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昆池劫 苍梧宾白 271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0章

  定计

  “持明公主简直欺人太甚!她这明摆着是借陛下生病的机会独揽大权、把持朝政, 若放任她这样下?去,那越王殿下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大朝会散后,几位亲近越王的朝臣自发聚在源叔夜府中, 一同商量对策。越王的亲舅舅郁知节忿忿不平, 在那拍着桌子骂人?, 被公主当?众撅回去的源叔夜却满面沉凝, 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案后出神。

  郁知节见?他不表态,不屈不挠地在旁边继续拱火:“源相年高德劭,陛下?待您一向十分敬重, 可持明公主竟然当庭对您出言不逊,如此?骄横恣睢, 怎么能?放任她掌握权柄?源相,如今朝中群龙无首, 百官都看着您的眼色行事,这时候要是?不杀一杀持明公主的威风,以后朝廷还不知道会被她祸害成什么样子!”

  源叔夜忽然抬眼问道:“你刚说持明公主什么?”

  郁知节愣了一下?, 犹疑道:“她……骄横恣睢?”

  源叔夜:“公主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郁知节心?说她对那么对你了她还不是?那样的人?吗, 源叔夜该不会是?被持明公主给骂傻了吧, 嘴上还是?委婉地说:“也许她是?为?了震慑百官, 故意拿源相作筏子立威。”

  源叔夜不疾不徐地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今日公主的行事不像她平时为?人?。她急于稳住前朝,强行令百官闭嘴顺服, 为?了弹压质疑之声, 甚至连禁军副统领都搬了出来。”

  “她越是?强装镇定, 反而越引人?怀疑, 陛下?的病,真的只是?风寒吗?”

  什么风寒值得宫中封锁消息, 连大臣和妃嫔都见?不到皇帝?如果只是?没?有性命之虞的小病,皇帝怎么会放心?地让禁军直接听命于公主?

  他话中隐晦的暗示令郁知节心?中骤然一凛,情不自禁地放低了声音:“源相的意思是?……陛下?可能?已经病重得起不来身了?”

  源叔夜问:“郁妃娘娘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宫中守卫极严,以往负责传递消息的人?根本没?机会出来。”郁知节心?脏突突直跳,不得不伸手?按着胸口?,“源相,若陛下?真是?重病,那、那现在是?不是?该传信给越王殿下?,让他赶紧回京……”

  源叔夜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万一不是?的话,越王贸然回京,可就要被陛下?狠狠地记上一笔了。”

  门下?侍中戴应宁忽然插话道:“李剑秋带走了一部分禁军,现在正是?皇城防卫最薄弱的时候,不管陛下?是?真病还是?假病,只要我们抢先动手?,除去持明公主和许贵妃,陛下?就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到时候谁还会在意越王无诏回京的事?”

  书房中所有人?呼吸一停。

  兵变逼宫。

  在场大部分人?或许都在心?中偷偷设想过,却没?有一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源叔夜倏地转头望向戴应宁,断然拒绝:“这是?谋逆大罪,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绝不能?铤而走险。”

  “源相,我们现在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再不铤而走险就要掉下?去了。”戴应宁清晰地反问,“赵王辞位数月,百官们请立太子的折子堆成了山,陛下?有什么反应吗?杨廷英带着那群监察御史去固州,能?查出多少东西来,他们可能?在陛下?面前替越王殿下?美?言吗?”

  “陛下?迟迟不肯立太子,就是?在等许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哪怕他不生这场病,以后也极有可能?会立许贵妃之子为?太子。持明公主更是?完全站在我们对面,一个?成年亲王和一个?襁褓婴儿,哪个?更好操控是?明摆着的,她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第一个?下?手?除去的必然是?越王殿下?。”

  源叔夜沉吟不语,郁知节战战兢兢地道:“可是?,万一许贵妃怀的是?个?女孩怎么办?”

  戴应宁淡淡一哂:“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就算许贵妃生的是?女儿,公主也有本事把她变成儿子,毕竟在滔天权势面前,血脉亲缘未必有多么重要。”

  多年来越王一党着意笼络禁军和朝臣,防的就是?有朝一日走到这一步,可是?谁也没?想到变局会如此?突然地降临,而且恰逢越王不在京中。

  如果皇帝病重,持明公主把持朝政,正拖延时间等许贵妃诞下?皇子,那么他们迎回越王,剪除公主一党,到时候天下?皇位俱将落入越王之手?;可如果皇帝没?有性命垂危,他们贸然起兵,就必须确保能?在第一时间控制宫禁,迅速扫清公主的势力,倒逼皇帝承认越王的地位。

