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谁是朋友
刘刹何决定谨慎些。
他在楼间辗转腾挪，从暴露的废弃电线圈上滑过，从已经沦为摆设的合金雨棚上滑过，在一户建和上面歪七扭八的新增畸形建筑上滑过。
最后来到电器街深处。
一个贴着墙，长三十米，宽不过五米的小型废品回收站，专门处理整个电器街的N手废弃商品。
当然，这只是幌子，它的主人十年前从人类换成了妖怪，一只三百岁的“高龄老妖”。
刘刹何控制着身体，一点一点攀附到回收站后面几十米高的承重墙边，身子贴着墙，然后对自己的魔宠努嘴。
沙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下面，脸上露出询问的表情。
刘刹何点头，沙雕哭丧着脸离开刘刹何身边，落在回收厂正门口。
因为解除了与主人共享的法术效果，这个不到半米高的小东西立刻就被把守在门口的肌肉兄贵们发现了。
“你是谁家的妖怪？”
那肌肉大汉随意拦下沙雕，低着头，目光锐利。
沙雕的嘴里传出刘刹何的声音：“把它交给你家主人，他自然清楚。”
说着扔出一封信。
门卫上下打量一番，从沙雕那矮小的身材中嗅出一丝睥睨的味道，于是丢下一句“在这儿等着”便带了信进去了。
等了约摸五分钟，一个拄着拐杖，满头脏辫的老汉大笑着走出来，他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抱沙雕：“可把您给盼来啦！”
沙雕嫌弃地让过老汉的手，刘刹何赶紧开腔：“狗爷，别浪费时间了，人到齐了吗？货收到了吗？”
“到了到了。”狗爷佝偻着腰引沙雕入内，一边还小声问，“社神不是说要亲自来么？怎么这幅模样？”
沙雕跟着他从前厅的电子垃圾堆间穿行，刘刹何阴恻恻地说：“我现在正在大仓家，脱不开身。”
“啊——，了然，了然。”狗爷拖着长音来到柜台，手指在看似随意丢弃吃灰的废弃收银机上按了几下，整个收银台顿时变成了电梯，载着沙雕与狗爷缓缓下沉。
叮得一声，电梯抵达终点。黑咕隆咚的地下瞬间亮起一排白炽灯，照亮了狭窄的地道。
电梯出口位置挂着生锈掉漆的“立入禁止”铁牌，一边的螺丝已经掉了，正随着风吱呀晃着。
整个地道都充斥着一股子霉味儿和消毒水的味道，挖掘痕迹十分粗糙，看得出不是机械工程，不过地道本身倒是干净干燥，看得出日日有人使用，而且维护地还很好。
他俩下了电梯后，很快便有两个穿着浅色小袖纹付的妖怪，腰跨武士刀跟着下来。
他们身上有很浓的妖味儿，想必这些人才是这座内有乾坤的回收站真正的保安。
狗爷带着沙雕在地洞里走了十来米，经过一个拐口，显出庐山真面目。
地道拐弯以后，竟然连通到了一个混泥土地下走廊！
走廊左右隔二十米便有一座铁门，门上用红漆刷着“叁”“肆”等字样。
“这里原本是防空洞，自从都市圈政策实施以来便无人看管，我就占了下来，改造一番。”
狗爷说着看了沙雕一眼，弓腰相请。
沙雕轻轻一推，铁门便打开了，随着内里惨白的灯光，露出里面的木箱。
都是刘刹何熟悉的款式，熟悉的结构。
因为这些东西，都出自方壶岛。
这名狗爷，是承担江户都市圈贫民窟生意的代理人之一。
他从大仓家那里进货，把钱交给铃木家在江户的办事处的人，然后将这些方壶岛的货物散遍江户三教九流。
沙雕打开箱子，露出里面拇指大小，涌动着绿油油液体的玻璃罐。
“碧冠油，出货到现在有十天了吧。怎么还有这么多存货？”刘刹何说着，沙雕便在附近几个带有同样气味儿的箱子上指指点点。
狗爷凑上来：“大人见谅，这事儿，还得怪您们。”
“哦？”
狗爷并不忙着解释，而是带沙雕在走廊里逛了一圈，然后在漆着“玖”字大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随后铁门打开，钻出一个穿着吴服的年轻女子。
她扑了惨白的面粉，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低眉顺眼引导沙雕与狗爷进去。
这扇门后面，竟然是座剑道馆打扮的木建筑，房梁，地板，护具架一应俱全。
