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弦说出来之后,又显得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城里的近千个魅,年龄相近的男女不少,其中也有一些结成了对,但为什么他们都没有生出小孩来?
我父亲皱着眉头,拼命思索着,狄弦苦笑一声:“想不出来也不能怪你,因为你原本就被蒙在鼓里,所有人在欺瞒你,所有人,也包括我。第一天来到这里,谷主就已经警告过我,不要告诉你真相。但现在,似乎不告诉你也不行了。”
“到底是什么真相?你们瞒着我什么了?”我父亲觉得胸口憋得慌,过往熟悉的一切仿佛都被罩上了浓重的云雾,让他发现连自己的生活都是虚假的。他需要真相,他想要大声地吼出来。
“你根本就是一个难得的宝贝,对于蛇谷里的魅而言,”狄弦缓缓地说,“他们只有在你身上,才能满足自己天性中对后代的渴望。所以他们什么都不教你,不想让你成熟起来,而想看着你作为一个真正的孩童,慢慢地长大,很慢很慢地长大。”
父亲只觉得口干舌燥:“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才行?他们就不能自个儿生几个去玩吗?”
“他们不能,”狄弦的声音听起来很飘渺,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依据蛇谷的律法,蛇谷内的魅,绝对禁止生育。因为魅与魅结合之后,剩下的后代只具备父母双方模板的特性,而完全不具备魅的特征,换言之,魅与魅结合,只能生下人类、羽人或者其他异族的后代,却不可能生下魅。”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父亲就像是在抗辩一般,强撑着说出这句话,虽然答案已经非常清楚了。
“别忘了,蛇谷的居民,必须全都是魅,”狄弦叹息着,“所以一旦有人生育了后代,就必须……立即处死。”
第九章
我父亲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回到家里,足足两天两夜没有出门,狄弦去找他,他也不开门。第三天早晨,他才第一次迈出门来,但这时的父亲,已经和往日大不相同了。他的眼神里再没有以往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飞扬的神采,而是像一颗宝石蒙上了厚厚的尘土一样,显得黯淡阴沉。他不再恶作剧,甚至于无心和旁人说话,每天都坐在不同的地方发呆。
如果说我的父亲一直都是孤独的,那么现在,这种孤独有了新的定义。他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一只木头鸭子,一只泥猴,或者是狄弦买给他的竹节蛇。他只是供人观赏用的玩物,却还不自知,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他回想着过去的岁月,那一次次的自鸣得意,一次次的自命不凡,如今都像是钢钉,深深地钉在他的心上。
这时候最古怪的联想来自于狄弦曾向他讲述过的邪兽的培育方法。他躺在花香四溢的山谷里,不止一次地想,其实我就是一只邪兽,整个蛇谷的居民们用谎言灌注而成的邪兽。我以为我在无拘无束地成长着,但我只是一棵植物,我的根被泥土困禁着,永远没有自由,却还在自以为是地绽放着妖娆的花朵。
这时候战争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人类破除了第一道禁制,不久之后又破除了第二道,加上上一次击杀斥候后临时补充的一道,如今保护着蛇谷的秘术防线也只剩下最后两条了。这两条一旦被解决,整座城市就会赤裸裸地暴露在人类大军的眼前,而以蛇谷的兵力,根本没有可能与十倍于自己的敌军相抗衡。
邪兽就成了大家唯一的希望。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全谷最好的秘术士们终日忙碌。他们已经进行了多次实验,事实证明狄弦的岁正法术是很有效的,用来实验用的几只小型邪兽——所谓小型,也就是父亲曾经无意间撞见过的那样——无论形态、力量还是驯服程度,都处于人们的控制之中。
这样的话,长老们对于最后将要正式培养的邪兽也有了更多的信心。他们移师到了城外,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坳里开始进行,因为这只邪兽的形体会远远大于那些实验品,城里恐怕放不下。
那个山坳被严禁任何人接近,旁人虽然好奇,也没有办法见到邪兽的真容,只能看到每天夜里山坳上空不断闪过的炫目的光彩。不久之后,开始有奇异的叫声传出来,最早的时候声音低沉而微弱,慢慢地变得洪亮高亢,声动四野,之后又慢慢低沉下去,渐渐不可闻,但啸声似乎越来越带有惊人的力量,仿佛大地都在随之轻轻震颤。这样的变化非常让人欣慰,因为它说明邪兽的力量在不断增长,却又能够被掌控。
狄弦无疑在这其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父亲每见到他一次,他就好像又瘦了一点,两眼熬得乌青,好似被人揍了两拳。不过父亲并没有去找他说话,因为他总是和其他秘术士们待在一起,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在探讨着邪兽培养的细节。又过了几天,他们根本就不离开山坳了,直接在那里搭起茅屋,吃住皆在其中,可以想象邪兽已经成长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我父亲好像完全没有看到这一切。他长久地坐在谷口,看着远处的人类秘术士们紧张地忙碌着,看着盛夏在炎热的山风中慢慢到来,炽烈的阳光开始炙烤大地。
有一天父亲正在全神贯注地玩着手里的一只蚂蚱,狄弦如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在他的后颈上用手掌一斩。父亲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是狄弦,又耷拉着脑袋坐了下来,一脸的没精打采。
“怎么,生气啦?”狄弦撸着父亲的脑袋。父亲把头一偏,不去理睬他。
狄弦哑然失笑:“真是小屁孩的臭脾气。老子又不是故意不陪你玩,火烧屁股啦,你没见那些人类已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了?总得先忙正事嘛。”
“谁要你陪我玩了?”父亲气鼓鼓地总算是开口了。
狄弦也在他身边坐下,手搭在他肩膀上,这回父亲没有抗拒。狄弦说:“行啦,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某些事情一旦被揭破了,总是很不好受的。但回过头想想,他们毕竟没有恶意,毕竟还是出于对你的喜爱,才那么对待你的。”
父亲没有吱声,狄弦接着自顾自说下去:“年轻是好事,心灵年轻更加是好事。你觉得蛇谷的人耽误了你,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你,能真正像孩子一样去搞恶作剧,往别人的墙上涂鸦……”
“所以我应该被当成一个傻瓜来哄骗?”父亲愤愤地打断了他,“我他妈的就像一个玩具球,被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