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迷雾不断扩散蔓延,微风携带着砂砾和灰色颗粒混合到一起，将整座城市都覆盖在它们的势力范围下。若从高处向下看去，几百层楼高的建筑物连点影子都瞧不见,被尽数掩埋在迷雾之下。

　　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到道路上的一个个快速移动着的白色蚂蚁。人们穿着白色的医用防护服，即便迷雾大到伸手不见五指，也要拿着盲杖探着前路，急匆匆赶往下一个商超,抢夺仅剩的一点米面粮食。

　　经常能够看到一些没有防护服的人走着走着就休克倒地,这样的人格外受迷雾的垂青,只要一倒地，灰色颗粒像是见到什么珍馐美味,飞快地凑近附着上来。

　　不消片刻,那人就停止了呼吸，死在了无人所知的迷雾之中,唯有下次不小心把路人绊倒时,才让人知道原来这里死了一个人。

　　可外面的纷乱影响不到某个地方,这幢建筑物不高。南川市最高的建筑物是南川民生银行大厦,足足高366米,被誉为南川之眼，和它比起来，这栋只有6层楼高度的建筑物宛如一个孩子。

　　建筑物的造型很时尚,因为地处偏僻，远离了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所以占地面积较大。站在大楼门口,仰头还能透过迷雾,隐约看到“齐宏药业”四个大字。

　　大楼顶楼应该分属于领导层,都是各个经理负责人的办公室，其中几乎所有的办公室都上了锁，房门紧闭着，只有一间办公室门前散落着零件，办公室的门微微露出一条缝隙，处于打开的状态。

　　办公室内，四个人分别蹲在三个不同的墙角。

　　一个浑身血迹的男人蹲在东北方向的墙角，他也不知经历了什么，身上的防护服破破烂烂，让人怀疑还能不能抵御空气中灰色颗粒的侵袭和攻击。

　　事实上，他自己也知道防护服破洞会带来的后果，狼狈地用手捂着大洞，整个人恨不得蜷缩成一个球，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上，好像只有背后冰冷的墙面能够带给他安全感。

　　西南方向的墙角也蹲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是恋人关系。女人无助地靠在男人的怀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男人把女人揽在怀里，脑袋抵着墙壁，时不时地瞄一眼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个人，尤其是那个独身女人。

　　男人眉眼间闪过一丝狐疑，想起来初遇女人时，她说是陈经理派她来取文件，可仔细想想，陈经理没有助理，居家办公三个多月，怎么可能突然有什么文件需要委托旁人来取。

　　更别提这人手上根本就没有文件。

　　她到底是谁，不会是对手公司派来的探子吧……

　　男人急速大脑风暴，就连楼下传来的巨大枪声都被他暂时抛之脑后，直到怀里的女人害怕地揪住了他的衣角，抓着他的手小声啜泣，这才唤醒了他的思绪。

　　他收回天马行空的想法，轻柔地拍着女人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

　　而被男人偷摸打量、怀疑的人，正是独自一人蹲在墙角的乔苏祺。

　　偌大的办公室里四个人分成三拨人分庭抗礼，那两拨人或是好奇、或是疑惑地偷摸打量她，她不甘落后，直勾勾地看了回去，叫那人不得不羞赧地收回视线。

　　接连不断的枪声、不明生物的嘶吼声和尖叫声，种种异响透过6层楼，毫不阻碍地送到了乔苏祺的耳边，想都不用想，一二楼正有人和异种艰难战斗着。

　　听他们枪声响起的频率，大概能够猜出来他们人数不多，战得很艰难。但至少做到了他们对这三人的承诺，挡住了异种，没让那群怪物跑上来。

　　乔苏祺不疑惑怎么会有枪，虽说经国有禁枪令，可是如今世道乱了不少，有渠道的人早就买来了枪防身。加上还有警察的存在，枪声响起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齐宏药业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异种，宛如36D环绕式音响，不同的方位都传来它们的嘶吼声。

　　听起来，数量至少也有100个。

　　一个正常人类想要彻底异化成异种，基本需要30-100分钟，而她从处理完乔业的尸体赶过来，只花了18分钟。到达齐宏药业的时候，一二楼还是一派平和，没有异常。

　　在6楼陈凌的办公室里耽误了10分钟，去药品储藏室囤货花了5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她一共只耗费了33分钟左右。这么点的时间，即便是有人碰到了那把沾到了乔业的绿血的匕首，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完成异化，更不可能出现100个异种。