中间还挂着“精进”的画轴，真不知道在这地下，他们究竟废了多少工夫才把这些东西搬进来。
吴服女孩跪坐在剑道馆正中间，身前是茶几和蒲团，正殷勤地泡茶。
狗爷将沙雕引入坐中，万分抱歉道：“居室简陋，大人还请见谅。”
“无妨。”刘刹何说完，沙雕有模有样地接了女孩的茶，缓缓品着——它分明连味觉都没有，却摆出一副品出三分味，隐隐陶醉其中的姿态。
而跟在后面的跨刀保安则带上门。想对着跪在门口。
狗爷放下茶杯，叹息着说：“方才我说都怪们，其实不是无的放矢。”
“原本这碧冠油卖的好好的，结果去年岛上出产了血脉药剂，然后销量一下子就差起来了。实在不瞒您，现在这些碧冠油只剩这么多，还是我把它们卖给普通人的原因，不然呐，只怕要滞销。”
“这我就不明白了。”沙雕扣了扣脚丫，嘴里吐着刘刹何的台词，“血脉药剂原本定的是管制品，属于跟魔法卷轴一道的战斗物资。怎么会抢春药的生意？”
狗爷苦笑：“谁说床上的战斗，就不是战斗呢？”
沙雕一脸惊诧，房顶的刘刹何都被狗爷一席话给惊得抖三抖。
“你是说……”刘刹何咽着口水，磕磕巴巴，“那些有钱人，把这些药剂买回去，不杀人不放火，专门办那种事儿？这合理吗？”
狗爷摇头：“再怎么宣传碧冠油无害，威猛。对那些人而言，他们都觉得只是一瓶春药。但血脉药剂不一样。”
“这东西吃下去了，全身会产生变化，短暂地表现出妖怪的特征，比如牙齿变锋利，长出鳞片，犄角……胯下身也更厉害，有的药剂还能喷火吐水。这等于是话一分钱，买了药，更买了份情趣。关键是喝了药，全身的力量感会让人有种无所不能的自信！您说，对于寻刺激的有钱人而言，他们选哪个？”
沙雕听得啧啧称奇，口中直称“乖乖，还是城里人会玩。”
“所以他们用了药剂后，食髓知味，宁可等新货也不愿意再买碧冠油了。”
刘刹何听得脸抽抽，他茫然地控制着沙雕的视角，映入眼帘的是狗爷的无奈，还有沏茶姑娘脸上那白粉都压不住得绯红。
“咳！”刘刹何清清嗓子，“顾客怎么用我们管不着，反正血脉药剂还是管制品，这玩意儿必须控制出货，我不想他流到那些心里没逼数的小子手里。”
“自然，自然。”狗爷赔笑道，配合着刘刹何转移话题。
于是他脏手在怀里掏了一阵，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还用纸笔呢？整一份电子文档不好么？”沙雕说着接了过来，抖掉上面的体臭，打开查看。
狗爷喝着茶：“我们这些妖怪，搞不懂人类那一套，又怕被人查出什么，还是老方法靠谱。”
沙雕皱了皱眉，它感觉狗爷的话有些别扭，通过心灵链接它发现刘刹何也有同样的情绪。
不吭不响间，刘刹何施展“侦测思维”。
这种非接触，非强化法术不能对魔宠产生效果，但“侦测思维”的有效范围是60尺，穿透这离地表几米的剑道馆绰绰有余。
刘刹何细细看完了纸上的东西，冷哼一声：“果然，大仓正藏这狗日的，中饱私囊到老子这里来了！”
狗爷是这电器街贫民窟的话事人，承包了附近一个贫民窟的销售，而江户都市圈其它的地区，自然也有人承包。
刘刹何偷偷跟着川鹤子来江户前便通过妖怪自己的渠道联络了狗爷，委托他汇总各个代理们的吞吐量。
这种手段，在公司和国家中都很常见，防的就是组织内部出现蛀虫。
刘刹何原本也只是例行公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掉到了一条大鱼。
“回头再收拾他。”沙雕收好纸，对狗爷开口。“让那些代理都出来吧，我这次来是调整些组织结构和大家的分销内容的，我打算让大家各自专销一款产品，防止恶性竞争。”
“好。”狗爷点头应下，门口的保安立马起身离开。
等人来的途中，沙雕继续“陶醉”地品茶，而刘刹何则跟狗爷闲聊着，不知不觉就从电器街的风俗扯到了自己在街上的见闻。
“我看你这回收站，收的怎么都是些电子垃圾和二手电器，这条街虽然叫电器街，不是各个商铺老早就搬到了上面去了吗？”
狗爷连连摆手：“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咱这地方啊，名气还在。”他比了个大拇指，“所以那些铺子走了以后，来了些倒腾旧家电的二手铺子，混着混着，不知怎地，这儿就变成了新的街道，一个电器黑市。”
