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陈三娘之死(1 / 1)

鬼灯 那成军(多情秀才) 1 万汉字|29 英文 字 29天前

第十章 陈三娘之死

是谁杀死了春草?

我把故事讲到这里时,突然陷入了沉思,我忽然之间对春草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或许你们会认为春草是害死马明的凶手。然而,我却觉得马明并不是春草杀害的。我倒觉得是马明自己杀死了自己,也许马明早在很多年以前就为自己埋下了一个祸根,为自己挖掘了一条通往地狱的通道。在他的灵魂深处始终闪动着一团诡异的火苗,有一盏令他惧怕的灯。

我只能说春草是构成马明死亡的主要原因,仅此而已。

马明是被一盏灯杀死的,那盏灯里藏着一个女人的魂灵。

三十年前的莲花村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然而,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在三十年前却迎来了一群逃难的大姑娘。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陈三娘。那一年陈三娘刚好二十岁。三天三夜的暴雨摧毁了陈三娘所住的村庄,一场瘟疫夺走了陈三娘的爹娘。她就像是一个逃难的首领,始终走在最前面,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涌动着澎湃的求生欲望。

"你们看呐!你们看呐!"陈三娘激动地喊,"前面有一个村庄,烟筒还冒烟呐!这下好啦!咱们有救啦!"

"好什么呀,好什么呀?"年纪最长的山杏说,"再好也不是我家的热炕头,再好也没肉吃,顶多给你两个馍,吃完了还不得滚蛋?"山杏说着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啊?难道我们要在路上走一辈子吗?"

"山杏。"陈三娘大声喊,"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地主家的千金呢?我告诉你山杏,你现在和我们一样,就是一个臭要饭的。人家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你还想吃肉?山杏你说你还想吃肉?"陈三娘突然走到山杏的跟前伸出胳膊说,"我这里有肉你敢吃吗?山杏你如果是你娘生出来的,你咬我一下试试?"陈三娘最后指着她们前方不远处的莲花湖,恶狠狠地说,"活不起,你就去死。死了就不想吃肉了!"

陈三娘的话得到了其他几个姑娘的一致响应,她们七嘴八舌地向山杏灌输死亡的理由。

"山杏你活不起就去死吧!你是地主家的千金哪能跟我们讨饭呢?死了,你就不想吃肉了,死了你就不想睡热炕头了。你爹你娘都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活着也是拖累我们。"

二十岁的陈三娘在她逃难的那一年目睹了山杏的死亡过程,山杏咆哮着冲开了姑娘们并肩前行的身体,向前方的莲花湖冲去。当她跑到湖岸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她回头恶狠狠地看着陈三娘和其他几个姑娘,说:"我就是死也不做臭要饭的,我就是死也不跟着你们几个逃难。"说完山杏便跳进了黑森森的湖水。

其他几个姑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她们纷纷跑到湖岸大声地呼喊着救命,唯独陈三娘大步流星地向莲花村里走去。

陈三娘第一次看见马明的时候,马明正站在房顶上看着远处发呆。

陈三娘在快要走到马明家门前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看着站在房顶上的马明,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马明的注意。

"喂!小孩。"陈三娘喊。

马明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问:"你管谁叫小孩?"马明很生气地说,"你瞎了眼吗?我怎么是小孩?"

"那我叫你什么?"陈三娘满不在乎地说,"我不知道你名字,不叫你小孩叫什么?"

马明从房上直接跳了下来,问:"我叫马明,烈马的‘马‘,明天的‘明‘,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马明绕着陈三娘的身体转了一圈,然后问:"你怎么这副德行?怎么像个臭要饭的?"

"我就是个臭要饭的。"陈三娘的语气软了下来,"你能可怜可怜我么?给我点吃的?"

马明笑了,有点幸灾乐祸。他说:"我为什么要可怜你?你饿死了关我屁事?"马明再次上下打量着陈三娘,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个女孩发育成熟的身体。

"我给你吃的,你能为我做什么呢?"马明说,"我们家是生意人,赔本的买卖可不做。"

"我什么都会,我什么都能干。只要你收留我,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陈三娘说到这里跪在了马明的脚下,哽咽着说,"收下我吧!"

"哎!"马明叹息了一声,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沉思了片刻。

我很想知道马明发出这声叹息时,心里是怎样想的。然而,世间最难测的是人心,我揣摩不到。

"你去伺候我爹吧!给他倒夜壶吧!"马明说完又叮嘱了一句,"伺候他,你可得机灵点,别惹他生气,要不然他会扒了你的皮的。"

"也收下我吧,也收下我吧!"

