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旧案
闻禅和韩俨同时震撼:“嚯!”
裴如凇被他俩“你小子看着不?声不?响, 知道得还挺多”的玩味目光看?得发毛,苍白无?力地辩解:“我也……也是偶然?才知道的!”
“嗯嗯,理解理解, 都是巧合。”闻禅糊弄地安抚了他一下, 催他赶紧往下说, “然?后呢?”
裴如凇:“……然后苏燮就不喜欢苏衍君, 但是又没有别的儿子,只能硬着头皮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父子间的关系才这么尴尬。”
公主一向是个稳重的人, 重生以后基本?上看?什么?离谱的事都不?会太惊讶,这还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听?说苏家的内情, 久违地大感?新奇:“那苏衍君的亲生父亲是谁?”
裴如凇犹犹豫豫地瞥向她,不?确定地问:“可以说吗?”
闻禅:“不?是你就可以说。”
裴如凇:“我怀疑是相归海。”
“……”
闻禅:“啊?”
韩俨:“谁?”
“五年前, 监察御史李焕弹劾原汤山都督白施罗收留逃犯任为将官,那个逃犯就是相归海。”裴如凇提示道,“他原本?是家奴, 犯案后逃到汤山郡, 改名换姓投入白施罗麾下, 十几年后被苦主的儿子认出来, 向御史检举揭发,才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
当然?实际上是“深林”从中引导,将线索一件一件摆在前面, 引诱当事者逐渐深入探查, 最终顺理成章地翻出旧案, 以此来遏制相归海上升的势头。
韩俨皱眉思索片刻, 一敲掌心:“我想起来了,那个案子是我复核的。告状的人叫冯大兴, 他父亲冯泰与相归海酒后互殴,被相归海失手打?死,事发后相归海逃匿,主人家不?愿意?闹大,就给了冯家点钱,把事压下去?了。”
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当年案发时凶手逃脱,事主不?肯追究,那桩案件的详情没有卷宗文书可查,只能认个失手杀人。难道其?中还有别的隐情吗?”
裴如凇平缓清楚地道:“那个‘不?愿意?闹大的主人家’,就是苏燮。”
韩俨一怔。
裴如凇道:“我看?到他的名字时很意?外,因为家父与苏燮是故交,在我的印象里,他虽有些?士人的傲气,却不?是那种仗势横行?、不?辨黑白的人。”
“他还不?是吗?”闻禅发出了真?情实感?的疑问,“难怪人家苏衍君不?肯跟你敞开心扉呢。”
裴如凇简直冤得一个头两个大:“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不?是亲爹啊!而且自诩家风清正的世族子弟不?都是被这么?管教着长大的吗,不?信殿下问韩兄。”
“我家已经算是例外了。”韩俨难得说了句公道话,“像钟州苏氏这样的名门,苏燮就算再严苛,也多得是夸赞他教子有方的。”
小白花朝公主扬起脸,露出一点得色,眉间的严霜已经完全消融,又恢复了往日神气。闻禅却想起他小时候离开母亲,跟在祖父身边读书,虽然?不?会像苏衍君一样被动辄打?骂,估计也偷偷咽下过很多委屈,心头不?禁一软:“好好好,不?怪你。接着说苏燮,他为什么?要?替相归海压那个案子?”
“冯大兴的父亲冯泰是苏家的马夫,母亲也是苏家的奴婢,以前在苏燮的夫人宁氏身边服侍。我派人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找到冯泰的妻子李春桃,费了不?少功夫,才从她嘴里问出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宁夫人与苏燮成亲三年后生下了长子苏衍君,一年后有了女儿苏令君,此外便没有别的子女了。苏燮未曾纳妾,但有过其?他通房,李春桃和别人私下谈论?,意?外得知苏燮其?实有点、嗯……那方面的隐疾,她便起了疑心。”
“因为宁夫人早年迟迟没有身孕,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私下里求医问药,想了很多办法,几乎要?走投无?路时忽然?有喜。这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如果不?是他,恐怕宁夫人的处境会极其?艰难。”
“苏燮调任青州后,宁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儿,而且与苏燮生得很像,深得苏燮宠爱。李春桃却不?信邪,一直暗中留意?,终于让她抓到了宁夫人与一个名叫海良的家奴暗通款曲。”
“那海良是宁夫人早年救下的外族奴隶,卖给宁府为仆,随她一起来到苏家,对?她忠心耿耿。李春桃联想到宁夫人有可能是借种生子,便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丈夫冯泰,让他找机会试探海良。没想到数日之后,冯泰忽然?消失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回家,李春桃四处打?听?寻找,却等来了冯泰的死讯。”
当时宁夫人就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眉间难掩鄙夷之色,冷冷地说:“海良失手打?死冯泰,连夜潜逃,念在你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府中出钱,替你安葬亡夫。”
李春桃看?着她那张美丽冷漠的脸,无?师自通地意?识到冯泰的死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她怒火中烧,猛地冲向宁夫人,却被旁边仆婢死死按在地上,哭嚎着嘶吼:“我要?告诉老爷!我要?报官!你们?都要?给他偿命!”