“非法的黑客，制造假身份的，走私电子产品的……”说着说着，狗爷眼睛亮起来，“哦，对！还有从傲来国留学回来，跑到这儿翻东找西的家伙。他们自称垃圾佬，都隶属于一个叫图吧的组织，非常活跃，给街上添了许多活力。”
沙雕听到这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几十年不见，图吧老哥们已经到跨洋宣传节俭主义的程度了？
真的这么有精神吗？
刘刹何听着狗爷絮絮叨叨，脑子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当这种情感传达给沙雕后，它立刻意识到什么。
一蛇一魔宠惊骇地暗骂：
“他在撒谎！”
回收站有那么多电子设备。而按他所说，电器街汇聚了如此多的灰色人物，其中不乏黑客。
那么，花钱请一个，或者绑架一个人类给自己服务。
很难吗？
他在掩饰什么？
刘刹何借着沙雕的嘴，试探道：“说起街上，我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哦，是什么能让您这样的人物都惊讶？”狗爷勉力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两颗柱子好似尿泡般浑浊。
“街上有些人，虽然只有一两个，但是他们的身体……”沙雕比划着自己的脸和手，“都是机器啊，东瀛已经普及人体改造技术了吗？还是说已经允许这种技术了？我在新闻里怎么没见着啊？”
咔。
铁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小袖服的男人站在门口，对着狗爷点头，同时手里晃着什么。
因为距离太远，沙雕看不真切。
但是“侦测思维”法术里，突然挤入了一个不和谐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畸形的，怪诞的不能称之为思维的东西。
大量杂音，电流声，信息在“声浪”中砸在刘刹何脑子里，让他头昏脑涨。
但仔细探查，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看”不见。
“呵呵呵。”狗爷站起来，眼中的睡意不见了，他再度摆出“请”的姿态，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气势，“老朽虽然是话事人，但街上的人怎么折腾我可管不着。兴许是他们觉得血肉苦弱，想要学着电影里那样也说不定……大人，那边人都齐了，您看……”
说着去拉沙雕的手、
沙雕本打算从善如流地跟着狗爷离开剑道馆，毕竟这里是别人的主场，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是刘刹何暴怒的情绪冲进了它的大脑，清晰，可怖。
而极致的愤怒之下，是难以言状的痛苦。
“要坏事了！”沙雕脑子里轰得一声，“老大犯病了！”
扭曲情绪如此强烈，以至于沙雕的脸都扭曲起来。
刘刹何发病的时候，便是他的理性对自身控制最为薄弱的时刻，野兽习性反倒占据最上风。
沙雕眼看狗爷带着笑里藏刀的脸，不由分说架起自己，眼中嘲讽的神情若隐若现。
似乎是在说“这就是岛上的大人物？连一个眼神扛不住就尿了。”
于是沙雕知道，今儿算是遭重了。
顷刻间，在刘刹何本能控制下，沙雕反手掐住狗爷的手“吸血鬼之触”瞬间释放。狗爷身体突然摇摆起来，哐得一声跌倒。
造妖扑扇翅膀，一脚踩在狗爷脸上，嘴巴咧到耳根。
蛇妖一字一句：“妈拉个巴子的，你算什么东西？”
“捡垃圾的狗而已，也敢对老子指手画脚？三井真一在哪儿，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说！！”
“咆哮术”加持下，造妖这一生吼，将实木地板震出环状裂痕。
那名吴服少女更是干脆被声波撞飞出去，脑袋在“精进”的挂画上一磕，留下一条扭捏的鲜红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