其他几个姑娘这个时候也赶了过来,纷纷央求马明也收留她们。

"滚滚滚。"马明说,"我家又不是地主,我要你们有什么用?吃闲饭吗?"马明说完转身欲走,刚跨出去一步又停了下来。

"我家倒是还需要一个洗衣劈柴的,你们谁愿意?"

"我愿意,我也愿意……"几个姑娘纷纷举手表示愿意。

这个时候,马明突然劈开大腿,掐着腰说:"愿意的就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我数一二三,谁先钻过去,我就留下谁。"

几个姑娘们彼此看了看,似乎想从各自的眼神里找到一种抗拒的力量。然而,她们却在短暂的一瞬间里达成了另外一种默契-那就是一窝蜂地向马明的裤裆下冲去。

"一个一个来,慢点,慢点。"马明笑得很开心,像是一个孩童正在做着一个有趣的游戏。

几个姑娘在马明的身前你推我我推你,彼此各不相让。终究还是依次从马明的裤裆底下钻了过去。

三十年前,马明裤裆下的这个游戏改变了一个女孩的命运。

有一个姑娘没有钻马明的裤裆,而是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马明。马明被她的眼神震住了,她没有想到一个姑娘的眼神,竟然会让他心生恐惧。

这个姑娘叫四丫头,穿着一身破旧的红衣服,身材瘦小。

马明问她:"你怎么不钻?你不想有个安身之地吗?"

"不。"四丫头斩钉截铁地说,"我宁可饿死也不钻你裤裆。钻了你裤裆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想象不到当时马明是出于对四丫头眼神的恐惧,还是人性的回光返照。总之,他收留了她。

马明说:"你有骨气,你跟我走吧!"

临走时马明冲其他几个姑娘说:"你们不配做人,狗才钻人裤裆呐!我家不养狗,你们走吧!"

就这样,两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跟着马明走进了她们的安身之处。当她们跨过马大天家的门槛时,有一群黑色的鸟飞了进来。它们在陈三娘和四丫头的头顶盘旋了片刻,便落在院子里。她们俩看着那群黑鸟,一脸的茫然。

"黑鸟闻到了死人味,老东西离死不远啦!"马明说。

陈三娘和四丫头走进马家的那一年,马大天得了一场怪病。

马大天的全身长满了红色的脓疮,奇痒难忍。每当他抓挠过后,都有黄色的脓水流出来,散发着阵阵的恶臭。

然而,怪病并没有让马大天卧床不起,他依然每天早早地起床走进莲花村的山林里。一批外地的工匠正起早贪黑地为马大天打造坟墓,这也是马大天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工匠们说马大天的坟墓比他们住的房子都好。按照马大天的意愿,他的坟墓是由一座石庙和一个墓室组成。

马大天说他死后,石庙能让他的魂魄常回阳间看看,他不想长眠于地下。他认定庙宇是鬼魂往返阴阳两界的一条通道。

陈三娘跟在马明的身后,向马大天的厢房走。她听见一阵痛苦的嚎叫声之后,问马明:"谁在叫?他叫什么?"

"我爹。"马明漫不经心地说,"他快死了!人要死了才这样叫呐!他迟早把小鬼招来。小鬼一来这里就安静啦!"

马大天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恶臭,陈三娘走进房间的第一眼,就看见马大天赤身裸体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黄色的脓毒混合着红色的血水从红疮里流出来。

二十岁那一年的陈三娘,第一次见识了男人的身体竟然是如此地丑陋。她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叫什么?叫什么?"马明回头冲陈三娘喊,"还不快去端盐水盆。"

"盐水盆?在哪?"

"床底下。"马明靠在门上很不耐烦地说。

陈三娘从床底下抽出一个铜盆,里边的水污浊不堪。陈三娘闻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然后问:"这是盐水,你让我端它干什么?"陈三娘很疑惑。

"擦身。用盐水给他擦身。他喜欢这样。"马明吩咐道。

陈三娘茫然了!或者说她感到无比的困惑。她想不通,作为儿子的马明,为什么要往自己爹的伤口上撒盐呢?陈三娘心说:好歹那是你爹,你往自己爹的伤口上撒盐,你就不怕遭雷劈么?

"痒死我啦!痒死我啦!"马大天痛苦地抓挠着,指甲已经进了疮口里。

"你这丫头还愣着干什么?等我扒了你的皮么?"

陈三娘第一次听见马大天的声音,马大天跟陈三娘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快点,快点给他擦身。"马明抱着膀子倚门说,"你以后伺候她可得利落点,要不然他会扒了你的皮的。"

陈三娘伸手从铜盆里捞出一块泛黄的破布。心里想,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天底下竟然还有往自己伤口上撒盐的人?

她拿着被盐水浸透的破布,在马大天长满脓疮的身体上游走。然而,令她感到惊奇的是,马大天并没有痛苦地叫喊,而是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痛就喊出来吧!"陈三娘说,"盐是吃的,你身上的脓疮也喜欢吃盐吗?"

