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枯了木,打上霜雪就是一片儿绿裳带白绒的景色,好看极了。
打从回京,他就收了许多桐花,一入秋,这花瓣开始慢慢凋零,他便不分昼夜地一片一片地收起。
如今都带来了梅岭,染得一身都是桐花香味儿。
在梅岭寻了好久才找到悬崖,边上都是绿植,偏偏这一处是悬崖,像是被人削去了半边儿山石似得。
寒风刺骨,霜雪落肩。
他将桐花撒开,遍地香气。
一身喜袍,分明是艳丽的颜色但看着又冷酷极了。在寒风里,看风卷桐花又觉得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暖意。
他穿上喜袍十分好看,本就是挺拔的身形,这一看更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
喜袍上的绣纹儿在雪里十分惹眼,用金丝一针一针绣得,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他抬手捂住了胸口,温柔的不像话:“好看吗?”
他们都说你不在了,我不信。
你又不回来解释。
那我就来找你好了。
反正总是我好脾气。
你是不是就在这等着我呢…
天转大寒,风雪不停。碎雪迎风飘乱,砸在他衣袖上,刺进了他眼眸里。
皑皑一片,冰冷模糊。
玉溪就站在眼前啊,她笑得真好看,还和那天送他出城去榕城一样,穿着青烟纱裙,梨涡浅笑:“旋哥,你回来啦。”
“你啊…”他笑着,眉头微皱像是有些无奈的责怪:“怎么不多穿点儿。”
这都下雪了,怎么还穿夏末的衣裳。
一想到来这就能见到她,他心里就生出了几分欢喜来。他的小师妹,他的玉溪,他的桐花仙儿就在这等着呢。等着他回京,等着他十里红妆,骏马高骑,风风光光地迎娶她。
这一身喜袍,针针线线满是她的温柔与期盼。
“你看,我穿着好看吗?”他笑着,张开了双臂,恍惚里还能看见她小跑过来的样子。
当心,别摔着。
她笑着,不动也不说话,就慢慢儿地融进了风雪里。
他语气温柔,神情宠溺,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过来,让我抱抱你。”
“玉溪,我好想你。”
在榕城就想,不对,出了盛京就想。也不对,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想。
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给你唱歌儿。
他走出了最后一步,喜袍风扬起舞。他抬手拥抱风雪里模糊不清的她。
抱着她,一块儿落入悬崖。
崖边儿一声呼喊飘进了耳。
“老秦!”
耳边寒风呼啸,他嘴角上扬,柔声儿轻道:“听,他们又来找我了。”
不管他们。
再也不想走了,就留在你身边,做个满心只有儿女情长的庸人。
腰际却猛的一紧,像是被绳索缠绕住了,但他落的快,没能拉住,便重重地撞上了峭壁摔下了山崖,从碎片石刀上滚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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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别走。”他含上了双眼。
惟愿与卿共流年(九十)
他睁开了眼,熟悉的藏青床账,身周十分温暖,碳火燃烧的碎裂声微响。
他动了动,觉着整个身子都泛着疼。
索性不动了,看着床账,面无表情地落着眼泪。
这是二爷自玉府办丧之后,头一回见他哭;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忍着的,忍着酸涩与苦痛活下去。
像当时的大林一样。
虽然故作镇静,虚怀笑意,但起码能让长辈们安心,能煎熬地活下去。
可是二爷又忘了,他和少爷不一样。少爷有无奈,有担当,有自出生便要背负的责任。所以少爷要忍,会忍也能忍。
秦霄贤不同,他没有少爷显赫的出生,没有需要背负的责任,同时也没有像少爷一样曾经是个骄傲飞扬的少年。
他一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情,看着身边儿好友众多,兄弟扶持,可这心里头说到底也是只有自己。
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可以自个儿孤独地过一辈子。
可是他遇见了一个人,闯进了生命里,闯进了心里,于是这一切就都变了。
再也不能孤独地过一辈子了。
没有她的日子里,多一天都是煎熬。——看啊,这画儿是她画的、这字是她提的、这花香是她闻过的、这杯子是她喝的、这竹椅是她坐的…
这胸膛怀抱里,曾是她温柔笑意。
吃过了糖,知道了甜,于是他就奋不顾身地去爱了。
他不是少爷,没法儿委屈自个儿。
一辈子那样久,心爱的人不在,人间烟火,山河远阔都是无趣。
堂主见他醒了,这才舒了口气。可一对上那生无可恋,满是泪痕的模样,这心里就难受地生出了一股恼怒来:“你是疯了吗?知道那悬崖多高吗?那底下水流湍急,一掉下去命就没了!”
要不是董九涵飞身扑了过去,用长鞭一扫,缠住了他腰部,顺势一带让他滚在山石上,这会儿早在冰河里头荡着了。
虽然遍体鳞伤,但好歹保住了命。
他充耳不闻,任由堂主骂着,嘴角一直的安然浅笑再演不下去了。
泪若霜雪,凉过鬓角儿,心已寒。
二爷就坐在床边儿,看着他旁若无人的样子,皱紧了眉。
一个人真要寻死,是拦不住的。
“她不在,你要替她尽孝,照顾她的父母。”二爷垂眸,神色有些空,似乎连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话能不能劝住他。
果然。
“我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管了,还去照顾她的父母?”他躺在床上,笑得苍白苦涩,满是嘲讽。
这样的话,只有少爷和阿陶才听得进去罢了,他们自有胸中一番道义。
他不同,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已。
很简单,就只是在一起而已。
只是很怕一个人而已。
或许这样不好,或许这样可笑,或许这样幼稚,或许这样不孝,或许这样冲动,或许这样令人不齿…
这天下人从未爱过他,他又何必为了天下人负了她。
说好了相爱到老,就该要生死相依。
她做这一身喜袍的时候,心里该是多么欢喜与期盼着他能回京。
“是我不好,回来晚了。”
他看着床账,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唇上没有半点儿血色,扯着嘴角苦笑时硬是裂开了几道儿血丝。
眼泪顺着眼角儿滑进鬓发里,一淌起来便止不住断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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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只是想当面和你说一句:生辰快乐。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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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闭了闭眼,压下酸涩起身离开。堂主看着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不想再看,只觉得这满腹的话想说又说不出口,只能眼看着他折磨成这幅样子,束手无策的感觉实在是太难过了。
世间之事哪有尽如人意的。
二爷回了府,杨九正等得着急的时候。
小厮回来和她说的时候,真是紧张得憋起了一口气儿,怎么都松不下来。
二爷一进屋,她就站了起来,急急问道:“老秦怎么样了!”
二爷看着她,似乎也能理解老秦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了。默了默,握着杨九的手进了里屋烤暖。
把杨九的手裹在手心里,揉了揉,试图温暖她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