导引在前,所有俘虏继续前行,在前方数里处就是一大片栅栏围起来的区域,草原上什么都缺,土地是最便宜实惠的东西,要多少便有多少。
当然军司方面也没有叫俘虏们都睡在露天地里,这样虽然可以更好的惩戒一些人,但叫喀尔喀人和呼尔虎人还有鄂伦春人看到了,会引发不必要的情绪上的反弹。
今天已经做的够多了,一部大汗跪在张瀚脚下,这象征意义已经足够了。
大量的俘虏川流不息的进入俘虏营,他们每十几人会领到一顶帐篷,也有足够的水和食物,他们会在这里被关押起来,直到被释放为止。
张瀚转头对杨秋道:“尽快甄别普通牧人,十天之后先放老弱,慢慢来,军需司最近会不停的向却图汗部方向补给,也会向南边的伏波城运送筑城物资,估计几个月停不下来,你们在三个月内把大半的人用车队放走,入冬前叫他们回去准备过冬的物资,我不想我们再大出血帮着他们越冬了,这事情军情司要安排妥当。”
杨秋答道:“大人放心,我们已经统筹计划过了,明早就开始进入正式的工作状态。”
张瀚微微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来。
“大人感觉如何?”刘鹏见张瀚心情愉快,赶紧询问了一句。
城头上所有人都看着张瀚,军司的高层和够格上来的吏员们,军方的军官们,还有纯粹的商人们,人们看着张瀚,很好奇他的回答。
“我想一想。”张瀚一边看着押解俘虏的队伍,一边低头思索,半响过后,他才对着众人展颜笑道:“这感觉,真是爽爆了!”
虽然不是很懂张瀚的意思,众人却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千一百零一 窒息
傍晚时分,所有的俘虏一边记录一边入营,但总算在天黑之前都进入了营地。
出于种种考虑,晚上并没有给俘虏供应晚餐,只提供了充足的清水。
这边水源很多,不怕缺水,军司人员建议俘虏分批洗澡,一群贵族小心翼翼的问是否是要求,听到只是建议时,他们都是毫不考虑的拒绝了。
蒙古人敬畏海子并没有因为信佛而改变,于是进入营地的军司人员都得屏住呼吸,那些臭皮袄子加上人体的汗味骚臭,味道可不是一般的冲鼻子。
多尔济和巴布等青年贵族一直骑马在不远处看着,几个大汗都跑到城里求见张瀚去了,一群老头子都是跟着,每个人脸上都是那种震撼和敬畏还有惶恐等诸多复杂情绪夹杂的表情,多尔济等人心情也相当复杂,所以他们没有回自己的毡包,也没有回库伦城的住所,而是一直留在这里观看着。
到日影西斜时,看到军队的人把栅栏各处锁上,并且有驻军在外又布置了一层防线之后,多尔济等人才慢慢骑马离开。
“尽管心有不甘。”一个青年台吉道:“我建议我们还是不要再想不该想的事情了。”
“确实。”另一个台吉赶紧赞同道:“大汗们都已经彻底服软了,部民们也害怕。我们又能说服多少人跟随呢?现在看来,根本没有指望啊。”
“除非是林丹汗……”多尔济咬着牙齿接话,声音小的快叫人听不到了。
“没用的。”巴布的态度一向并不坚决,此时更是劝说道:“多尔济,林丹汗不可能是商团军的对手,他来了也不会比却图汗强什么。我们还是希望他别来吧,蒙古人还不够丢脸?”
“你觉得我们蒙古人还有机会和指望?”多尔济抓住巴布的肩膀,两眼死死盯着他,说道:“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指望?”
“我们不也是打下过汉人的地盘……”巴布道:“时间会解决一切的。”
“不一样,我有感觉,不一样!”多尔济还是怒吼着,眼中似乎红的要滴出血来。
确实,多尔济没有什么学识,说不出有条理的话来,但他的感觉是没错的。
汉人被蒙元统治不到百年就推翻了*,而且汉人有自己的文明内核,就算是高层次的文明都没有办法轻易催毁,更不要说蒙元那种低层次的暴虐统治了。但现在草原上的情形和蒙元时完全不同,汉人更有钱,兵力更强,物资和人员源源不断,这只是表象,内核是一种高层次的文明和更巧妙的统治办法已经降临在漠北,比明或清或是汉唐的办法更好。
和记的文明内核更加的强大,因为不仅有华夏文明的传承,也有西方文明中优秀的分子,这样高层次文明,文化,军事,财富上的完全碾压,蒙古人只会被驯服,再慢慢的融入,尽管没有刀光剑影,不象蒙古人那样擅长屠杀,但汉人做起这样的事来其实更擅长和拿手。华夏发源自甘肃一带的黄河源头,一支东向,一支上了高原,从小部落到奴隶制的国家,然后征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异族,左手刀剑,右手文明,将一个个异族融入到自己体内,直到占据了东亚最大最富裕的地盘,受制于高原,山脉,海洋,但汉民的祖先已经做到了最好,他们打下的地盘遗泽子孙,想想那些在更困顿地方世代受尽苦难的民族,每个人都该感念自己的祖先。
多尔济的祖先曾经强盛过,这给了他不该有的自尊和骄傲,现在现实降临,梦想破灭,和他一样的蒙古人很多,但更多的人选择接受现实。
众多青年台吉摇着头,他们策马离开了,多尔济和几个最坚决的台吉留了下来,在人们眼中他们已经成了危险份子,谁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危险。
暮色之中,多尔济的面庞面露坚毅之色,他对众人道:“我们几人最少能集中几千人,现在不必急,暂时我们要小心行事。当年成吉思汗最困顿时连妻子也保不住,麾下只有几个兄弟,不得不自己放牧打猎才能生存下去,难道现在我们还不如成吉思汗当年?只要有信念,坚持下去,总有反复的一天。”
