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家事（二）
临近秋天，大洋的海风愈发猖獗，南边的台风多多少少影响了方壶岛的天气，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只不过是推杯换盏的功夫，屋檐便淅淅沥沥挂上了水帘。
中庭里的妖怪们顶着雨水，浑身湿透，但从表情上看似乎一点都没有受雨水影响似的。
“你去照顾那些姑娘吧，看起来她们好像受了惊吓。”
刘刹何话音刚落，川鹤子就施礼起身，款款离开。半分钟后，殿内殿外的巫女们都从席间撤离。
除了眉头紧皱的何伟毅与全然读不懂氛围，正死命吃喝的傅坚俊人外，这里再无一个人类。
又等了片刻，殿外的雨势越来越大，刘刹何才有些惊讶道：
“没人出来质问我吗，还是说在等我讲话？那好。”
他抖了抖身子，上身立起来，食道大开，声音也大了许多：
“我今天就把话敞开了说，届时与我同道者，富贵共享，与我不相谋者自可放心离开，我刘某绝不阻拦。”
大家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咱么都是妖怪，天生地长，其实国别民族对我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屁。今儿一个国家成立了，赶明儿睡醒保不准就改朝换代了，所以对古代的妖怪而言，国家自豪感，大抵是没有的。”
“现在大家对这些东西这么敏感，无非是受人类的影响多几分罢了。”说到这里，刘刹何摆摆尾巴，“所以大家对我有些许敌意，我是理解的。”
殿内的气氛稍稍缓和。
“不过话说回来。”刘刹何话音一转，“可是殿中妖怪如此之多，算来算去，好像就我刘某在官府挂了号，内阁和天皇都亲口承认了我的‘正统性’，反倒是诸位……我先前在异常针对课那儿，可瞧见诸位都在通缉令上，如此算来，我才是正统啊！”
“岂能如此算！”
“哪能按照人类的说法来？咱们可是妖怪！”
殿里当即有几个妖怪愤愤出声。
他们愤慨后，殿中却无人相应，于是又讪讪坐下。
刘刹何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只觉得眼生，想来是自己去费伦后新招募的。
暂且不去管这些家伙，刘刹何咳嗽一声引回众人注意力，继续说：
“不过嘛……大家既然跟了我，那自然不必再担心身份问题。我和组织已经通过了异常针对课的审核，以协助者身份挂在了公安委员会下。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半个赵家人了。既然如此，以往的糊涂事，便一笔勾销！”
众妖肃然。
何伟毅跪坐着，暗自点头。
刘刹何堂上一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其实核心就一个。
那就是做东营官府的说客，谈的还是一个招安。
无论过往，不谈从前。只要是愿意从了刘刹何这个“外来户”，那么大家就都是良民，都有光明的前途。
所以将自己的身份抛出来，只是个引子。根子还是瞄准了底下妖怪们的小九九。
用与大家更切身的问题来掩饰自己的身份问题，话里话外都是“你们自己的底子也不干净，咱大哥不说二哥”，若是愿意从了他的，自然不会再纠缠这些问题，而不从的……直接赶走了事，有官府撑腰，他们要是敢闹事，扣一顶“剿匪”的帽子下去。
万事大吉。
“真是用心险恶啊！”何伟毅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方才是白担心了。既然是召集了所有人的会议，自然不可能讲多少真东西，只不过是笼统的谈话，熟悉彼此罢了。
不过刘刹何在这里整活，想必也给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让妖怪们没能提前串联起来。
所以说他不喜欢政治，太复杂，也太暧昧。
如果方才妖怪们不是说话抱怨，而是跳起来掀桌子，想必自己还有的忙吧？
何伟毅想到这里，拿余光瞟半兵卫。
却见人家已经收了断刀，又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吃起来。
再看左右，五大老五奉行也各自饮食，都是早已串通好了，先前的肃穆无非是做戏给新来的看。