　　更别提，匕首上的绿血不算多，几乎都被机械类人苍蝇吸收，安放到了机器人的透明胸腔舱室里，没有多余的量供给其他人的异化。

　　所以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些异种的出现，别有原因，和她无关。

　　想明白这一点后，乔苏祺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异种可以出现，但不要因为她而出现，不然她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总是看我做什么？”乔苏祺似笑非笑地看着西南方向墙角的那个男人，看他一直偷偷摸摸看过来也挺累的，干脆直接挑明了问道。

　　徐明被拆穿了视线，略微有些尴尬，很快又收拾好了心情，径直问道：“你不是我们药业的员工吧？”

　　“对，我不是。”

　　“你不是我们公司的人，是怎么跑进来的？”徐明的声音一下子警惕起来。

　　“我过来的时候，门都没有锁。”乔苏祺补充了一句，“我从来都没有说自己是齐宏药业的员工吧。整个公司的人我只认识陈凌，也就是你们的陈经理，是因为最近迷雾天气，他不太方便，我才过了一趟。”

　　徐明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见她说话时丝毫不心虚，语气平稳，眼神冷静，不似撒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不好意思，我被楼下的东西吓到了，现在有点慌神，不是故意怀疑你的。”

　　“没事儿。我有点好奇，楼下是什么情况啊？”

　　乔苏祺勾了勾唇角，她那句话，拆开来看，没有一句撒谎，全都是真话。可实际上中间没有任何的因果逻辑关系，这种蒙太奇式谎言以避重就轻的方式，用事实编造出一个谎言，就连心思缜密的人也不大能分析得清楚，更别提徐明只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普通公司职员了。

　　乔苏祺又问道：“我听陈凌说，齐宏药业所有的员工都居家办公了，我上来的时候经过了一二楼，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你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们负责的内容比较特殊，没法像其他部门那样直接停工，即便是迷雾天气也得来工作。部门和楼梯是相反的方向，比较隐蔽，你要是第一次来我们公司，没有注意到很正常。”刚刚的试探打消了徐明心里的怀疑，他现在心里大石头落了地，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回答着问题。

　　“我们原本在工作，突然，门被一个同事从外面撞开。那个同事，本来已经失踪了好几天，怎么找都找不到，报了警也没有消息。现在突然出现，原本是一件好事儿，可他变了，变成了一个怪物！”

　　徐明的眸子里闪过深深的恐惧，他吞了口唾沫，一怀里的女人也因为他的话又抖了一下，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

　　或许是为了纾解心里的后怕，他选择了继续描述当时的场景：“那个同事他原本是个180斤的大胖子，此刻瘦得跟个竹竿似的，皮肤也透着死灰般的白，很不正常。他还穿着高温天气时候的装扮，一身短袖短裤，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好像完全不惧怕空气中的有毒迷雾。”

　　“你见过前段时间网上流传很广的那个视频吗？转自外网，一个主播大半夜走在路上遇害的视频。”徐明忽然转了个话题，问道。

　　在得到乔苏祺肯定的回答之后，他颔首道：“那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同事也变成了视频里的那个模样，肚子破开一个大口子，他的脏胃、肠子挤挤攘攘地从口子里掉落出来……”

　　“别说了！”

　　徐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东北角独坐的男人打断。

　　那个男人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若非这一声突然的爆发，这幅姿态让人还以为他已经被晕过去了。

　　“别说了，别说了……”他嘟嘟囔囔地重复这三个字，看着有些神志不清。

　　徐明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看到他防护服的大洞，吓了一跳，“姚浩青，你的防护服怎么破了？你被那个怪物抓到了？”

　　“我草你怎么不早说啊，谁知道那鬼东西会不会像丧尸一样，被抓一下咬一口也跟着变异啊？”徐明爆了粗口，微微颤抖的嗓音泄露了他心里的慌乱。

　　“不会。”

　　乔苏祺的声音忽然响起，引得在场的三个人一齐看了过来，她面色不变，继续说道：“只要伤口没有沾上异种的血，就不会发生感染，也就不会变异了。”

　　姚浩青一怔，良久才琢磨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喜极而泣，一直握成个拳头的手指无力地松开，无声地笑着。

　　天知道，他刚刚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有多害怕，恐惧化作无形的海浪淹没了他，在他快要溺毙的边缘，乔苏祺的声音响了起来，无异于一根救命浮木，给了他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漂浮的支点和力量。

　　徐明也是一愣，“你知道那个东西叫异种？”

