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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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年冬奇寒。
京都披覆厚雪浓霜。城中楼台殿阁皆裹素妆玉砌城郭在这寒雪冬日花木凋敝鸟兽绝迹一派枯景。远远近近的人家白瓦青檐如撒落白帛画轴的斑斑墨点。
御花园后梅林粉妆嫣然。抬眼眺望恰似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梅林暗香隐若弘宣帝忍不住伸手折那低枝红梅用力却碰得枝头一堆雪白纷纷跌落扑得那身银狐宝裘披风一肩落雪。梅林旁的玉清池却腾烟飘汽大雪初晴之下仍未冰封那水是地下温泉涌出形成云蒸仙境般的天宫瑶池。弘宣帝站在玉清池边两只小天鹅前后水中蜿蜒而来用梅枝戏弄只是拍翅而鸣却不怕人令人恍惚如置身雾中蓬莱。
太监小福子踏雪而来吱吱雪声在弘宣帝身后不远处停下小福子双膝跪陷雪中作揖拜道:“皇上奴才已在御书房插好刚摘的新鲜梅枝室外天寒皇上龙体金贵还请回宫暧暧身子要紧。”弘宣帝似未听见闲闲将那折下的梅花凑近鼻息仔细闻了闻嘴角微扬方才笑道:“今年冬寒数十年不遇却让这梅花开得更美了古诗云梅花香自苦寒来说的便是天越冷它越开得欢罢!”说罢朗朗一笑。
小福子诺诺称是抬眼看站在玉清池旁边的君王面如丹玉眉眼英华雾气萦绕落梅纷纷中白衣金冠恍若天神。小福子见弘宣帝并无回意又不敢妄作言语扰他赏雪观梅的雅兴只得继续跪在雪地上雪白莹光刺眼任凭寒气沿膝攀侵。一时间静默得可听流逸的风声、扑簌簌而落的花瓣以及玉清池上天鹅嬉戏的水声。
好一会弘宣帝弃了那梅枝说道:“小福子扶朕回御书房罢。”小福子忙迎笑应声伸出手去扶弘宣帝起身时乌褂盖住了微微颤抖的双腿。
这洁白天地里一主一仆缓缓而行。
书房内早早焚了龙涎小福子一掀御书房门帘便迎来一袭暧暧暗香麒麟兽香炉嘴飘出白烟丝丝缕缕。弘宣帝进了御书房坐定案前翻看起案头那一摞奏折小福子已然递上一碗热茶水汽袅袅的浅碧茶水中徐徐游着几瓣青色茶叶弘宣帝见了剑眉微拧脸色一沉威仪摄人:“小福子你可是忘了朕饮茶的习惯?”
小福子正从雕花枣色木柜里取出一听银壶媚笑道:“皇上奴才怎敢忘皇上爱饮干菊泡的新茶呢奴才这就取干菊来。”
放了两朵干菊弘宣帝只看了看水中舒展的花瓣却不饮。继续翻看那手中的奏折。小福子拿起铁梢拨了拨碳盆里的火蓝红火苗如舌舔起暗光的碳嗞嗞啪啪地燃烧火旺了些。
却不知看了多久尽是些王爷与大臣两党之间为兵为粮为库银而起的暗中争端朝中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急湍。弘文帝放下折子把案上的茶一饮而尽仰头靠在椅上修长凤目紧闭养神。
廊上忽传来急急脚步。弘宣帝兀地额上青筋跳了跳。
“皇上……皇……皇上……”是丞相顾璠这年迈老臣颤巍着一路趔趄小跑几乎跌撞而入喘息未定地跪拜在弘宣帝案前:“皇上……荣王爷……他带兵把紫荆城围起来了……。”
弘宣帝面容肃杀处乱不惊缓声道:“王爷终是按捺不住了!”
顾璠白须稀落脸上横流浑浊老泪他揖手拜道:“皇上荣王爷事前已将护卫军调遣离城此刻皇宫已经陷入王爷股掌还请皇上换上下人便衣设法离去老臣愿替皇上在此等候王爷到来。”
一旁候立的小福子听罢亦忙跪下一副哭腔道:“皇上请皇上离去奴才愿护圣驾万死不辞!”
弘宣帝此时却一笑云淡风情如置身事外:“朕哪里也不去朕要等王爷来。”
顾璠不可置信般仰头看那君王依然是素日里威仪圣明的帝王凤目炯炯澄澈黑亮英武锐气并无被反兵扰乱的忧虑倒是一片清明朗润。然而毕竟反兵已围至城下若逃恐怕为时已晚顾璠长叹嗟伤:“盛世安年谋反作乱实是我社稷之害呀!”