见妖怪们这么听话，一个反对的都没有，刘刹何不免有些吃惊，继而无聊起来。
亏他还做了一番布置，到头来一顶官家的帽子就把人压得死死的。
“那就这样吧，大家也不必现在给我答复，三天之后，愿意留的等我派人重编花名册，不愿意的自行离开就好。雨势也大了，殿外的兄弟们还淋着雨呢。”
“至于我们要给官家做的事情，无非是提供情报，搜查要犯，捉拿害世的妖怪，大家把自己想象成辅警就行了……有没有问题？”
殿外的妖怪们听到刘刹何的话，连连表示不妨事，有人甚至端起酒杯，杯中荡着早已不知是酒水还是雨水的液体，一饮而尽。
“没问题？那就……散会！”
巨蟒撂下一句话，自顾自离了席去往后殿。半兵卫和傅坚俊人提前得了通知，这会儿弃了酒食跟上。
临走前傅坚俊人还惋惜地回头看了眼桌子，擦了擦满嘴油污离开。
于是刘刹何回到地球后的第一次会议便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妖怪们无论长得如何磕碜，如何怪诞，都穿着人类服侍，顶着雨伞从参道下山——神社今日自然也是谢了客的，加上阴雨绵绵，神社这边黑灯瞎火，倒不怕河对面的居民看出什么端倪。
妖怪们刚刚下参道的时候还缄默着，等到了山脚不免嘈嘈杂杂起来，大家都说着自己的想法，与朋友打探消息，私下勾结。
但等到他们离开参道，走到公路上，这些妖怪又齐齐哑火，跟拔了舌头的鸡仔一样。
公路边整整齐齐停着几十辆轿车，车门边都立着人，便服颜色五花八门，姿势随意看上去倒像是来旅游的。
不过他们无一例外都腰间胀鼓鼓，脚边都竖着的金属箱子，一身生人勿进的肃杀的气质。
柳生真一郎举着黑伞，一手插兜，嘴里叼着船长香烟，烟头在雨幕里明灭如星，眼神阴翳。
异常针对课，还是派出上百人规模的特别队。
何伟毅走到真一郎身边，便闻到一股香甜的巧克力味。
“来一颗？”真一郎摸出烟盒，枯黄的盒子上印有“チョコレート”字样，“可是你们老大跟我说有好戏，我才来的，不然现在我正在江户老婆孩子热炕头。”
何伟毅笑着接过烟，火光一闪，另一个火星有规律地亮起。
“一群素日不老实的妖怪认怂吃瘪，还不是好戏么？”
“肯老实？”真一郎歪着头问。
何伟毅吐了口烟子，舌头在唇上刮了一圈，满是甜味儿：“至少在方壶岛，不老实不行。以往还能钻山沟，现在我们山里也有人脉，怎么躲？”
“……人少了。”真一郎挑眉，“不用我们帮忙？”
何伟毅笑着放对方手里放了一张银行卡，手指往上一翻：“那位可不是善茬。”
“也是。”真一郎哑然一笑，摘下烟掸灰，手里的银行卡隐蔽地收进怀里。
他身旁的副官举起相机，把眼前淋成落汤鸡的妖怪狼狈的样子收入电子屏幕。
……
后山，比比挖着鼻孔，脚下踩着几具尸体，不屑地唾了一口：“这些鸟厮，拿了东家的好处，连正门都不肯走，俺估摸着他们都是别家的谍子！”
“不用觉得。”头巾奴十三号跟在温迪戈身边，温迪戈的六个爪子上各自扣着一个妖怪，大都浑身是血，萎靡不振。
十三号扶了扶罩着脸的头巾，沉闷地说：“搜了魂，确实是谍子。”
比比把棒槌往地上一拄，地面顿时轻轻晃动。
他弹指把搓成球的鼻屎弹到一个满头是血的鸟妖脸上：“这厮是狂骨的下属，俺已经第三次抓着那混账的手下了！他一定不是好鸟！待我告诉东家，拆了那老不死的骨头！”
说罢他棒槌抗在肩上，就要上山去。温迪戈二话不说拦在前面。
比比笑容狰狞：“怎么？狗也要噬主？”
四周涌上来一群尸鬼，他们手中武器血迹斑斑，显然刘刹何在参道以外的地方都做了布置。
“主人，现在不，许任何人，上山。”温迪戈六个空洞的眼眶燃着火焰，语气没有一丝情感。
十三号小声道：“这些谍子的消息，正是狂骨透露的，关于他的处置，大人自有主张。”
接着他弓腰道：“大人原本打算从堂上揪出几条大鱼，不曾想现在都是些臭鱼烂虾，正是气头上。您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比比吸着鼻子，想起那日刘刹何硬钢炮弹，然后炸死杀戮鬼的一幕，浑身一哆嗦。
“哼！”他虽然没了心思，却不肯认怂，犹自道，“那也该东家亲自告与俺，哪里由你们来说！还有你！真以为带着这些废柴就能拦住你爷爷？要不是东家的命令，俺迟现在就得跟你做过一场！”
却是一句话便转移矛头，跳过上山的话题，转移成个人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