马大天嘴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应承到:"吃,吃-使劲吃-喂饱它们,我-我就不难受啦!"

陈三娘不知道马大天在说什么,她更不想去揣测。她突然对浑身长满了脓疮的马大天产生出一种深深的厌恶。

马大天的生命在陈三娘的诅咒下一点一点地耗尽。后来陈三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口大缸,把盐用热水熬好注入那口缸里,是她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然后叫醒马大天。

那个时候的马大天,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全身抓挠。他一边抓挠一边在陈三娘的面前脱衣服,脱得一丝不挂之后便吩咐陈三娘把他抱进那口盐水缸里。然后陈三娘便会捂起耳朵,因为她讨厌马大天的那声嚎叫。

陈三娘说马大天泡在盐水缸里时就像一头死猪。

"死猪才不怕热水烫呢!"陈三娘说,"这老不死的还是不是人?他怎么就不知道疼?"陈三娘坐在门槛上跟出来梳头的四丫头说,"你说我天天伺候他,会不会被传染?我可不想得怪病。"

"不会。"四丫头挨着陈三娘坐了下来,神秘地说,"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么?"

"不知道。"陈三娘摇头。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四丫头说,"我是听我奶奶说的。"

"什么病?"陈三娘问。

"鬼毒病。"四丫头压低了声音说,"我奶奶说凡是得这病的都不是好人,好人才不会得这病呢。"四丫头指着盐水缸里的马大天说,"你看他身上的红疮,一块挨着一块。我奶奶说那些红疮是小鬼变的,被小鬼缠上的人还有活路么?"四丫头最后说,"老东西离死不远啦!"她说这句话时,眼神里放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马大天身上的红疮被盐水浸泡之后开始膨胀,像一个个滚圆的肉瘤。他从盐水缸里出来之后指着他身上的红疮说:"三娘你看,它们吃饱啦!它们吃饱了就不祸害我啦!"

"你不疼吗?用盐水浸泡伤口,你怎么不喊疼呢?"陈三娘拿起一块干布,轻轻地给马大天擦拭身体时说,"我看你那表情倒是觉得很舒服一样,还在那里‘哦哦哦‘地叫呢!"

马大天突然笑了,他笑得很无力,但他笑时的表情足够邪。马大天用眼睛打量着陈三娘饱满的身体,说:"三娘你也知道人舒服时会叫吗?"马大天突然抓住陈三娘的手放在了他的裤裆上,说:"擦擦这里,这里可是我的命根子。"

陈三娘再一次听见从马大天嘴里发出的怪异的叫声。她无法逃避马大天的命根子带给她的视觉冲击。她心想,男人的命根子怎么这么丑?怎么是红色的?难怪老东西的尿也是红色的。

陈三娘走进马家的一个月之后,马大天开始尿血,身上的疮口开始大面积的溃烂。马大天再也不能走进盐水缸了,他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而马明却站在自家的房顶,看着远方。他每天都会爬上自家的房顶,望着远处发呆。自从他收留了陈三娘和四丫头,他便再也没有走进马大天的房间。

"你爹都要死了,你怎么也不去看看他?你不难过吗?"陈三娘说。

"他死了,我不是还活着么?"马明漫不经心地说,"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我为什么要难过呢?"

"你每天站在房顶看什么?"陈三娘不屑地说,"四面全是大山有什么好看的?"

"外面的世界。"马明突然激动地问陈三娘,"三娘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吗?"

我只能说陈三娘她们的逃难路线并不曲折,她们沿着河畔绕过几座大山,最后来到了莲花村。马明见陈三娘沉默不语,神情黯淡了下去。他喃喃自语:"问你也是白问,你怎么知道外面的世界呢?连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陈三娘后来说了一句令马明无法理解的话:"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除了荒山、泥潭,就是沼泽,还有该死的莲花村。"

一群黑鸟儿是在一个闷雷声声的清晨飞进马家的。然而,这次它们没有落在院子里,而是直接飞进了马大天的厢房。人们对这一事件都是匪夷所思的,后来他们在向我说起这一幕时都会提到一个恐怖的字眼-死神。

"要说也真是邪门,还第一次看见有成群结对的黑鸟飞进谁家的。"

黑鸟儿在莲花村人的眼里是不吉利的象征。黑鸟儿全身黑色,以动物或人的尸体为食。人们说黑鸟儿的嗅觉异常灵敏,它们能闻到死人味。那时候的莲花村人往往都是根据黑鸟何时降临来判断一个人的死亡时间。黑鸟儿落入谁家,这一家便会人心惶惶地喧闹起来-棺材、寿衣、冥纸等等便会早早地准备好,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马大天却是一个例外。黑鸟儿再一次降临马家时,陈三娘和四丫头第一次跨进马家的门槛。当黑鸟儿在莲花村的上空盘旋时,人们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特殊的表情,有惶恐,也有期盼。几只黑鸟儿一头扎进马家的院子里,莲花村突然热闹了起来,不时地可以听到有人大声喊叫和窃窃私语。

"马家,果然是马家。马大天离死不远啦!黑鸟儿落到马家啦!马大天离死不远啦!"