　　他听到楼下的那两人也喊那些东西叫异种。

　　原本已经打消了的怀疑此刻又浮现出来，他狐疑地看着乔苏祺，“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

　　还不待乔苏祺回答他的话，一只灰白色的手臂忽然从他背后的墙壁钻出来，吓得他把怀里的女友都扔到一边，自己往另一边蹿了老高，躲到其他地方。

　　只见那只爪子往左挠了挠，往右探了探，没有找到它想要的东西，便失望地缩了回去，过了几秒，这面墙的另一个地方也破开一个洞，一只灰白色的爪子探了进来。

　　女人被徐明扔到地上后还呆滞了一会儿，直到那只爪子从她身侧擦过，才唤醒了她的神志。她捂着嘴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泪都吓得悬在眼眶中，没有掉下来。

　　一时间，室内安静得连一根银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徐明三人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们瞪大着眸子看着那只爪子，希望异种没有察觉到动静，就连离开这里。

　　那两个男人不是说了，会严守住一楼，不让这些异种跑上来吗？为什么现在6楼也出现了异种？难道是那两人被异种杀死了，异种这才毫无阻隔地找了上来？

　　徐明的脑子里闪过种种想法，他退回到办公室中间，想离那面墙壁远一点。

　　三人屏住了呼吸，一点声响都不敢制造出来，本以为这样就能逃离异种的察觉。但让他们失望的是，不过片刻，一只异种撞开了办公室的门，踩着机器人的零件“尸体”走了进来。

　　它们已经完全异化完毕，泛着肉粉色的肠子从肚子里掉出来，拖拽在地上时仿佛还在蠕动。它们长着人样，更具体的说，都是徐明三人曾经的同事，他们最熟悉的人，可如今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更加触目惊心。

　　它们用眼睛探查路况，耸动着鼻子寻找猎物，刚一踏进办公室，看到里面的四个猎物，激动地眼睛直冒绿光。

　　第一个进来的异种扫了他们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离它最近的女人身上，它咧嘴一笑，下一秒直接扑了上来。

　　女人的胆子本来就不大，慌不择路地往后撤，直接尖叫着哭了出来：“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正当异种的爪子快要抓到女人的防护服时，一柄泛着寒意的刀刃从她眸底闪过，白光乍现之间，切断了异种的手。

　　乔苏祺左手持着乌沉木刀鞘的障刀切断异种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它的配套障刀，直直切断了他的肠子。

　　肠子是异种的命根，一旦断开，也就意味着它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只见肠子落地的一瞬间，那个异种的身体僵直了一瞬间，旋即“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只是它的手腕断裂时，喷洒出来的绿血有不少都落在了女人的眼前，更有一些沾到了她的护目镜和口罩上，她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吸了几下，两秒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竟是被吓晕了。

　　乔苏祺左右手各持着一把刀，看着脚边晕倒的女人，和已经冲上前的其他异种，皱了皱眉，对着徐明喊道：“保护好你女朋友。”

　　言罢，便迎着异种而上，双刀配合下，一刀一个小朋友，很快就料理了这几个异种。

　　直到所有误入的异种都没了气息后，乔苏祺才顿住脚步，手腕动了动，心里暗暗窃喜。

　　也不知道这辈子走了什么运气，居然能够买到质量这样好的双刀，锋利纤细，威力极强。尤其是双刀一起使用时，攻击力还要强上数倍。

　　她上辈子在尸山血海里闯荡时，就发现自己的左手有着不失右手的灵活，因此在刚刚学习各种格斗技巧时，选择的武器便是双刀。可惜她上辈子一直没有遇到合适趁手的双刀，那些兵器个个歪瓜裂枣，送给她她都不情愿用，干脆一直使用单手兵刃。

　　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这么轻易地找到了两把适合自己的双刀，明明是第一次用，却有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仿佛她天生就应该使用这个兵器。

　　她回首看向傻在原地的徐明三人，向门外偏了偏脑袋，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徐明呆若木鸡地看着乔苏祺大杀四方，直到听到她开口说话时才如梦方醒，连忙听从她的吩咐抱着女友走到了门外。

　　乔苏祺把三人赶了出去，原本是想把这几个异种的尸体烧掉，处理干净，省得这些绿血被人碰到，万一再感染出其他异种就糟糕了。

　　可她从仓库里拿出一个打火机，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到徐明在外面叫道：“女侠姐姐，救命啊！”