  后者要比前者难得多,失败的风险也大得多,所以如果皇帝身体康健,源叔夜并?不希望越王用逼宫的方式夺取皇位,更倾向于徐徐图之、名正言顺,就像这些?年他循序渐进地扳倒太子一样。

  现在要不要秘密传信让越王回京,成了源叔夜需要面对的第一个?抉择。

  作为?越王一党最核心?的人?物,源叔夜踌躇不定,始终难以下?定决心?,其余的人?也都跟着他变成了无头苍蝇,嗡嗡地小声议论。戴应宁眼看着自己煽起来的火非但没?有点着源叔夜,反而有快要熄灭的意思,微微抿紧了唇:“就算现在不能?下?定决心?起兵,起码也该让越王殿下?先回京,他不在京中坐镇,我们再怎么筹谋也是?枉然。万一陛下?真的病重,到时候越王殿下?因此?失了先机,岂不是?我们的过错?”

  源叔夜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戴应宁无辜地与他对视,仿佛方才的提议全然是?发自真心?,不带一点别的想法。

  笑话,他欲争从龙之功,从的又不是?源叔夜,说到底决定权在越王手?上,只要越王回到京城,他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越王下?定决心?。大家同为?朝臣,各凭本事辅佐越王,他并?非源叔夜的下?属,凭什么要听源叔夜的指挥行事?

  源叔夜暗自磨牙,老狐狸混迹官场多年,戴应宁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有数。但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里,现在戴应宁完全可以不经过他的手?,自己传信给越王请他回京;而越王一旦相信了戴应宁,源叔夜的位置就要往后靠,甚至后面诸事都有可能?会脱离他的掌控,变成戴应宁一手?主导。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为?越王扳倒太子,扫清障碍,绝不能?在最后关?头让戴应宁后来居上、摘走属于他的果子。

  “子静说得有道理,非常之时,殿下?远在檀州万事不知,形势的确对我们不利。”

  源叔夜适时地退让:“为?免打草惊蛇,我这就派人?给殿下?传信说明缘由,请他尽快动身,秘密赶回兆京。在此?期间,诸位稍安勿躁,耐心?等候消息,如果从宫中探听到什么风声,一定尽快告诉我。”

  戴应宁眼里浮起一丝冷笑,不过转瞬而逝,温文尔雅地随众人?一道附和:“那就有劳源相了。”

  这天半夜,浓云遮蔽了星月,窗外惊雷隐隐,源叔夜独自坐在书房灯下?,面前摆着一封雪白的纸笺,砚台里盛着一汪浓墨,名贵的紫毫笔就摆在他的手?边,他却迟迟没?有拾起。

  脑海中始终潜藏着一个?不安的声音,劝说他不要冒险,可他分不清这是?冥冥之中的预感,还是?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谨慎已经退化成了逃避。

  闷热潮湿的雨夜,狂风呼啸着横扫过庭院,树影摇曳如漩涡中漂浮的水草,未关?紧的窗户被吹得砰砰作响。

  源叔夜出神半晌,下?定决心?拿起了笔,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进来。”

  被雨浇湿了半边身子的黑衣人?闪身进入书房,从怀中拿出一封因受潮而微微发软的书信,双手?呈给源叔夜:“小人?奉命监视公主府,发现府中有人?趁夜出城,小人?跟在他身后,趁其不备将他打晕,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请相爷过目。”

  封面上有一行小字,写的是?“燕王亲启”,源叔夜心?脏霎时重重一跳。他飞快拆开信封,从中摸出一张简短的字条,字迹有点漫洇模糊,却让他的预感成了真——“父皇抱病,京中恐生动荡,接信后即刻返京,切切。”

  难怪!

  他就说以持明公主的狡诈心?机,不可能?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偷梁换柱这种?事风险太大,不像是?她的作风。持明公主一边稳住许贵妃,一边还藏着一把杀手?锏,就是?远在汤山手?握军权、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燕王闻琢。

  “那个?送信的人?如何处置了?”

  黑衣人?道:“回相爷,已经推下?山崖,毁尸灭迹了。”

  源叔夜点点头,迅速提笔写好给越王的书信,交给黑衣人?:“即刻动身去檀州,把信送给越王,秘密护送殿下?回京,动作一定要快,去吧。”

  黑衣人?将信卷起来塞进特制竹筒,放入怀中收好,默不作声地朝源叔夜行了个?礼,闪身出门,像来时一样轻捷沉默地消失在了院中。

  源叔夜将另一封信移向烛火上烧了,撑着书案站起身,走到窗前,沉默地望着庭院中的大雨。

  滂沱大雨,酷烈夏日,终有难以为?继之时,那一天也许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