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哪也不去
出了大营,两人与护卫而来的朝廷军士汇合,马不停蹄的往南阳而去。
在马车上,顾修诧异道:“老师何以突然这般轻易的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蔡邕捏了捏胡须,有些迟疑的道:“原因有二,一来,这确实是触碰到他们的底线了,朝廷本也没奢望能够让马韩二人乖乖撤军回三辅,继续纠缠下去也于事无补,谈判之事终究非为师所长,只是无人愿来罢了。
至于第二嘛这只是一种感觉罢了,那个吕布或许有些问题。而他既然这般受马腾亲信,其中当有不少余地可做章,为师也是急于回朝禀明陛下,想问一问这吕布的情况。”
听完蔡邕的话,顾修反倒更迷糊了,诧异道:“这请恕学生愚钝,老师可否为学生解惑?”
“嗯何进此人,为师与他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只是十几年未见,一时有些忘了他当初的做派。倒是让那马腾一提醒,为师忽的想了起来,此人当年入京为郎中之时,便是一副谦逊恭让的模样。虽然为师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但是从他升任虎贲中郎将后的举动来看,此人当是野心勃勃,求贤若渴之人。
相隔十几年,又权倾朝野,他有所变化也是情理之中。但据为师所闻风评,他还是颇为礼贤下士。那么能让他不惜借刀杀人也要除掉的人,恐怕或多或少是有一些问题的。而以为师的相人经验来看,这吕布眼神颇有桀骜之色,绝非忠义之辈啊”蔡邕神情露出怀念之色,向着顾修解释道。
一别京城十二载,再回首时,竟有沧海桑田之感。当年的故人,也不知还剩多少。
“可可吕县长看起来颇为感激那马寿成啊,言辞多有维护,似乎很是忠心耿耿。”
“哈哈!”蔡邕大笑起来,摇头道:“你啊,那么多书真是白读了,若这天下人人都如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让人厌憎之事?”
顾修忍不住嘟囔道:“书中可没有这么些东西”
看着顾修的模样,蔡邕有些叹息,当年的他也是这般,只是避难在外十二年,经历了太多,终究是变了许多。
“陛下,此行便是这般结果,微臣无能,有负陛下重托。”
宛城行宫一间偏殿内,蔡邕正在向御座上的刘辩汇报本次谈判结果。或许是这一年多的经历太过刺激,此时的刘辩显得比以前要稳重的多。
坐在御座上沉静如水,威严厚重,若是让汉灵帝复生看到这一幕,恐怕也会收回此前所评价的“望之不似人君了。”
静静听完蔡邕的汇报,刘辩微微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满朝武无一人愿为朕分忧,爱卿自告奋勇,深入虎穴与逆贼谈判,有功无过,无能之语,休要再提。
至于许与逆贼的东西,这都是朝议所决,非爱卿擅断,有何过错?爱卿能让逆贼承诺不再扰民,已经是莫大的功劳了,生民为一切之基,只要能不伤吾民,他们要些许爵禄虚名,给就是了。”
刘辩一番话说的蔡邕热泪盈眶,叹道:“陛下能有此远见卓识,大汉之幸,天下之幸啊!高祖能胜项王,定天下者,便是知王者以民人为天,陛下倘能躬行此言,大汉中兴不远啊!”
“先帝遭宦官蒙蔽,贪图享乐,耗竭民力,以致天下烽烟四起。朕必当以此为鉴,愿天下忠义之士皆能如爱卿一般,助朕再兴大汉!”
“绝无问题!”蔡邕断然道:“天下人心向汉,只要陛下能励精图治,爱惜民力,任用贤良,则天下重现盛世绝无半点问题!”
刘辩含笑道:“但愿能如爱卿所言吧,只是朝政还是要多仰赖爱卿啊。”
蔡邕长拜道:“臣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圣恩!”
“至于马腾韩遂之事,既然他们承诺不再扰民,那暂且先由着他们。南阳左近的兵力终究不足,若太尉与陈王不来救驾,很难抗衡凉州悍匪。他们要粮,那就先给他们,从宫中日常的用度里扣除一部分,再加上仓内储粮,凑一凑给他们送去。只要能拖住他们不去扰民,朕什么都能给!”