也有的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便跟着议论起来,"哎!这老东西终于要蹬腿啦!他早就应该死,这老东西做过孽啊!"

马家在莲花村是富贵的象征,莲花村人说马家的狗都比他们吃得好。马大天在世时,人们对马家的评价都是模棱两可的,大多数选择的都是一种胆怯的沉默。

人们说马大天家的粮食都是外地人从千里之外用马车给他运过来的,临走时外地人会从马大天的手里拿走几盏精致的"灯"。后来人们说那些灯都是马大天用人皮做的。

马大天并没有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在黑鸟儿降临之后的几天内去见阎王。这大大地出乎了莲花村人的预料。

"这老东西怎么就没死呢?黑鸟儿都降临了,为什么死神还没有降临呢?"莲花村人惶惶不安地互问着,都想在别人的脸上寻找一个合理的答案。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莲花村人喜欢把一件事弄得神秘起来,进而填补心灵上的空虚。他们往往把一切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都同老天联系在一起,所有他们不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天意。

以至于后来黑鸟儿又一次降临并飞进马大天的厢房时,莲花村人似乎麻木了,他们不知道这次是否又是老天跟他们开的一个玩笑。那个清晨除了几声闷雷,莲花村比以往要安静很多,仿佛所有的人都在屏息静气地等着从马大天家发出来的声响,哪怕是一声啼哭。

那个清晨死神果然降临了!

尽管如此,莲花村人又衍生出一种新的抱怨。因为他们没有亲眼目睹马大天的死亡。

"哎!真可惜,没有看见这老东西死时是个什么样!"人们纷纷表示遗憾。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准确地说出马大天的死亡时间。

陈三娘只记得那个清晨,马大天回光返照了。马大天已经自己穿好了寿衣在房间里走动着。

陈三娘在二十岁的那一年,还无法理解回光返照带给马大天的神奇力量。她对人在临死之前出现的这一正常现象并不陌生。然而,临死之人还能下床走动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此时马大天带给陈三娘的,除了一种深深的恐惧之外,更有一种难言的喜悦直逼陈三娘的心灵。

"你怎么能走了?你的病好了吗?"陈三娘当时明明想说,"你活着也是遭罪,你怎么就是不肯死呢?"话到嘴边,还是被她收了回去。

她突然想到,如果没有马大天,她现在也许还奔波在逃难的路上;如果没有马大天,他马明也不会收留自己;没有马大天,她就不会认识马明,更不会在二十岁那一年的夏天走进马明的房间,也不会体验到男女之事给她带来的那种美妙的感觉了!

"骚货。"马大天的声音依旧无力,"连你也希望我死么?真后悔没扒了你的皮。"

"你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陈三娘说,"我每次给你擦身,你都让我摸你那里,难道你就不骚么?"陈三娘的话让马大天的脸上泛起一团悲哀的神色。马大天突然想起了他的从前,想起了曾被他压在身子底下的那些女人们。他仿佛闻到了来自于女人身上的气味。

"三娘,你过来,你过来。"

"干什么?你要我过去干什么?扒了我的皮么?"陈三娘说着将丰硕的身体凑到了马大天的身前,并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躺下。"马大天说,"三娘你躺下。"

"躺下?"陈三娘疑惑地看着马大天说:"我刚起床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躺下?"

"让我看看你的身子。"马大天说,"让我看看你的身子吧!我就是想看看,我都要死了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呢?"

马大天接着说:"如果你从了我,我会给你一笔钱的。"

陈三娘震惊了!她永远也不会理解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为什么还会对一个女人的身体产生兴趣。

"你会给我钱?我把身子给你看,你就会给我钱?"

马大天点了点头。

陈三娘在脱最后一片衣服时说:"你说话可要算数,你说了要给我钱的。"

若干年后,当我分析陈三娘在马大天面前脱衣服的心态时,我突然发现,二十岁那一年的陈三娘并不复杂。我认定陈三娘当时心存的是一种希望和侥幸。她希望马大天即刻死在她的面前,她希望马大天死后,马明能兑现曾许诺给她的誓言,她希望能成为马家的女主人。

马大天枯瘦的手掌在陈三娘一丝不挂的身体上游走,此时他正陶醉于陈三娘丰满圆润的身体里不能自拔。临死之前的马大天,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他从前的影子,他嘴里喘着一种怪异的气息,说:"多好的人皮啊!"

