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下山
闻禅和?裴如凇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忽然“嗤”地笑了出来。原本心中惴惴、等着被她发作的裴如凇无端乱了方寸,一头雾水地问:“笑什么?”
闻禅:“是欣慰的笑。”
裴如凇:“哦……啊?”
“没有?夸你死的好的意思。”闻禅松开手,挠猫似地在他?下巴上勾了?一下, 想了?想道, “怎么说呢, 虽然我总说‘保命要紧’, 但天?真的塌下来的时候,你肯冲上去顶,我又有?种‘果?然没有?看错人’的感?觉。”
她的眼神悠远, 蒙着一层缥缈的怀念,像是透过他?的身影注视着前世的裴如凇:“我们这些俗人出于私心, 往往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做英雄,但世上没人会不?爱英雄, 所?以你没什么好怕的。”
小白花的眼里骤然亮起了?星星。
无论他?嘴上说的多么轻描淡写、在心里如何懊悔自责,那毕竟是实打实地死过一回。可公主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给的他?并不?是惋惜, 而是认同。理?解精神上的执着往往比理?解肉身上的痛苦更难, 有?时候越是亲近珍重的人, 反而越不?能接受“死得其所?”的说法。
“殿下放心, ”他?抓着闻禅的手?,十指相扣按在心口,信誓旦旦地许诺道, “这一世有?殿下看着我, 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闻禅手?掌下按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 心里很清楚裴如凇在试探什么——他?自己的秘密已经全部抖漏干净, 心中再无挂碍,就开始操心起闻禅的命数了?。
裴公子这么一朵合该开在冰山上的雪莲花, 怎么就被她一步一步养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
可是……
闻禅对?上他?殷切的目光,期待和?恳求都一览无余,心说,这样也挺好的。
“嗯。”
她淡淡地应道:“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不?管怎么说,你跟苏衍君同生共死这种事还是太荒谬了?。”
这本来是句很平淡的话,裴如凇却倏地一怔。
他?从来没看见过闻禅所?说“悬在头顶的剑”,但他?知?道这些年来它从未消失。闻禅偶尔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对?那句“活不?过三十岁”的谶语深信不?疑的态度,无论裴如凇怎么变着花样旁敲侧击,闻禅都没有?许诺过会陪伴他?一生一世,也从不?提及“白头偕老”这种字眼。
可是就在刚才,她好像突然间释怀了?。裴如凇不?知?道是哪一点打动了?她,但公主竟然顺水推舟应承了?他?的话,难道苏衍君对?他?的威胁那么大吗?
“既然确定?了?苏衍君是重生的,就算他?这回没死,我也不?会再手?软了?。”裴如凇轻声道,“谁都不?能阻挠我和?殿下白头到老,是不?是?”
闻禅与他?四?目相对?,默然半晌,忽地垂眸一笑,像是妥协又很随意?地说:“那就是吧,你说了?算。”
没等他?说话,车外忽然传来程玄的声音:“殿下,崖下的人传信上来了?,没找到苏衍君的尸体。”
裴如凇:“……”
闻禅谴责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做了?个“乌鸦嘴”的口型,撩开车帘吩咐道:“没时间在这守株待兔了?,留几个人接着搜山,注意?他?的同党,有?消息及时通报,其他?人先随我下山回镇上。”
程玄躬身:“遵命。”
马车在山道上辘辘前行,裴如凇宁可忍受颠簸也不?想出去骑马,一边玩着闻禅的手?指,一边感?慨:“这小子命太硬了?。他?这样的心性放在正道上,何愁大事不?成??”
“你当世上人人都像你一样,比水晶玻璃还娇贵,丁点儿磕碰不?得,年纪轻轻就壮烈殉国了??”闻禅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随口道,“再说谋权篡国怎么不?算大事,苏衍君是个有?野心的人,有?苏家在,大齐的朝廷永远容不?下他?,他?只有?另辟蹊径,才有?位极人臣的希望。况且我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权臣都算是第二等的,他?八成?想自己当皇帝。”
被金枝玉叶的公主抱怨娇贵,他?在闻禅心中的形象可想而知?,裴如凇笑了?:“殿下说的是。苏衍君在大婚时安排刺杀,又在东宫搅混水,算是报复了?殿下和?苏家,不?过认真论起来,相归海之?死也有?源叔夜在其中掺了?一脚的缘故吧?他?好像没怎么找过越王一党的麻烦。”
“苏家和?太子永远绑在一条船上,他?刚重生回来,羽翼未丰,想报复苏家的话,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借越王的手?推倒太子,从这一点来说,他?和?越王应该是盟友才对?。”
“我听说几年前陛下在平京时,曾两次秘密派人回兆京探察太子的动静,两次都出了?岔子。”闻禅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裴如凇一眼,“东宫好歹是太子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口风竟然松得跟破麻袋一样,对?太子不?利的消息一漏一个准,这未免也有?点巧合过头了?。”
裴如凇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他?是东宫的内奸?”
闻禅重新闭眼,悠悠地道:“我也只是猜测,不?过谁让他?跑了?呢,既然他?不?能跳出来辩驳,当然是有?什么罪名都先往他?头上扣了?。”
裴如凇:“……”
他?一开始以为闻禅是在开玩笑,可仔细一琢磨,当年苏衍君被贬的契机正是他?撺掇太子装病,可这么隐秘的谋划是怎么暴露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呢?如果?他?自己设局自己揭穿,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脱离苏家、脱离东宫了?吗?
裴如凇忽然有?了?个很不?妙的猜测:“他?和?越王之?间……不?会还有?什么关系吧?”
虽然没有?明说,重生的人心里多少都有?点“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优越感?,可一旦对?面也是重生的就很麻烦了?,根本摸不?清他?会在哪里提前埋上陷阱。
“可能很小,但不?是没有?。”闻禅道,“据我观察,苏衍君不?太像是会自揭伤疤来摇尾乞怜的性情,当然你是个例外……他?就算与皇子和?官员有?往来,应该也没有?用自己的真实身份。”
裴如凇莫名其妙:“我为什么是例外?”
闻禅:“因为你太黏人了?。”
裴如凇:?
闻禅假装没看见他?的疑惑,继续说正事:“如今相归海不?成?气候,苏衍君就是想扶他?也扶不?起来,既然他?前世是穆温的手?下,今生十有?八/九已经投奔了?呼克延。越王执掌固州军政,万一被他?趁虚而入,可就不?是小打小闹了?。苏衍君的事不?能再瞒下去,这趟回京之?后,不?管苏衍君是死是活,都必须跟父皇说清楚,将真相昭告天?下。”
裴如凇心头一凛,抓着闻禅的手?指收紧了?力度:“殿下刚刚说过,‘苏家和?太子永远绑在一条船上’……如果?殿下执意?处置苏家,在外人眼中看来,无异于公然与太子为敌。”
持明公主的权势连年水涨船高,不?光太子与诸王心怀警惕,朝臣的非议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倘若闻禅真的对?太子母家出手?,两人变成?明面上对?立关系,势必会在朝中引发汹涌波澜。
闻禅道:“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可如果?不?打老鼠,房子就要被拆了?。人生在世,总要面临这种弃卒保帅的选择,逃避不?是办法,结果?是什么我都认了?。”
而且她隐约有?种预感?,前世晋王是扳倒太子的罪魁祸首,但今生晋王的势力没有?培养起来,许贵妃反倒成?了?她这边的人,如果?太子命中必有?此一劫,那么这回就轮到闻禅来做那道劈他?的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