　　乔苏祺连忙冲出去，只见楼梯口那里一堆异种争先恐后地往上爬，若非它们看到了楼上的香饽饽，各个想第一个冲过来，反而一起卡在了狭窄的楼梯口，只怕现在徐明几人已经被咬死了。

　　她皱起眉头，本以为刚刚那几只是没拦住的漏网之鱼，现在看起来，这么多异种都跑了上来，一楼对付异种的人不会已经被群殴死了吧。

　　说起来，枪声确实很久没有响了。

　　“回办公室里去，缩在墙角里，不要去碰那些异种的绿血，尤其是身上有伤口的人。”乔苏祺对徐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快步上前迎上了从楼梯口挤上来的异种。

　　徐明吞了口因为过分紧张而分泌加速的唾液，对乔苏祺的话言听计从，连忙抱着女友回到了陈凌的办公室，他环视周围一圈，发现只有机器人的脚边最干净，没有绿血，加上前面还有办公桌的遮挡，看起来比其他地方安全多了。

　　他这才安稳地坐了下来。

　　姚浩青知道徐明忌惮他破洞了的防护服，没有自找没趣地跟他凑在一起，自己寻了个干净的地方，背对着徐明坐下。

　　三人自以为安顿好了，心里始终提着一口气，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乔苏祺不敌那些异种，要是有一个没挡住跑进来，那他们肯定死定了。

　　心思都在门外的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徐明身后的机器人忽地动了一下手指。

　　……

　　门外的乔苏祺飞快地在异种中间穿梭着，异种虽然奔跑速度快、攻击力强，可当他们从人类异变成这个怪物时，就代表着他们丧失了人类才具备的思维和智慧。

　　它们丧失言语的能力，脑子也无法再思考，只知道遵从本能，到处寻找食物来满足口腹之欲。

　　乔苏祺有着前世五六年的战斗经验，又知晓这些异种的弱点，加上这些异种都还处于初级异变的状态，和她前世遇到的那些高级异种完全没有可比性，因此很快就料理了这些挤在楼梯口的异种。

　　她踩在一个异种的头上，看了看身后的办公室，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准备去一楼看看。

　　本来以为一楼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持枪警察军人或者保镖，能够处理掉所有的异种，她这才安心摆烂，不想出头冒尖。可现在看来，他们人不多，似乎并不是异种的对手。

　　异种都被放到楼上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外跑的，要是出了这个公司，跑到了外面，那就糟糕了。她若是不知道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也不太好袖手旁观，毕竟她自己还要在这个城市里躺平生活许久。

　　楼道堆尸如山，乔苏祺踩在异种的尸体上往下走，忽然，脚尖触碰到了什么光滑坚硬的东西，她好奇地低头一看。

　　是一张工作牌。

　　乔苏祺动了动手腕，刀尖挑起工作牌送到眼前，上面和其他公司的而员工工作牌没有任何区别，写着公司名称和员工的职位名称。

　　乔苏祺若有所思地把工作牌扔回地上，继续向下走。

　　路上又踩到了好几个工作牌，都是齐宏药业的员工的工作牌。

　　看来这些异种都是齐宏药业的员工异变而来的。

　　可是异种最爱的食物向来是各类金属，一二楼的生产车间里面包含各种机器，最不缺的就是金属，怎么这些异种都抢着往6楼这个全是文书办公室的楼层跑？

　　乔苏祺迈下最后一个阶梯，站在2楼的楼梯口处，看着眼前这一幕，瞳孔一缩，心里的这点疑惑也被按捺下去。

　　迷雾朦胧之中，一个个骨瘦如柴的身体抱着机器啃，它们的牙齿明明和人类的一般无二，但咬合力异常惊人，能够轻易咬断、咬碎那些坚硬的金属。

　　它们有的趴在地上啃着机器的脚部，有的扑在机器上面用爪子抓下来一块金属，再喂到嘴里。每一架金属机器上都趴了至少十个异种，它们就像是附着在机器上的寄生虫，恶心至极。

　　令乔苏祺意外的是，只看到这些异种在进食，并没有交战的痕迹。

　　明明空气中还残存着开枪的硝烟味儿，可就是没有看到任何人类的身影。

　　异种只爱吃金属和腐肉，即便杀了楼下的那些人，也不会放着美味的金属机器不吃，先去吃他们。所以，即便他们死了，也应该有个尸体才是。

　　可乔苏祺扫视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

　　难道是在一楼？

　　她轻巧地往前迈了一步，正想下楼去看看，一个冰凉的东西突然缠住了她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