马大天最后说:"三娘啊!这回我死也知足啦!临死之前还能摸摸这么好的身子,我知足啦!"

马大天走到房间里的一面墙前,慢慢地蹲了下来。他用手敲了敲墙根下的一块红砖说:"三娘你看好喽!这块砖是活的,我所有的钱财都藏在里面啦!我没有对你失言吧!"

陈三娘此时已穿好了衣服,她惊讶了片刻,然后疑惑地看着马大天说:"叔啊!三娘的身子可不值那么多钱啊!我刚来你家没几天,我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丫头,你怎么能把你的钱财都留给我呢?三娘我不敢要啊!"陈三娘说这番话时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穷苦人家出身的她,见到过几个钱?如果说她对马大天能给她一笔钱是出于侥幸,那么这笔钱在陈三娘的心里,最多是一副嫁妆一个退路罢了!

陈三娘说:"叔啊!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儿子呐!你怎么能让肥水往外人的田里流呢?"

"他?"马大天有气无力地说,"我赚的钱想给谁就给谁,为什么一定要给他?要不是你陈三娘伺候我,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早就被他扔到荒郊野外喂狼啦!"

马大天这个时候推开墙根下的一块红砖,从里面掏出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小册子。然后把红砖放回原处,墙面又恢复了原貌。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注意不到墙根处还有一块能动的砖。

马大天做完了这一切后推开了房门。

"你去哪?"陈三娘上前问。

"去死。"马大天说,"我的时辰到了!我该去死了。"

"你要去哪死?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陈三娘盯着马大天手里的小册子问。

"别问。三娘你要跟我一起去死吗?你要我扒了你的皮么?"

陈三娘不说话了,她跟着马大天的身体一直走到了大门外。那个清晨的莲花村死一般的静,静得可以听见马明的鼾声,还有四丫头拉动风箱的呼啦声。

一个穿着黑色寿衣的老人艰难地走在莲花村的山路上。陈三娘望着马大天的背影突然产生一种想哭的冲动,她甚至想跑上前去搀扶一下那个随风摇摆的身影。陈三娘当时在心里想,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可恨的呢?难道他留给我的钱财还换不来我的一个同情吗?想到这里陈三娘对着马大天的背影大声喊道:"叔啊!让三娘去给你磕几个响头吧!"

陈三娘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马明,马明光着身子跑了出来问:"你喊什么?你要给谁磕头?"

"你爹。"陈三娘愤愤地说,"畜生。还不跪下,你难道不应该跪下给你爹磕个头吗?"陈三娘的视线追随着马大天的身影喃喃地说,"你爹临死都不愿意死在你身边啊!他怕你把他扔到荒郊野外喂狼啊!"

"老东西要死了吗?"马明惊讶地说,"钱呢?他告诉你钱放哪了吗?"

"你是他儿子,他连你都不告诉,怎么会告诉我呢?"陈三娘说,"你爹就要死了!你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你想要我娶你吗?你想做马家的女主人吗?"有一团复杂的神色突然笼罩在马明的脸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陈三娘的眼睛,盯得陈三娘的心里一阵阵发慌。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他知道我是在跟他说谎么?

"三娘啊!"马明死死地盯着陈三娘说,"你拍拍自己的良心,自从你来到马家之后我马明待你如何?"

马明这个时候突然拉过陈三娘的手无奈地说:"三娘啊!就算老东西不把我当儿子,可我总还是马家的传人吧!可老东西除了把这片残砖败瓦丢给了我之外,一分钱也没给我留下啊!没有钱,你让我怎么娶你?没有钱我们怎么过日子呢?你想跟我守着这片残砖败瓦,吃苦受累吗?"

二十岁那一年的陈三娘,还无法从马明伪善的言辞里发现一个男人的真正意图,她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她爱马明,尽管那时她对爱的理解还只是找个可以托付的男子给他生娃。然而,毕竟马明对她有知遇之恩,她对马明始终心存着一种感激。听完了马明的一番内心独白后,陈三娘的心软了下来,先前在她心里一闪而过的"拿着马大天的钱财逃离马家的念头"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了!陈三娘望着站在她身前的这个男人,在心里想,他把我领进马家是恩;他有事没事接近我,最后我们上床是情;他说没钱不能娶我,怕我跟着他吃苦受累这是意;这样一个对我有恩有情有意的男子,我陈三娘上哪去找?