众台吉无不点头,有一个台吉看着巴布等人离开的背影,骂道:“一般的台吉走了也就算了,巴布台吉身为车臣部大汗之子,居然也如此胆小怕事。”
多尔济不想在这等事上纠缠,当下淡淡的道:“巴布离开也许有自己的考虑,也许是车臣汗叫他这么做的,我们做好自己才会吸引更多的人加入,现在不要勉强任何人,而且要注意保密,不要叫蛮子发觉出什么来。”
“我们四周全是蒙古人,不会有人叛卖。”
“我已经吩咐我的护卫不要胡乱说话,不要叫别人发觉什么。”
“现在我们什么也没做,应当无事的。”
众人互相宽慰几句,他们当然也知道现在是密谋和反叛,已经定了盟约,三部归于和记的统治之下这是蒙古高层在活佛们的主持下确定的,他们的态度就是一种反叛,更别说还有更进一步的密谋。
多尔济的毡包就在围猎区的核心地带,三三两两的甲兵还在各处游逛,若是往常已经升起了一团团的篝火,人们烤着猎物喝酒唱歌,所有人都很高兴,这个时节原本就该是草原上的人最放松最惬意的时节。
但今晚气氛很沉重,甲兵和牧民们按各自的部落聚集在一起,几十人几十人的一股围坐着,各人脸色阴沉的吃着干肉奶酪,喝着茶,情绪都是相当的低落。
以前甲兵都有相当的傲气,他们不愿和那些没用的牧民多打交道,能在蒙古部落中披甲的都是部落中的骄子,他们的骑术更好,他们射的更准,他们浑身都是肌肉,在摔跤大会中出风头的永远是这些人,只要有好手冒起,毫无疑问会第一时间被一个个牧场主也就是台吉挑出来,授给兵器,绵甲,充当部落里的打手,他们不需要做太多杂事,只要练好自己的一身本领就行了。
由于部落的衰弱和穷困,这样的甲兵数量相当稀少,一个大部落也就几千人,一个过千人的牧场也就养活几十个披甲兵,他们驱赶马贼强盗,护卫台吉们的牧场,如果有战争就是合格的打手,所以他们在部落中的地位很高,除了贵族和喇嘛就数着这些人了,他们当然瞧不起那些没用的牧民,但在今天,目睹了那难以想象的一幕之后,这些甲兵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
是在,在那些真正的军人面前,他们也不过就是披着可笑破烂绵甲的马贼,或者连这种角色也不如,马贼好歹来去如风没有羁绊,他们可做不到马贼那样的机动和潇洒。
多尔济有些说不清的恼怒,整个营地已经乱哄哄的,除了沉默围坐的人群就是有一些放纵自己的酒鬼,三五成群,勾肩搭臂,实在不成体统。
他脱下外袍,走进自己的毡包,有几个女奴在里头负责打扫和贴身服侍年轻的台吉,今晚多尔济一点心思也没有,他挥挥手,叫这些女奴走开,回自己的毡包里去。
门口和帐篷四周都应该有护卫,但今晚的情形太过混乱,土谢图汗进城去了,大半的护卫都随大汗离开了,多尔济也回到了自己的毡包,护卫们都放松下来。
有几个酒鬼踉踉跄跄的经过,护卫们也没有在意,他们没看到一个酒鬼在毡包附近倒下了,然后趁着夜色钻了进去。
“谁?”
多尔济并没有脱衣睡觉,他心事重重,只是躺在地毯上休息,听到动静之后他很警觉,立刻按着刀想站起来。
“台吉,睡着吧,躺着多舒服。”一个阴沉的声音操着怪腔怪调的蒙语说着话,接着黑影袭过来,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轻易的粉粹了多尔济的抵抗,多尔济感觉对方的手心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后来他醒过过来是血腥气和硫磺味混合的味道,他有些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想到这些,他猛然惊醒过来,开始再次拼命挣扎,然而一切都晚了,多尔济感觉对方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和捂着鼻子,他拼命挣扎,用尽了全身力气,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挣脱,而且对方如游鱼一般,身形不停闪躲,多尔济不管是踢和踹都无法把力气用在地方,他感觉越来越难受,气憋的他已经脑子发黑,在剧烈的挣扎中多尔济消耗了更多的身体中的氧气,在如鱼一般在地上蹦跶了好一阵之后,多尔济的动作开始放缓,渐渐的也不再呜咽了,不过按着他的人相当有经验,并没有松手,而是继续捂着,只到一刻钟之后,手下的人已经开始僵直,这个按着年轻台吉的人才真的松了手。
“小崽子,胆子不小,就这身子骨还想着和咱们过不去。”做完这事的军情人员一脸轻松的出了毡包,和外头掩护的同伴汇合。
“废话。”外间的军情人员没有答话,行动组的人多少会有人心理扭曲,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手下活活憋死,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当然不是什么好货,不过好在有严格的军纪和优厚的待遇栓着这些人,就算这样,他们在行动的时候仍然是彼此相当提防。
几个人没有了醉汉的神态动作,迅速离开,就象是刚刚的事情只是一场幻觉,一直到一个侍女进入毡包侍奉台吉时,一声惊叫之后,才把虚幻的平静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