弘宣帝道:“王爷觊觎皇位已久这场兵变在所难免。”
“皇上难道你早已明察秋毫?”小福子与那顾璠相视惊讶问道。
弘宣帝却不答只是道:“小福子你马上让锦衣卫与关将军调遣乔装成百姓的十万大军擒贼先擒王拿下荣王爷他的反兵也就成了降兵。”
小福子抖擞了身子“是”一声便退出书房小跑而去。
顾璠不禁欣喜过望连连称道:“圣上英明!圣上英明!”
弘宣帝扶起顾璠道:“顾爱卿走我们也瞧瞧热闹去。”
不待多时一身戎装的荣王爷与兵将一伙气势汹汹而来。恰与刚出来的弘宣帝与顾璠在宫廊中相迎。
那荣王爷亦是不凡人物身披貉皮魁梧威仪浓眉鹰眼透出腾腾杀气如是蓄势待的猛兽。见弘宣帝迎面而来却也不跪拜只是桀骜不逊地两手抱拳作揖:“皇上微臣今日来宫中清理朝中奸恶扶助贤正皇上请随微臣去。”
顾璠手指颤抖着指着荣王爷厉色道:“王爷大胆岂有不跪皇上之理?还带兵冒然进宫这……这……乃谋反犯上之罪!”
荣王爷睨视群雄般轻篾笑道:“本王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老丞相顾大人怎么你也来凑热闹?”
顾璠被气得一时语塞。
弘宣帝缓声问道:“不知王爷所指奸恶是谁?”
荣王爷鹰眼如闪寒光的匕咧嘴一笑玩世不恭地答道:“只怕皇上包庇本王唯有亲自带兵而诛了!”
弘宣帝怒如雄狮断喝:“大胆荣亲王!你乃一国亲王本应羽翼王室却亲自带兵作乱意图谋反图危宗社你可知罪?!”
荣王爷仰天大笑:“本王无罪如何认罪?皇上怕是糊涂了!”
“荣王爷糊涂的怕是你吧?”一个朗朗之声背后传来。
荣王爷蓦地转身赫然见是威武逼人的关将军而自己所带将士已被关将军的部下围作困兽动弹不得。他脸色刷白。
“锦衣卫拿下王爷护驾!”关将军喝道。
数名锦衣卫嗖地飞身窜到王爷跟前扳住他的臂膊一柄寒剑已然架在颈边。
一切快得荣王爷措手不及荣王爷忽儿大笑戾气满脸大势如春已逝去炯炯双眼有火燃烧胸中难抑新愁旧恨巨浪拍岸汹汹气势却已然消失不禁握拳切齿:“哈哈哈皇上你赢了得到这江山也得到宁蕖的心。我不甘!我不甘啊……”
弘宣帝转过身去不再看这如平阳困虎、枉图挣扎的王爷道:“顾大人这起兵谋反作乱图危宗社将如何治罪?”
“禀皇上按律诛九族。”顾璠沉吟片刻又觉不妥复道:“只是荣王爷乃皇上亲弟酌刑应是满门抄斩。”
弘宣帝一挥龙袍:“即刻拉午门斩王爷府百余口人抄满门!”
“是!”关将军众将士将把反兵全都押下。荣王爷似伤似疯的大笑回荡不散:“我不甘……我不甘啊……哈哈哈……”
随即声灭。
廊外不知何时又簌簌落下鹅毛白雪来。
顾璠此时抖抖官服跪拜道:“微臣护驾不力请皇上治罪。”
候立一旁的小福子也忙跪下:“皇上您受惊了!”
弘宣帝此时却心烦意乱宁蕖满门抄斩满门抄斩宁蕖……
宁蕖那是心口揭不得的朱砂是闲人勿进的禁地。而她却生生横在了眼前。纵然时光逝去她的影子只稍随口一提又从记忆的黄土堆里翻身来到眼前。
原来她一直在原地含笑微微地看着自己。
弘宣帝心碎如绞踉跄着扶廊柱而坐小福子与顾璠急上前来扶:“皇上怕是惊寒了身子请皇上回宫歇息吧!”却见弘宣帝一脸疲容灼灼凤目竟溢出悲怆全不是刚刚那神圣不侵的君王。
“都去吧让朕独坐一会。”
小福子与顾璠又复说了龙体圣安以保天下的一番话这才三步两回头地走了。
如此冠冕堂皇借口带兵进宫的阴谋原早已处心积虑地策划酝酿。宁蕖若非你当日以命相抵而求今日怕早已血洗朝野天下大乱!