有一群黑鸟儿这个时候从马家的院子里飞了出来,发出一阵苍凉的低鸣。

陈三娘望着那一群黑鸟儿说:"马明啊!你听见了么?黑鸟儿叫了!你爹就要死了!"陈三娘说,"你爹要我们在他死后去他的坟前成亲。他还说如果你不跟我成亲,就不让我把他藏钱的地方告诉你,否则他做鬼都不会放过我的。"

陈三娘编织了一个谎言逼迫马明跟她成亲。关于她的这个谎言我认为与心计无关,我把它归根为陈三娘对马明的爱,还有她在失去双亲后对归宿感的那种渴望。毕竟那一年她才二十岁。

马大天的身体在闷雷的轰炸下走完了莲花村的山路,同时也回忆完了自己的一生。他最后想到了他的徒弟-狼娃,并有一种想见到他的渴望。

二十岁的狼娃与马大天的最后一次相遇发生在一条曲折的山路上,他们几乎同时在各自的前方看到了对方。

狼娃的身上背着一个蛇皮袋子,他在马大天身前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狼娃揉了揉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站在他身前的这个老人就是他的师傅。

狼娃扑通跪在了地上。"师傅啊!您这是怎么啦?一个月没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狼娃抱着马大天的腿说:"师傅啊!好端端地你怎么穿寿衣啊!"狼娃仿佛在马大天的一张惨白的老脸上,看到了死亡的阴影,他哭着说:"师傅啊!咱把寿衣脱了吧!死人才穿寿衣呐!"狼娃说着就要去扒马大天身上穿的寿衣。

"狼娃你给我住手。"马大天用胳膊挡开了伸向他的手掌,骂道,"狼崽子,怎么越大越婆妈了?你记住,你是狼,狼是不会流眼泪的。"马大天接着说,"狼娃啊!当初我收下你,就是看你的心够狠,可你怎么越大越心软越容易流眼泪呢?人死算个屁?我马大天和死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还怕死么?"马大天说,"狼娃啊!你跟师傅这么多年,我的手艺你已经学得差不多啦!师傅死后再也没人管你啦!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呢?"

二十岁那一年的狼娃,还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正如许许多多的人一样,未来是茫然的。他与马大天之间有一种十分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建立在邪恶之上。每当他看见马大天娴熟地扒下一张人皮时,在他的内心深处都会产生一种难言的快感。那一刻,他把马大天当成了自己崇拜的英雄,他梦想着有朝一日,马大天能做到的他也能。狼娃就如同一条被马大天圈养在身边的禽兽,渐渐地丧失了原本属于他自己的野性,他开始对马大天言听计从了,开始用一种沉默回应马大天的一次次责骂和毒打。尽管如此,狼娃依然把马家当成了自己的窝,把马大天当成了他的亲人。

"师傅啊!你死了狼娃怎么办呢?你死了狼娃不是又成孤儿了么?"狼娃说,"师傅啊!要狼娃陪你一起去死吧!你死了狼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谁教狼娃做灯呢?"

有一滴冰凉的泪从马大天的眼角滚落下来,在狼娃的记忆里那是马大天第一次落泪也是最后一次。马大天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肯陪他一起去死,然而这个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经常责骂毒打的狼娃。

马大天突然看见背在狼娃身上的蛇皮袋子,马大天问:"你背的是什么?"

狼娃说:"人皮。刚死不久的。"

马大天说:"狼娃你听好,我死后,不准你再用人皮做灯,你能记住吗?"

马大天的神色里包含着一种愧疚的成分,马大天在临死之前后悔他收留了狼娃,并把手艺传给了他。马大天的人性在他临死之前回光返照了,他不希望他在世间所犯下的恶行再被狼娃延续下去。

"狼娃啊!你找到她们了么?"

狼娃摇了摇头,说:"没有。师傅啊!外面那么大,你叫狼娃上哪去找呢?"

"哎!算啦!算啦!也许她们早就死啦!"马大天说,"就算没死找到了又有什么用?我就要死了,即便找到了她们又有什么用?"

马大天最后将一本小册子交给了狼娃,语重心长地说:"别再做狼啦!好好做回人吧!"

一道白光闪过,接着是一阵喀嚓嚓的雷声。马大天继续摇晃着身体向他的坟墓走去,狼娃呆站在那里冲马大天的背影喊:"师傅啊!你说我是狼,为什么这会又要我做人了呢?"

"人该怎么做呢?我该怎么做人呢?"

关于怎样做人,曾让狼娃迷惑了好长一段时间。

一个给马大天修过墓的石匠,曾亲眼目睹了马大天走进坟墓的过程。

石匠们按照马大天的要求,在坟穴的上面盖起来一座庙宇。马大天说庙宇能让他死后的魂灵穿越阴阳两界,他想在死后还能经常回阳间看看。

是一种留恋人间的本能之情,驱使马大天杜撰了这一迷信又荒唐的说法。可见一个邪恶之人,在对待自己的生死上,并不是他所说的"死又算个屁?"那般洒脱;相反,有一种精神上的痛苦在他临死之前疯狂地摧残着他的肉身。这也就不难理解马大天将自己长满红疮的身体泡在盐水缸里的这一举动了!