宁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抬手拦住了后面好奇探出头的一双儿女,淡淡地道:“那就去?告吧。”
李春桃哭天喊地,一状告到官府,天天去?衙门门口等消息。然?而某一天她回到家,儿子冯大兴塞给她一包银钱,满面犹豫地低声劝道:“娘,别告了。”
李春桃怔住了,然?后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冯大兴被抽得一趔趄,眼泪夺眶而出,然?而还是坚持把钱塞进她手里:“娘,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平头百姓,拿什么?跟官老爷斗?咱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他们?一家子都是苏家的奴仆,苏燮又是青州官员,衙门朝哪开是他说了算的,肯给钱打?发他们?已经是心慈手软,真?要?计较起来,难道还差那一两个“意?外”吗?
冯泰已经死了,可他们?母子还得接着活。李春桃终于闭紧了嘴,带着冯大兴离开青州,举家迁往沂川,让那段往事彻底烂在肚子里。
没想到时隔多年,当年旧案又被人重新提起,海良原来改名叫相归海,还做了军中校尉。她原以为这回可以告慰冯泰在天之灵,然?而凶手没有偿命,老爷夫人毫发无?伤,这案子查与不?查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的生活已经安定下来,儿子长大成家,当年的阴霾不?会再挡她的光,就算大仇得报也不?会改变什么?。她心里清楚没必要?执着,但就是觉得憋屈。
也正是因为这一腔郁气,终于让裴如凇触及到了隐秘的真?相。
“这么?说的话,苏衍君是宁夫人和相归海的儿子,苏令君是苏燮的亲生女儿。”闻禅道,“不?是苏三小姐吗,怎么?论?的齿序?”
她关注的细节格外奇妙,裴如凇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道:“应该是从苏利贞那边算的吧?”
钟州苏氏如今最显赫的就是兆京的苏利贞一脉,他父亲是太常伯苏裕,也就是不?久前刚辞世的苏家老太爷。苏裕膝下三子,长子苏利贞是贤妃生父,太子外祖;次子苏耀贞常年外任,家眷都不?在兆京;第三子苏顺贞便是苏燮的父亲。
闻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
“啊?”裴如凇一头雾水,“什么?难怪?我睡着了?错过了什么?吗?”
“我刚才在想,苏燮明知道苏衍君不?是他的亲儿子,又那么?讨厌他,为什么?不?将他送走,反而还要?捏着鼻子认下来?”闻禅指尖轻轻点着扶手,“因为他生不?出别的孩子,只有这个‘嫡长子’。在苏衍君还活着的情况下从同族过继子嗣的话,相当于将家丑昭告天下,他宁可隐瞒到底,也绝对?不?愿意?被人耻笑。”
“我听?说苏利贞自己的儿子不?太成才,反倒是苏燮在他的提携下仕途顺利。为了自己的前程和脸面,为了让苏利贞继续关照他们?家,他必须有个优秀出挑、能为太子尽力的儿子。”
可是利益归利益,该恶心的还是恶心。苏衍君不?是圣人,总有出错的时候,一旦他犯了错,苏燮对?他的怨恨和报复就会成千上百倍地放大。
闻禅想起前世苏家的结局,至少直到太子事败、苏氏阖族流放,苏衍君都在兢兢业业地为苏家卖命——他是什么?时候得知自己身世真?相的呢?
局外人光是想想就觉得揪心,当事者又该如何自处?也难怪苏衍君被贬时裴如凇会手软,对?于一无?所知的苏衍君而言,离开兆京和苏家,他的人生或许还有别的可能,不?一定最幸福,但起码不?会比前世更痛苦。
韩俨很轻地叹了口气:“苏衍君四年前得知了真?相,所以借被贬的机会金蝉脱壳,舍弃了自己的身份,这倒也说得通——”
“说不?通的是驸马。”他话锋一转,“一般人就算知道了这种密辛,也只会同情苏衍君吧?你为什么?反而怀疑他呢?”
韩俨敏锐起来锋芒毕露,一般人很难抵挡得住。裴如凇下意?识看?了闻禅一眼,含糊地答道:“怕他得知真?相后接受不?了,崩溃发疯,对?太子不?利。”
这就纯属胡说八道了。
韩俨一看?他的神情,再看?闻禅不?置可否的态度,心说得了,问到人家夫妻心照不?宣的秘密上了,他这个外人不?宜知道太多,还是识趣点抓紧告辞吧。