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服。在驾驶舱里,头盔不会合上,若主动操控,或太空服的智能感应系统探测到穿戴者的身体机能反应发生值得注意的变化时,太空服就会进入自动运行模式,封合所有开口,将内部温度维持在一个稳定且适宜的范围,同时给穿戴者提供可呼吸的空气。
秋明的脑袋昏昏沉沉,周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很难受,一种粘稠而无力的难受,他觉得自己的精神深处被水底下的海草缠住了,拼命地想要往上游去,想冒出水面,沐浴在阳光底下,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但他越来越感到窒息,越来越使不上力,明知道这么下去自己将尸沉大海,理智焦急地不断提醒他,他的身体却倦怠得只能坐以待毙。
秋明懵懵懂懂地呼吸了好几口气,头盔里,就在耳边,冷不防地响起一道人声:“团长——”
秋明吓了一跳。他是唯物主义坚定的接班人,但这一刻,他愿意相信他听到了天使的声音。
秋明茫然地转头,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他急需确定,他在这团可怕的黑暗里不是孤身一人。
“团长。”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然后秋明感觉到隔着厚厚的太空服,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
秋明朝着这隔山打牛的触感凑过去,“安德,是你吗?”
“是我。”
秋明大大松口气,这才发现,这稍微有点变质的声音不是从空气中传来的,难怪听着那么近又那么远,让他定位不了方向。这声音是从头盔内置的扬声器里发出的,他们的太空服和机甲一样,提前都进行过配对,随时可以打开私密通讯频道互相通话。
“这里是哪?”秋明问道,“为啥我什么都看不见?是天太黑还是我瞎了?”
说着,他抬起一只笨重的手,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摸。
安德的手把他的手按了下来,“最好不要乱动,把氧气消耗降到最低。我们在一个洞里,这个区域现在是向阳面,辐射太强,对太空服伤害很大,在地面上我们撑不了太久。这里是炀罗系的熊特星,我已经发出求救信号了,接下来只能在这里等待救援了。”
秋明不动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安德看不到他的表情,隔着两人的太空服,也听不到秋明的呼吸声。
炀罗系这个名词,秋明在资料上见过,他这段日子并不是只顾着唱歌了,除了实践性地练习机甲操控,他还翻看了很多资料。费斯的指挥室同时也是一个庞大的数据库,以费斯的权限能够接触到大量的资料,虽然看得头疼,秋明还是逼迫着自己认真学习。炀罗系是克罗迪普星系中一个小小的恒星星系,有多小呢……大概就是太阳系那么小吧。炀罗星系位处克罗迪普星系和希黎娜星系主要战场的边缘地带,整个星系一共七颗行星,没有一颗资源星球,也没有一颗宜居星球,属于传说中的无人区,荒芜得鸟不拉屎。
所以,不用安德进一步解释,一听到这里是炀罗星系,秋明首先就明白了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好事是,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很安全,因为没有敌人会来。坏事是,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己人估计也不会来,所以他们很可能会在这里活活饿死,或空气耗尽后活活憋死。
“团长?”安德试探着开口。
“我们……输了吗?”秋明问。
安德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那一场激战打到后来,双方都拼上了老命,除了乱还是乱,不停有机甲被轰碎,不停有士兵失联,两边都不断有新的援军涌入,好一带星域持续被火光染亮,前所未有地热闹。安德在指挥军团之余,还要时刻注意保护秋明。终于,敌军的火力瞄准了他们,最后一刻,安德吼叫着让秋明启动紧急逃生系统,两人的驾驶舱近乎同一时间从机甲中脱离,两台机甲在一阵只见其形不闻其声的爆炸中灰飞烟灭。
然后,他们的逃生球被机甲以剩余的所有能量发射到了这颗荒无人烟的熊特星球上。
他们甚至不知道,战争是否还在继续。
又或许已分出了胜负,我军若大获全胜,还有可能派出战后救援队搜寻失踪人口,若我军元气大伤……则未必抽得出这个余力。
哪怕失踪人员里有一个鼎鼎有名的费斯上校。
不过,对这样的结局,费斯早作好准备了吧?
不……秋明自顾自地摇头,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他在摇头。费斯也许想过千次万次,他像一团一闪即逝的灿烂烟火一样在战场上献出生命,但他应该没想过他会流落到一颗无人关注的蛮荒星球上,静静等死。
这个死法,太不费斯了。
秋明又想到,上一次在梦里见到费斯时,他还兴冲冲地让费斯教他上战场,并且大言不惭地立下誓言,不让任何一个同胞牺牲……现在这局面,他要怎么跟费斯交代?
不对,他还有机会跟费斯交代吗?
也
许可以有……如果他现在马上睡觉,说不定能碰碰运气。
到时,他跟费斯说什么?永别吗?
兴许不用等他这副肉/体消亡,费斯在梦里就会了结他。
秋明对自己的人生也有过诸多设想,唯独没想过在这般花样年华里被一个跟他没半毛钱关系的陌生人在梦里掐死。这个死法,太不秋明了。
他不想睡。
“安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又响起秋明的声音,“我给你唱个歌吧。”
安德:“……啊?”
也不管安德想不想听,秋明已经唱了起来:“不想睡,我要陪你一整夜~~~”
安德:“……”
秋明:“我要今天的完美~不要明天的幻觉~~~”
安德:“……”
秋明:“我看过~瞬间燃烧的花火~昙花一现之后悄悄地陨落~”
秋明:“我醉过~斟下冰凉的美酒~醒来以后还有你在陪着我~~~”
安德:“……”
秋明:“梦做一半比较美,爱我的人还没睡~~~”
安德:“团长……”
他不是很忍心说出真实想法,秋明那沙哑得微微颤抖的声音,让这本就十分诡异的漆黑显得更诡异了。
而且,他刚才就说过,他们最好省点氧气,唱歌太费氧气。
“这首歌就叫《不想睡》。”秋明说。
他不想问安德他们太空服的能源还能撑多久,他不想知道,知道了就是名副其实的等死,不知道,他们还在无限长的黑夜中期待无限美好的明天。
直到这一切戛然而止。
“嗯。”安德轻轻应声。
“安德。”秋明又说。
“嗯。”安德还是应声。
“我想回家。”秋明说。
安德沉默了。
安德把他的手搭到秋明身上,声音比之前更低,更沉,“我知道。”
他知道费斯想回家,他一直都知道。但是,费斯从来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