石匠的说辞充满了灵异色彩。石匠说马大天在走进坟墓之前,天空上的黑云突然滚动起来,天如同黑了一般。石匠说他还看见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魂跟在马大天的身后,像是在为他送行。

"你们这些死鬼跟着我干什么?我马上就要死了你们还跟着我干什么?"

石匠说这是马大天留在阳间的最后一句话。

马大天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庙宇,走进了他的墓穴。轰隆一声,石匠说那是马大天踩动机关墓门闭合的声音。

马大天的生命,在墓门沉重的闭合声中宣告结束。

黑云散尽,清澈的湛蓝覆盖了莲花村的上空。

四个年纪相仿的男女,跪在莲花村的天空底下,跪在了马大天的坟墓旁。

"爹啊!我来给你磕头啦!"马明的神情就像一个小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嚎叫声里,隐藏着一种兴奋之情。"今天是你老的祭日也是我和三娘的大喜之日啊!你泉下有知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马明的脑袋在马大天坟墓前的草皮上,发出一种沉闷的声响。

"假惺惺。"跪在马明身旁的四丫头嘴里嘀咕道,"畜生,禽兽不如。"

此时四丫头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火堆里的黄纸。突然,他看见火堆里露出一块尖利的石子。瞬间,一个阴暗的恶作剧在四丫头的脑袋里形成。她用余光看着马明嘴角流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四丫头使出的力道,让烧得滚烫的石子准确地滚到了马明的脑袋底下。这一过程,同时也尽收狼娃的眼底。

"哎呀呀!"从马明的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叫声,马明捂着脑袋,有鲜红的血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你怎么了?在草皮上磕头,脑袋怎么会流血呢?"陈三娘不解。

马明低头看见他磕头的地方躺着一块烧黑的石子,让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是有人想害我。"马明看了一眼跪在他身旁的四丫头说,"我连给我爹磕头都磕不成。"

"你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四丫头说,"这你得问你爹,说不定是你爹的鬼魂在作祟呢!"四丫头接着说,"你流点血又算什么呢?你爹死了你连滴眼泪都不流,流点血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明恶狠狠地看着四丫头沉默不语。

"畜生没有眼泪,畜生只能流血。"狼娃说,"狼也是畜生,我不要做畜生。我要做人,师父临死前要我好好做人呐!"

眼泪再次从狼娃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狼娃自己也不清楚此时为什么一想起他的师父他就会感到无比的哀伤、难过,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哭。

马明和陈三娘心怀不同的心事拜天拜地在一个死人的见证下,完成了婚姻的最初仪式。马明如愿已偿地得到了马大天的财产,这笔财产也成为他后来创业的启动资金。

陈三娘由一个伺候人的丫头,到马家的女主人这一地位上的重大转变,曾让她沾沾自喜。马大天的死,让马家从被孤立的状态下解脱了出来。陈三娘便担当起了迎来送往这一女主人的角色,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在狼娃和四丫头去留的问题上,马明和陈三娘达成了共识。马明已经养成了游手好闲的品性,他不屑于一些琐碎粗鄙的家事;而陈三娘更是沉醉于女主人这一角色中不能自拔。她心想:四丫头不洗衣做饭,料理家务,难道还要我伸手么?她不干谁干?

马明依然每天坐在自家的房顶向远处张望,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看见了么?"陈三娘站在院子里问。

"看见了!"马明回答,"我天天都能看到她。"

"她?她是谁?"陈三娘很诧异。

马明回头看了陈三娘一眼,迟疑片刻说:"远方。外面的世界。我娘。"马明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我早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你走了我怎么办?"陈三娘说,"你会带我一起走吗?"

"你?我怎么会带你走呢?带你到外面的世界丢人现眼吗?外面的女人比山里的蚂蚁都多,我怎么会带上你呢?"马明最后说,"你留下吧!你喜欢这里就留下吧!"

"你休想。"陈三娘指着马明咆哮着,"马明我告诉你,你休想丢下我。从今后你走一步我跟一步,我陈三娘就是做鬼也要缠着你。"

自从马明懂事开始,他就经常做着一个奇怪的梦,他总是能梦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领着另一个自己走在一条山路上;每一次走到最后都只剩下他一个人;每一次他都在睡梦中呼喊着他的娘。这个梦境也许就是导致他们父子二人感情破裂的真正原因。马明每天坐在房顶张望,他希望能看到一个红衣女子从远处向她姗姗走来。

马明"上房望母"这一怪异的举动,在马大天死后变得疯狂起来。

他经常在房顶上一坐就是一整天,连一日三餐都要在房顶完成。每次狼娃上房给马明送饭都要陪他坐上一会,闲聊几句。

"苦么?"狼娃问。

"什么苦?"