蔡邕又是两行热泪划过脸颊,泣道:“微臣无能,让陛下受此大辱!臣愿尽献家财,再减一半俸禄,以作急用。”
“爱卿啊,你素来清廉,又避难在外多年,可谓是家徒四壁,只余你心爱的古籍与古琴。如今国事维艰,朕不能与你荣华富贵已是万分惭愧,如何能狠心再取你家财?此言休要再提!宫中用度本就奢靡,借此机会节俭一些也是好事。”
“陛下!”蔡邕嚎啕大哭,泣声道:“能得陛下此言,臣虽死无憾,何况只是舍些身外之物?人生于世,不过赤条条而来,有何不可舍之物?陛下受辱,皆是臣等无能,又岂能再委屈陛下,削减用度?”
刘辩站起身来,走到蔡邕近前,握着他的手道,诚恳的道:“爱卿,给朕留些颜面吧。朕此前的所作所为,恐怕逃不过史笔丹青,但朕不希望史书上再记载朕为向敌酋献媚而抄掠大臣家产。
朕宫中妃嫔不多,更无内宦,用度相比在雒阳时却没少多少,这实在太过奢靡。宫中用度节俭本是好事,谈不上委屈,爱卿言重了。”
蔡邕哽咽道:“陛下此言,真愧煞臣也!”
“你我君臣勠力同心,何分彼此?朕也想做些分内之事啊。”
蔡邕抬袖微微擦拭了下泪痕,嗓子沙哑的问道:“臣倒是忘了问,不知太尉那边”
话没说完,蔡邕已经感觉到刘辩的手蓦的捏紧,冕毓之后的神情似乎也有些发寒。
这种感觉一闪而逝,仿佛错觉一般。刘辩松开手,叹道:“太尉言称雒阳旦夕可下,军情紧急,不可擅动。希望朕能移驾河南,暂时放弃南阳。待到回了雒阳,他自会引军剿灭马韩二人。”
“太尉此策大谬!”蔡邕勃然大怒道:“南阳民众紧衣缩食,为陛下复都贡献力量,如今又岂能弃之而走?更何况南阳乃光武帝乡,若拱手让之于贼寇,陛下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世祖皇帝?”
“不错!”刘辩寒声道:“朕哪也不去!若马腾和韩遂破城,朕殉城便是,倒要看看太尉这时候是不是真的不再需要朕了!”
第三百六十一 试探(上)
马腾韩遂兵出武关,参与进中原争霸之事,这一消息飞快的传遍了神州大地,各方诸侯或喜或忧,但都将目光投向了南阳、陈国与河南尹,想知道南阳朝廷最为权重的两位诸侯究竟会怎么做。
“明公,您觉得袁本初和陈王会怎么做?”
济阴郡与山阳郡交界之处的军营内,曹操也召集了自己的随军参谋团,商讨中原局势变化。
听完郭嘉的问题,曹操嗤笑道:“袁本初的举动还有可揣度之处,至于陈王?不过冢中枯骨罢了,好利而又惜身,如何会拿自己的家当去硬碰西凉铁骑?”
一名浓眉细眼,颔下蓄短须,眼神凌厉的中年人朗声道:“看来明公认为陈王会无动于衷,坐视南阳天子处于险地?”
郭嘉解释道:“南阳朝廷之中,袁本初处于绝对的优势。陈王舍不得自己的封国,不能亲自去宛城随侍君侧,必然无法与袁本初竞争。且他是宗室,又有劣迹前科,天子对他的防范也比对袁本初还要强。
种种因素之下,陈王很可能早就有些后悔当初的表态效忠之举。此次北伐,陈王私自任命了梁国相和沛国相便是证据。这般形势下,陈王又岂会南下救驾?对他而言,袁本初回师也是有利无害之事,毕竟若是对峙的局面结束,他这个势大难制的藩王恐怕就是下一个被清洗的目标。”
夏侯渊疑惑道:“以郭先生此言,陈王此时最该做的难道不是南下表忠心吗?只要有救驾之功,他在君前也勉强能与袁本初并驾齐驱,在双方都还指着天子这杆大旗之时,陈王也会安全不少吧?”