那日百官退朝后御和殿寂然空旷祥龙柱和高大的提炉拖下阴影随日暮西移。
弘宣帝只是疲惫荣王爷与朝中以丞相为的大臣早已分作两派权利倾轧寻常政务也成为他们明争暗斗的理由。碍于王爷是自己的胞弟也难与老臣圆说弘宣帝便夹于其中进退两难。
他坐在光影交叠之处疲累神游中似隐约听见馨软的轻唤。
“弘宣……”
自他登基他似已忘了自己的名所有人只称他是“皇上”帝名却将他搁于高寒之境连同了自己的胞弟亦难心通。而弘宣这名只是少年时宁蕖最爱这般唤他声声柔腻那浓情流蜜的双眼便含笑看他颊边梨涡香浅。恰似一树桃花纷繁至极。
而一切自荣宣娶宁蕖后戛然而止。
“皇上”
宁蕖是不是因为念你连你的声音也可遥遥踏水而来峰回路转终抵达我这金碧却冷清的皇宫?
“皇上”
宁蕖你可是感知了朕的思念么?
弘宣帝轻叹一声疲惫里睁眼而眼前跪着的不是宁蕖是谁?
落日金尘里疑似梦境里周游但宁蕖却如此真切罗衣叠雪宝髻堆云秋眸含泪杏脸苍白单薄身躯簌簌而抖。弘宣帝胸中抑郁如抛九霄飞身奔去扶起殿下跪拜的宁蕖只是细看看了又看看不够似的。
宁蕖却在这深情的凝视里滴下泪来:“皇上宁蕖今日待百官退朝后才敢来见皇上只是为求皇上一件事。”
弘宣帝胸中隐痛她的一声“皇上”便将两人隔自天涯他是至高无上的帝而她只是臣甚至连臣都算不上。
弘宣帝幽幽道:“宁蕖久未见你竟然这般憔悴了是不是荣宣待你不好?”
宁蕖咬唇始终只是福着身子道:“荣王爷待我甚好皇上今日宁蕖若非迫不得己不敢冒然见圣只是宁蕖求皇上……”声声呜咽竟难言辞。
弘宣帝急急问:“宁蕖你所求什么事?朕答应你就是。”
宁蕖的脸荏弱美丽隐在暗中昔日那眩目的光彩如今成了桃花逐流水东逝去。
“皇上……如果有一天荣王爷犯下滔天大罪宁蕖……宁蕖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得小女凝惜的生只求皇上答应宁蕖……皇上凝惜如今才三个月大啊……”
“她还未学会叫一声娘那么小……那么小小到抱着只是那么一点点……”宁蕖双臂如搂爱女那娇弱的婴孩无暇的双眼一定承袭了宁蕖的灵动与美。但因为身为荣宣之女即便再小父罪也必得同担。一念及此宁蕖胸口怦怦欲裂锥心疼痛她的小女儿只是顶着王爷之女的盛名却不过是滩涂之鱼。自荣王爷有所异样她便预知了逆天而行的下场只是可怜了这婴儿无辜涉及而受牵连。
宁蕖跪跌在弘宣帝脚下声哀如泣:“皇上宁蕖知道这是过份的请求但请皇上格外开恩赐小女凝惜一条生路送她远走天涯远离皇室皇上之恩宁蕖无以为报只有一死来为小女替罪!”
弘宣帝只是怔忡却已明白她的憔悴、她的泪。那欲说还休里的挣扎他都懂得了。
如果不是事牵诛灭满门的罪行又从何说到荣宣与宁蕖刚生的幼女。宁蕖良苦用心思量片刻便可昭然。
弘宣帝心如铅灌郑重点头道:“宁蕖我答应你……”
而那最后泪眼相视目光交接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烦扰世事皆退隐天边如两人最初相视时那含羞的蝶飞花舞。
令弘宣帝万没想到的是那一面是自宁蕖嫁荣宣后的第一面也是他与她在这尘世中的最后一面。自此天人永隔。
噩耗传入宫中皇宫上下无不震惊谁都不明宁蕖服毒自尽的真正原因但她只要弘宣帝懂得也便够了。
她终是去了永远地离开以死兑诺。
宁蕖今日境况你是早已预料到了吧。安息吧答应你的我一定办到。
雪仍旧碎屑般扬了一天冷冷淹没这冰冷的皇宫。寒气蔓延如毒藤弘宣帝起身未走远随时候命的小福子忙不迭地前来扶住。
“小福子你拿朕的令牌去往荣王府把荣王爷与宁蕖之女凝惜送走送到哪里都行……切勿将此事外泄。”弘宣帝的声音只是懒懒如是下了最重要决定后的虚脱。
小福子仍为方才荣王爷的谋反被午门斩而心有余悸小心翼翼拿了弘宣帝递来的令牌道了声是便忙奔赴王爷府。
自此那一段潦草情仇与这夜色萧萧而落。
ps:本文为架空历史与史实有所出入之处请亲们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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