"想娘的滋味。"

"苦。"马明问,"你想你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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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想。现在不想了!"狼娃说,"死人有什么好想的?"

"我娘没死,别人说我娘是被老东西打跑的。老东西打跑了我娘,我恨老东西。"马明指着前方的山路说,"我娘会回来的,她早晚都会从这条山路上走回来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呢?"

马明茫然怪异的孝行由疯狂发展到匪夷所思,我认为是一种必然。梦境中的红衣女人是当时马明心中最完美的女人形象。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起马明与陈三娘的一段房事,通过这段房事你们会看到一个人的精神灾难。

马明二十岁的身体里澎湃的欲望每天晚上都要在陈三娘的身体上得到发泄。然而,每次高潮来临时都会让他产生一种幻觉,他会看见梦境中的红衣女子正向他走来。这一刻马明便会情不自禁地将陈三娘的身体抱起,猛烈撞击,嘴里不停地喊:"娘-娘-我的娘啊!"

"你疯了么?你怎么每次都管我叫娘呢?"每当陈三娘这样问过之后,都会召来马明的谩骂,"你放屁,谁管你叫娘?你是什么货色?你怎么能跟我娘相提并论呢?"

生理和精神上的两种欲望,相互纠缠,让马明在每一个夜晚里都要品尝一次梦碎的滋味。直到那一年春草的出现。

深夜里的一阵哭声将睡梦中的陈三娘惊醒。哭声是从门外传进来的,听哭声像是一个孩子。这么晚了会是谁呢?陈三娘穿衣、下地、提灯走了出去。她走到院子里停了下来,再次辨别哭声的来源。又是一阵哭声响起,在深夜里听起来很恐怖,让陈三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声音是从大门外传进来的,陈三娘走到大门口把耳朵趴在门上,果然听见大门的外面有一个小孩在哭。陈三娘开门走了出去,不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陈三娘走近一看,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体卷成一团。旁边有一个小女孩正在呜呜地啼哭嘴里还喊着奶奶。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的门口?"

"奶奶要死啦!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吧!"小女孩跪在地上给陈三娘磕头。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枯瘦的老人,灰白色的头发,皮包骨头的老脸,眼睛瞪得很大,露出可怕的眼白。嘴里喘着粗气,一双手掌紧紧地将一个破盆子抱在怀里。

老太太用游丝般的气力说:"好心人,收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吧。我不行啦,再也不能领她四处要饭啦!"突然,老太太痛苦地呻吟一声,她几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起小女孩的手放在了陈三娘的手掌上,然后老太太用最后一口气跟小女孩说:"要听话,多干活。快叫娘……"

"娘。"小女孩清脆的声音让陈三娘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也让一个可怜的老太太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六岁的春草让陈三娘想起了逃难时的自己,一声清脆的"娘"唤醒了一个女人的母性,最终陈三娘收留了她。

从此,六岁的春草走进了莲花村,走进了马家。

春草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马家带来了一丝生气的同时,也给马明带来了一种难言的痛楚。

六岁的春草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得到马明的欢喜。春草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马明倒夜壶。陈三娘实在不知道六岁的春草能做些什么。所以,她便将每天早上应该由自己亲自完成的活计交给了春草。然而,沉默寡言的春草不知不觉中却分担了马家三分之一的家务。

四个人的饭桌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看不见春草的身影,每到了吃饭的时候,春草都会像一根稻草一样站在一边。春草惧怕马明恶毒的眼神。

"来,到娘这来。娘喂你饭吃。"

春草摇头惶惶地看着马明说:"娘,春草不饿。奶奶说春草命贱,只能吃别人剩下的。"

马明大吼:"不许你叫娘。她怎么会是你娘呢?你一个臭要饭的怎么会有娘呢?"

马明说:"我都没有娘,你怎么能有娘呢?"

从那时起,马明讨厌听到"娘"这个字眼。每听到一次,他的心就会痛一次。

"再叫掐死你。扒了你的皮。"马明说。

等他们都吃完后,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了!四丫头按照马明的吩咐,每天只做四个人的饭菜,而且每一顿的饭菜都很少,轮到春草吃饭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点残羹了!

小春草用还不会拿筷子的小手,把饭桌上的剩余物收到一个小碗里,然后用手抓着塞进嘴里。往往抓过两次饭碗里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好吃么?"陈三娘问。

"好吃。"小春草点头。

"娘也没办法啊!娘也是身不由己啊!"陈三娘说,"马家的柴米油盐都挂在了他的裤腰上,娘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