“不,他不行。”短须中年人摇头道:“他是宗室,这既是优势,也是莫大的劣势。谁都可以奉天子以令不臣,袁绍可以,卢植可以,杨彪可以,甚至明公若作此想法,昱也是大力支持的。
但唯独宗室不行,不管是幽州的刘表、冀州的刘备,还是陈王刘宠,他们都不能这么做。外姓权臣尚还有他路可走,除非大汉穷途末路,否则绝难篡位。但宗室若有不轨之心,天子世系旦夕便有易世之危。天子在弱势之时,是绝难去相信一名宗室的。”
曹操点点头道:“仲德此言不假,若袁本初妄图篡位,必然是天下群起而攻之,会如袁术一般转瞬倾覆。但若是一名德高望重、势力强盛的宗室要更换帝王世系,所受到反对恐怕就要小得多了。对于这天下很多人来说,只要皇帝还姓刘,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说到最后,曹操已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郭嘉有些尴尬,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不动,毕竟当初是他一力将荀彧举荐给曹操,曹操对荀彧之才能也是颇为赏识,然而荀彧终究与曹操道不相合,最终分道扬镳。
曹操每每思及此事,都要拿他出气,至于理由如果没有郭嘉举荐荀彧,曹操也不会有希望,而如果没有希望,那自然不会失望。
这扯淡的理由当然是曹操发泄心中不满的办法,郭嘉倒是也没多少意见。只是如今同僚都在座,万一曹操发作起来,终究有些丢脸。
斜睨着郭嘉的神态,曹操是又好气又好笑,而短须中年人,也就是东郡东阿人程昱程仲德拱手道:“炎汉近四百年,不管是刘氏掌天下的理念,还是天子不可侵犯的思想,都已是根深蒂固。
大家都爱惜羽毛,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愿背负上叛逆的恶名。而只要天子仍然姓刘,这一条便可以巧妙规避。不过世系迁移终究也不是简单之事,至少以陈王之能,恐怕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他当然做不到这一点。”曹操冷笑道:“若他能做到,袁本初绝不会容忍他到今日,也不会刻意对他进行扶持。说到底,陈王不过是个靶子罢了。”
郭嘉含笑道:“明公此言不差,陈王的确是个靶子。袁氏的名声已经臭了,袁本初如今是靠着南阳天子,才勉强维持正面形象。而这种情况下,他的身份地位实在是太过依赖天子。
要想破解此局,唯有让天下动乱,让汉室威严尽失,彻底进入强者为尊的乱世,这般情况下,袁绍才有可能实现鸿鹄之志。
对陈王大肆放纵,恐怕便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一个诸侯王野心爆发,对汉室威严的影响可比何进、董卓、袁术之流要大得多啊。袁本初也未必没存有鼓动其他诸侯王的意思。”
程昱接道:“可在此之前,天子不能有失。如今天子离不开袁绍,袁绍也离不开天子,若是天子出了事,就算袁绍能打进雒阳城,也只是下一个袁术罢了,旦夕便会覆灭。”
史涣疑问道:“可据线报,袁绍大军并没有准备回师的迹象啊,仍然在伊阙关前僵持,这又是何道理?”
曹操冷声道:“还是试探罢了,宛城也是天下坚城,防守月余的能力还是有的。袁绍此举便是想最后再试探一下南阳朝廷之中有没有暗中谋划推翻他的人,以及陈王的野心和能力到底是什么水平。
他想看看,陈王会不会回师救驾,朝廷中有没有人上书弹劾他。”
“那明公又准备如何呢?”
“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曹操笑道:“兖州牧自然以安定兖州为上,我等还是先剿灭面前的黄巾寇匪,再论其他。至于南阳,实在是鞭长莫及,力有不逮啊。”
程昱颔首赞同道:“确实,兖州离南阳太远了,否则昱很想建议明公乘势插手朝政,哪怕是与袁绍起冲突也在所不惜。
袁绍需要担心的事,明公却是全无顾虑。至少,若明公在袁绍的位置上,五到十年内天子恐怕都不会猜忌明公。”
曹操悠悠道:“时也命也,该是我的,怎么也跑不掉。这烫手山芋就先让袁本初捏着吧。不过倒是要好好感谢马腾和韩遂,他们这一闹,我们也能从容经营兖州。”
“只是看着南边可不够啊,明公难道真的不担心邺城那位?”
“嘿!”曹操嗤笑一声,摇摇头道:“他先解决了幽州的问题,再论其他吧。公孙瓒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也非甘居人下之人,以他的性子如何能肆意攻杀?这绝非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问题,两三年内他若是能将幽冀连接,操便自缚前往邺城请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